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林德恩,路殺社(台灣動物路死觀察網)
藉由志工參與協助收集科學資料或協同合作解答科學問題的方式,在人類的歷史存在至少百年以上,並不是什麼新穎的觀念,然而這樣的觀念與方式,或許是受無線網路、社群平台和智慧型手機普及化的影響,直到近二十年來才在全球各地刮起一股強大旋風。
參與之規模少則數千人,多則甚至動輒數萬人的公民科學計畫因應而生,例如:
- 星系動物園(Galaxy Zoo):二○○七年由英國開始,結合了「史隆數位巡天普查計畫(Sloan Digital Sky Survey)」及「哈伯望遠鏡CANDLES普查計畫」所拍攝的龐大數量星系圖像,被有系統的開放上線,是讓全球天文愛好者協助判讀和分類的知名公民科學計畫。
- 眼線:由美國麻省理工學院計算神經科學實驗室(Computational Neuroscience Lab)所發展推出,以3D立體拚圖遊戲的方式,讓任何一個人都能輕易加入,用輕鬆玩樂的心態參與解構人類全腦神經突觸聯結圖譜。
都是成果豐碩且參與者高達數十萬人的超大型跨國公民科學計畫。
這股風潮大約十年前也吹進台灣。
如台灣兩棲類保育網、慕光之城-蛾類普查、台灣繁殖鳥類大調查、路殺社、蛛式會社、新年數鳥嘉年華、空氣盒子…等,都相繼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在國人的日常生活中。
然而無論是執行中的公民科學計畫主要規畫者,或是想要推動公民科學計畫卻不知從何開始的新手主持人、社會科學研究者、環境教育研究人員,甚至是參與計畫的公民科學家本身,對於公民科學普遍都會存有一個共同的疑問:
為什麼公民科學會大行其道,且會有人願意投注心力、無償耗費時間與精神協助某項計畫收集科學資料?
這個問題雖然不是公民科學計畫在開始設計規劃時,會去考慮和設想的主要重點,卻是至關重要,每一個公民科學主持人、推動者甚至參與者都該知悉,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往往就是影響某一公民科學計畫是否能順利推動和維持長久的主因。
關於這個疑問,也許有人會說那是因為某某物種很可愛、很漂亮、很討喜,或參與者僅僅只是因為好玩、趕潮流或打發無聊時間,只是大家好像都能說出些理由來,卻又總在說完後心虛的一笑、沒有十足把握。
如果你和我一樣也曾有這樣的疑問,那麼這本書《意外的守護者:公民科學的反思》將會引領你找到那個滿意的答案。
和大部份的自然科普書籍不同,這不是一本科學領域佼佼者以由上而下的角度,鉅細靡遺的在談論科學理論、成果或應用,也不是科學家或參與者的詳細實地考察筆記,而是作者阿奇科.布希以其文學藝術家敏銳、感性又帶點哲學的思維,訴說親自參與多個發生在其幼時成長、離鄉多年後又再次回歸居住的哈德遜河谷的公民科學計畫後,內心深處對環境、生物及家鄉情景改變的感觸,以及為何有人願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持續參與公民科學計畫,記錄一個不知道何時可以獲得意義的事實(單一公民科學家所發現和記錄的數據、事實,只是整個計畫資料庫的極小一部份,常常必須累計眾多參與者多年資料後,那些記錄才可能獲得或被賦與意義、回答一些問題)。
就如作者在第一章簡介最後一段所寫,這本書是作者寫給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地方的一封散文書信。
不過你大可放心,雖說是散文書信,這本書一點也不濫情,也不會咬文嚼字讓讀者霧裡看花,而是以文學家的心,有條理的用說故事方式逐步完整建構一般民眾參與公民科學的緣由和心情。這樣的思維角度,正是一直以來我們所缺乏且極欲了解的。
在這個以 0、1 建構的數位化年代,科學研究已日益走向特殊化與窄化的專業領域,但何以精確度和準確度都不足的公民科學卻能大行其道?
為了說明公民科學的這個價值,作者以丹尼爾.史邁里研究中心專注且執著的觀察記錄精神為主軸談起:
過去一世紀以來該中心未曾中斷過,將每日的溫度、降雨數據及保留區和山屋附近的所有大自然觀察全都記錄在索引卡上歸檔和保存
這樣鉅細靡遺的廣泛記錄,正如大部份的公民科學家在參與調查記錄時常會有的狀況,如果不以記錄表限制填寫的內容,公民科學家常會不自主的想要寫下所有發現的細節。這樣發散且廣泛的包容性記錄看似不符合科學所強調的「精準度」,但經年累月不間段的持續記錄後,卻讓這些資料別具價值,成為物候學(phenology)的基礎材料。
作者認為丹尼爾.史邁里研究中心連續超過一百一十六年未中斷的氣象資料以及十萬筆各式自然記錄所展現的專注力,是一種典範,比其所提供的實際數據更具有意義。
這種作法讓人們得以見證地景的轉變,而且審慎、詳細,也有助於釐清含糊歧義。因為大部份的資料記錄,都不會在當下就展現其價值或意義,資料何時可以成為知識?能否在日後將所有事實整合歸納出一些簡單的真理?沒有人知道,大都是要到長久的日後才會彰顯出來。
這樣的精神與態度,正是公民科學計畫主持人及每一個參與的公民科學所需要抱持的理念。
那為什麼會有人願意持續不停地記錄呢?!
