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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毒蛙越鮮豔就越毒嗎?又為什麼不會毒死自己?──《科學月刊》

科學月刊_96
・2018/02/27 ・3269字 ・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SR值 610 ・十年級

  • 文/嚴宏洋│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特聘講座教授
金色箭毒蛙(Phyllobates terribilis) 圖/kirahoffmann @Pixabay

南美洲哥倫比亞西北邊山區的喬科省(Chocó)原住民長久以來一直將「分趾蟾科(Dendrobatidae)」中的「毒葉蛙屬(Phyllobates)」蛙(土著將它稱之為 kokoi 蛙)的皮膚分泌液(也是稱之為 kokoi)塗抹在箭頭上,用來麻醉被射中的獵物。早在 1869 年有位哥倫比亞的研究者阿朗戈(Posada Arango)首次以論文報導這毒物的生物特性。1957 年時瓦斯森(S. H. Wassen)對如何製作此箭毒及其藥理特性給了簡單的描述。

哥倫比亞原住民的麻醉藥:箭毒蛙毒液

但對這種蛙毒進行系統性的研究,要等到 1960 年代起才開始,由美國的研究人員馬吉(M. Märki)及威特科普(B. Witkop)對黑腿箭毒蛙(Phyllobates bicolor毒液的生化特性及對神經的毒性,做科學化的研究。

kokoi 蛙體重約有 1 公克、體長約 2~3 公分而已。一般是藏身於地表的植被內很難被看到,但土著們會在吹口哨時,同時用手指頭敲擊臉頰,而發出 fiu-fiu-fiu 的聲音。kokoi 蛙就會發出相同的回應叫聲,土著們就可以藉此定位去抓這蛙。因為經驗的關係,土著們在抓這蛙時都要用樹葉包著手,避免直接碰到蛙的皮膚,然後將牠們裝在竹筒內帶回部落。處理時用竹子製做成的竹籤(名稱 siuru kida),從蛙嘴穿過身體,放在火上烤,會使得乳白色毒液從背上的皮膚釋出。土著們就將箭頭沾上這毒液,然後晾乾。一隻毒蛙所分泌的毒液,可以製備約 50 隻箭頭。箭頭後方會裝上棉花狀的填充物,使其能與吹箭筒可以密合。而吹箭筒主要是用「芎榙棕櫚(chonta palm)」葉脈而製作成的中空吹筒,長度約為 20~25 公分。

過去在部落間的戰爭時,毒箭頭曾被用來射殺敵人;但目前只用來獵取豹、鹿、猴子及鳥類時使用。獵物在中箭後會導致癱瘓,然後死亡。獵人會用刀割下中箭部位周邊的肌肉及箭頭,以避免事後誤食。事實上這種毒素,與來自植物的「箭毒(curare)」一樣,是不會經由口腔進入體內。但若口腔黏膜有傷口,就會導致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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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毒化合物研究

1962 年 8 月時馬吉及威特科普團隊的拉薩姆(M. Latham)女士在「杉莞流域(Rio San Juan)」地區採集了330 隻 kokoi 蛙,然後每十隻一組用乙醚麻醉安樂死後,將皮膚取下切成小片,在室溫下用甲醇粹取約 2~3 小時。然後倒掉上層溶液,再添加新的溶液,經過一夜後再過濾,進行真空乾燥,再冷藏於冷凍庫內。以白老鼠為材料,確認了這蛙毒的 50% 致死濃度(LD50)為 570(±40)μg/kg。這些初步的研究工作,以今天的標準來說是簡陋了些,但是對後續的研究工作,奠定了基礎的知識。

接著在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工作的達利(J. W. Daly)在 1964、1966 年也加入蛙毒的研究。當時在鄰國巴拿馬從事兩棲、爬蟲類研究的邁爾斯(C. W. Myers)向達利提出,共同合作有計畫的對分佈於「杉莞流域」地區所有的毒蛙皮膚分泌的有毒化合物,進行整合性的研究。

