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按:1950 年代末期,蘇格蘭精神科醫師朗納.連恩 (R. D. Laing) 所著之《分裂的自我:清醒與瘋狂的研究》,協助社會改變了檢視精神疾病的方式。他的目標是「讓瘋狂,以及陷入瘋狂的過程,可以理解」,也成功說明了精神疾病(尤其是與精神分裂相關的)為何實際上對患者來說是合情合理。讓我們從他的著作更了解精神分裂相關疾病。
精神分裂患者最需要的是?
在開頭幾章,連恩表達了在 1960 和 70 年代普遍的見解:真正瘋狂的不是關在療養院裡的人,而是準備按下按鈕毀滅人類的政客和將軍。
他覺得精神醫學把某些人歸類為「精神病」,彷彿他們不再是人類的一分子,多少有些傲慢。對連恩來說,精神科醫師給的標籤比較是說明了精神醫學這門專業以及它創造的文化,而不是任何人真正的心智狀態。
主流精神醫學在對付精神分裂患者上面走錯了路。連恩指出,關於精神分裂的個人顯著的特點是:他們對於心裡發生的事高度敏感,並且極度保護隱藏在層層虛偽人格後面的自我。若醫生只是想尋找「精神分裂症狀」,彷彿把對方當成物體,勢必處處會遭遇抗拒。這樣的病人想要的不是檢查,而是傾聽,真正的問題是:「究竟是什麼導致他們以這樣的方式來體驗這個世界。」
精神分裂者:混亂困惑、與自己或世界分裂
「在某方面來說,我多少算是死了。我切斷跟別人的關係,把自己封閉起來……你必須跟別人一起活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你做不到,內心就有什麼東西死了。」──彼得,連恩的病人
連恩界定「精神分裂」的人生活在分裂之中;要嘛是內在分裂,或者是自己與世界的分裂。他們經驗到的自己不是「整合」的,而且會感受到孤立於其他人之外的痛苦。他對於精神分裂的人和精神分裂患者的區分是:精神分裂的人可以一直是混亂困惑但仍保持神智清醒,而精神分裂患者分裂的心智已經越線進入精神病態。
大多數人習以為常對自己有某種程度的確定。對於自己是誰以及自己跟世界的關係,他們本質上是自在的。相反的,精神分裂的人有著連恩所稱的「本體不安全感」,對於自己的身分認定以及自己在大局中的位置有著基本、存在性而且根深蒂固的質疑。
那些讓他們害怕的東西……
「與他人互動」:與他人互動本質上讓他們害怕。他們甚至可能畏懼別人愛他們,因為有人這麼清楚認識他們,意味著自己暴露了。為了避免透過愛融入另一個人裡面,精神分裂的人可能走到另一個極端,選擇孤立,或者甚至寧可別人痛恨他們,因為這樣比較沒有機會「被吞沒」。因為自我意識是如此脆弱,他們經常有的感受是自己要溺斃了,或者是燃燒殆盡。
「遭受侵犯」:遭受侵犯是指,他們無時無刻都覺得這個世界會碾壓他們的心靈,摧毀他們的自我認定。這樣的擔憂只可能來自最初就有的巨大空虛感,如果一個人一開始就沒有什麼自我意識,這個世界就可能像是迫害的力量。
「石化」和「人格解體」:這種感覺像是變成石頭,相應的結果是,想要否認別人的現實感受,因此他人就會變成「它」,這樣就不需要應對了。
連恩指出,「歇斯底里的人」會盡他們所能忘記或壓抑自己,而精神分裂的人會執念於自己。不過這樣的執念和自戀相反,因為裡頭沒有自愛,只有冷漠而客觀無情的檢視,想要把自我戳開來看看,如果有的話,裡面是什麼東西。
生活,卻沒有感覺自己活著
連恩評論道,許多人採取精神分裂的方式來應付身體或精神上都無法逃開的可怕處境(例如,身處集中營)。若要面對無法接受發生的事,他們可能退縮到自己的內心世界,或者幻想自己在別處。
這種「暫時的解離」不是對應生活的健康方式。
不過分裂的人格會覺得這種解離是永久的。他們覺得有在生活,「但沒有感覺自己活著」。援引文學典故,連恩指出,莎士比亞的人物往往有缺陷,還得面對嚴重的個人衝突,但是他們仍然處於生命的大流之中,而且能掌握自己。