因為通訊技術大躍進和網路虛擬世界充斥每一個人的日常生活後,手機、電子郵件和社群網絡,讓人們可以輕易離開身處的地理位置後,造成人們對土地的歸屬感日漸喪失;歸屬感的喪失會讓人感到茫然、無助和莫名恐慌。
當人們對一塊土地的存在感磨損殆盡之時,公民科學的興起正好給了人們這個機會,在參與過程中透過累積大量的目擊資料、觀察與印象記錄,進而從中產生出一種對地方的感覺,重建了人們對土地的歸屬感,提醒人們這些地方的重要性;這樣的努力讓人們得以重新定位、生根。
作者在第三章河上的雜草篇就寫到,在參與清除河上的外來種-菱角時:
河不僅是休憩的象徵,也是流經人們情緒景觀的重要動脈,在這個人們與自然界之間的關聯顯得特別疏離的時候,前去清除河裡叢生野草,可能也反應出人們對秩序感的集體需求,這個除草的工作必須不斷重複進行,而繼續回到河裡除草帶給其一種平和感。
這樣的平和感和歸屬感,正好可以映照在路殺社公民科學的參與者身上。
多路殺社的參與者都反應,過往每每看到動物無辜遭車輛撞擊、輾壓死亡,總是讓人痛心和無奈,卻又不知該如何幫起。
現在透過參與路死動物的調查記錄、移除路上動物大體、掩埋或採集寄送做為標本、檢體送驗追查死因,或許單一事件記錄力量薄弱,但想到這些記錄逐漸累積,可在未來用以改善動物受威脅的情況後,內心感到稍平和,而且重新找回對土地的關懷。這樣的心情,也許可以說是一種自我救贖吧!
記錄不完的動物路死事件、清不完的動物屍體,就像作者在第五章水下絲帶中提及,清除這些外來種植物的工作沒有完成的一天,但每完成一階段的清除工作,都會有種完整的感覺,這種集眾人之力以便彙整出一個詳盡資料庫的活動,就相當於遠古祖先辛苦以體力建立金字塔和大教堂的工作一樣。
公民科學的確是如此:
集眾人之力成就過往單一團體或機構所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就如同許多人開始參與公民科學的原因是「意外」一樣,作者阿奇科.布希的開始也是意外。
某一天研究人員追蹤一隻飛入作者家後山被上標的蝙蝠,請求作者同意他們進入私人領域蒐尋,進而引起了作者的好奇和跟隨研究後,開始了參與和關懷其居住地區的各式公民科學活動。
作者透過不同章節,以散文書信的方式來記錄自己對不同公民科學計畫的感想,並用不著痕跡的方式一一說明公民科學的幾個重要觀念。除了上述提到的歸屬感,例如在第五章提到參與計畫的公民科學家常會抱怨:
科學家在電腦上規劃的地圖或直線,和現地實況有很大的落差或不存在;「無」也是一筆資料,而且是很重要的資料,負面和正面債同樣重要的、缺席可以是一種強大的存在。
「數據」(data)是「給予」的,是科學家量化後,以百分比或等級的方式規範,再由參與者依實地觀察「給予」的。
數據的「給予」在第七章記錄鯡魚時更是深刻體會,因為水下的魚常因水面反光或水體混濁而難以判定,因此看到的不是發生的一切,而是取決於當下那裡的能見度條件,而這些條件是會變動的。這是「偵測率」的概念,視覺是會欺騙人的,這也是公民科學參與者常會有的抱怨:
不知該如何記錄和填寫數據。
有趣的是,這樣的「不確定」對於科學家來說則是有一精確的含義,和數據的變異有關,可以透過數學統計的方式非常精確地來測量這種不確定性,也就是統計中所說的「顯著」和「信賴區間」。
作者巧妙的以平易近人的散文書信方式,在十二個章節中說明了公民科學參與者如何在一次次的記錄中建立和土地的連結與歸屬感,以及公民科學家在參與記錄常會遇到的問題,例如電腦地圖和現地實況的差異、野外的不確定性、數據給予時的困惑、記錄者視覺和聽覺對科學資料的影響、長期固定記錄的重要性、耐心的消磨等等。
如果你是參與計畫的公民科學家,那麼一定要閱讀這本書,作者的這些經驗、感受和說明,想必會有許多地方讓你心有悽悽焉和恍然大悟的會心一笑;對於經營公民科學計畫的規劃者或推廣者,這本書將會是很好的顧問,可以了解參與者的內心想法、遭遇的問題和疑慮,這對於公民科學計畫的推動和長久維持,都會是重要且寶貴的意見。
本文摘自《意外的守護者:公民科學的反思》,左岸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