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本文選自《不當行為》第 28章 挑選辦公室的行為經濟學。
在平常的時候,芝加哥大學布斯商學院向來是各式研究的搖籃,你幾乎可以聽到科學發現邊境被合力向外推時,發出的嘎吱聲響。不過,2002 年春季的幾個月期間倒是例外,那段時間的研究工作,或至少擁有終身教職的學者們的研究工作必須暫時中止,因為需要重新挑選辦公室。
新家蓋好啦,該如何分配辦公室卻成了個問題
這項任務看似頗為簡單。商學院原本位於校內主要方院的一個迷人卻狹窄簡陋的角落,即將遷移至兩個街區外的新家。新建築由舉世聞名的建築師拉菲爾.維諾理設計,落成後將是擁有絕美中庭的炫目現代大樓。它的位址就在著名「羅比之家」的對街,而該住宅是法蘭克.洛伊.萊特興建的第一棟房子,維諾理刻意讓新大樓的一角面朝萊特這棟經典作品,藉此向萊特致上敬意。宏偉的新大樓採光充足,幾乎每個人都期待著搬進新辦公室,大家只要決定誰得到哪間辦公室就行了,除此之外還會有什麼問題呢?
分配辦公室的方法有很多種,院長們決定採用一個頗不尋常的流程。首先,他們提供一張辦公室平面圖,教職員們被告知開放挑選的時段,然後可以選擇任何尚未被占走的空辦公室,因為挑選時可以看到其他人已經指定的位置。這個流程聽起來沒啥問題,只除了挑選的順序究竟該如何決定。年資高低似乎是明顯的選擇,可是芝加哥大學是個不看年資只講論文實力的地方,所以用年資來決定看樣子是不可能了。他們也考慮過抽籤,不過這個提議並未被認真看待,畢竟辦公室位置太重要了,不能全憑運氣來決定。
於是院長們決定根據「功績」來安排辦公室挑選順位,而判定功績高低的差事則交給副院長惠辛格.惠辛格。他一直以來的工作就是與新進教職員協商雇用合約,並且處理對於教授課程、薪資、同事、學生、研究經費等事務提出不滿的現任教職員。惠辛格廣受教職員愛戴,被認為做人有誠信,雖然有時候未免太過直率,但基本上是正派之人(他也是個死忠籃球迷,是 NBA 虛擬夢幻隊遊戲的常勝軍。這次事件的幾年後,他成為身高 226 公分的籃球明星姚明的經紀人)。
挑選的規則是什麼?分組和抽籤差很大
其他幾名院長都意識到,他們最好擺明態度讓惠辛格全權處理這件事,讓他獨力承擔所有抱怨。經過一番長考,他終於宣布了挑選辦公室的優先次序(和啄食順序)將如何決定。首先,他會先進行分門別類(他們套用統計學術語,稱之為組界),惠辛格自行決定總共有多少個組界,以及哪些教職員屬於哪一個組界。同一個組界的成員之間得抽籤決定挑選辦公室的先後次序,校方一直未公布總共究竟有多少組界,而且迄今數量依舊成謎。這為整個決定過程創造了模糊空間。
到了選辦公室的這一天,教職員們每個人有十五分鐘的時間可考慮挑選哪一間,現場還有一名參與這次建造計畫的建築師提供協助。當時整棟建築仍只是個鷹架搭起的大鋼籠,我們不可能親眼看到辦公室的模樣,只能參考建築圖和比例模型。校方還提出了兩項規定:選定的辦公室不得互相交換,而且經過一名資深教職員詢問後,院長們特意禁止向同事買下較優先被挑選的座位。這樣的規定和校方禁止拍賣被優先挑選的座位之事實,顯示即使在芝加哥大學布斯商學院,一個甚至有許多學者贊成嬰兒與人體器官市場開放的地方,某些事物依舊太過神聖,不得任意在市場上論斤秤兩,譬如教職員辦公室。
不過看樣子,大部分教職員早就預期到如此含混的挑選過程,而且幾乎所有資深同仁都滿心認同,他們必然是擁有優先選擇權的人,因此接下來的幾個禮拜都在平靜中度過。
終於,所有教職員都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宣布幾週內將進行新辦公室的挑選作業,也說明了挑選的時段,譬如週三的早上十點十五分至三十分。雖然那封信並未透露啄食順序,但是大家的朦懂狀態大概只維持了半個鐘頭,在金融與經濟圈子特別活躍的資深教職員艾尼爾.凱夏普主動坦承是自己讓所有人都發現了辦公室的挑選順位。他發了封電子郵件,要求收件者回覆時要註明自己的挑選時段,結果沒過幾小時,大夥兒很快就摸清了挑選辦公室的先後順序。
除了個人功績,年資並非完全不在考量範圍。終身正教授優先於未享有終身任期的副教授,副教授則優先於助理教授,後者又優先於兼任的同事,諸如此類。沒有終身任期的教職員間,挑選順位顯然是隨機決定的,菜鳥教職員們只能繼續努力工作,設法取得終身任期,看自己能不能有機會搬進資深教職員辦公室。在此同時,資深教職員之間卻鬧得不可開交。
惠辛格從來沒告訴我(或據我所知也沒有告訴其他人)資深教職員的挑選順位是如何決定的。以下純屬我的個人推測(後來我將本書這一章的草稿給惠辛格過目,請他表示點意見。他既沒承認,也未否認文中重建的過程細節,不過他承認我有掌握到基本事實)。我認為正教授們被分成三個組界,第一個組界(A 組)大約有十來個人,都是眾望所歸的明星級教授,和/或各領域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會計、經濟等各系所都至少有一名這樣的教職員入選,由於金融系陣容最大,入選者也較多。到目前為止都沒什麼問題,尤金‧法馬就算得到最優先挑選辦公室的特權,眾人也是心悅誠服,畢竟他是我們這群挑選者當中名望最高的學者。
來個事前模擬吧!
