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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里尤樂夫斯基充斥謬誤的素食演講.上

朱家安
・2012/03/16 ・3402字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SR值 508 ・六年級

有人推薦我這個影片,Gary Yourofsky支持全素食(vegan)生活的演講。我看了之後發現Gary的演講其實錯誤百出,並且,就算你對科學的了解只有國中生程度,也能抓得出他犯的那些推論謬誤。然而,這個影片在中文世界到處被轉貼,曝光率很高,並且受到的評論幾乎是一面倒的褒獎。(在這篇文章中,我只討論演講前半段,關於後半,我推薦大家讀Alfredego寫的「加里尤樂夫斯基充斥謬誤的素食演講.下」

我可以理解為什麼Gary受到支持,畢竟大家都有同情心,喜歡聽那些不殺生、愛護動物的教誨。然而,就算我們不該殺生,也不代表所有支持不該殺生的理據都是正確的。若我們時時刻刻只想確保別人的道德立場跟我們一樣,而不檢查他們提出來的理據是否恰當,當重要的道德分歧出現時,我們很有可能已經失去分析問題並基於各種理據進行道德討論與溝通的能力。因此,我決定寫文章檢討Gary的錯誤。若你跟我一樣,曾經受到朋友推薦去看這則影片,或許你可以把這篇文章也推薦給你的朋友,提供他反思的機會。

05:20
『有人道屠宰這種事嗎?想想看,有人道強姦、人道兒童性騷擾、人道大屠殺這類東西嗎?』

在這裡蓋瑞攻擊吃肉者可能的辯護:我們雖然吃肉,但這些肉都來自人道屠宰,所以不至於造成太大傷害。蓋瑞主張根本無所謂人道屠宰這種事情,就像無所謂人道強姦、人道兒童性騷擾、人道大屠殺一樣。同情地理解,蓋瑞想說的應該是:「既然『人道』不會讓強姦、兒童性騷擾和大屠殺變得可被接受,它也不會讓屠宰變得可被接受」。然而,真的嗎?

據我所知,人道屠宰的初衷是在屠宰時(甚至飼養動物時)減少動物的不適和痛苦。顯然你不可能在強姦、性騷擾、大屠殺時藉由降低被害人的痛苦來合理化自己的行為,不過,這是因為就算你在強姦、性騷擾、大屠殺時將被害人的痛苦降到最低,你依然侵犯了他們的權利。人除了有不遭受痛苦的權利之外,也有不被侵犯與殺害的權利(就算這些侵犯與殺害不知怎地不太會帶來痛苦),所以人道強姦、人道兒童性騷擾、人道大屠殺依然不可接受,但是動物有這樣的權利嗎?當然Gary會說有,不過在他提出好理由支持這個想法之前,不應該把它當作隱藏前提來用。

11:55
『每個人小時候都是動物權主義者,因為小時候動物是我們的好朋友,讓我們開心,而我們也願意做任何事情來讓他們開心,若有人在我們面前虐待動物,我們會尖叫大哭。這是因為我們以前懂得對與錯,懂得如何虐待動物。』

Gary認為小孩比受到文化和學習污染的成人更懂得倫理道德,這沒道理。隨便一些例子都能說明小孩的反應不比我們更「道德正確」。看到鱷魚用大顎撕裂鹿、看到有人一邊咒罵一邊把盤子摔破,這些事情都能讓小朋友尖叫痛哭,然而這並不代表野生的鹿有「權利」不被鱷魚吃,或者盤子有「權利」不被摔破。(此外,我有提到某些小孩玩貓的創意連成人都自嘆不如嗎?)

