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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破博物館的權威!讓泰雅文物回到原鄉,來一場意義非凡的「共作展示」

研之有物│中央研究院_96
・2019/09/25 ・5347字 ・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SR值 538 ・八年級

本文轉載自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泛科學為宣傳推廣執行單位

  • 採訪編輯|黃曉君、美術編輯|林洵安

博物館文物只能在館內靜態展示嗎?文物一旦重返原住民部落,會喚醒什麼樣的回憶與新生命? 2017 年 2 月 19 日到 4 月 19 日,中研院民族所博物館與「野桐工坊」,共同策劃了《「她方」的記憶—泰雅女性之婚嫁與日常服飾與用具展》,這是台灣官方博物館第一次與原民團體共同籌畫,將文物帶回部落「共作展示」。館方期待通過泰雅族人與這些物件的「相認」,重新憶起老物件的母語命名,以及對泰雅人生命與生活價值的故事。

回家了!

好久啊!久到記憶快要消失了!

故鄉!你們還記得我嗎?

如果你們已把我們忘了,

那,我怎麼回去呢……

我們的祖靈快要回來了唷~

心靈是多麼期盼啊!

我們努力把家屋修理好了,

要迎接你們,大家都從四面八方回來,

我們會重新記憶並知道你們,

孩子們!讓我們為祖先們著上美麗的盛裝,

我們心何等興奮,期待你們回家!

──尤瑪 ‧ 達陸 2017 〈 祖靈盛裝 〉

2017 年 2 月 19 日,苗栗縣泰安鄉陽光普照、櫻花盛開,中研院民族所的「她方」共作展,在象鼻村的「野桐工坊」盛大開幕 。「野桐工坊」主持人尤瑪·達陸,以〈祖靈盛裝〉詩作,細細訴說泰雅祖靈隨著老物件回家的忐忑,以及子孫們期盼祖靈回家的孺慕之情。

尤瑪以「老人家」稱呼這些老物件,因為祂們不是單純的「物」,而是有生命的祖靈表徵。她教導來參訪的學童們:「我們只能輕輕地、慢慢地移動祂們,不能隨意碰觸祂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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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展期,泰雅族人在自己的土地上,圍繞在「老人家」旁邊,熱烈討論祂們的母語命名、織布技法、使用方法與文化價值,細細訴說與祖先老物件「相認」的感動。這個過程「真真實實地讓文物活了!」前民族所博物館主任何翠萍回憶。

從中研院到象鼻村只有幾個小時的車程,但這群「老人家」回鄉之路,卻已走了大半個世紀。 故事,還得從 1950 年代說起……

《「她方」的記憶—泰雅女性之婚嫁與日常服飾與用具展》開幕合影,泰雅部落的耆老、織女、小學學童一同迎接這群「老人家」返鄉。
圖片來源│中研院民族所
攝影│王聖閎

戒嚴時期:中研院前進部落,搶救流失的文物

泰雅族的老物件,是怎麼「流浪到南港」的呢?

1950~1960 年代的台灣,政治上處於戒嚴、反攻大陸的年代,文化上高唱「漢文化」中心,對於高山民族採取同化的「教化態度」,推行國語,追求現代化。這種時代氛圍下,傳統文物被視為老舊、不合時宜的表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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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 年南澳泰雅田野團隊收藏的示範織品,「三民主義、解救同胞」等字樣,可見戒嚴時期的時代氛圍。
圖片來源│中研院民族所

1970 年代,台灣走向工業化,原住民年輕人多離鄉背井、到大城市工作,部落老人無力維護老物件,只能看著它們走向破敗,或出售給古董商……

當時中研院民族所創所所長凌純聲先生,出於「搶救文物」的使命感,在民族所博物館成立初期經費不足、慘澹經營之下,仍帶著研究人員前往部落,蒐集快速流失的原民文物。

「目前民族所的原住民文物,大多是 1955~1968 年來到中研院,總數達三千件,涵跨十個原民族群。」何翠萍回憶:「像是國寶級的排灣族木雕人像,曾至法國羅浮宮展出數年,當初就是從部落裡一間破敗的古屋搶救回來的。」

博物館的轉型──讓文物回到部落「共作展示」

時過境遷,台灣政治、社會氛圍已大不相同,原住民議題成為追求轉型正義的場域。國際上,人類學界也不斷反思與受訪對象之間的權力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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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近年來,許多大型公立博物館尋求轉型,希望深入鄉鎮推廣大眾教育,衍生「大館帶小館」等政策。時任民族所博物館主任的何翠萍也收到轉型重任,她以人類學家的視野提出嶄新構想:與原民團體合作,將文物帶回部落「共作展示」。

共作,是指人類學家與其研究對象「共」同合「作」, 討論彼此共同關心的公共議題,分享、交流,甚至衝撞彼此的知識體系,實現多元發聲、對話的理想。

「共作展示的精神,就是打破博物館的權威性、打破上下關係,創造出全新價值。」何翠萍解釋:「第一個,你到他們地方作展示,第二個,你用他們的角度、立場來策展。」

何翠萍邀請曾受文化部認證為「人間國寶」、原民團體「野桐工坊」負責人尤瑪·達陸與民族所共同策畫。民族所博物館放下主導權,讓尤瑪挑選物件,撰寫計畫書、決定活動形式、開放時間、陳列方式等等。

尤瑪·達陸,台灣最早推動原住民傳統織布工藝振興的泰雅族織者,了解如何分析博物館老織品,並重新製作、創新。九二一大地震後,參與部落重建,致力於培養部落婦女織布技術,成為她們的謀生技能。
圖片來源│中研院民族所
攝影│潘正浩