B 組成員是其餘有終身任期的教職員,C 組則是不再積極投入研究的教職員。惠辛格展現優雅風度,將自己的順位安排在終身任期教職員當中的最後一個,我相信惠辛格特地將這些人放進第一個組界必然有他的考量,其中一個目的是獎賞那些為本校做出卓越貢獻的人,另一個目的則是將明星級教授打散到各處。最受歡迎的辦公室是那些位於角落的空間。既然這棟五層樓高的大樓規模足以占據整個街區,而教職員辦公室則占滿上面三層樓,這表示角落之間相距甚遠。
最不開心的是 B 組成員,他們認為自己應該有資格被列入 A 組,在自己的組內籤運又太差。這個類別有數個成員,不過我把當中最惱火的幾個人命名為「阿奇」(本章所提的人物僅指名不道姓,有些人物雖用假名,卻是真實存在)。有個名為「克萊」的另一名成員原本被列在 A 組,卻運氣不佳淪為第二批挑選辦公室的人,同時阿奇的順位在第二批人當中幾乎吊車尾,甚至排在兩名年輕許多的同事之後。
到了這時候,「憤怒」已經遠不足以形容阿奇的感受了,他氣得跳腳,如果各位能夠想像的話,他真的是跳來跳去,發瘋似地大吵大鬧。阿奇認定這整個過程根本是惡意造假,儘管證據指出相反事實也無法扭轉他的看法。獲得第一優先挑選權利的是道格.戴蒙,一位備受尊崇且討人喜歡的同仁,但是他並非學術圈外家喻戶曉的人物,尤金.法馬則是第三順位。我還記得自己當時想著,那次的挑選過程中,道格恐怕是唯一感到開心的人,可是其他人都沒像阿奇那麼不痛快。
挑選順位被大家摸清之後的隔天,艾尼爾.凱夏普繼續他的研究工作,並打定主意一定要測試這次的選位最後可能會產生什麼結果。某個挑選順位在很前面的人說不定會有興趣知道後來身邊會出現哪些「街坊鄰居」,於是我們透過電子郵件進行了一次「模擬」挑選,傳了一份表格給道格、克萊、法馬等人,請收件者回覆他們有意挑選的辦公室。
雖然校方傳了樓層示意圖給大家,但是同仁們要求提供更多訊息,尤其是每間辦公室的大小,以及是否裝了恆溫器。大約三分之一的辦公室裝了恆溫器,若占有這些辦公室就能自行調節控制溫度,至少理論上是如此。我向惠辛格提議,乾脆在其他辦公室加裝「心理安慰用」恆溫器,圖個皆大歡喜,而且根據我的個人經驗,只要辦公室是自己挑選的,裡面的恆溫器就算只有安慰作用,也會跟實際作用同樣有效。模擬測試花了幾天時間完成,一些回覆者甚至大肆抱怨:「某某人死到哪裡去了,這傢伙都不看信的嗎?」大家對這次的模擬十分投入,因此又重複進行了一次,看結果是否會有改變。這可是相當重要的一步呢!
