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Ent
科學松鼠會之前談論過野生動物下毒話題。那一次是盜獵者殺死大象後給屍體下毒,以便毒死前來吃腐肉的禿鷲,防止它們暴露大象屍體的蹤跡。而今非洲多種禿鷲種群瀕臨崩潰,這些盜獵者「功不可沒」。
但是與此同時,還有另一批人在給犀牛下毒——只不過他們的立場完全相反。
這批人是南非 Ezemvelo KZN 野生動物中心的工作人員。他們向犀角中注入毒素。目的是「使那些執意服用犀角藥材的人中毒」。不用說,目的當然是東亞和東南亞的傳統藥材市場。
沒錯,這就是光明正大的投毒。但恐怕事情就是到了這個地步。
在20世紀的大部分時間裡,黑犀都是世界上最多的犀牛,數量峰值一度達 85 萬頭。到了1960 年,獵殺和棲息地喪失使得約 10 萬頭尚存。自此開始黑犀牛見證了我們時代最瘋狂的大規模盜獵,30 年間數量足足跌了97.6%,到1995年只剩下2410頭。1996年IUCN 把黑犀從「瀕危」移入「極危」, 有些人覺得黑犀可能熬不過去了。
謝天謝地,這種事情沒有發生。將近20年過去,我們竟然還讓黑犀的數量又翻了一倍——雖然翻完了依然是過去數目的零頭。殺死 98% 的犀牛容易,讓犀牛數量增加 50 倍可並非如此。順便說,總數目確實在上升,但黑犀西部亞種 Diceros bicornis longipes 還是趕在前年光棍節前夜宣佈野外滅絕。
而且,近年來盜獵情況似乎又在加重。南非今年已經有827隻犀牛被殺,連續 6 年創紀錄。下毒,實屬情不得已。
投毒計劃
經過法律認證和兩年半的私人機構試點之後,今年9月,南非 Ezemvelo 中心成為非洲第一個犀角投毒的國家保護機構。除了毒素,還會注入一種不可食用的亮粉色顏料(類似於銀行使用的防搶劫顏料),這些行為對犀牛本身無害,即使兩隻犀牛爭鬥時用角劃傷了對方,沾染的毒素也不足以產生傷害。
項目發起人之一,也是「犀牛援助項目」的創始人之一的范·涅科克博士說,向犀角根部注入毒素的過程很快很安全,毒素將擴散到整隻犀角的角蛋白之中, 使其對人產生「劇烈毒性」。目前使用的毒素主要是外寄生蟲殺蟲劑,人類攝入小劑量不會致命,但足以導致噁心、嘔吐、抽搐等症狀。
粉色顏料的作用則是警告最終消費者這種角被毒素沾染、不適合食用。就算犀角磨成細粉,這種顏料也在X光下可見,機場不難發現其蹤跡。此外,這種顏料的亮粉色頗為俗豔,很難製成犀角工藝品。
每隻處理的犀牛還接受了DNA記錄和微芯片傳感器植入,有望進一步嚇阻盜獵者。處理成本約每隻 8000 南非蘭特(約新台幣兩萬二)。
「阻止盜獵沒有靈丹妙藥,」范·涅科克博士指出。反盜獵需要綜合多種手段——但這的確是目前僅有的三種主動防禦方法之一。除此之外,要麼提前將角鋸掉,要麼把犀牛以家畜方式圈養。投毒可能是權宜之計,但對於缺乏足夠警力的犀牛所有者,它或許是最好的權宜之計。
投毒僅僅是更大範圍內動保戰爭的一個小小註腳。而今在越南,犀牛粉的市價在每克 33 美元到 133 美元之間,有時超過黃金;而單支角的重量可以達到 1 到 2 公斤。雖然沒有科學證據支持,但很多亞洲人仍然認為犀角擁有治療宿醉、改善注意力甚至春藥等等五花八門的功效。高昂的價格驅動了巨大的利益產業鏈。南非 2010 年有 333 隻犀牛被盜獵,2011年為448 隻,2012 年為 668 隻。一些犯罪集團甚至使用軍用直升機、夜視鏡和滅聲步槍,同時還僱傭大量鄰近國家的貧民作為炮灰。南非某些保護區已經將一半的經費用在保全領域以便應對愈發凶悍的盜獵者。
反過來,動物保護者也不得不採取一些極端的手段——投毒只是其中之一。
在所有手段中,可控貿易合法化是最具爭議性的一個。這個問題在現實中太過複雜,此處恕不能討論。
動保之戰
鋸角
對於犀牛來說,最經典的激進保育手段是鋸角。由保護區工作人員先把角除去,你們就沒有盜獵的理由了吧!鋸角在很多國家都有實行,多數情況下都頗有成效。
然而,鋸角並不是萬靈藥。犀牛角在不斷生長,如果鋸斷點太靠近根部,可能損傷底部生長區,導致未來生長畸形。目前的鋸角技術能夠安全除去大約 90% ——然而剩下的 10 %也代表一筆可觀的收入了。而且盜獵者追蹤犀牛足跡的時候並不能判斷它是否有角。有時因為遮擋,開槍時也不清楚角的情況;就算發現了它無角,盜獵者也常常為了免於將來再費力追蹤它、甚至單純為了報復而開槍。更不要說鋸角對犀牛自身生活的影響。鋸角,終究只能是整套保護行動的一個面向。
搬家
野生動物以原地保護為優先,但迫不得已的時候也只能遷地——搬到其他條件較好的保護區。如果連一個合適的保護區都沒有,只能在研究所裡圈養,這就是下下之策了。
但是搬運是個大麻煩,很多野生動物分佈地是深山或者密林,車輛開不進去,如何把幾千斤的動物運出來呢?