織者角度 vs. 博物館角度

光是選件,即展現尤瑪獨特的族群視野。展示主題是「泰雅女性之婚嫁與日常服飾」,尤瑪卻選進賽德克族織品,現今官方已認定賽德克非泰雅族。尤瑪認為:織品的紋樣與過去婚姻和移居歷史有關,同樣的紋樣結構會有跨越族群的分布情況。換句話說,我們無法用當代的族群劃分界線來區分織品。

展示上也有巧思!本來博物館方認為展品應該平放,但尤瑪主張立放,就像一個人穿著衣服一樣站立、並翻出背面。因為織者沒有看到織品背面,沒有清晰看見經線緯線的細節、織紋、細微色度的變化,不可能了解一件織品。

博物館也把撰寫說明牌的「權力」讓給尤瑪,但尤瑪認為資料不足,不敢貿然下筆。開幕前夕,何翠萍同意尤瑪的大膽決定:不放說明牌。尤瑪的構想是:現場蒐集泰雅耆老們的說法,再謄寫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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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開幕前一晚,我半夜醒過來,心想如果不要放說明牌,也得要有一個說明才行啊。 」何翠萍笑著說:「於是我熬夜寫了一張 A4 紙的公告,隔天趕快列印,成為現場唯一一張解釋『沒有說明牌』的說明牌。」

未設置說明牌的說明牌,說明本次展品是 1957-1963 年間,於宜蘭縣南澳鄉、臺中市和平區環山部落、花蓮縣秀林鄉、南投縣仁愛鄉採集的文物,期待通過泰雅人與老物件的相認與回憶,重新認識祂們。
圖片來源│中研院民族所
攝影│楊雯娟

「參觀者不能觸碰文物」引起的矛盾氣氛

博物館唯一不能放手的堅持,是對文物高規格的保護。為此,館方特別訂製十個控溫控濕的大型展示櫃,而且文物的持拿與翻動必須透過館員,參觀者不能自行碰觸。

博物館員正在整理貝珠衣上的銅鈴,展期內文物的持拿和翻動必須由隨行館員負責,參觀者不能自行觸碰。
圖片來源│中研院民族所
攝影│楊雯娟

這個規定對於泰雅族人卻是不小的衝擊!「這些展品不是我們祖先的嗎?為什麼不能碰?」以至於當館員進行紀錄攝影,不少泰雅族人還誤以為是監視他們「有沒有偷翻」,在現場形成很大的張力。

所幸,尤瑪不斷居中協調,免去不少爭執場面。「所以尤瑪是很好的共作夥伴,因為她兩邊都懂,否則將困難重重。」何翠萍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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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人的心情也慢慢發生變化:看到博物館員如何小心翼翼、百般呵護老物件,再想想自己家裡陳舊的老織品,只有過年過節會穿,平常可能只用塑膠袋包著,塞在衣櫥深處……

「這就是共作,共同創建的事物!」何翠萍強調:「泰雅族人看到博物館如此呵護文物,會重新評估老物件的價值,這種榮耀感是非常重要的。」

泰雅部落的長者參觀展品,回憶關於老物件的故事,許多織品甚至只在兒時聽聞,一生從未見過。
圖片來源│中研院民族所
攝影│弗奈·瓦旦

但參觀者不可以觸碰展品,跟在博物館看展有什麼不一樣?「還是不一樣!在大城市看展覽,不是泰雅人的生活空間。」何翠萍強調:

在部落裡看展品,身邊是熟悉的親友、山野林間,可以自在的看、自由的討論,族人們總結:「溫度就是不一樣!」

貝珠衣是裙子?存錢筒?或有更特別的意義?

從共作中受益的,還有人類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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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場最重要的文物,當推綴滿了貝珠的貝珠衣或貝珠裙。文獻記載,貝珠衣可以作為賠償、交換土地和牛隻,具有貨幣的功能。貝珠裙則是一種綴滿了貝珠,造型很像裙子、但沒有綁帶的織品。何翠萍殷切期盼:通過泰雅族老人與老物件「相認」,更加了解貝珠衣或貝珠裙。

展示中的貝珠裙,曾綴滿貝珠,是一種沒有綁帶、造型很像裙子的泰雅織品。
圖片來源│中研院民族所

果然,一開展就有大驚喜!尤瑪的舅舅回憶年輕時,曾聽老人說,過去兩方要打起來之前,當一方衝到對方村前路口時,如果看見對方在路口放了貝珠衣,必須壓制怒氣、考慮和談。看來貝珠衣不只有單純的買賣交換,還包含了群體外交、生命、戰爭的深刻認知,意義更加驚心動魄。

織者們也來當人類學家!她們在貝珠衣的背面發現斷經的織法,也就是織到一半時切斷經線,一根根打結後,重新排經線再織。但泰雅老祖宗為什麼要這樣自找麻煩呢?

