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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D]你要如何確定你不是精神病患呢?來談談「汙名化」的影響

Y. H. Sun
・2013/04/14 ・1342字 ・閱讀時間約 2 分鐘 ・SR值 540 ・八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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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你是心理系畢業的……所以你能看穿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身為心理系畢業生,無可避免地,或多或少會遇到這類問題。這種現象就像是當人們聽到有人介紹自己畢業自醫學系,就會爭相上前詢問自己的膝蓋痛是不是關節炎之類的疾病。這是非常自然的聯想——但是太過自然了,大多數人都沒有意識到在這樣的自發反應背後,蘊含著怎樣的危險。

朗森(Jon Ronson),知名的作者,在去年三月時,於TED發表了一篇結合圖像與音樂、讓人驚悚不安的演說。在他的故事裡,一名十七歲的少年犯因為聽信牢中獄友的建議,決定扮瘋來逃過他傷害罪的罰則,但問題就在於,他裝得太過神似了,被送入終身監禁的精神病院,而非獄友口中的「舒適的小醫院,護士會送披薩給你吃,你還會有自己的Play Station」。

弄巧成拙地,正常程序下的五年牢獄,變成了十二年的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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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少年犯不是沒有嘗試過為自己辯解,畢竟裝病這種事情,大家小時候或多或少都有作過,可以是為了逃避考試、逃避責任,逃避所有你想要逃避但是因為生病就可以躲過一劫的事情——但你知道嗎?這樣的行為被名列在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DSM)中,是一項著名的精神疾病,叫做詐病(Malingering)。

於是,假裝你不正常這件事,就變成了你不正常的證據。

在演講的最後,朗森透漏了那名少年犯在經過十四年的監禁生活後,獲得釋放,並說了一句讓人惶惶不安的話:「你知道嗎,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點精神病。(You know what, everyone is a bit psychopath.)」只是大部分的人都處於其中的灰色地帶,「然而這個世界不喜歡灰色地帶」。

在社會心理學裡面,有一個名詞叫做汙名化(Stigmatization)。但其實中文翻譯用「汙名」二字並不恰當,因為這往往不是壞的方面,而是指一個被汙名化(必須得承認這是我唯一能將這個名詞中文化的用詞,即使它並非那麼恰當)的人,會將他們自己貼上來自他人眼中自己部分特徵的標籤,進而減少了其他方面的可能性。在〈汙名的社會心理學〉(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Stigma)一文中,針對汙名化的介紹和帶來的影響有更詳細的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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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成績頂尖所以上醫學系,醫學系畢業出來當醫生,當醫生賺大錢——將部分的特徵用以概括整個整體。這樣的思考方式並沒有什麼錯,它加速人們的思考速度,節省下很多時間,但進一步來說,這也可以跟偏見(prejudice)和刻板印象(stereotype)扯上關係。這樣的現象常見於日常生活中,往往無傷大雅,雖然可能導致人們發生誤會,但若是在診斷精神病患時也如此,將造成難以想像的結果。

就像朗森談話中的那名少年犯一樣,一旦當他被冠上了精神病患的標籤後,他的所有舉動都將被解讀成「精神病患」的行為。聽起來好像很可笑,但是請試著回想,身為一名家長,發現自己的孩子患有過動症(Attention deficit hyperactivity disorder,ADHD),於是當孩子開始無理取鬧亂跑亂動時,就直接將這些行為歸咎於過動症的錯。反之,當一名四歲兒童情緒不穩大哭大鬧,身旁的人診斷他為躁鬱症(Bipoler disorder)——彈指之間,砰!問題解決了。所有「異常」的行為都有了恰如其分又快速的解釋。

但就像這段演講的最後所提到的「灰色地帶」——這個世界沒有絕對的黑與白。而灰色地帶,往往是我們「發現複雜、發現人性、發現真相的地方」。

Jon Ronson: Strange answers to the psychopath test [TED Talks, MAR 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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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伸閱讀:Major & O’Brien (2005) 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Stigma, Annu. Rev. Psychol. 56:393-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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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 H. Sun
19 篇文章 ・ 1 位粉絲
不專業翻譯,閱讀涉獵廣泛,主要領域在心理學、認知神經科學,以及相關的生物醫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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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形處理單元與人工智慧
賴昭正_96
・2024/06/24 ・6944字 ・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 作者/賴昭正|前清大化學系教授、系主任、所長;合創科學月刊

我擔心人工智慧可能會完全取代人類。如果人們能設計電腦病毒,那麼就會有人設計出能夠自我改進和複製的人工智慧。 這將是一種超越人類的新生命形式。

——史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 英國理論物理學家

大約在八十年前,當第一台數位計算機出現時,一些電腦科學家便一直致力於讓機器具有像人類一樣的智慧;但七十年後,還是沒有機器能夠可靠地提供人類程度的語言或影像辨識功能。誰又想到「人工智慧」(Artificial Intelligent,簡稱 AI)的能力最近十年突然起飛,在許多(所有?)領域的測試中擊敗了人類,正在改變各個領域——包括假新聞的製造與散佈——的生態。

圖形處理單元(graphic process unit,簡稱 GPU)是這場「人工智慧」革命中的最大助手。它的興起使得九年前還是個小公司的 Nvidia(英偉達)股票從每股不到 $5,上升到今天(5 月 24 日)每股超過 $1000(註一)的全世界第三大公司,其創辦人(之一)兼首席執行官、出生於台南的黃仁勳(Jenson Huang)也一躍成為全世界排名 20 內的大富豪、台灣家喻戶曉的名人!可是多少人了解圖形處理單元是什麼嗎?到底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

黃仁勳出席2016年台北國際電腦展
Nvidia 的崛起究竟是時勢造英雄,還是英雄造時勢?圖/wikimedia

在回答這問題之前,筆者得先聲明筆者不是學電腦的,因此在這裡所能談的只是與電腦設計細節無關的基本原理。筆者認為將原理轉成實用工具是專家的事,不是我們外行人需要了解的;但作為一位現在的知識分子或公民,了解基本原理則是必備的條件:例如了解「能量不滅定律」就可以不用仔細分析,即可判斷永動機是騙人的;又如現在可攜帶型冷氣機充斥市面上,它們不用往室外排廢熱氣,就可以提供屋內冷氣,讀者買嗎?