12:50
『單純的仇恨是學習而來的,小朋友不會仇恨猶太人、同性戀、回教徒…同樣地,物種歧視也一樣。』

我不相信單純的仇恨是學習而來的。仇恨作為一種情緒,不能是學來的,否則小朋友就得要先學習仇恨,才能討厭(hate)那些欺負他的人和拿走他的糖果的人。然而,我相信蓋瑞想講的並不是這個,他想講的應該是,針對某些社會族群的仇恨是學習來的:仇恨作為一種情緒是天生的,會在人際互動中自然出現,不過,在複雜的社會當中,要仇視哪一群跟你並沒有直接人際互動的人?這件事情就是學習而來的。如果沒有人跟你說同性戀或回教徒跟我們都不一樣,他們會做一些噁心的事情,你很難自動開始仇視同性戀和回教徒(你甚至可能不會發現有「同性戀」和「回教徒」這些類別)。

然而,在這種意義下,蓋瑞就很難說我們對於其它動物的無情是學習來的。(我有提到某些小孩玩貓的創意連成人都自嘆不如嗎?)此外,就算「我們仇視某群人」這件事情是學習來的,也不代表這樣的仇視在道德上有問題。最簡單的例子:你仇視不誠實的政客嗎?

蓋瑞在這個論點上犯的錯,和上一個類似。他主張,因為成人的想法已被社會污染,所以小朋友的道德觀才是我們應該遵循的典範,但事實上兒童不但不是道德的專家,而且有時候會錯得比我們還離譜。蓋瑞的這種錯誤,我想可以被叫做「自然就是美」的謬誤。

13:30
『「物種歧視」背後的想法就是:因為人類比其它物種都優越,所以我們有不受限制的權利,去奴役和殺害其它物種。』

這個描述太強了,一個人吃肉,並不代表他擁抱「我們有不受限制的權利,去奴役和殺害其它物種」這個想法。蓋瑞在這裡就像卑鄙的律師,把搶劫了黑人的白種被告描述成因為種族歧視所以行兇。

14:30
『然而,歧視其它物種,跟歧視同性戀、猶太人和回教徒有什麼不一樣?歧視作為一個整體必須被一視同仁,若你不同意種族歧視,你也不能同意物種歧視。』

這種「若某種歧視是錯的,則全部的歧視都是錯的」的論點,可能奠基於上面那個已經被打爆的「仇視通通都是學習而來的」的想法。然而,這並不是這個論點的唯一問題。

簡單地問:若猪是一種物種,為什麼水稻不是?如果水稻和豬都是物種,憑什麼我們可以基於歧視水稻而吃它們,卻不能基於歧視豬而吃它們?若蓋瑞要死守物種歧視是純粹惡的這個想法,他一定得提供方法避免自己的想法被過度推廣成我們連植物都不能吃。然而,當他提供了這樣的方法(例如植物不會痛),則有可能危及自己論點的一致性,下面關於影片的討論就是一個例子。

16:13
『(蓋瑞播放一段宰殺的影片)你可能覺得這段影片很噁心而無法控制的遮起眼或別過頭去,然而,想想看,如果這(些影片裡發生的過程)對你的眼睛不好,(它們的產品)怎麼會對你的胃好呢?』

「如果這對你的眼睛不好,怎麼會對你的胃好呢?」顯然是不當類比,你可以很容易想到反例:天天鍛鍊身體的恐龍女,身上的肉一定比缺乏運動的正妹可口。不過,同情地理解,蓋瑞(就和其它所有在演講裡放噁心影片的素食推動者一樣)應該只是想利用影片裡的殘忍和痛苦引發觀眾的同情心。

然而,這個意圖本身就和蓋瑞前面的論點矛盾。記得前面蓋瑞主張根本無所謂人道屠宰這回事嗎?我想,如果我們在觀看殘忍痛苦的屠宰過程時油然而生的心痛表現了任何的道德價值,人道屠宰的存在,就是為了避免這樣的道德價值被踐踏。你感到噁心,是因為動物在不人道的對待下很痛苦,如果這是一種道德錯誤,那麼你就不能不承認,人道屠宰是減低這種道德錯誤的手段。在這種情況下,你就不能說「無所謂人道屠宰」這種話。