「我對這個現象太好奇了!在人類學知識中,很多儀式性的布,都有不尋常的製作方式。」織者的觀賞角度,提供何翠萍對於貝珠衣、裙神聖性的新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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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織者工作坊,織者又環繞著貝珠裙,想要從織法推測這張沒有綁帶、不可能穿上的「裙子」,到底是不是裙子?何翠萍興奮地說:「在泰雅文化的理解中,貝珠裙是否也是儀式用品?那麼,泰雅族的母語真的叫做『裙』嗎?還是有其他的叫法。若都叫做『裙』,說不定在泰雅文化中,『裙』本來就不限於我們想當然爾『人』穿的裙子。」可惜前來參觀泰雅老人,無人可以回答……

尤瑪正在繪製織品的紋路。本次展示的重點之一,即讓對於傳統技藝有興趣的部落或非部落織者研究老物件的織法。尤瑪事先教大家如何研究紀錄老織品的組織和結構、如何從不同角度照相、繪圖,然後織者在展場工作坊與博物館員共同合作研究老物件。
圖片來源│中研院民族所

沒有答案不是壞事,有時反而帶人進入更豐富的境地。當尤瑪問部落孩童:珠裙是不是裙子?天真的孩子回答:「當然不是!沒有綁帶,怎麼穿?」當大人介紹貝珠可以拿下來換東西、買牛,孩子們又說:「啊,那就是存錢筒!」

何翠萍驚歎不已地說:

這種知識討論、傳承是很大量、很不尋常的,只有在部落的環境才會發生。如果在博物館內,一定是館員導覽,很多講法就不會這麼自自然然的出現。

研究者和對象平等對話、多元發聲的民族誌

但何翠萍完整了解這次共作展示的意義,是在編輯完成《共作:記「她方的記憶」》一書之後。

翻開書頁,目錄上洋洋灑灑多達十七位作者和訪談對象,跨越了族群、性別、年齡與階層:

「我很喜歡織布,喜歡坐在織布機上,內心非常平靜,很專注、很舒服。」她是從織布找到內心喜悅的部落織女。

「跟自己說一定要學織布,因為知道自己要做的並不單純是文化研究,而是要在過程中尋找自己失去的根。」這是泰雅族年輕一代的文化工作者。

「拍攝者適時的『不拍』,可能遠比鏡頭介入來的更為重要。儘管就影像紀實的角度,這樣的畫面極為寶貴。」這是面對現場張力的攝影人員內心掙扎與權衡。

還有嫁到泰雅族學習織布的漢人、從傳統紋樣尋求創新的文創藝術家、醫學院畢業卻跑去做 NPO 的年輕人……

2019 年 4 月,前民族所博物館何翠萍主任與「野桐工坊」主持人尤瑪·達陸,收集十七位參與者的撰文或訪談稿,編輯成《共作:記「她方的記憶」》一書出版,完整記錄策展與展出的過程,以及這次展覽在每個參與者身上刻畫下的生命紋樣。
圖片來源│中研院民族所

這種多元發聲的編輯方針,稱為「共作民族誌」,是當代人類學家反思良久的產物。人類學家的研究對象到底有多少發聲的權利?研究者和對象如何能以平等的關係對話?許多人類學家不再只是將研究對象當作撰文的「素材」,而是開始與他們合作寫書,在書中並陳兩方的觀點。

何翠萍一個個做訪談,整理逐字稿、編輯,務求忠實呈現每個參與者的聲音。最後成果多元發聲,卻又異常和諧。她也欣喜地發現,博物館的老物件,真的是有用、有生命力,具有鼓舞的力量,真實影響每一位參與者的生活,甚至人生方向。

至此,這場共作展超越了博物館轉型、普及人類學知識的意義。博物館文物回原鄉,不只是物的再生,而是人的再生。

「這本書的前半部是這場展示的整個過程,但是到了後半部,你會看到整個台灣!」何翠萍感動總結:「當你看到人們這麼認真的研究文物、努力生活,你會覺得台灣真是有希望的!他們都是太可愛的一群台灣人。」

中研院民族所何翠萍副研究員,曾任民族所博物館主任,策畫館內多項重大展覽,主導民族所與原民團體合作的第一次共作展示「她方」。
攝影│林洵安

本文轉載自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原文為「故鄉啊,你還記得我們嗎?」中研院泰雅文物回原鄉,泛科學為宣傳推廣執行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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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之有物│中央研究院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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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之有物,取諧音自「言之有物」,出處為《周易·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恆」。探索具體研究案例、直擊研究員生活,成為串聯您與中研院的橋梁,通往博大精深的知識世界。 網頁:研之有物 臉書:研之有物@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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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之島的生存法則!921地震教育園區揭開台灣的防災祕密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4/09/20 ・4553字 ・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為什麼台灣會像坐在搖搖椅上,總是時不時地晃動?這個問題或許有些令人不安,但卻是我們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現實。根據氣象署統計,台灣每年有 40,000 次以上的地震,其中有感地震超過 1,000 次。2024年4月3日,花蓮的大地震發生後,台灣就經歷了超過 1,000 次餘震,這些數據被視覺化後形成的圖像,宛如台北101大樓般高聳穿雲,再次引發了全球對台灣地震頻繁性的關注。

地震發生後,許多外國媒體擔心半導體產業會受影響,但更讓他們稱奇的是,台灣竟然能在這麼大的地震之下,將傷害降到這麼低,並迅速恢復。不禁讓人想問,自從 25 年前的 921大地震以來,台灣經歷了哪些改變?哪些地方可能再發生大地震?如果只是遲早,我們該如何做好更萬全的準備?