CPU 與 GPU

不管是大型電腦或個人電腦都需具有「中央處理單元」(central process unit,簡稱 CPU)。CPU 是電腦的「腦」,其電子電路負責處理所有軟體正確運作所需的所有任務,如算術、邏輯、控制、輸入和輸出操作等等。雖然早期的設計即可以讓一個指令同時做兩、三件不同的工作;但為了簡單化,我們在這裡所談的工作將只是執行算術和邏輯運算的工作(arithmetic and logic unit,簡稱 ALU),如將兩個數加在一起。在這一簡化的定義下,CPU 在任何一個時刻均只能執行一件工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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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個人電腦剛出現只能用於一般事物的處理時,CPU 均能非常勝任地完成任務。但電腦圖形和動畫的出現帶來了第一批運算密集型工作負載後,CPU 開始顯示心有餘而力不足:例如電玩動畫需要應用程式處理數以萬計的像素(pixel),每個像素都有自己的顏色、光強度、和運動等, 使得 CPU 根本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完成這些工作。於是出現了主機板上之「顯示插卡」來支援補助 CPU。

1999 年,英偉達將其一「具有集成變換、照明、三角形設定/裁剪、和透過應用程式從模型產生二維或三維影像的單晶片處理器」(註二)定位為「世界上第一款 GPU」,「GPU」這一名詞於焉誕生。不像 CPU,GPU 可以在同一個時刻執行許多算術和邏輯運算的工作,快速地完成圖形和動畫的變化。

依序計算和平行計算

一部電腦 CPU 如何計算 7×5+6/3 呢?因每一時刻只能做一件事,所以其步驟為:

  • 計算 7×5;
  • 計算 6/3;
  • 將結果相加。

總共需要 3 個運算時間。但如果我們有兩個 CPU 呢?很多工作便可以同時(平行)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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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同時計算 7×5 及 6/3;
  • 將結果相加。

只需要 2 個運算時間,比單獨的 CPU 減少了一個。這看起來好像沒節省多少時間,但如果我們有 16 對 a×b 要相加呢?單獨的 CPU 需要 31 個運算的時間(16 個 × 的運算時間及 15 個 + 的運算時間),而有 16 個小 CPU 的 GPU 則只需要 5 個運算的時間(1 個 × 的運算時間及 4 個 + 的運算時間)!

現在就讓我們來看看為什麼稱 GPU 為「圖形」處理單元。圖一左圖《我愛科學》一書擺斜了,如何將它擺正成右圖呢? 一句話:「將整個圖逆時針方向旋轉 θ 即可」。但因為左圖是由上百萬個像素點(座標 x, y)組成的,所以這句簡單的話可讓 CPU 忙得不亦樂乎了:每一點的座標都必須做如下的轉換

x’ = x cosθ + y sinθ

y’ = -x sinθ+ y cos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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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每一點均需要做四個 × 及兩個 + 的運算!如果每一運算需要 10-6 秒,那麼讓《我愛科學》一書做個簡單的角度旋轉,便需要 6 秒,這豈是電動玩具畫面變化所能接受的?

圖形處理的例子

人類的許多發明都是基於需要的關係,因此電腦硬件設計家便開始思考:這些點轉換都是獨立的,為什麼我們不讓它們同時進行(平行運算,parallel processing)呢?於是專門用來處理「圖形」的處理單元出現了——就是我們現在所知的 GPU。如果一個 GPU 可以同時處理 106 運算,那上圖的轉換只需 10-6 秒鐘!

GPU 的興起

GPU 可分成兩種:

  • 整合式圖形「卡」(integrated graphics)是內建於 CPU 中的 GPU,所以不是插卡,它與 CPU 共享系統記憶體,沒有單獨的記憶體組來儲存圖形/視訊,主要用於大部分的個人電腦及筆記型電腦上;早期英特爾(Intel)因為不讓插卡 GPU 侵蝕主機的地盤,在這方面的研發佔領先的地位,約佔 68% 的市場。
  • 獨立顯示卡(discrete graphics)有不與 CPU 共享的自己專用內存;由於與處理器晶片分離,它會消耗更多電量並產生大量熱量;然而,也正是因為有自己的記憶體來源和電源,它可以比整合式顯示卡提供更高的效能。

2007 年,英偉達發布了可以在獨立 GPU 上進行平行處理的軟體層後,科學家發現獨立 GPU 不但能夠快速處理圖形變化,在需要大量計算才能實現特定結果的任務上也非常有效,因此開啟了為計算密集型的實用題目編寫 GPU 程式的領域。如今獨立 GPU 的應用範圍已遠遠超出當初圖形處理,不但擴大到醫學影像和地震成像等之複雜圖像和影片編輯及視覺化,也應用於駕駛、導航、天氣預報、大資料庫分析、機器學習、人工智慧、加密貨幣挖礦、及分子動力學模擬(註三)等其它領域。獨立 GPU 已成為人工智慧生態系統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正在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及許多行業的遊戲規則。英特爾在這方面發展較遲,遠遠落在英偉達(80%)及超微半導體公司(Advance Micro Devices Inc.,19%,註四)之後,大約只有 1% 的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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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型的CPU與GPU架構

