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恐怖片反映了人類對某些事物的恐懼。以前陣子上演的電影「普羅米修斯」來說,這部號稱前傳的電影所開展經典恐怖片「異形」系列,就反映出人類對於被未知生物寄生和獵食又無能為力的遠古焦慮。仔細想想,這類的寄生怪物電影也還真是不少,對於影片中的寄生生物設定也各有妙處。既然普羅米修斯又讓異形這個怪物成為話題,那麼我們就以寄生生物學的角度來檢視一下「異形」這個外星生物設定裡的箇中妙處。
首先,泛稱為寄生生物的類群裡可以區分出兩大類:寄生生物(Parasite)與擬寄生生物(Parasitoid)。兩者的差別在於,寄生生物在剝削寄主之餘,並不希望寄主死掉,而是希望寄主能夠活的長久,這樣才能有源源不絕的資源可以讓寄生生物繼續剝削。以大家耳熟能詳的蟯蟲、蛔蟲、狗蜱、貓蚤、頭蝨來說,這些寄生蟲無論是住在寄主的體外或體內,也許剝削寄主的血液或者在寄主腸胃食糜裡分一杯羹,總之都只是造成病理症狀但不會直接讓寄主喪命。反觀擬寄生生物,則是在剝削寄主之外最終一定會要了寄主的命,當寄主一命嗚呼之後,這擬寄生生物也就不再需要寄主的資源,轉而走自由生活路線。典型的擬寄生生物如各種寄生蜂、寄生蠅等,他們的雌性也許是在麻痺獵物之後帶回巢穴產卵,幼蟲孵化後便將媽媽準備的餐盒——麻痺的獵物——蠶食入肚;或者是直接將卵產在渾然不知大禍臨頭的倒楣鬼獵物身上,等到幼蟲孵化之後便以這倒楣鬼的體液或組織為食,但等到幼蟲化蛹破繭為成體之時,可憐的倒楣鬼也就功成身退,終究一命嗚呼了也。
對寄生生物來說,寄主是不可以死去的,好好活著更重要。
對擬寄生生物來說,寄主終究是要死的。
有了擬寄生的概念之後,我們來看看電影系列裡異形的設定。根據這個異形的介紹網頁,異形的生活史有幾個階段,分別是卵(egg)、抱臉體(face hugger)、破胸體(chest burster)、成體(adult)。當潛在的寄主(例如傻呼呼的太空探險隊)出現時,卵頂的四瓣就會分開,然後抱臉體迅速跳出,精準的撲上寄主的頭部,然後從苦主的口鼻部植入破胸體的幼體。等到破胸體長到一定大小之後,就會從寄主的軀幹破胸而出造成寄主死亡,而後行自由生活,蛻皮長大成為成體。很顯然的,既然異形的破胸體離開寄主時會殺死寄主,那麼異形無疑的是一種擬寄生(Parasitoid)生物。說實在的,這整個生活史設定跟各種寄生蜂寄生蠅實在頗為類似,看起來也煞有其事,但從寄生生物學的角度來看,還是有許多不盡合理之處可以討論討論。
首先是卵期的部分。如果以寄生蜂或寄生蠅類比,這一類擬寄生生物的卵通常是產在寄主的身上或是附近,藉此能夠保證孵化的幼體能夠馬上找到寄主而無挨餓之虞。但是在異形系列中或是異形戰場中,電影剛開始時的異形卵總是產在渺無人煙的洞穴裡或幽暗處,即便電影設定中異形的破胸體可以寄生在小如貓狗大到牛象等的寄主身上,電影中所見的異形產卵處之了無生氣,怕是連一隻老鼠都找不著。如果不是產卵的異形腦袋壞掉的話,那麼這種讓後代等到天荒地老還不見得有寄主可以寄生的物種顯然是注定要滅絕的。不過,隨著電影劇情的推展,似乎又暗示了異形會把獵物(人類)帶回巢穴,並且在半死不活的獵物身邊產卵,好讓剛孵化的抱臉體可以馬上有寄主可以寄生。這樣的設定確實是稍稍合理化了異形產卵地點的偏好,也更貼近了擬寄生生物的真實樣貌。
值得一提的是,異形的卵似乎只有在潛在寄主出現時才會立即孵化彈射出抱臉體,這暗示了異形的卵是藉由寄主接近時產生的震動、光影溫度的變化、或是二氧化碳濃度的改變而孵化的。這樣的設定的確讓抱臉體找到寄主的機會大增,在寄生生物當中這樣的習性也所在多有,例如跳蚤的蛹就是在寄主帶來震動、溫度和二氧化碳時才會破蛹為成蚤。但是即便如此,跳蚤的生活史包括蛹期在內也還是在寄主周遭的環境裡,但異形光是卵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會有遠道而來的人類或其他動物可以寄生,而且對孵化出來的抱臉體而言,既然每一個寄主只能接受一個抱臉體,那麼卵的數量顯然遠超過可能出現的寄主數量,再加上這麼多的卵都產在同一個地點,簡直就是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裡,看來還是免不了瀕臨絕種的命運。(說不定就是因為這樣,異形其實已經是個瀕臨絕種的生物,所以才那麼難找?)