要找到這些問題的答案,最合適的地點就在一座從地震遺跡中冒出的主題博物館: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的 921地震教育園區。

圖:跑道捕捉了地震的瞬間 / 圖片來源:劉志恆/青玥攝影

下一個大地震在哪、何時?先聽斷層說了什麼

1999年9月21日凌晨1點47分,台灣發生了一場規模7.3的大地震,震央在南投縣集集鎮,全台 5 萬棟房子遭震垮,罹難人數超過 2,400 人。其中,台中霧峰光復國中校區因車籠埔斷層通過,地面隆起2.6公尺,多棟校舍損毀。政府決定在此設立921地震教育園區,保留這段震撼人心的歷史,並作為防災教育的重要基地。園區內兩處地震遺跡依特性設置為「車籠埔斷層保存館」和「地震工程教育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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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籠埔斷層保存館建於原操場位置,為了保存地表破裂及巨大抬升,所以整體設計不採用樑柱結構,而是由82根長12公尺、寬2.4公尺、重約10噸的預鑄預力混凝板組成,外觀為曲線造型,技術難度極高,屬國內外首見,並榮獲多項建築獎。而地震工程教育館保留了原光復國中受損校舍,讓民眾親眼見證地震的驚人破壞力,進一步強調建築結構與安全的重要性。毀損教室旁設有由園區與「國家地震工程研究中心」共同策劃的展示館,透過互動展示,讓參觀者親手操作,學習地震工程相關知識。

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地質學組研究員蔣正興博士表示,面積上,台灣是一個狹長的小島,卻擁有高達近4000公尺的山脈,彰顯了板塊激烈擠壓、地質活動極為活躍的背景。回顧過去一百年的地震歷史,從1906年的梅山地震、1935年的新竹-台中地震,到1999年的921大地震,都發生在台灣西部,與西部的活動斷層有密切關聯,震源位於淺層,加上人口密度較高,因此對台灣西部造成了嚴重的災情。

而台灣東部是板塊劇烈擠壓的區域,地震震源分佈更廣。與西部相比,雖然東部地震更頻繁,但由於人口密度相對較低,災情相對較少。此外,台灣東北部和外海也是地震多發區,尤其是菲律賓海板塊往北隱沒至歐亞板塊的隱沒地震帶,至沖繩海槽向北延伸,甚至可能影響到台北下方,發生直下型地震,這種地震因震源位於城市正下方,危害特別大,加上台北市房屋非常老舊,若發生直下型地震,災情將非常嚴重。

除了台北市,蔣正興博士指出在台灣西部,我們特別需要關注的就是彰化斷層的影響,該斷層曾於1848年發生巨大錯動。此外,我們也需要留意西南部的地震風險,如 1906 年的梅山地震。此兩條活動斷層距今皆已超過 100 年沒活動了。至於東部,因為存在眾多活動斷層,當然也需要持續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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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之所以擔心某些斷層,是因為這些區域可能已經累積了相當多的能量,一旦達到臨界點,就會釋放,進而引發地震。地質學家通常會沿著斷層挖掘,尋找過去地震的證據,如受構造擾動沉積物的變化,然後透過定年技術來確定地震發生的時間點,估算出斷層的地震週期,然而,這些數字的計算過程非常複雜,需要綜合大量數據。

挑戰在於,有些斷層的活動時間非常久遠,要找到活動證據並不容易。例如,1906年的梅山地震,即使不算久遠,但挖掘出相關斷層的具體位置仍然困難,更不用說那些數百年才活動一次的斷層,如台北的山腳斷層,因為上頭覆蓋了大量沉積物,要找到並研究這些斷層更加困難。

儘管我們很難預測哪個斷層會再次活動,我們仍然可以預先對這些構造做風險評估,從過往地震事件中找到應變之道。而 921 地震教育園區,就是那個可以發現應變之道的地方。

圖:北棟教室毀損區 / 圖片來源:劉志恆/青玥攝影

921 後的 25 年

在園區服務已 11 年的黃英哲擔任志工輔導員,常代表園區到各地進行地震防災宣導。他細數 921 之後,台灣進行的六大改革。制定災害防救法,取代了總統緊急命令。修訂了建築法規,推動斷層帶禁限建與傳統校舍建築改建。組建災難搜救隊伍,在面對未來災害時能更加自主應對。為保存文化資產,增設了歷史建築類別,確保具有保存價值的建築物得到妥善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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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則是推行防災教育。黃英哲表示,除了在學校定期進行防災演練,提升防災意識外,更建立了921地震教育園區,不僅作為教育場所,也是跨部門合作的平台,例如與交通部氣象署、災害防救辦公室、教育部等單位合作,進行全面的防災教育。園區內保留了斷層線的舊址,讓遊客能夠直觀地了解地震的破壞力,最具可看性;然而除此之外,園區也是 921 地震相關文物和資料的重要儲存地,為未來的地震研究提供了寶貴的資源。

堪稱園區元老,在園區服務將近 19 年,主要負責日語解說工作的陳婉茹認為,園區最大的特色是保存了斷層造成的地景變化,如抬升的操場和毀壞的教室場景,讓造訪的每個人直觀地感受地震的威力,尤其是對於年輕的小朋友,即使他們沒有親身經歷過,也能透過這些真實的展示認識到地震帶來的危險與影響。

陳婉茹回憶,之前有爸媽帶著小學低年級的小朋友來參觀,原本小朋友並不認真聽講,到處跑來跑去,但當他看到隆起的操場,立刻大聲說這他在課本看過,後來便聚精會神地聽完 40 分鐘的解說。

圖:陳婉茹在第一線負責解說工作 / 圖片來源:921地震教育園區

除了每看必震撼的地景,園區也透過持續更新策展,邀請大家深入地震跟防災的各個面向。策展人黃惠瑛負責展示設計、活動規劃、教具設計等工作。她提到,去年推出的搜救犬特展和今年的「921震災啓示展」與她的個人經歷息息相關。921 大地震時的她還是一名台中女中的住宿生,當時她儘管驚恐,依舊背著腿軟的學姊下樓,讓她在策劃這些展覽時充滿了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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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震體驗平臺的設計中,黃惠瑛強調不僅要讓觀眾了解災害的破壞力,更希望觀眾能從中學到防災知識。她與設計師合作,一樓展示區採用了時光機的概念,運用輕鬆、童趣的風格,希望遊客保持積極心態。二樓的地震體驗平臺結合六軸震動臺和影片,讓遊客真實感受921地震的情境。她強調,這次展覽的目標是全民,設計上避免了血腥和悲傷的元素,旨在讓觀眾帶著正向的感受離開,並重視防災意識。