另一方面,卡夫卡的小說和貝克特 (Samuel Beckett) 劇本中的人物,缺少這種基本的存在安全感,因此讓人聯想到典型的精神分裂。他們無法只是「質疑自己的動機」,因為他們甚至沒有堅固、凝聚的自我來提出質疑。生活變成每天都是戰鬥,要保護自己免於外面世界的威脅。
因為精神分裂的人沒有確定的自我,於是往往會試圖扮演他們認為世人期待他們成為的那種人,融入對方的環境到病態程度。連恩有位病人,十二歲的女孩,必須每天晚上走過一座公園,而她害怕受到攻擊。為了應付這樣的處境,她發展出一種想法,相信她能夠隱身,因此安全。他寫道,只有內在真空(通常我們會在這裡找到自我)的人才可能左思右想發展出這樣的幻想來防禦自己。
努力逃避世界,卻逃不過混亂的自己
連恩區分了「具身的人」和「不具身的人」。具身的人有「血肉意識」,感覺到正常的慾望,而且尋求滿足慾望。而不具身的人體驗到身心之間的分隔。
精神分裂的人過的那種內在、精神的生活,使得他們的身體並不代表自己的真我。他們建立了「假我系統」,透過假我與這個世界相遇,但是這麼做他們的真我就隱藏得更深了。
他們非常恐懼被「揭露」,因此努力控制跟別人的每一次互動。這樣精心思慮的內在世界讓他們感覺獲得保護,但是因為沒有東西取代真實世界的關係,他們的內在生活變得荒蕪。反諷的是,他們最終垮掉或是崩潰不是來自他們恐懼的他人,「而是因為內在防禦自行運作造成的破壞」。
對精神分裂的人來說,經驗的每一件事都極其個人,然而內心卻感覺那裡彷彿是真空。他們經驗到的唯一關係是跟自我的關係,然而那是混亂的關係,因此他們極度痛苦和絕望。
讓精神分裂傾向的人成為患者的是?
依靠假我系統來生活,以假我面對世界……精神分裂的人可以擁有想像的內在生活。
對於事物、連串思考、記憶和幻想的依戀取代了正常具有創造力的關係。任何事都變得有可能。精神分裂的人感覺自由和無所不能,然而這麼一來,他們把自己旋轉得更遠,遠離客觀事實的中心。如果他們的幻想是破壞性的,很容易就會導致破壞性行為,而接觸不到真我,可能就不會內疚,也不會補償。
這就是為什麼精神分裂患者可能這個星期明顯看起來正常,而下星期就成了神經病,宣稱父母或丈夫、妻子想要殺害他們,或者有人想要偷走他們的心智或靈魂。讓他們看起來相當正常的假我(或者數個假我)的面紗突然掀開了,揭露了秘密,那個一直躲藏起來不讓世人看到的飽受折磨的自我。
酒精成癮、憂鬱……《分裂的自我》背後的爭議
《分裂的自我》也呈現了連恩引起爭議的信念:如果孩子有精神分裂的遺傳傾向,母親(或親人)的某些作為可能激發或者防止病症的出現。毫不意外,這個論點激怒了精神分裂患者的父母。
這本書比較持續的影響是有助於社會移除環繞著精神疾病的禁忌,同時讓讀者比較瞭解分裂的心智。還有一項重要理念是,心理學應該是關於如何獲得個人的成長與自由,而不是模仿傳統醫學的「疾病/症狀/治療」範型。
連恩認為,探索你是誰是至關重要的,即使這場探索是冒險的歷程。另一條路徑是努力讓自己符合社會的嚴密控制模式,但這樣的妥協會伴隨所有相關焦慮。因為上述理念連恩在 1960 年代變得知名,吸引了覺得自己被家庭或文化邊緣化的人,也吸引了想要加入人類潛能運動追求「自我實現」的人。
使用藥物、酒精成癮、憂鬱,以及對非正統主題例如薩滿和輪迴的興趣,都導致連恩的專業聲望下降,他在一九八七年被迫放棄英國合格醫生的登錄資格。
儘管批評家企圖貶低他的著作,他實現了自己的雙重目標:改變對精神疾病的態度;協助重新制定心理學的終極目標。連恩依舊是二十世紀心理學的重要人物。
本文摘自《一次讀懂五十本心理學經典》,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