抱臉體寄生示意圖
抱臉體寄生的模樣
接著是剛孵化的抱臉體。抱臉體的長相與習性在設定上相當讓人嫌惡,從卵頂跳出來之後會緊緊抓著苦主的臉部,並且從苦主的口鼻部深入兩根管子,一根提供氧氣 給苦主維持呼吸但又不至於從昏迷中醒來,另一根則是深入食道放出破胸體幼體。這種侵入方式有點類似寄生於口鼻腔裡的鼻蛭,但是這麼大張旗鼓的包覆寄主臉部 只為了植入小小的破胸體到寄主體內,與鼻蛭幼體偷偷摸摸的趁寄主洗臉喝水時鑽進口鼻腔裡可是天差地別。另外,偌大的抱臉體居然用過即丟,只為了植入一個小 小的破胸體幼體,這樣的能量利用方式實在非常不經濟。畢竟抱臉體也不過剛從卵裡頭孵化,所能利用的所有能量都來自於體積不大的卵中,而卵裡頭的能量又只能來自母體,也就是說,母體花費在卵中的能量絕大多數都跟著抱臉體一起免洗掉了,這實在是個非常不划算的投資。
就算是如電影中所呈現的,抱臉體可以在孵化後主動追著寄主跑,那麼親代在抱臉體上的投資還是難以拿捏。試想,要是投資大多數的卵的寶貴能量在抱臉體上,好讓抱臉體可以長途奔波找寄主,那麼破胸體幼體 必定只能分得少少的能量,而且一旦抱臉體找到寄主,則其中所剩的能量又不能轉移到破胸體幼體上,就只能白白的浪費掉。而且若寄主就是難找,那麼再大的抱臉體也是枉然,整個卵的投資就成了一場空,還不如把卵產在寄主出沒的附近,或是把卵縮小、數量倍增、外加產卵地點多樣化以分散風險,增加找到寄主的機會。
總之,這種「一次性利用」的抱臉體設定,若以現有的寄生生物來類比的話,大概也只有吸蟲的尾蚴(Cercaria)在水中找到寄主之後,鑽入寄主皮膚同時脫去尾部這個習性可堪比擬。但是,再怎麼說這吸蟲尾蚴的生長發育都是在前一個螺類中間寄主身上完成,用的也是螺類中間寄主的能量,所以就算把尾部拿來免洗或許是不痛不癢。而且這尾蚴還在螺類寄主體內自我複製出成千上萬的個體,藉此分散出師未捷身先死的風險,更增加亂槍打鳥找到寄主的機會,但異形卻是生一個卵就可能浪費掉一大部分投資在抱臉體上的能量,像是在打割喉戰一般跟寄主出現的機率對賭。於是,從這一點又可以推斷,如果異形不是已經瀕臨絕種,那就應該是在瀕臨絕種的路上。
破胸體爆胸而出的景象,小小一隻好袖珍呀(誤)
至於植入人體的破胸體,乍看之下設定上似乎沒有什麼太多的問題(如果前面兩階段的問題還不夠大的話)。不過,值得思考的是,如果破胸體幼體是從食道植入,那麼照理說應該是在消化道中成長,怎麼後來好像跑到體腔裡頭去了?雖然說不少的寄生線蟲也是經由口部進入消化道之後,穿過消化道管壁進入血液系統轉送到寄生的目的地(例如肺部)。但是如果抱臉體那麼大一個,想來破胸體幼體也不會太小,應該是個無法進入血液系統的尺寸。