2011年南非東開普採用了一種新技術:直升機倒掛。犀牛麻醉之後四腳朝天吊在直升機下面,經過不到10分鐘的飛行運抵公路,再由汽車進行長途轉移。這比卡車在土路上顛簸要好多了。
沉船
在海洋上,最激進的動保組織莫過於海洋守護者(Sea Shepherd)。他們的第一艘船在船頭裝了100噸水泥,然後嚴重撞傷了葡萄牙的捕鯨船。雖然他們的船被葡萄牙海軍扣留並解體,但很快他們也用磁性水雷在港口裡把那艘受傷的捕鯨船炸沉。這一行動基本上就是該組織接下來三十年反捕鯨運動的基調。
該組織自1977年成立,至今秉承「直接行動」原則,一共宣稱對十條捕鯨船的沉沒負責,但多數是無人的靠港船,沒有造成過人員傷亡。除了攔截和撞擊之 外,他們還做過破壞螺旋槳、襲擊捕鯨站、向船隻投擲丁酸瓶子等等激進行動來驅逐捕鯨船。顯然,這些行動伴隨著無窮無盡的法律爭執。
對於這個組織的評價和它的行為一樣極端。很多國家認為它近乎恐怖組織,但也有不少民眾視之為英雄、認為他們是「真正在做事」。筆者個人同情他們的目的、也欽佩他們的勇氣,但是實在無法贊同這種與國家機器公然對抗並且波及平民利益的毫無程序正義的行為。
釣魚
如果你在美國的非狩獵季節看到路邊有鹿停留,別動歪點子,這鹿可能是假的,是美國林警的釣魚執法。
為了應付偷獵者,過去十年裡警方一直在使用仿真機器動物作為誘餌,它們不但外形以假亂真,還能在遙控下做出轉頭、甩尾等簡單動作。當然,假動物另一個好處是挨了很多槍之後依然能用。
李代桃僵
象牙飾品在各國都有巨大的市場,東亞尤其如此。開發代用品可能是滿足需求的一條途徑。
當代材料技術高度發達,功能上幾乎不存在不可替代的動物原料,但很多動物材料是奢侈品,人家就奔這個名頭去的,大部分代用品性能再好也不管用。不過,象牙卻有一種獨一無二的代用品——猛獁牙。遠古巨象的象牙多麼高端大氣上檔次啊!奢侈品消費者肯定沒得抱怨。
猛獁牙的買賣一直是合法的。雖然猛獁已經滅絕了,但是拜全球變暖所賜,俄羅斯大片的凍土開始解凍,春天和大雨過後很多猛獁牙都會露出地面。俄羅斯現在每年出口約40噸猛獁牙,90%賣給亞洲。
當然,這不是一種永續資源,但是俄羅斯的凍土下大概有幾千萬猛獁的殘骸,應該也能維持很長一段時間——尤其是如果氣候變化加劇的話。
這些奇葩的保護方法,也說明一件事:沒有任何方法是一勞永逸的。如今的野生動物保護事業,得面對這個空前複雜又全球化的世界。得考慮所保護的物種 的差異性,得考慮保護地區人類的利益與文化,得考慮保護地的法律與習俗,得考慮面對整個世界時的應對手段,得考慮全球氣候變化帶來的巨大又難以與之對抗的 負面影響……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種保護經驗,都無法簡單移植到另外一個區域。鋸角、保護性下毒、嚴格管控下的運動狩獵、遷地保護、尋找替代品,這一系列 保護方法,都是理論可行的保護工具,沒有任何一個工具是萬用的,它們在特定的情況下會有其作用。如何借助這些工具,實現野生動物保護的目的,或許是更值得思考的問題。
@花落成蝕 對本文亦有貢獻
關於
本文首發於果殼網(guokr.com)「自然控」主題站《反盜獵,給犀牛角下毒:那些被逼無奈的保護措施》
轉載自科學松鼠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