圖:地震體驗劇場 / 圖片來源:921地震教育園區

籌備今年展覽的最大挑戰是緊迫的時間。從五月開始,九月完成,為了迅速而有效地與設計師溝通,黃惠瑛使用了AI工具如ChatGPT與生成圖像工具,來加快與設計師溝通的過程。

圖:黃惠瑛與設計師於文件中討論設計/ 圖片來源:921地震教育園區

蔣正興博士說,當初學界建議在此設立地震教育園區,其中一位重要推手是法國地質學家安朔葉。他曾在台灣指導十位台灣博士生,這些博士後來成為地質研究的中堅力量。1999年921大地震後,安朔葉教授立刻趕到台灣,認為光復國中是全球研究斷層和地震的最佳觀察點,建議必須保存。為紀念園區今年成立20週年,在斷層館的展示更新中,便特別強調安朔葉的貢獻與當時的操場圖。

此外,作為 20 週年的相關活動,今年九月也將與日本野島斷層保存館簽署合作備忘錄(MOU),強化合作並展示台日合作歷史。另一重頭戲則是向日本兵庫縣人與自然博物館主任研究員加藤茂弘致贈感謝狀,感謝他不遺餘力,長期協助園區斷層保存館的剖面展品保存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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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圖:法國巴黎居禮大學安朔葉教授。左圖:兵庫縣立人與自然博物館主任研究員加藤茂弘
/ 圖片來源:921地震教育園區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

盡力保存斷層跟受創校舍,只因不想再重蹈覆徹。蔣正興博士表示,921地震發生在車籠埔斷層,其錯動形式成為全球地質研究的典範,尤其是在研究斷層帶災害方面。統計數據顯示,距離車籠埔斷層約100公尺內,住在上盤的罹難率約為1%,而下盤則約為0.6%。這說明住在斷層附近,特別是上盤,是非常危險的。由於台灣主要是逆斷層活動,這一數據清楚告訴我們,在上盤區域建設居住區應特別小心。

2018年花蓮米崙斷層地震就是一個例證。

在921地震後,政府在斷層帶兩側劃設了「地質敏感區」。因為斷層活動週期較長,全球大部分地區難以測試劃設敏感區的有效性,但台灣不同,斷層活動十分頻繁。例如 1951 年,米崙斷層造成縱谷地震,規模達 7.3,僅隔 67 年後,在 2018 年再次發生花蓮地震,這在全球是罕見的,也因此 2016 年劃設的地質敏感區,在 2018 年的地震中便發現,的確更容易發生地表破裂與建築受損,驗證了地質敏感區劃設的有效性。

圖:黃英哲表示曾來園區參訪的兒童寄來的問候信,是他認真工作的動力 / 圖片來源:921地震教育園區

在過去的20年裡,921地震教育園區不僅見證了台灣在防災教育上的進步,也承載著無數來訪者的情感與記憶。每一處地震遺跡,每一項展示,都在默默提醒我們,那段傷痛歷史並未走遠。然而,我們對抗自然的力量,並非源自恐懼,而是源自對生命的尊重與守護。當你走進這座園區,感受那因地震而隆起的操場,或是走過曾經遭受重創的教室,你會發現,這不僅僅是歷史的展示,更是我們每一個人的責任與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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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吧,今年九月,走進921地震教育園區,一起在這裡找尋對未來的啓示,為台灣的下一代共同築起一個更堅固、更安全的家園。

圖:今年九月,走進921地震教育園區 / 圖片來源:劉志恆/青玥攝影

延伸閱讀:
高風險? 家踩「斷層帶、地質敏感區」買房留意
「我摸到台灣的心臟!」法國地質學家安朔葉讓「池上斷層」揚名國際
百年驚奇-霧峰九二一地震教育園區|天下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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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住民祖先見過明亮的南方之星?傳說是真的,而且超過一萬年!
寒波_96
・2023/11/08 ・2777字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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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故事代代相傳之下,經歷非常漫長的時光。過去很久以後,五百年、三千年或一萬年,都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難以判斷到底多久。2023 年發表的一項研究認為,澳洲南方的塔斯馬尼亞島,有個故事似乎能追溯到超過一萬年前。

塔斯馬尼亞的祖傳故事

大英帝國的調查隊抵達塔斯馬尼亞初期,估計島上約六千到八千位居民;原住民們統稱為「palawa」,不過又能分成多個有所區別的族群。英國人在公元 1803 年建立第一個殖民地,然後,不意外地起爭議。

走訪塔斯馬尼亞各地,留下許多紀錄的英國人魯賓遜先生(George Augustus Robinson)。圖/參考資料3

走訪塔斯馬尼亞各地,留下許多紀錄的英國人魯賓遜先生(George Augustus Robinson)。圖/參考資料3

殖民者與原住民的衝突加劇後,1823 到 1832 年間導致約兩百位殖民者及九百位原住民身亡。有些英國人希望能和平解決問題,最終勸誘加上強迫,1829 到 1835 年間將島上的原住民,都成功遷移到位於塔斯馬尼亞和澳洲之間,巴斯海峽的弗林德斯島(Flind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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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人認為這是一次「友善」的轉移任務。以當時狀況而言,確實算是相對和平的收場,但是慘遭強制搬遷的原住民依然損失慘重,人口以外,他們脫離原本的家園「Lutruwita」,文化、語言幾乎喪失殆盡。

