在泛科學撰寫依附理論系列的文章,終於來到了第 16 篇,談了這麼多,或許大家跟我自己在讀依附的時候一樣,總會想說「安全依附就是好棒棒啊,不安全依附要怎麼變成安全依附哩?」
確實,在過去的研究中,安全依附比起不安全依附,有著太多優點了(詳見依附理論系列三),例如,安全依附在談感情的時候,能有充足的安全感;而不安全依附者,則總是缺乏安全感,因此要不是需要伴侶對自己一再保證,不然就是會和伴侶維持著距離,不敢和伴侶靠得太近。
除此之外,安全依附的人比較相信人心是善良的,能夠用比較正向的心態來看待這個世界,即便伴侶做出讓自己感到受傷的事情,也能用比較正向的方式來看待它,而不會一味的自怨自艾。同時,他們有比較高的自尊、比較相信自己是個有能力的人;相對的,不安全依附則是安全依附的相反,他們害怕自己缺乏能力,也害怕自己在感情中被對方拋下,或是不敢和對方靠得太近,使得他們談起戀愛來格外的辛苦。
那麼,既然安全依附比起不安全依附有這麼多的好處,但不安全依附在人群中依然占了相當大的比例。難道不安全依附,真的一點好處都沒有嗎?
初級依附策略與次級依附策略
在談論不安全依附何以在演化中被留下來之前,我要詳細的介紹依附當中一個很重要的概念:初級依附策略(primary attachment strategy) 與次級依附策略 (secondary attachment strategy)。讓我們回到這張圖:
依附系統並不會時時刻刻開啟,而是遭逢威脅時,才會開啟的。當依附系統被開啟時,如果我們還是個嬰兒,我們會先採取所謂的某些策略:如透過大哭、喊叫,引起主要照顧者的注意──這些試圖維持自己和主要照顧者之間的接近性 (proximity maintenance) 的行為,就是所謂的初級依附策略。
但是,如果主要照顧者總是沒辦法滿足讓被照顧者找到 (available)、對被照顧者的需求敏感 (sensitive) 且支持 (supportive) 這三項要件的話,被照顧者就會開啟次級依附策略,也就是焦慮依附所使用的過度反應策略 (hyperactive strategy,或稱過於活化式依附策略),透過各種方式強烈抗議,試圖吸引主要照顧者做出回應,或是逃避依附所使用的不活化策略 (deactivate strategy,或稱鈍化依附策略)。
這兩個策略,在演化上為何會被留存下來,我想大家或許都了然於心──在古早時代,面對隨時有可能被野獸侵襲的情況下,一個孩子如果不能在有需求的時候,爭取到父母的回應,那麼他們在演化上可能有較高的機會被淘汰。因此對被照顧者來說,初級依附策略不夠,就再來個次級依附策略,也是很自然的結果。
不安全依附者到底在生存上有什麼好處?
好了,就讓我們回到「不安全依附者到底有什麼好處?」這個問題上。畢竟不安全依附者,總是拿石頭砸自己的腳,明明事情就沒有那麼嚴重,就偏偏要搞得自己緊張兮兮的;或是明明其他人就願意接納自己,為什麼總是不能信任別人呢?日子過得這麼累,這樣對生存適應真的有好處嗎?
Ein-Dor, Minkulincer, Doron 與 Shaver(2010) 這四位學者,寫了一篇論文,試圖回答這一個問題。當我們在思考「安全依附比較有利於生存」這件事情時,其實我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因為你只想到你活在這個太平盛世,安全依附的人自然看起來活得比較好。要回答這個問題,得讓我們回到遠古時代。
讓我們看看次級依附策略的在遠古時代的功能吧。假使今天我們活在戰爭之中,當我們面臨時時刻刻都可能威脅生命的彈火攻擊,情況可能就大有不同。
焦慮依附的過度反應策略,最重要的特點:時時刻刻警戒關係是否受到威脅?其他人們是否會拋下自己?在這樣的前提下,如果來到戰爭等非常時期,反而更有利於他們警覺到周邊發生的風吹草動,甚至進而提醒其他人們,有危機要發生了。
相反過來,逃避依附的不反應策略,最重要的特點:面對危機時,會很快把自己的情感關起來,讓自己進入作戰或逃跑 (fight-or-flight) 的模式當中,靠自己獨立生存下去。在危機時刻,與人連結反而成了多餘的東西,雖然聽起來很殘忍,但是請別忘了,這是非常時期,這反而讓逃避依附者更有機會在戰場上生存下去。
事實上,Schmitt等人(2004)的研究便發現,在非洲國家這樣充滿疾病、飢荒、戰爭的地區,逃避依附才是他們族群中佔有最高比例的依附類型。在動亂的情境之下,逃避依附或焦慮依附可能讓人更容易存活下去。另一個可以考慮的推測,則是從另外一面來說,不平安環境讓父母無法充分照顧自己的孩子,也可能造成更多的不安全依附的下一輩。
我們的歷史,經歷了千百年,才能有今天的太平盛世,至少和 200 年前相比,我們的平均壽命、生活品質、科技水準等等,早已大幅進步。而且別忘了,回到我們台灣的歷史來看,我們經歷了日治時期、白色恐怖時期,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自由民主。和世界上許多其它地方相比,我們的上一輩與上上輩,其實還是在威脅之中成長的。在這樣的情況下,說來遺憾,但我們的父母們與祖父母們,或許還真的不知道要怎麼照顧我們的感情,提供我們敏感而支持的情緒反應。
或許,在有生之年之中,我想我能做的事情,就是持續地將依附研究推廣下去,讓更多人能夠學習到,如何不必再啟動次級依附策略,就能夠獲得愛與關懷,並且用適切的方式來愛自己與愛別人。
延伸閱讀
- Mikulincer, M. and Shaver, P.R.(2016). Attachment in Adulthood. Second Edition: Structure, Dynamics, and Change. New York: Guilford Press.
- Tsachi Ein-Dor, Mario Mikulincer, Guy Doron, and Phillip R. Shaver(2010).The Attachment Paradox: How Can So Many of Us (the Insecure Ones) Have No Adaptive Advantages?Perspect Psychol Sci. 2010 Mar;5(2):123-41.
- Schmitt, D.P., Alcalay, L., Allensworth, M., Allik, J., Ault, L., Austers, I., et al. (2004). Patterns and universals of adult romantic attachment across 62 cultural regions: Are models of self and of other pancultural constructs? Journal of Cross-Cultural Psychology, 35, 367–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