25:40
『(回想剛剛的影片,並重述世界上有多少動物受到殘忍對待)我們有什麼理由不把(這些動物受到的)傷害最小化?』

又來了。若你在乎傷害是否被減輕,你就不能說「無所謂人道屠宰」這種話。

26:15
『在將他們已經承受的殘忍和死亡最大化之後,我們竟然還要把他們吃掉?這根本就是在別人的傷口上撒鹽。』

到了這裡,我已經不清楚蓋瑞到底是基於什麼道德理由鼓吹全素了。我可以同意「避免痛苦」、「避免侵害權利」都是可能的茹素道德理由,但有什麼理由讓你認為「吃掉那些已經被宰殺的動物屍體」是「宰殺動物」之外又一道德錯誤?吃掉屍體這件事情本身並不侵犯權利,也不會造成額外痛苦,不是嗎?(當然,若食用屍體這件事情造成更多動物被宰殺,則又另當別論,但這顯然不是蓋瑞在這裡的意思)。這段話讓我認為蓋瑞已經不是來講理的,而只是在潑撒自己的情緒。

 

以上是這部演講的前半小時包含的錯誤,它們已摧毀了我對Gary的信任。想想看,有多少人會把自己演講的前半小時統統用來鬼扯,將真正有道理的論點全放在後半部?

然而,Gary在演講的後半段談及人類生理學和營養學,我也很好奇他在多大程度上對這些「科學成果」進行誇大和過度推論。於此我自己沒有專業能力判斷,所以希望有興趣的專家也能看看影片,然後寫篇文章告訴我們,Gary宣稱的那些科學結論哪些可信,哪些則否。若真的有這樣的文章被寫出來,請想辦法聯絡我,我很樂意在這篇文章放超連結,也願意代為詢問是否能將其刊登在泛科學。

最後,我自己不覺得吃肉有道德問題,但我也相信可以有比較不鬼扯的說法能提供我們吃全素的好理由。不過可惜的是,包含這些說法的文章或演講似乎總是不夠聳動而無法受到重視,更別說是被標上「最棒的」然後放上youtube了。

本文修改自哲學哲學雞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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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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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研究生,努力用簡單有趣的方式推銷理性思考和分析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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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境和母語環境會影響學生的智商嗎?資優生篩選機制的不平等——《隱性偏見》
平安文化_96
・2022/12/18 ・2114字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高智商成績分數可以用買的!?

當時,在布洛瓦郡鑑別資優生的程序在一、二年級時展開。如果老師判斷一個孩童可能有資格參加資優課程,就會轉介孩子去學校心理師那裡作一個測驗。家長也可以聘請私人心理師來進行測驗。凡是被測出智商在一百三十以上的孩童就會被評估納入資優課程。由於幼年貧困和英語能力有限已經被證明會影響標準化測驗的成績,低收入戶學生以及英語非母語的學生被判定為資優生的門檻比較低,是一百一十五。

可是該郡學生的智商分數看起來很怪。分數並非正常分布,而是在一百二十九分時人數歸零,然後在一百三十分時(亦即被認定為資優的最低門檻)人數驟然升高。而且沒有一個孩子拿到不達門檻的一百二十九分。

後來分析這些數據的經濟學家蘿拉.朱里安諾(Laura Giuliano)帶著冷冷的幽默感告訴我:「高智商分數似乎是有市場的。」私人心理師表面上是被聘請來評估孩子,可是以每次幾百美元的價格,他們實際上是被雇來確保孩子被認定為資優。朱里安諾告訴我,當她自己的孩子接近入學年齡,其他的家長低聲告訴她哪些心理師是「好的」。「好」似乎意味著掌握了「發現」智商一三〇的技巧。

這種買來的智商是理解這種差距的一條線索:大多是白人的富有家長基本上是替子女買到資優生的名額。但是這仍舊無法解釋黑人孩童和拉美裔孩童、英語非母語的孩童、低收入戶孩童被鑑別為資優的人數何以如此之少。就算富有的白人小孩被鑑別為資優的人數超出正常比例,這也不該壓低其他孩童被鑑別為資優的人數。

私人心理師會被雇來評估孩子為「高智商」。圖/envato.elements

辨別資優生的新作法——剔除老師和家長的推薦制度

帕克懷疑篩選過程的第一步可能有問題,亦即當老師和家長推薦學生去作測驗。於是在二○○三年十一月,她把那張地圖展示給學校董事會看,並且提出了一種鑑別資優生的新做法。帕克說,關於誰該接受測驗,布洛瓦郡不該仰賴任何人的個別判斷。該郡應該對每一個孩子進行篩選。面對那張凸顯出不平等的閃亮紅色地圖,學校董事會一致投票贊成。