遷徙計畫中,英國人魯賓遜先生(George Augustus Robinson)可謂關鍵角色。他走訪塔斯馬尼亞各地,說服原住民搬家,也對當地風俗文化非常好奇,留下大量紀錄。

這些 1830 年代的紀錄,就像塔斯馬尼亞傳統文化的切片。後來有些原住民重返塔斯馬尼亞,試圖擺脫殖民時,英國殖民者當初搜集原汁原味的資料,也成為重建傳統的材料之一。

魯賓遜等人搜集的紀錄來自多位原住民的說法,其中一個故事相當費解,至少當年魯賓遜無法理解,新問世的論文總算揭開奧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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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節湊不上,是因為發生在太久之前

祖先的遷徙故事,提到他們來自一片大陸;後來大陸被海水淹沒,當時岸邊附近有冰山漂浮。那時望向南方的天空,可以見到一顆很亮的星。

塔斯馬尼亞與澳洲之間的地形。兩地之間原本存在陸橋,海水上升後形成巴斯海峽。圖/參考資料1

塔斯馬尼亞原住民一代一代仰望星空,也建立一些自己的天文學知識,被魯賓遜忠實收錄。那顆南方大星星卻令人費解,因為星空中根本沒有符合描述的那顆星。最可能的對象是老人星(Canopus),也稱為船底座α(α Carinae)。

星空中最亮的是天狼星,第二就是老人星,顯然它非常顯眼,可是位置明顯有差。是原住民唬爛,還是魯賓遜唬爛,或是魯賓遜紀錄錯誤呢?新的分析指出,他們都是正確的,因為一萬兩千年前的星空,老人星確實處於故事中的那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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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故事提到祖先前來的道路被大海淹沒,冰山在岸邊漂浮。對照現代科學知識,能輕易推論這講的是冰河時期結束,海平面上升,淹沒澳洲與塔斯馬尼亞之間的陸橋,形成巴斯海峽,讓塔斯馬尼亞成為一個四面環海的島。

接著是星空為什麼不同?從地球表面仰望夜空,星星的分布位置會由於「歲差」緩慢改變。回溯調整成一萬多年前的星空,老人星的確就在那兒。

地表很多位置都能見到南方明亮的老人星,不同民族、文化各有自己的想像。台灣人即使沒有親眼注意過,也肯定知道老人星,因為這就是福祿壽中的「壽星」,形象化叫作南極仙翁。

有趣的是,中文名字叫老人星,英文名字 Canopus 則來自特洛伊戰爭傳說中的一位年輕人,他是航海家,後來不幸在埃及被毒蛇咬死……所以中國想像這顆星是老人,歐洲卻想像是年輕小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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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溯塔斯馬尼亞 1831 年 8 月 1 日,凌晨 5 點時的星空。圖/參考資料1

難以理解的時候,先忠實紀錄

考慮到魯賓遜紀錄的日期是 1830 年代,更加深故事的真實感,因為當時英國人還不知道「冰河時期結束導致海面上升」。阿加西(Louis Agassiz)首度宣稱冰川歷史的想法要等到 1837 年,更多年後取得較多支持,十九世紀後期才廣為人知。

魯賓遜等歐洲人對聽到的故事內容難以理解,他們或許會聯想到聖經的大洪水,但是完全想像不到冰河時期。所以這些內容,大概更能免於印象或偏好影響,反映忠實的紀錄。

據此推敲,塔斯馬尼亞祖傳故事講的是:「大約 1.2 萬年前海水上升之際,明亮的老人星在那個位置」。如果推論正確,這便是傳承 1.2 萬年的口述歷史,堪稱全人類罕見的文化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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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或許會好奇,一些研究認為早在四萬年前,已經有人穿過澳洲,抵達塔斯馬尼亞。可是島上原住民的祖先故事,卻是一萬多年前?

我想可能是因為,記憶對於愈久遠的事情常常會愈壓縮,把更早發生的事情疊加到比較近期,印象很深的事件中。或許原住民的祖先很早就過去,但是海水上升淹沒陸橋令人印象太過深刻,就變成故事的素材。

另一件啟示是,世界上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當你不太理解聽到什麼的時候,不要試著腦補,就照聽到的忠實紀錄下來!

延伸閱讀

參考資料

  1. Hamacher, D., Nunn, P., Gantevoort, M., Taylor, R., Lehman, G., Law, K. H. A., & Miles, M. (2023). The archaeology of orality: Dating Tasmanian Aboriginal oral traditions to the Late Pleistocene. Journal of Archaeological Science, 105819.
  2. Rising seas and a great southern star: Aboriginal oral traditions stretch back more than 12,000 years
  3. GEORGE AUGUSTUS ROBINSON
  4. 老人星名字來源神話人物 Canopus 維基百科

本文亦刊載於作者部落格《盲眼的尼安德塔石匠》暨其 facebook 同名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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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波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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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科學碩士、文學與電影愛好者、戳樂黨員,主要興趣為演化,希望把好東西介紹給大家。部落格《盲眼的尼安德塔石器匠》、同名粉絲團《盲眼的尼安德塔石器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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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原子與分子科學研究所創立的幕後功臣:張昭鼎——專訪中研院原分所陳貴賢研究員
研之有物│中央研究院_96
・2023/08/26 ・4364字 ・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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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為「中研院廣告」