事實上現在的中央處理單元也不再是真正的「單元」,而是如圖二可含有多個可以同時處理運算的核心(core)單元。GPU 犧牲大量快取和控制單元以獲得更多的處理核心,因此其核心功能不如 CPU 核心強大,但它們能同時高速執行大量相同的指令,在平行運算中發揮強大作用。現在電腦通常具有 2 到 64 個核心;GPU 則具有上千、甚至上萬的核心。

結論

我們一看到《我愛科學》這本書,不需要一點一點地從左上到右下慢慢掃描,即可瞬間知道它上面有書名、出版社等,也知道它擺斜了。這種「平行運作」的能力不僅限於視覺,它也延伸到其它感官和認知功能。例如筆者在清華大學授課時常犯的一個毛病是:嘴巴在講,腦筋思考已經不知往前跑了多少公里,常常為了追趕而越講越快,將不少學生拋到腦後!這不表示筆者聰明,因為研究人員發現我們的大腦具有同時處理和解釋大量感官輸入的能力。

人工智慧是一種讓電腦或機器能夠模擬人類智慧和解決問題能力的科技,因此必須如人腦一樣能同時並行地處理許多資料。學過矩陣(matrix)的讀者應該知道,如果用矩陣和向量(vector)表達,上面所談到之座標轉換將是非常簡潔的(註五)。而矩陣和向量計算正是機器學習(machine learning)演算法的基礎!也正是獨立圖形處理單元最強大的功能所在!因此我們可以了解為什麼 GPU 會成為人工智慧開發的基石:它們的架構就是充分利用並行處理,來快速執行多個操作,進行訓練電腦或機器以人腦之思考與學習的方式處理資料——稱為「深度學習」(deep learning)。

黃仁勳在 5 月 22 日的發布業績新聞上謂:「下一次工業革命已經開始了:企業界和各國正與英偉達合作,將價值數萬億美元的傳統資料中心轉變為加速運算及新型資料中心——人工智慧工廠——以生產新商品『人工智慧』。人工智慧將為每個產業帶來顯著的生產力提升,幫助企業降低成本和提高能源效率,同時擴大收入機會。」

附錄

人工智慧的實用例子:下面一段是微軟的「copilot」代書、谷歌的「translate」代譯之「one paragraph summary of GPU and AI」。讀完後,讀者是不是認為筆者該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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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PU(圖形處理單元)和 AI(人工智慧)之間的協同作用徹底改變了高效能運算領域。GPU 具有平行處理能力,特別適合人工智慧和機器學習所需的複雜資料密集運算。這導致了影像和視訊處理等領域的重大進步,使自動駕駛和臉部辨識等技術變得更加高效和可靠。NVIDIA 開發的平行運算平台 CUDA 進一步提高了 GPU 的效率,使開發人員能夠透過將人工智慧問題分解為更小的、可管理的、可同時處理的任務來解決這些問題。這不僅加快了人工智慧研究的步伐,而且使其更具成本效益,因為 GPU 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執行與多個 CPU 相同的任務。隨著人工智慧的不斷發展,GPU 的角色可能會變得更加不可或缺,推動各產業的創新和新的可能性。大腦透過神經元網路實現這一目標,這些神經元網路可以獨立但有凝聚力地工作,使我們能夠執行複雜的任務,例如駕駛、導航、觀察交通信號、聽音樂並同時規劃我們的路線。此外,研究表明,與非人類動物相比,人類大腦具有更多平行通路,這表明我們的神經處理具有更高的複雜性。這個複雜的系統證明了我們認知功能的卓越適應性和效率。我們可以一邊和朋友聊天一邊走在街上,一邊聽音樂一邊做飯,或一邊聽講座一邊做筆記。人工智慧是模擬人類腦神經網路的科技,因此必須能同時並行地來處理許多資料。研究人員發現了人腦通訊網路具有一個在獼猴或小鼠中未觀察獨特特徵:透過多個並行路徑傳輸訊息,因此具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多任務處理能力。

註解

(註一)當讀者看到此篇文章時,其股票已一股換十股,現在每一股約在 $100 左右。

(註二)組裝或升級過個人電腦的讀者或許還記得「英偉達精視 256」(GeForce 256)插卡吧?

(註三)筆者於 1984 年離開清華大學到 IBM 時,就是參加了被認為全世界使用電腦時間最多的量子化學家、IBM「院士(fellow)」Enrico Clementi 的團隊:因為當時英偉達還未有可以在 GPU 上進行平行處理的軟體層,我們只能自己寫軟體將 8 台中型電腦(非 IBM 品牌!)與一大型電腦連接來做平行運算,進行分子動力學模擬等的科學研究。如果晚生 30 年或許就不會那麼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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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四)補助個人電腦用的 GPU 品牌到 2000 年時只剩下兩大主導廠商:英偉達及 ATI(Array Technology Inc.)。後者是出生於香港之四位中國人於 1985 年在加拿大安大略省成立,2006 年被超微半導體公司收購,品牌於 2010 年被淘汰。超微半導體公司於 2014 年 10 月提升台南出生之蘇姿豐(Lisa Tzwu-Fang Su)博士為執行長後,股票從每股 $4 左右,上升到今天每股超過 $160,其市值已經是英特爾的兩倍,完全擺脫了在後者陰影下求生存的小眾玩家角色,正在挑戰英偉達的 GPU 市場。順便一題:超微半導體公司現任總裁(兼 AI 策略負責人)為出生於台北的彭明博(Victor Peng);與黃仁勳及蘇姿豐一樣,也是小時候就隨父母親移居到美國。