二○○五年,布洛瓦郡展開了全面篩選。員工得到加班費,加班對該郡兩萬名二年級學生進行測驗。由於眾所周知智商測驗和其他標準化測驗都含有偏見,所選用的測驗是一種非語言的認知測驗,把這種風險降到最低。該測驗不依靠與任何特定文化有關的文字或圖像,而是測量解決問題的綜合能力。

在學生作過測驗之後,帕克的團隊就親手把用葡萄牙文、西班牙文和海地克里奧爾語寫成的家長同意書送到每個學校,讓家長能夠同意接下來的步驟。他們有技巧地回答家長的來電,那些家長擔心這張有關「特殊學生」的書面通知乃是表示孩子有行為問題。團隊成員要他們放心,說事情正好相反,說這是個好消息。

等到篩選程序完成,結果很驚人。在全面進行篩選之後,黑人孩童和拉美裔孩童被認定為資優的人數增加為三倍。在接下來那一年裡,有資格參加資優課程的另外數百名孩童中,有八成來自低收入戶或是英語非母語的學生。這些學生當中有許多人的分數明顯高出門檻,這表示即使是資賦特別優異的孩子從前也被排除在資優課程之外。

問題不在於這些孩子的資賦不優異,而在於沒有人費心去把他們找出來。

黑人孩童常被資優生篩選制度排除,但其實他們智商與白人孩子無差異,甚至可能更聰明。圖/envato.elements

改變篩選制度與教育環境——不同種族間的成績差距就消失了

改變不僅止於此。布洛瓦郡規定:只要學校裡有資優兒童,哪怕只有一個,該校就必須替這名學生設立一間特殊的「高成就學生教室」,配備有受過特殊訓練的教師和更進階的課程。然後這間教室就會把分數接近門檻的那些學生也收進去──例如,某個年級有四名資優生,而一間「高成就學生教室」可以容納二十四名學生,就表示分數緊跟在後的二十名學生也可以在這間教室學習。

於是這些學生就也能從更快的步調、更豐富的課外活動、更高的教師期望和同儕支持中獲益。朱里安諾及其同事大衛.卡爾德(David Card)發現:在這種特殊教室學習的黑人和拉美裔「高成就學生」在數學和閱讀的成績大幅提升。在被安排進入這些教室之前,這些學生的數學和閱讀成績比不上智商相同的白人學生。在那之後,這個差距消失了。

這些學生當中有更多人變得有資格繼續參加步調加速的課程,使他們走上新的學習道路。事實上,黑人和拉美裔學生的整體數據情況都有了改變。事實證明,在進行普遍篩選之前,這些學生不僅比較不可能被篩選為資優,而且更可能被篩選出有學習障礙。而這種加強篩選反映在智商分數的整體分布上。在進行普遍篩選之後,黑人和拉美裔學生的分數分布圖和白人學生的分數分布圖變得一致。

——本文摘自《隱性偏見》,2022 年 10 月,平安文化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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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習慣偏見了嗎?當偏見成為文化中的刻板印象——《隱性偏見》
平安文化_96
・2022/12/17 ・2846字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隱性偏見的概念指出偏見起作用的方式就像電路。這個電路始於我們從周圍世界吸收「文化知識」,當家人、媒體、課堂、鄰居給予我們有關不同群體的大量資訊。

這些知識當中有些是真實的,例如,從統計數字來看,男性和女性的平均身高的確有差異。有些知識則並不為真:平均而言,男孩的數學成績並不優於女孩。隨著時間,這些訊息變成深埋在我們腦中的聯想和刻板印象。

當我們遇見觸發了這些聯想的某個人或某件事,我們的文化知識就會影響我們對當下情況的反應,包括我們會有什麼行動,會說些什麼,以及會有什麼感受。因此而出現的歧視行為會助長差異,而差異又會進一步餵養引發這整個過程的文化知識。而且我們每一次所看見的並非單一層面的身分,而是多重類別的身分,包括種族、性別、年齡以及其他,每一種身分都帶有可能被融入感知者腦中的聯想。