  • 採訪撰文|簡克志
  • 責任編輯|簡克志
  • 美術設計|蔡宛潔

中研院原分所的推手

中央研究院原子與分子科學研究所(簡稱原分所),是國內原子科學的研究重鎮,位處於臺灣大學學區,研究領域涉及表面科學、尖端材料、原子/分子與光學、化學動態學以及生物物理。原分所第一任的籌備處主任為張昭鼎先生,他的思維與待人接物的方式,深深影響了現在的原分所。中研院「研之有物」於 2023 年 4 月專訪原分所所長陳貴賢特聘研究員,一起從他的角度認識這位謙和又有遠見的科學家。

在研之有物團隊與張昭鼎紀念基金會人員到訪時,陳貴賢相當熱情地介紹原分所沿革以及張昭鼎的為人處世。圖|研之有物

當天是個晴朗和煦的午後,研之有物團隊和張昭鼎基金會的工作人員,來到位於臺灣大學的中研院原分所,準備拜訪陳貴賢所長。原分所位於臺大校園中心,旁邊就是醉月湖,研究所建築外觀換新之後,以典雅新穎的紅磚色拱形亮相。甫進辦公室,充滿活力的陳貴賢,看起來已經準備好和我們分享關於原分所和張昭鼎先生的故事。

原分所建立初衷

原分所成立於 1982 年,由張昭鼎擔任第一任籌備處主任(1982~1993),現任所長是陳貴賢,擔任所長已將近 7 年(2016~2023),並即將在今年 7 月 15 日交接所長職位給魏金明合聘特聘研究員。當我們問到原分所一開始是如何成立的?陳貴賢提到,原分所是當時海外學者李遠哲與浦大邦開始的構想,希望幫助臺灣發展原子與分子科學、同步輻射科學兩大領域,以跟進國際科學的研究步調。

為了和政府提出建言,李遠哲等學者邀請了全世界知名的科學家一起討論,包含吳健雄以及她的先生袁家騮,他們當時還回臺灣做了好幾場演講。經過持續的溝通與交流,最後終於事成,浦大邦主要負責同步輻射(中心落腳於新竹清華大學旁),而李遠哲就是想辦法建立原分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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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李遠哲當時人在美國柏克萊大學化學系任職,他迫切需要一位信任的人在臺灣幫忙。因此,他找了在學時期認識的臺大學長張昭鼎,請他負責籌備原分所,張昭鼎當時已經是臺灣無機合成化學的先驅。陳貴賢回憶道「張昭鼎是一位格局很大的人,也可以理解基層的需求」。

成立一個所並不簡單,有很多眉角要處理,比如選址就是大問題。李遠哲希望能夠促進中研院和學校之間的合作,讓年輕學生也能參與研究,最終選址於臺灣大學正中央,原分所就此成立。「對有志於科學的年輕人是非常大的福氣」,陳貴賢說。

1982 年原分所籌備初期的建築工地,照片中李遠哲(右 1)、張昭鼎(右 2)與李崇道(右 3)正在討論。圖|陳貴賢

原分所在做什麼?新興材料的研究重鎮!

話說回來,原子與分子科學研究所是研究什麼呢?看起來不是一般的物理、化學、機械等數理學術機構。陳貴賢在訪談中笑著說,「所有的物質都是原子組成的,兩個原子結合在一起就變成分子,分子繼續疊在一起就會形成固態、氣態或液態的物質。」原分所是在研究原子相關的物質科學,但陳貴賢強調,原子內還有各種基本粒子,例如質子、中子或夸克等,研究這些基本粒子屬於高能物理,不屬於原分所的研究範疇。

舉例來說,原分所的研究有大家很熟悉的半導體,以及稱為「表面科學」的重要領域。陳貴賢說,很多化學反應都會發生在物質表面,尤其太陽光如何和表面原子互動相當值得探討,他的實驗室就有研究如何透過光催化材料來進行人工光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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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分所另一個重要領域是「化學反應動態學」。陳貴賢提到,過去李遠哲回臺灣時,就有從柏克萊帶回珍貴的交叉分子束設備。設備的噴嘴會噴出兩束不同的分子束,讓分子束交叉碰撞之後,觀察化學反應的動態機制。「了解化學反應怎麼發生,才有可能對它進一步控制」,陳貴賢道,他以燃燒反應為例,如何讓燃燒反應更完全、減少污染物的產生就是個大學問。

此外,陳貴賢還分享了另外兩個重要領域「尖端材料」和「生物物理」,尖端材料例如能源材料,有太陽能材料或是熱電材料等,讓未來能源發展有更多機會。生物物理例如研究生物影像的分析方法,發展各種創新的顯微技術。

原分所發展至今,即使張昭鼎在 1993 年 4 月離世,仍受到他的處世之道影響。陳貴賢回憶道,當時 1993 年元月份來到原分所,在開始長期的學術生涯之前,曾仔細瞭解張昭鼎的事跡及為人,發現他很重視基層人才,願意給年輕人機會,甚至幫忙找資源。

隨著不同的所長接任,原分所的制度和規範逐漸完善,在林聖賢、劉國平、王玉麟、及周美吟等所長的努力下,原分所逐漸進入穩定發展的狀態。王玉麟擔任所長期間為了紀念張昭鼎,在 4 樓的會議廳就命名為「張昭鼎紀念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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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鼎紀念講堂。圖|研之有物