(註五)

延伸閱讀

  • 熱力學與能源利用」,《科學月刊》,1982 年 3 月號;收集於《我愛科學》(華騰文化有限公司,2017 年 12 月出版),轉載於「嘉義市政府全球資訊網」。
  • 網路安全技術與比特幣」,《科學月刊》,2020 年 11 月號;轉載於「善科教育基金會」的《科技大補帖》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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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昭正_96
43 篇文章 ・ 56 位粉絲
成功大學化學工程系學士,芝加哥大學化學物理博士。在芝大時與一群留學生合創「科學月刊」。一直想回國貢獻所學,因此畢業後不久即回清大化學系任教。自認平易近人,但教學嚴謹,因此穫有「賴大刀」之惡名!於1982年時當選爲 清大化學系新一代的年青首任系主任兼所長;但壯志難酬,兩年後即辭職到美留浪。晚期曾回台蓋工廠及創業,均應「水土不服」而鎩羽而歸。正式退休後,除了開始又爲科學月刊寫文章外,全職帶小孫女(半歲起);現已成七歲之小孫女的BFF(2015)。首先接觸到泛科學是因爲科學月刊將我的一篇文章「愛因斯坦的最大的錯誤一宇宙論常數」推薦到泛科學重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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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對 DSM-IV 撰寫的反串文,描述了新生活型態的隱憂——「網路成癮」一詞的起源與反思
異吐司想Toasty Thoughts_96
・2021/05/16 ・4388字 ・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SR值 562 ・九年級

你聽過「網路成癮」這個詞——這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不管你是出生在哪個年代,又是在人生哪個階段開始接觸「網路」這個偉大發明,大家都肯定在最近十年越來越常聽到「網路成癮」被提出來討論。

有些人對它嗤之以鼻,也有人衷心感覺擔憂,深怕自己或後代一不小心就深陷這個「21世紀最嚴重的文明病」。不論你是哪派立場,都得承認這個被各方專家描繪得極其可怕的精神疾病確實「有點樣子」,感覺亂可怕一把的。

但是你知道「網路成癮」,從始至終就只是個八字都沒一撇的假議題嗎?

最近十年越來越常聽到「網路成癮」被提出來討論。圖/Pexels

一則反串貼文,成為「網路成癮」濫觴

1995 年,名為戈德堡 (Ivan K. Goldberg) 的精神科醫師為了證明當時使用的第 4 版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 (DSM 4th) 在臨床診斷上太過死板、難以應用,因此按照 DSM 本身的格式捏造了一個「網路成癮」的新興精神疾病,並且(為了增加諷刺意味)張貼在當時規模較大的心理治療網路論壇 PsyCom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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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要說,戈德堡確實下了苦工在撰寫論述上,除了明確的外顯行為症狀外,還包含了模稜兩可的有害後果。這位醫生最初的用意是想讓同業對他捏造的假病哈哈大笑之餘,理解 DSM 試圖用硬框架去診斷病人的問題所在。

結果⋯⋯只能說人沒事真的不要太認真。

也許是因為撥接網路傳輸太慢,戈德堡並沒有收穫預期的反應,卻無意間點燃一場席捲 20 世紀末精神醫學界的燎原大火。

嗯,是的,你應該也想到了,戈德堡的同事們非但沒有 get 到他精心設計的笑點,反而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瘋狂地投入研究。霎時間大量實徵研究出現,甚至有些地方政府開始成立相關研究小組、試圖對這個「極具風險」的文明病做出超前部署。

戈德堡傻了,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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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德堡最初的用意是想讓同業對他捏造的假病哈哈大笑,反而讓同事們像是發現新大陸一樣瘋狂地投入研究。圖/GIPHY

於是出現了一個極為有趣的現象:戈德堡,這位本應被拱為「網路成癮之父」的偉大精神科醫師,成為堅決駁斥網路成癮被視為真正精神疾病的第一線成員,把不明所以的同業搞得一臉問號。

這也能理解,畢竟這時候誰有勇氣去說自己其實是「開玩笑」的呢?

不過認真說,網路成癮真的就只是一個笑話嗎?倒也不是,雖然戈德堡瞎掰的品質異常優良,但是認真來說他也不是真的「騙過」其他人,比較像是無意間「提醒」了大家這個問題可能存在,變成現在「無心插柳柳橙汁」(??) 的發展。

你知道嗎?就算有為數不少的臨床工作者與學者在倡議,「網路成癮」卻仍然不是被 DSM 認可的精神疾病。不管你在坊間看見多少相關工作坊,或是電視上的名嘴講得如何天花亂墜,「網路成癮」確實(還)不是病。

說來好笑,戈德堡的玩笑之所以沒有釀成大亂,還得歸功於他最討厭、古板的 DSM 診斷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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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SM是怎樣的一本工具書?

詳細內容說起來有點複雜,但你只需要知道頁內記載的任何一項診斷標準,外顯與認知症狀,甚至是疾病成因與風險因子等內容,其背後都有海量的臨床個案與實徵研究數據撐腰。

有幾分證據,說幾分話。這也是 DSM 會被戈德堡等實務工作者抱怨「古板」、「僵硬」的主因,因為對每一個收錄的病症都極為謹慎,在更新的速度上難免差強人意。

最經典的例子大概就是「同性戀傾向」在 1952 年被列入初版 DSM,並被冠上「反社會」、「人格疾患」等標籤,也成為如今許多反同性戀者用來攻擊弱勢族群的依據。這在當時引起軒然大波,也成為大量「挺同」研究的濫觴。

然而即便相關研究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同性戀是病」的結論一直到 22 年後才被第二版第七刷的 DSM 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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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性戀是病」的結論一直到 22 年後才被第二版第七刷的 DSM 刪除。圖/Pexels