把隱性偏見視為一種電路,這個概念有助於解釋許多遭遇。

黑人學生在學校所受到的差別待遇

以小男孩小傑.鮑威爾(JJ Powell)為例。四歲時,小傑聰明而且合群。他能熟練地寫出自己和弟弟的名字,喜歡玩上學的遊戲,通常行為良好。可是他在家鄉內布拉斯加州奧馬哈市去上幼稚園的第一年春天,他母親圖妮特.鮑威爾(Tunette Powell)開始接到電話,要她去接小傑回家。他因為把口水滴在同學身上而被停學。另一次是因為他扔了一張椅子,還有一次則是在午睡時間不聽話。鮑威爾感到不解。她那個優秀、樂觀的兒子?「哇!」在一次訪談中她回憶說,「我是個失敗的家長。」

可是後來她參加了小傑班上一個同學的生日會,開始和幼稚園的其他家長交談。有一個母親說她兒子狠狠地打了一個男孩,對方因此進了醫院。她的兒子並沒有被停學,她就只接到了一通電話。更多的家長說起自家小孩的行為問題。並沒有其他小孩被停學。事實上,其他的家長甚至不知道學校會使用這種懲罰。小傑被停學了三次。就鮑威爾所知,唯一的差別在於她的小孩是黑人,而其餘的小孩是白人。

黑人學生在學校更容易被懲罰。圖/envato.elements

鮑威爾的兒子不是特例。德州的一項研究檢視了幾百萬份的學校成績單和懲戒紀錄,其中有每一個在二○○○年至二○○二年之間開始就讀七年級的學生一直到十二年級的在校紀錄。這些紀錄包括所有違反行為規範(例如遲到或是服裝不整)的懲戒處分。校方可以自由裁量針對這些違紀行為的反應,可以做出校方認為適當的任何處罰。這項研究發現,黑人學生在第一次犯規時就被罰停學的可能性超過兩倍。

多項研究證實了此一模式。在心理學家菲利普.阿提巴.戈夫(Phillip Atiba Goff)及其同事所進行的一組研究中,受試者得知一個男孩的故事,這個男孩有反社會的行為,範圍從輕罪到重罪。接著受試者被問了一些問題,關於這個孩子的行為責任,以及在他行為背後的意圖。

在評估同樣的行為時,如果這個男孩是黑人,受試者就認為他更應該為他的行為受到責備;他們也高估了他的年紀,多達四歲以上,例如一個十三歲半的男孩被認為是個成年人。比起一樁輕罪,黑人小孩被視為更應該為一樁重罪受到責備;對白人小孩來說,情況則正好相反:當他行為的嚴重性增加,白人小孩被認為所需負的責任更小。

在另一項研究中,研究者把一名行為不檢的學生的在校紀錄拿給幾位老師看。如果那個學生是黑人,那些老師就更可能替這名學生貼上「惹是生非者」的標籤,而且更可能把第二次違規視為一種更嚴重的不良行為模式的一部分。

按照隱性偏見的概念,小傑的老師吸收了帶有種族歧視的有關黑人兒童的刻板印象。當小傑拒絕午睡,她腦中的刻板印象影響了她對他和他的行為的解讀,使得她把這種行為看得比白人小孩的同等行為更嚴重,而把小傑視為更應該受到懲罰。

隱性偏見塑成某些族群的刻板印象

在一個名叫郭伽(Philip Guo)的年輕計算機科學學生身上,有偏見的待遇對他有利。郭伽成長於一個華裔美國家庭,家人都主修人文科學。他在六年級時嘗試自學BASIC程式語言,但因為太難而放棄。後來,他在中學修了一門計算機科學課,那門課的老師在開課前幾週才學了教材。

這激發了他對撰寫程式的興趣,可是當他在二○○一年上了大學,他基本上是個初學者,尤其是相對於他的同學而言,他的許多同學在大一時就已經擁有十年撰寫程式的經驗。他修了入門的計算機科學課程,開始做暑期實習,這時他注意到一件不尋常的事。他回憶說:「在開會時,別人似乎總是假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其實他並不知道。當他因為感到茫然而沉默,同事以為他沉默是因為他懂了。