而如果不太小的破胸體從消化道中是採暴力挖穿消化壁以進入體腔的話,那麼寄主應該在破胸體穿過消化道管壁的時候就痛得死去活來,之後更容易就死於消化道穿孔造成的感染和敗血症;而如果破胸體幼體小到可以穿出消化道進入血液系統或體腔的話,那麼長那麼大一個抱臉體卻搞成免洗,只為了一個讓針尖大小的破胸體幼體進入寄主食道到底是要做什麼?如果把所有的能量都省下來產出成千上萬個微小的卵,並且直接孵化出微小的破胸體,甚至可以把卵產在水中讓不知情的寄主喝下去而被寄生,這樣豈不方便省事?這樣沒效率的擬寄生物種如果可以演化成功,大概也只有在電影裡才可能了。
最後,破胸而出同時殺死寄主的破胸體,蛻皮長大之後就變成兇惡可怕的異形成體。但是,電影裡頭的異形成體似乎不需要進食就可以蛻皮成長體積倍增,倒是一件讓人費解的謎題。假設破胸體藉由在寄主的體內大量掠奪寄主的營養和能量而能在日後迅速蛻皮成長,那麼寄主在破胸體破胸之時應該是個乾癟枯瘦將死的模樣,但是電影裡的寄主們卻總是一臉健康正常的時候就莫名地爆胸死去,一點也看不出組織或營養被消耗了多少。另外,成體的異形好像只是不斷的殺戮,若說是個兇殘的捕食者,卻不見異形將殺死的獵物吃掉(當然,如果以生態紀錄片的角度,有可能是因為吃掉的時候沒拍到,拍到的都是異形受到干擾所以丟下獵物逃跑的狀況)。如果我們大膽假設異形是個捕食者,那麼異形成體和幼體之間便出現強烈的競爭,只要成體吃掉一個人,未來的幼體就少了一個寄主,這樣的生活史在筆者所知的擬寄生物種當中似乎從未出現,想來也是個頗為糟糕的狀態。畢竟若以寄生蜂為例,寄生蜂成體多半取食與幼體時的寄主風馬牛不相及的其他食物資源,成體幼體之間並沒有食物資源上的競爭關係。而,如果我們大膽假設異形成體其實不進食,那麼電影中的兇殘行為又更是一個白白浪費幼體寄主資源的愚蠢表現,就算異形並不總是把人類殺死,而且會把半死不活的人類帶回巢穴中放在卵旁讓子代寄生,我們總是可以看到有些人類角色是白白的死在異形嘴裡,似乎一點都沒有要被帶回巢穴利用的跡象,當人類寄主已經是相對稀少,而異形卻還這麼隨性的浪費糧食,或許又再一次的暗示了異形瀕臨絕種的可能…
到此,異形的擬寄生生活史已經討論得差不多了。雖然設定上看得出有一些巧妙之處,但是畢竟異形最初是個恐怖片而不是生態紀錄片,因此諸多不符合寄生生物學的部分也是情有可原。至於其他因為異形系列電影延伸出來的更細節部分,例如擬寄生過程中會竊取寄主的基因因此成體會帶有寄主的某些生物特徵、或者是後續電影中畫蛇添足的真社會性動物情節等,就容我們笑笑搖搖頭就算了。畢竟電影終究只是電影,看電影的時候也不需要想太多(除非扯到無可忍受),就讓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而異形什麼的就歸類為單純的恐怖電影吧。是說不過只是一部電影就可以想這麼多,我是有沒有這麼職業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