這當然不是因為 DSM 反同,而是基於很簡單的加減算式:當今天已經有許多研究得出 A 結論,你想要扭轉它就得提出對等、甚至是更多的反例。

若不是初版 DSM 給了大家一個警訊、卯起來做挺同研究,同性戀者的有病標籤很可能還要再貼上好一段時間。DSM 比雷龍還慢的傳導確實造成很多人的困擾,因為某些診斷而導致的污名化、標籤化問題甚至到現在都還存在。

這正是 DSM 作為一個「官方文件」擁有的影響力,而編撰 DSM 的人也知道這點,這才堅持「數據導向」的編撰原則。

寧放過,不錯殺。要讓一個精神疾病收納進 DSM 得經過重重關卡,耗時也是以年為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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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話題拉回網路成癮。這個議題不只是 DSM還在觀望,另一項被廣泛運用在臨床醫學的國際疾病分類標準 (ICD) 同樣也持保留態度。為了明確告訴所有臨床工作者「再等等」,WHO在最新版的 ICD-11 中明確提到要以現有的數據來承認網路以及電腦相關成癮還「言之過早」。

這也點出一個很重要的關鍵:「網路成癮」這個概念不管在外有多少人支持,它在實徵研究上就是難以得到令人信服的一面倒結果。

是的,網路成癮在學術界連「達成共識」都做不到。

「網路成癮」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簡單來說,就是21世紀初期的研究者太過小看網路的不可取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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菸酒毒品等「物質成癮 / 依賴」之所以會被視為病態,是因為這些東西並不是生活必需品,卻因為過度使用產生「不能沒有」的生理或心理制約。這些「強制力」會造成成癮者無法靠自己的力量跳出負面行為迴圈,令生活品質與工作能力嚴重受損、甚至影響到他人的福祉。

網路雖然不像陽光空氣水那樣是生存所需的物質,但卻早已是現代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份。特別是在都市化程度高到爆表的台灣,食衣住行育樂的每個面向都離不開網路,甚至衍生出「我今天已經用夠多網路了」的流行語。

換言之,我們並不是依賴「網路」,而是依賴網路帶來的生活。

我們並不是依賴「網路」,而是依賴網路帶來的生活。圖/Pexels

網路充其量就只是一種工具,是我們與寬廣世界接上線的資訊大門,其代表的是一種「可能性」。在這個認知下,用「成癮」去界定人類與網路的關係並不適切,甚至會窄化我們對這項科技的想像。

正因為當前社會超過半數的人口都不是「網路原住民」(也就是一出生就生活在有網路的環境裡),我們對於像是「網路」、「智慧裝置」等足以全面改造生活型態的外來物都會需要一段適應陣痛期。這個「適應」,其實就是在學著「推翻」自己過去長時間累積起來的人生經歷,越是重大的改變造成的衝擊也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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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個比較近一點的例子,「戴口罩」這個行為在最近一兩年已經變成世界共同提倡「防疫生活」的一環,卻也在各地引發「戴或不戴」的爭議。相較於歐美等國,台灣雖然比較早取得共識,卻還是時不時能看到不戴或是有戴跟沒戴一樣的人在公共場合趴趴走。

這就是一種對新生活型態「適應不良」的表現。

正因為過去數十年人生都不曾養成類似的習慣,「沒必要戴口罩」的慣性思維就會不斷跑出來搗亂。使用網路也是同樣的概念,對於非網路原住民來說,「沒有網路的生活」是很好想像的,感覺上也沒出過什麼大問題。

或許你曾聽過某些長輩在感概「現在年輕人都不寫字了」、「以前收到手寫信多開心,現在用簡訊一點誠意都沒有」,這些論述雖然有它的道理在,卻也是奠基在過度低估網路必要性的前提上。順著這個「必要性」的脈絡往下,你就會發現老一輩人沒有意識到自己與時代脫節、把年輕族群「離不開網路」的生活型態當成「成癮」其實⋯⋯還挺合理的。

然而,「網路」就安全下莊了嗎?雖然按照現有的研究數據,我們還沒有辦法建構出明確的病理以及外顯症狀,然而這並不代表所有因網路產生的困擾都是假的。

為了能更好地探討這些議題,我們得先做好兩個認知準備:

首先,避免繼續使用「成癮」或其他帶有負面意義的標籤。

這點不只是跟網路使用行為有關,就連最原本的「物質成癮」、「物質濫用」也在最新版的 DSM-5 中被整合成更中性的「物質使用疾患」(substance use disorder),減少有需要幫助的人在實務上遭受的污名化,以及接受治療者本身對於稱呼的牴觸。

最新版的 DSM-5 中被整合成更中性的「物質使用疾患」,減少有需要幫助的人在實務上遭受的污名化。圖/Wikipedia

這應該不用多解釋什麼吧?看看年輕世代有多討厭被人講自己「網路成癮」、「草莓族」,就多少能理解「標籤」對於族群造成的傷害與分化。(這個問題也同樣存在於所有精神疾病的治療中,有多少受苦的人是因為擔心會被社會投以異樣眼光而不敢求助、以致於釀成大禍?)

再來,我們得明確地把「網路」跟「因網路衍生的行為」分開。

每個年代都會有其獨特的文明病,網路時代也不例外。

問題在於「網路」這項科技本身是中性的存在,是因為人類本身的「議題」在網路空間突變,這才造成當前種種社會現象乃至於文明病。

如果只是一昧地怪罪「網路」的存在,豈不是在模糊焦點、忽略了背後真正需要關切的「人」?