在學年當中,郭伽冒昧地寫電郵給教授,得到了一個研究職位。在接下來那幾年裡,他得到了一個又一個的工作,而他知道自己其實尚未擁有這些工作所需要的技能。在這些工作上,他有機會習得知識,同時還獲得報酬,一直受益於別人對於他專業能力的假定。他回憶:「技術水準與我相似的其他人並未得到我所得到的鼓勵。」

郭伽的主管可能吸收了一種刻板印象,把他那種背景的人和技術專業能力連結在一起。當他們看見他在苦思一個問題,這些刻板印象就在他們腦中跳出來,影響了他們對他的所言所行、他的疑問乃至他的沉默的解讀。郭伽的經驗凸顯出偏見的一個重要面向:偏見不僅會在某些情況下造成不利條件,也會在另一些情況下創造出優勢。

亞裔美國人容易被認為有很優秀的專業技術。圖/envato.elements

同一個群體可以受到有利於他們之刻板印象的影響,也受到有害於他們之刻板印象的影響,有時候甚至是同一種刻板印象。例如,亞裔美國人給人的「模範少數族裔」刻板印象掩蓋了諸如騷擾、種族歧視、貧窮、暴力和歧視的種種難題;這種刻板印象暗示出並不存在的同質性。

在學校裡,它掩蓋了學生對於資源與支持的需求。而且它無法保護人們不受到剝奪人性的待遇:一項針對哈佛大學入學申請紀錄的分析甚至表示亞裔申請人經常在「個性」這一項的評估中得分較低。

對生物學家本.巴雷斯來說,這個偏見迴路在他變性之前與之後發揮了不同的功能。在變性之前,別人透過對女性之刻板印象的鏡片來看待他,認為女性的科學能力比較差。這種刻板印象影響了同事對他的工作與言行的看法。

他們認為他比較缺少權威、才華和價值,於是以打斷他、質疑他、否定他的專業能力作為回應。在變性之後,巴雷斯有了相反的經驗:他被視為更有能力、更有知識、更有權威,而且比較不適合被打斷。假如巴雷斯是屬於另一個種族或族裔的科學家,或是有某種身心障礙,他在變性前後的經驗就會有所不同。

——本文摘自《隱性偏見》,2022 年 10 月,平安文化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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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釋善性:從雄性黑猩猩「阿莫斯」的臨終之時——《我們與動物的距離》
馬可孛羅_96
・2022/01/14 ・2251字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阿莫斯(Amos)是我見過的公黑猩猩當中數一數二俊美的,唯一的例外也許是他把兩顆大蘋果同時塞進嘴裡的那一天,而他的那個舉動也再度讓我意識到,黑猩猩能做出許多我們做不到的事情。他有一雙大眼睛,嵌在一張和善而勻稱的臉龐裡,還有一身濃密閃亮的黑毛,手臂與雙腿也有清楚的肌肉線條。他從來不像有些公黑猩猩那樣攻擊性過強,但盛年期間仍有無比自信。阿莫斯備受喜愛,他死的時候我們有些人都不禁落淚,他的猿類同胞也在那幾天靜得令人發毛,連胃口都受到了影響。

我們當時不曉得他出了什麼問題,直到死後驗屍才知道除了大幅腫脹的肝臟占滿了腹部之外,還有不少癌化增生。他的體重在前一年掉了百分之十五,儘管病況必定是從幾年前就已經開始惡化,他卻一直表現得與正常無異,直到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為止。阿莫斯一定有好幾個月都生活在痛苦之中,但他只要稍微表現出衰弱的模樣,必定會導致其社會地位喪失。黑猩猩似乎懂得這一點。野地裡,一頭瘸了腿的黑猩猩被觀察到自行孤立獨處了幾個星期養傷,但在這段期間仍然偶爾會現身猩群當中,展現出健壯又充滿活力的模樣,然後再退出其他猩群成員的視線之外。這麼一來,就沒有成員會對他起疑。

