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楊楊(煙台大學環境工程學學士)
四氣和謂之玉燭,四時和謂之景風。
在我們的文化傳承中,從來不乏對「和」的溢美之辭。但誰能說清楚,「和」究竟是什麼?
和為貴的影子隨處可見—從天籟般的多聲部合唱,到靈長類生物間的親密友誼,以及抓蝨子、講八卦等各種表達方式;大到二十世紀六○年代英國學者洛夫洛克提出「蓋亞假說」,認為地球是可以自我調節的自平衡系統,小至金聖歎廣為人知的一句話,「豆腐乾和花生米同嚼,有火腿味」(另一個版本是「鹽菜與黃豆同食,大有胡桃滋味」)—其中饒有趣味的一點是,這則無法考據的充滿「和」意味的典故,其實是「不和」的結果。
我認真諮詢過食品工程博士雲無心,可有前輩做過豆腐乾與花生米的研究?答案是暫時沒有人研究過這對佐酒搭檔,不過,他給了我另一個聊以安慰的消息,是關於食物界的另一對著名伴侶:
「你知道馬鈴薯為什麼適合燉牛肉?」
我只好講個蹩腳的冷笑話:「因為他們比較熟。」
雲無心寬容了這拙劣的邏輯,耐心解釋為什麼馬鈴薯牛肉的搭配常受讚譽—這是因為馬鈴薯中含有較多谷氨酸鹽,而牛肉中不僅有谷氨酸鹽,還有很多肌苷酸鹽和鳥苷酸鹽,這三種成分便是食物鮮味的來源—對,就是那股讓我們常置嘴邊卻又說不清道不明的鮮味。
早年的科學家曾分別從海帶、魚乾和香菇中分離出了這三種物質,但這還不是最奇妙的,最妙的是,當三種成分遇到一起,便會協同產生更強烈的鮮味。
在一項實驗中,科學家將谷胺酸鈉和肌苷酸鹽等量混合,結果發現,產生的鮮味增加了八倍。這個道理可以自動套用在諸多案例中,比如蘑菇和雞肉、比如西方飲食中的乳酪馬鈴薯湯。
科學家還試過,在食物中加入不到萬分之一的肌苷酸鹽,這個濃度本身不足以產生可以被感知的「鮮味」,卻可以讓谷氨酸鈉產生的「鮮味」增加十五倍。這一效應用到工業生產上,就有了我們熟悉的雞精。
想來,一加一協同產生出大於二的鮮味,這便是金聖歎與食品工程學家眼中的「和」了。生物學家會這樣闡述「和」的益處:女性間的友誼可以緩解情緒和壓力。由於激素的影響,在壓力環境下,女性也更傾向於與陌生同性為伴,和陌生異性在一起則會愈發緊張,壓力更大—流行組合Twins 唱得很科學,「有時朋友比戀人更高分」。
物理學家對「和」的奧祕又有了最新探索,來自明尼蘇達大學的研究發現:一首曲子聽上去好不好聽,主要取決於譜曲中各個音符產生的頻率是否諧性相關。為什麼有的音樂甜美動人,有的卻像噪音般擾人?自遠古以來,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學者們。之後的研究者通過大規模的調查研究發現,當兩個音間隔一、二、六、十一個半音時,會給人不和諧的感覺,而當兩個音相差三、四、五、七、九、十二個半音(相當於鋼琴鍵盤上任意一個白鍵與相鄰的黑鍵之間的關係(時,形成的和聲會令人舒服。
在我看來,科學家最迷人之處,莫過於他們會將稍縱即逝的事物捕捉、再現,將抽象無形的規律固化、傳承。
講到這兒,又想起了一則陳年花絮。
六年前的一個上午,我還處於晨起的混沌中,迷離地看到一位室友站在陽台的門前,正擺弄著不久前班級聯歡剩下的彩帶,在玻璃窗上黏出一個大大的圖案—Σ。門外不遠是冬天的海,籠著霧,灰濛濛的。那時候,我還是大學的新鮮人,六位八○後的獨生女共居一室。出於對各種利益的競爭和女孩間特有的敏感,我們正共同經歷著一場人際交往中的低潮。
我好奇問她:妳貼個「西格馬」做什麼?接下來的一幕,我永遠忘不掉—氤氳的背景前,她一字一頓地說:「西格馬的意思是,求和。」這句話打動了我,無外乎兩點。冷的浪漫。麥克魯漢曾獨闢蹊徑地做過一個分類:熱媒介vs.冷媒介,在我看來,這個並不精緻的西格馬毫無疑問屬於後者,因為它包含了需要仔細辨認、悉心揣摩方能預熱的符號和隱喻。
我曾屢屢對朋友複述這則花絮:誰說理工科的美眉不解風情呢?在那些堅硬的符號公式和眼鏡背後,理工美眉不經意流露出睿智的幽默和浪漫,無可替代。
還有求的姿態。是的,這是我一直讚賞的態度。這個世界會變得愈來愈好,極大部分便是因為我們幸運地擁有這樣一些人:他們永遠具備這樣求的姿態,他們讓塵埃開出花、讓垃圾變成糖。
(摘自PanSci 2013年三月選書《冷浪漫:你的感性其實很理性》〈第一章 色/植物的彩色智慧〉,積木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