「網路遊戲濫用」、「社群媒體依賴」、「網路色情片濫用」(嘿對,真的有人在研究這個)都是當前學界備受矚目、在許多研究團隊努力下穩定發展的領域。相較於把網路綁上火刑柱的獵巫行為,這些更聚焦的研究也有助於我們理解行為背後的「動機」,讓網路世界這個全新媒介成為深入人類心理活動的橋樑。

至於這些議題往後會不會成為能被DSM或ICD認可的精神疾病?那還是得有更多研究數據才能見真章。

但我還是得說,今天不管「網路使用疾患」有沒有被判定為正式精神疾病,我們都還是要對自己的身心狀態負起責任。理性使用任何東西,如果發現有難以自制的問題出現,請儘早尋求專業協助,千萬不要放任自己陷入負面的行為迴圈。

不說了,我要去YouTube吸天竺鼠車車了(?

參考文獻

  1. Block, J. J. (2008). Issues for DSM-V: Internet addiction.
  2. Dalal, P. K., & Basu, D. (2016). Twenty years of internet addiction… quo Vadis?. Indian journal of psychiatry, 58(1), 6.
  3. Pies, R. (2009). Should DSM-V designate “Internet addiction” a mental disorder?. Psychiatry (Edgmont), 6(2), 31.
  4. Pontes, H. M., & Griffiths, M. D. (2014). Internet addiction disorder and internet gaming disorder are not the same. Journal of Addiction Research & Therapy, 5(4).
  5. Weinstein, A., Feder, L. C., Rosenberg, K. P., & Dannon, P. (2014). Internet addiction disorder: Overview and controversies. Behavioral addictions, 99-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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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吐司想Toasty Thoughts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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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是想用心理學剖析日常事物,一方面「一吐思想」,另一方面借用吐司百變百搭的形象,讓心理學成為無處不在的有趣事物。基於本人雜食屬性,最後什麼都寫、什麼都分享。歡迎至臉書搜尋「異吐司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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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普到底有沒有精神病?談隔空診斷心理學
葉多涵_96
・2021/03/24 ・5111字 ・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SR值 564 ・九年級

圖/Pixabay

過去幾年間你也許看過一些新聞轉發外媒報導,說精神醫師認為川普有「自戀型人格障礙」或其他精神狀況。對於這樣的新聞,有些反川普的人用戲謔的方式談論,許多挺川普的人則認為是在抹黑,這件事還在學界引發不小的論戰。

究竟這些診斷可信嗎?如果診斷有病我們又該怎麼解讀?讓我們來看看。

診斷的意義

首先要注意的是不應將精神病汙名化,學者們討論川普有無精神疾病或特定傾向,是希望分析川普的行為傾向,看他會對美國政治造成哪些影響,而不是拿來當作批評川普的材料。

事實上,有些人完全反對將任何精神狀態視為疾病,而認為應該把人們在心理學上的各種變異視為正常的「神經多樣性」,就如以前被認為是精神疾病的同性戀和性別認同障礙,現在被認可為多元性別的一部份,而其他疾病也應如此。

例如林肯可能患有嚴重的抑鬱症,但許多人認為他是美國史上的偉大總統之一,可見,精神疾病不一定表示某人不適任總統職務。而有些人認為川普患有的心理病態和自戀,也有研究指出這樣的人通常會被視為比較有人格魅力、創意、策略性思考和溝通能力而容易在職場升遷,因此在企業界高層佔很高比例的人都有這種傾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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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家如何診斷川普?

精神醫學和心理學大量依賴各種量表,例如《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心理病態量表》、《五大人格特質量表》。這些量表就像是你可能填過的「1 到 5 分,你有多喜歡炫耀?」那種問卷。精神醫學和心理學透過這些量表的分數,來診斷許多精神疾病或分析人格特質。

一般來說,這些量表應該要由精神醫師在問診後判斷,或是由本人自己填寫。川普公開的紀錄中沒有這樣診斷過(除了一個阿茲海默症的量表,拿到健康的滿分),幾乎所有評論川普精神狀態的專家,都是隔空診斷,也就是說,他們是透過各種間接資訊來衡量川普在這些量表上的評分,例如用川普的自傳、與川普互動過的人對他的描述、他在公開場合做過的事、以及他在辯論台、記者會、以及推特上的發言紀錄,來判斷他在量表上的位置。

隔空分析其實並不罕見。有些歷史學和政治學者會透過史料記載,用心理學理論來分析當代或古代的重要人物。例如政治學家巴伯(James David Barber)就專門分析美國歷任總統的人格特質,並以此來解釋他們在白宮的表現。這類研究有一定的爭議,有些學者認為領導者的決策和表現主要受大環境影響,他的人格特質不怎麼重要。

另外也有些人試圖用心理學理論來研究歷史人物內心的想法和動機,稱為心理傳記(Psychobiography),在心理學的歷史悠久,許多史上有名的藝術家、科學家和政治人物都曾被這樣分析[2]。但心理傳記也存在一定的爭議。一則早期的分析常用佛洛伊德那套什麼事都可以自圓其說、無法否證的精神分析,把偉人的行為全都歸於幼年時的某件小事。這個問題在心理學漸漸成熟,改用較客觀的量表後有一定改善,然而心理傳記的分析的結論仍時常不一致,例如光看對希特勒一個人的研究,就可以找到十餘種不同的診斷結果[3]。另有一個問題是史料的的記錄和解讀過程中都會失真、公開的行為和私底下的行為也可能不一致,容易造成誤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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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空診斷的結果