黑猩猩只要稍微表現出衰弱的模樣,必定會導致其社會地位喪失。圖/Pexels

阿莫斯直到死前一天才表露他的病況,當時我們發現他的喘息速率達每分鐘六十口氣,臉上不停冒汗,其他黑猩猩都在外頭的陽光下,唯獨他坐在夜間圍欄裡的一口麻布袋上。阿莫斯拒絕出去戶外,於是我們把他隔離開來,等待獸醫撥空前來檢查。不過,其他黑猩猩一再回到室內探望他,我們只好把阿莫斯前方的門打開一道小縫,讓其他黑猩猩能接觸他。阿莫斯刻意坐在那道門縫旁,一頭名叫黛西的母黑猩猩於是輕柔地抱住他的頭,為他耳朵後方的柔軟部位理毛。接著,她把大量的木屑透過縫隙推進門內,這是黑猩猩喜歡用來築巢的材料。牠們會把木屑鋪在自己的身旁四周,然後睡在上面。黛西給了阿莫斯這些木屑之後,我們又看到一頭公黑猩猩也跟著這麼做。由於阿莫斯背靠著牆坐而沒有理會那些木屑,於是黛西數度從門縫伸手進來,把木屑塞在他的背部與牆壁之間。

這種情形實在引人注目。這豈不表示黛西意識到阿莫斯必定身體不適,所以靠在柔軟的東西上會比較舒服,就像我們在醫院也會幫病患背後墊個枕頭一樣嗎?黛西也許是從自己對木屑的感覺推斷出這一點,而且我們也確實認為她是個「木屑狂」(她通常不會分享木屑,只是自己大量囤積)。我相信猿類會採納他人的觀點,尤其是對遭遇困難的朋友。的確,這類能力在實驗室裡接受測試的時候,並不是每次都能獲得證實,但那些研究通常都是要求猩猩在某種人造情境裡理解人類。先前已經提過,我們的科學帶有人類中心偏見。在猿類對猿類的相同實驗操作下,黑猩猩的表現就好上許多,而在野地裡,牠們更是會關注其他同伴已知或未知的事物。因此,對於黛西似乎能夠理解阿莫斯的處境,我們不該覺得意外。

第二天,阿莫斯就接受了安樂死。他已經沒有活命的希望,繼續拖下去只會讓他痛苦更久而已。這起事件闡明了靈長類動物社會生活的兩個對比面向。第一,靈長類生活在一個殘酷的世界裡,迫使雄性必須盡力隱藏生理上的障礙好擺出強悍的表象。但第二,靈長類也是緊密社群裡的一分子,可以指望獲得別人的喜愛與協助,包括非親屬在內。這種雙重性很難理解。廣受大眾喜愛的書寫者偏好簡化實際狀況,不是以霍布斯式的赤裸筆法把黑猩猩的生活描寫得凶惡殘暴,不然就是只強調牠們和善的一面。不過,實際上絕對不是像這樣二擇一,兩種狀況始終並存。如果有人提問,黑猩猩既然有時會互相殘殺,怎麼可能算是擁有同理心的動物?我總是這麼反問:按照同樣的標準,那麼我們是不是也該徹底揚棄人類擁有同理心的概念?

這種雙重性非常重要。我們如果全都溫和善良,道德就會是一種多餘的東西。如果人類總是互相同情,從來不會偷竊、不會在背後捅別人一刀、不會覬覦別人的妻子,那我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呢?顯然人類不是這樣的動物,這也就說明了道德法則的必要性。另一方面,我們可以設計無數的規則提倡對別人的尊重與關懷,倘若我們原本就沒有這樣的傾向,那麼這些規則也絕不會有任何用處。在那種情況下,這些規則就會像是撒在玻璃上的種子一樣,根本沒有生根發芽的機會。人類之所以得辨別是非,正是因為我們生來就同時具有行善與做惡的能力。

黛西協助阿莫斯的行為在生物學上算是「利他行為」的表現,其定義就是會導致某個個體付出代價(例如冒險或者耗費精力),但是去執行利於他人的行為。不過,生物學對利他行為的討論通常不涉及動機,只關注這類行為如何影響他人,以及為什麼會演化出這種行為。這項辯論雖然已有一百五十年以上的歷史,卻在過去幾十年才成為注目焦點。

——本文摘自《我們與動物的距離:在動物身上發現無私的人性》,2021 年 12 月,馬可孛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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