搶救《科學月刊》,致力於科學教育傳播

除了成立原分所之外,張昭鼎的另一項重要貢獻是《科學月刊》。《科學月刊》是臺灣本土力量孕育而生的科學雜誌,自 1970 年創刊營運到現在,是珍貴的科學傳播刊物,對於臺灣科學界的人才培養和學術交流都有好的影響。

關於《科學月刊》對臺灣早期科學界的重要性,陳貴賢說:「你做的科學研究不只是要在國際上發表成果,你甚至希望可以扎根,讓更多下一代的人可以對科學有興趣。在那個時代我想《科學月刊》幾乎是唯一的選擇。」

張昭鼎是《科學月刊》在位最久的董事長(1973~1993),1970 年代初期是《科學月刊》早年財務最艱困的時候,甚至在 1975 年內部曾經有停刊的想法,而張昭鼎與董事會最後的決策是:保留《科學月刊》,圖書業務則交由他人負責經銷。這個決定影響深遠,讓《科學月刊》度過困難的 1970 年代。

張昭鼎(左)與李遠哲(右)合影,《科學月刊》創刊 20 周年紀念餐會。圖|張昭鼎紀念基金會

然而,張昭鼎在 1993 年不幸過世。他的離世對好友李遠哲來說是巨大的衝擊。陳貴賢提到,李遠哲曾在懷念故友文章寫道「或許真的是已到了我該回家鄉的時候了」。很多人起初以為他只是暫時回臺灣,沒想到李遠哲真的一直留在臺灣,為原分所、中研院學術界以及臺灣社會持續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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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鼎離世之後,次年張昭鼎紀念基金會隨之成立。基金會繼承張昭鼎的精神,積極推廣科學教育,在李遠哲院士倡議之下,2011 年基金會首度舉辦了「居禮夫人高中化學營」(今為瑪麗居禮科學營)。瑪麗居禮科學營的招生對象,主要是對數理化學有興趣的高中學生,在四天的營隊活動,邀請重要學者做專題演講,特別精心設計分組實驗實作,讓學員對科學研究有親身體驗。

陳貴賢分享,原本營隊主要籌備是清華大學,後來張昭鼎基金會董事希望在中研院、臺灣師範大學以及張昭鼎紀念基金會的努力下,將營隊活動轉移到臺北。感念張昭鼎對原分所的貢獻,陳貴賢沒有第二句話,全力幫忙。從 2020 年開始,瑪麗居禮科學營就順利在臺北舉辦至今。

入世的科學家——張昭鼎

在原分所服務多年的陳貴賢,雖然和張昭鼎真正相處時間很短,但對張昭鼎的為人處世印象相當深刻。陳貴賢認為,張昭鼎之所以能體會基層的需求,正是因為吃過苦,他出身於困苦家庭,小時候幾乎都在戰亂中度過;而從小得知母親與「鴨母王」朱一貴的血緣牽連,也時刻提醒張昭鼎保持不隨波逐流的反叛思維。

陳貴賢:「他不是關在象牙塔裡面的科學家,他是一個入世的、對社會關懷很深的一個人。」

不僅在學術界有影響力,張昭鼎也在社會廣泛交友,認識許多執政黨與在野黨的人,並與他們建立友誼。陳貴賢提到,這也是當初李遠哲邀請張昭鼎擔任原分所籌備處主任的原因,看重他的人脈和社會參與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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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鼎(右)是李遠哲(左)最敬愛的朋友,人脈相當廣。圖|陳貴賢

除了人脈廣,張昭鼎也力求資源妥善利用。陳貴賢說,之前一位芝加哥大學畢業的同仁曾經回憶,當年張昭鼎到芝加哥去招聘人才的時候,他住的旅館是 YMCA 青年旅館!其實原分所在籌備階段經費是相對充裕的,但是張昭鼎堅持不浪費,將人民的稅金用在最需要的設備添購上。「他的堅持令人敬佩」,陳貴賢說道。

陳貴賢接著回憶,在籌建原分所期間,張昭鼎與行政體系常有意見相左的情況,因為行政人員認為只有法律允許的才可以做。而張昭鼎則試圖在法律找到合情合理的談判空間,所以他在原分所籌建過程也協助突破許多公務採購障礙,提升政府的服務效率。

陳貴賢認為,張昭鼎是一個跨越族群與階級的行動家。跨越族群的意思是,張昭鼎是閩南人、也是臺灣人,但是他不會因為本省/外省、客家/閩南等不同族群,在社會參與上劃地自限。跨越階級的意思是,他的出身困苦,並不是特權或貴族家庭,所以他是入世的、走出來的人,願意服務於基層,也願意為基層服務。

陳貴賢最後感慨地說,張昭鼎是跨越了不同階級與族群的人,只可惜他離開的早。接著,陳貴賢分享自己曾經隨手寫下的一首臺語歌,在訪談中哼了起來,以紀念張昭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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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
地瓜落土 才會生湠
等待春天的雨水
新希望

陳貴賢解釋,這首歌的意思是說,地瓜要放進泥土裡面,才會長出新的葉子,並等待春天的雨水到來。當春雨來的時候,就是一個新的世代。人生路途中,有些人留得比較久,有些人走得比較快。像張昭鼎先生雖然不幸離開,但後面會再有新的一代,就像代表臺灣人的地瓜一樣,堅持著地瓜精神,一直延續下去。

陳貴賢認為,張昭鼎是一個跨越族群與階級的行動家。圖|研之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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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之有物│中央研究院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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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之有物,取諧音自「言之有物」,出處為《周易·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恆」。探索具體研究案例、直擊研究員生活,成為串聯您與中研院的橋梁,通往博大精深的知識世界。 網頁:研之有物 臉書:研之有物@Face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