在人格方面,西北大學專門研究美國總統人格的人格心理學家丹‧麥亞當斯(Dan P. McAdams)曾在《大西洋》雜誌分析川普的人格,試圖預測他會是什麼樣的總統:川普極為外向,這類人傾向做高風險的決定,他的親和性則遠低於美國歷任總統,可能會讓川普在國內和國際事務上類似尼克森,帶有強烈的敵我意識,較沒有同理心。麥亞當斯後來進一步將其觀點寫成《唐納‧川普的奇特案例》(The Strange Case of Donald J. Trump)一書,在 2020 年出版,認為川普的低親和性使他不擅長看場合扮演不同的角色,即使居總統大位也不會特別表現出莊重的態度,在需要表現出同情心的時候則顯得彆扭。

然而一些共和黨員以及川普的女兒伊凡卡表示反對,說川普在私底下是有同情心的,只是不在公開場合表現出來。如果事實果真如此,川普在公眾眼前的行為不是他真正的態度,那麼隔空診斷的可信度就需要打折。

在精神醫學方面,一開始有些人懷疑川普是心理病態或社會病態,但後來較多人同意的診斷結果是自戀型人格障礙[4],許多人也認為讓自戀型人格障礙的患者當總統會造成嚴重的危害。最有名的例子是耶魯大學的精神病學家班迪‧李(Bandy Lee)、哈佛大學臨床精神科退休教授多德斯(Lance Dodes)、約翰‧霍普金斯大學醫學院任教的心理治療師加特納(John Gartner)等人,他們召開研討會專門討論川普的心理健康,並在事後集結與會的 27 位精神健康相關領域專家的分析,出版為《危險個案川普》(The Dangerous Case of Donald Trump),書中認為川普最主要的心理特質包括自戀型人格障礙、躁鬱症、偏執人格,症狀包括自我感覺良好(self-aggrandizing)、說謊、怒罵、吹噓、責怪別人造成的不便、需要別人不斷地讚美。

多德斯也投書到紐約時報,指出川普無法忍受不同的觀點、缺少同理心,這樣的人傾向扭曲事實、並攻擊說真話的人。加特納進一步成立「警告的義務」(A Duty to Warn)組織,起草一份聲明,向大眾警告說川普的自戀型人格障礙會對國家造成危險,應該依法以「不適任」為由解職,有七萬多名精神醫學相關人員都簽署了這份聲明。班迪‧李則在 2019 年底於英國獨立報受訪時,指出川普在推特上發表陰謀論是公共衛生問題,因為川普的陰謀論能在全國的尺度下讓公眾進入思覺失調。如果我們把 2021 年 1 月 6 日闖入國會山莊的那些相信陰謀論的武裝叛亂者認定為思覺失調患者,這個預言似乎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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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專門研究美國總統行為的政治學者兼精神分析師史丹利‧倫肖恩(Stanley Renshon)在 2020 年出版的學術專書《川普總統的真正心理》(The Real Psychology of the Trump Presidency)有非常不同的看法。倫肖恩認為,雖然川普確實自戀,但他的目標是透過真正的成就來獲得大眾的讚譽,川普並非好大喜功,而是目標宏大,總是先丟出巨大的賭注,之後再看情況改變立場。倫肖恩並指出川普精準地抓到了社會底層小人物的心理,以此贏得選戰,可見絕非沒有同理心。他認為川普的奇特行為是他精心打造的品牌策略,卻被其他心理學者誤判成川普精神狀態的結果,讓川普成了美國歷史上最被誤解的美國總統。總結來說,倫肖恩認為川普是真心的想要積極改革,促成美國復興,但因為缺乏從政經驗,加上不被多數人理解而失敗。

圖/Pixabay

為什麼川普有這些行為?精神分析的研究

除了前述對川普人格和行為傾向的分析,也有些人試圖分析川普的早年經歷是如何造就現在的心理狀態。

2018 年,先前曾出版《沙發上的布希》和《沙發上的歐巴馬》的精神分析師弗蘭克(Justin Frank)出版了《沙發上的川普》(Trump on the Couch: Inside the Mind of the President)。在書中,他仔細研究了川普的早年生活,指出川普年輕時曾因素行不良被父親趕出家門、送到軍校,在通俄門的調查中,川普的無意識將檢察官羅伯特‧穆勒當成父親,擔心被趕出白宮。另外他還指出川普的主要心理防禦機制是投射:川普自己在做什麼,他就會指控別人在做什麼,所以最容易理解川普的方式就是看他如何指控別人。

川普的姪女瑪麗‧川普有臨床心理學博士學位,他在 2020 年出版回憶錄《永不滿足:我的家族如何製造出了世界上最危險的人》(Too Much and Never Enough: How My Family Created the World’s Most Dangerous Man),書中介紹稱:根據自己和唐納‧川普的近距離互動經驗,他同意唐納‧川普符合「自戀型人格障礙」的所有九個診斷標準。他並主張自己的祖父(唐納‧川普的父親)弗雷德‧川普有社會病態,缺乏同理心,加上唐納‧川普的母親在他幼年時因病住院而缺席,才養成唐納‧川普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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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民怎麼看?