終於到了這一天……
最後,正式挑選辦公室的這天到來了,我們從早上八點半開始挑選。一開始沒什麼問題發生,只除了如果某人挑的辦公室是順位排在後面的人曾在模擬測試選中的,你可以感受到「那是我的辦公室,王八蛋!」這股憤恨之情,看樣子就算講明了只是模擬測試,對自己已經選定的辦公室的稟賦效應依舊會發生。接下來,發生了件怪事。下午一點十五分,輪到金融系教授路易吉.辛加列斯挑選,他看中了五樓的一間辦公室,因為其他幾名金融系同事聚集在那兒,路易吉天生就疑神疑鬼(他認為這是義大利家庭教養的結果),對他挑選的辦公室究竟有多大面積提出了質疑。
在場的建築師試著打發他,可是路易吉不為所動,最後她只好拿出正格的樓層圖,竟發現路易吉才是對的。他選中的辦公室比示意圖小了 20 平方呎(其實每間辦公室都頗大,多數面積在 180 至 230 平方呎之間,約 5 至 6.5 坪之間)。路易吉立刻改選附近另一間面積更大的辦公室,並且在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分享這項發現,為保有競爭優勢,他自然沒在挑選之前向任何人提過這項懷疑。話很快就傳開了,已經做好選擇的人紛紛走進負責這次挑選流程的辦公室,要求重新丈量自己的辦公室面積,結果他們陸續發現幾個辦公室面積估算錯誤,許多人因而要求更換辦公室。整件事一團亂!此刻出城參加研討會的惠辛格終於返抵學校,挑選作業也在下午三點左右停擺,等候辦公室面積重新丈量。
又過了幾天,校方公布重新量過的辦公室面積,這回連一些能夠優先挑選辦公室的同仁也不開心了,他們當中有些人的辦公室「縮水」,因此想換成其他後面挑選的人所選定的辦公室。這時候,惠辛格透過電子郵件出手擺平這件事,他宣布接下來的一個禮拜大家可自由更換辦公室,但是不可更換成任何其他人已經選定的,即便那個人的挑選順序在本人之後。結果這封信點燃了更多怒火。這段期間惠辛格到教職員休息室午休時,都戴著喜劇演員格魯喬.馬克思造型眼鏡,彷彿要隱姓埋名似的,他這付打扮贏得滿堂喝采,但是餘怒未消的那些人就沒笑得那麼開懷了。
挑選時很鬧心,實際用來差異不大
一年後,我們搬進了新大樓,大致來說一切都挺順心。事後回想起來,這整齣鬧劇最匪夷所思的地方是,儘管九處角落位置確實是風水寶地,可是其他的辦公室其實都大同小異,比起舊大樓的辦公室強了許多,雖然有幾間比其他的稍微大些,有幾間則窗外景致稍微好些,但是許多現在明顯感受到的差異,在挑選辦公室當下並不為人所察覺。舉例來說,五樓的辦公室最初十分搶手,或許是「越高越好」這種錯誤捷思造成的吧,可是五樓與四樓的景觀其實不相上下,而且大樓內的三個電梯當中只有一個會到達五樓,因此它也成了最擠、最忙碌的一個。面北的辦公室景觀最佳,可看到芝加哥市天際線,可是它們並非大家的優先選擇。
若說面北的迷人景致與中性光線是市場上深具價值的購買標的,那麼面積就是被過度追捧的商品了。辦公室的面積究竟是 190 平方呎,抑或 210 平方呎,根本就看不出差別。絕大多數來訪的外賓完全沒發現我們的辦公室面積不同,但是如果你在表格開端列出面積測量結果,這項因素勢必會被過度看重。只要出現數字,大家就會把它當回事。
我的事後諸葛之見是認為,公然為教職員排列等級所引燃的怒火,其實可以藉由讓流程更透明化來加以緩和。舉例來說,他們或許可以公開總共有多少組界,這至少可以讓克萊放心,得知自己並非被刻意扔進挑選順序較後的群組。
我也認為,建築師拉菲爾.維諾理與他的團隊要負一些責任。雖然他們已經盡責地花了幾百個鐘頭向學生、教職員,以及行政人員說明這棟大樓的使用方式,也完成了一棟兼具美感與高度實用性的建築,卻沒人告訴那位在現場的建築師該如何分配辦公室。若他知道,說不定他會乾脆排除位於角落的辦公室。他還可以做一個小改變,雖然時機已經晚,就是讓道格.戴蒙的辦公室面積再稍微小一點。道格的辦公室在五樓,位於一個面朝東北的角落,而且還是所有辦公室當中面積最大的,這簡直是在運氣欠佳者的傷口上撒鹽。當時我建議,假如可能的話,建築師應該將他的辦公室部分空間挪給某個鄰居,藉此降低那間辦公室的優選價值,但是他只是一名建築師,而且「選擇建築師」這個名詞在當時還沒發明出來呢。
——本文摘自《不當行為:行為經濟學之父教你更聰明的思考、理財、看世界》,先覺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