曾研究過希特勒精神健康的科羅拉多大學心理系教授庫裡奇(Frederick L. Coolidge)在 2020 年指導的研究中[5],讓兩百多位美國的選民觀看川普的官方競選影片中較正面或較負面的部份,然後替川普填寫心理量表。結果顯示不論看的是正面或負面的影片、不論是 2016 年投給希拉蕊還是川普的選民,都在施虐人格障礙、自戀型人格障礙、反社會人格障礙、以及被動攻擊(passive-aggressive)把川普評量在 99% 的百分等級。也就是說,兩黨選民都同意他們看見的川普有許多會被心理學家認為屬於是前述人格障礙的行為。但同樣掌握這層資訊的雙方卻投給了不同人,可見雙方並不同意這些行為傾向所隱含的意義;認為這些行為不恰當或有危險的人投給了希拉蕊,而不認為這些行為有什麼不妥的人則投給了川普。

1964 年美國總統選舉期間,有雜誌在封面寫「1189 位精神科醫師說高華德無法適任總統」。圖/Wikipedia

爭議:高華德守則

隔空診斷川普並公開評論的行為,在學界引起了激烈辯論,因為這違反了「高華德守則」。

1964 年美國總統選舉期間,有雜誌在封面寫「1189 位精神科醫師說高華德無法適任總統」,高華德在敗選後控告該雜誌誹謗並勝訴,因此美國精神醫學學會決定在職業道德中加入「高華德守則」,規定精神科醫生應該在親自診斷過患者、並得到同意後,才適合公開對公眾人物作出診斷。

支持診斷川普的人指出精神醫師有責任保護可能被患者傷害的人,他們認為,既然川普的心理狀態可能直接造成急迫的危險,通知公眾才是符合職業道德的作法。加特納將此事類比為在圖書館看見有人拿槍,此時應該大聲警告在場所有人,而不是堅持圖書館不能講話的的規矩,而川普作為美國總統,拿的不是只槍,更包括核武器[6]。明尼蘇達大學精神醫學系退休教授克羅爾(Jerome Kroll)和獨立學者龐西(Claire Pouncey)則指出保險業的事後調查、法庭上的專業證人、以及心理傳記都在沒有面訪的情況下進行診斷,保險業的例子中還有明確的利益衝突,美國精神醫學學會卻長期對這些情況不聞不問,遇到了高華德和川普時才為了維持自身形象而箝制了專業人於基於良心發言的權利[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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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對隔空診斷的人則認為,川普的行為大家都看得見,精神醫師加入公眾討論並丟出「精神疾病」的標籤並無助於提供更多資訊,反倒影響精神醫學的權威形象。而醫師若是知道其他人不知道的事,講出來則會破壞醫病關係中的病歷隱私權。精神科專家弗朗西斯(Allen Frances)於 2017 年出版了《美國理智的黃昏:精神醫生分析川普時代》(Twilight of American Sanity: A Psychiatrist Analyzes the Age of Trump),認為把川普描述為精神病患者傷害了真正的精神病患者的名譽,他還認為有精神疾病的不是川普,而是美國社會;人們無法改變川普,但人們可以努力消除造成「川普現象」的社會問題。

另外也有些人懷疑隔空診斷不可靠,但多德斯在《時代》雜誌受訪時表示,面談只是為了瞭解心理問題的內部根源,但如果只是要診斷人格特質,觀察外部行為就夠了,像執法人員也常請精神醫師隔空建立嫌犯的心理側寫。埃默裡大學心理系教授利廉翡德(Scott O. Lilienfeld)等人也認為,現代由於網路和影片媒體的快速發展,對川普的分析有非常充份的資料可以作為參考依據,反倒是傳統在診間進行的問診常缺乏固定的形式,存在許多偏誤,卻因為高華德守則讓問診成了主流,造成這些偏誤被長期忽視[8]

結語

雖然大家都看得出來川普的行為和一般人非常不同,也有許多人好奇為什麼川普會這麼有個性,但由於政治的激情、精神病的汙名、以及隔空診斷的爭議,川普行為背後的心理學很難好好的討論。隨著川普卸任,加上學界對高華德守則的持續討論、精神疾病的去汙名化、以及健全霸權主義(ableism)的消散,相信川普行為背後的緣由會隨時間過去被研究得更加透轍。

隔空診斷究竟多可靠仍是未解的問題,診斷出的結果該怎麼解讀、是否不適任或有危害,也是見仁見智,甚至可說是政治而非科學問題。或許未來有一天,所有的候選人都會公佈自己的心理分析給選民參考,或者歷史學家會證明所有的心理特質都不影響領導者的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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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 Babiak, P, Neumann, C.S., Hare, R. D. (2010). Corporate Psychopathy: Talking the Walk. Behavioral Sciences and the Law 28:174–193. doi:10.1002/bsl.925.
  2. Ponterotto, J. G., Reynolds, J. D. (2017). Ethical and Legal Considerations in Psychobiography. American Psychologist 72(5):446 – 458
  3. Coolidge, F. L., Davis, F. L., & Segal, D. L. (2007). Understanding madmen: A DSM-IV assessment of Adolf Hitler. Individual Differences Research 5(1): 30–43.
  4. Ashcroft, A. (2016). Donald Trump: Narcissist, Psychopath or Representative of the People?. Psychotherapy and Politics International. 14(3): 217–222. doi:10.1002/ppi.1395
  5. Fiala J.A., Mansour S.A., Matlock S.E., Coolidge F.L. (2020). Voter Perceptions of President Donald Trump’s Personality Disorder Traits: Implications of Political Affiliation. Clinical Psychological Science. 8(2): 343-350. doi:10.1177/2167702619885399.
  6. Gartner, J. Langford, A., O’Brien, A. (2018). It is ethical to diagnose a public figure one has not personally examined. The British Journal of Psychiatry. 213: 633–637. doi:10.1192/bjp.2018.132.
  7. Kroll, J. (2016). The Ethics of APA’s Goldwater Rule.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Psychiatry and the Law. 44: 226–35
  8. Lilienfeld SO, Miller JD, Lynam DR. The Goldwater Rule: Perspectives From, and Implications for, Psychological Science. Perspectives on Psychological Science. 2018, 13 (1): 3-27. doi:10.1177/17456916177278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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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多涵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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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化生物學和文化演化的研究者,興趣包括生物學、哲學、經濟學、人類學、語言學、科幻,什麼都略懂,什麼都不精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