箭毒蛙的體色越是鮮艷,牠的皮膚分泌物的毒性越高?研究並沒辦法證明這個假設。 source:wikimedia,圖中為 Ranitomeya amazonica

當時他們想要測試的一大假說是:若箭毒蛙的體色越是鮮艷,牠的皮膚分泌物的毒性,也會相對的高,以達到「警戒色」的目的。但結果卻令他們很失望,因為所得到的數據無法支持他們的假說。但是這些大規模長達 30 多年的持續研究,發現到毒蛙所分泌的毒素,包括蟾毒素(batrachotoxin, BTX)以及一些雙環的生物鹼,如高毒性的普密力托辛(pumilitotoxins)、三環類(coccinelline-like tricyclics)、表巴蒂啶(epibatidine)、愛濟啶(izidines)、吡咯啶(pyrrolidines)和幾乎無毒的十氫喹啉(decahydroquinolines)。

來自合成,也來自食物攝取的天然毒化物

達利與邁爾斯多年的工作和其它研究者們的努力,一共分離出超過 800 種生物鹼和至少 20 多種新的化學結構。更獨特的是這些天然化合物,只存在於毒蛙的分泌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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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蛙的毒液所含的生物鹼,到底是透過什麼生理機制而導致動物的死亡呢?後續的研究發現這些生物鹼與細胞膜上的鈣離子和鈉離子通道受體結合後,會使得這些離子通道無法正常的關閉,造成離子的流失,從而影響神經、肌肉和心肌的功能,而導致死亡。

蟾毒素(batrachotoxin, BTX)的化學結構。儘管達利等人無法證實原先的假說,但這長達 30 年的蛙毒研究依然豐碩:分離出蟾毒素等超過 800 種生物鹼和至少 20 多種新的化學結構。 圖/wikipedia

在研究毒蛙的分泌物過程中,研究者們發現到這些蛙不會自己合成有毒的生物鹼,而卻是從食物中攝取到含毒的物質,然後儲存到皮膚上的毒腺。研究成果顯示這些箭毒蛙可以從攝食到的許多昆蟲,包括:螞蟻、甲蟲、蚜蟲和馬陸,獲取高達 800  種以上的生物鹼類毒物。

箭毒蛙如何「死道友不死貧道」,不會毒死自己?

但這項發現又引發了另一個有趣的問題,那就是:這些毒蛙是用什麼樣的機制,避免自己被累積的生物鹼所毒害呢?這問題多年來困擾了許多研究者,而要到最近研究者們經由使用電生理及分子生物學技術,去研究箭毒蛙細胞膜上離子通道基因的突變,才得以找到答案。

2017 年 9 月 22 日美國德州大學奧斯汀校區整合生物學系扎康(Harold Zakon) 教授( 筆者博士論文的指導教授之一,也是第一個博士後的指導教授)的團隊在 Science 期刊發表了論文,顯示了蛙毒之一的「表巴蒂啶(epibatidine)」之所以有毒性,主要是它會與尼古丁乙醯膽鹼受體結合,導致了正常的乙醯膽鹼無法與受體結合,從而阻斷了神經訊號的傳導。而且即使是微公克(microgram)的劑量,就會導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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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 28 種分趾蟾科的毒蛙及 12 種不含毒物的蛙,經由電生理及分子生物學的研究,確認了在毒蛙身上的尼古丁乙醯膽鹼受體上,有一個胺基酸序列的變異,導致蛙體內尼古丁乙醯膽鹼受體靈敏度的降低,因而不會與「表巴蒂啶」蛙毒結合,體內累積的毒素,不會對毒蛙自己造成毒害。但是乙醯膽鹼是毒蛙要活下去所必要的神經傳導物質,雖然受體上的突變,可避免與累積的蛙毒結合,但也會降低與乙醯膽鹼的結合。因而演化上的另一傑作,就是乙醯膽鹼受體上有另一個胺基酸序列的變異,使得它能與乙醯膽鹼正常的結合,進行神經訊號的傳導。

換句話說,受體上兩個胺基酸的替換,一方面可使毒蛙不被自己儲存的毒素殺死;而另一方面,卻又能維持正常的乙醯膽鹼神經傳導的功能。

乙醯膽鹼(Acetylcholine)化學結構。毒蛙以變異乙醯膽鹼的方式避免毒害。 圖/wikipedia

很湊巧的是,在上述的論文發表 4 天後,紐約州立大學阿爾卑尼校區的黃秀雅、王經國夫婦(筆者臺灣大學動物系高兩屆學長、姊。我曾於 2001 前往王經國教授在哈佛大學醫學院的實驗室,進行鈉離子通道電生理的研究 。)在「美國國家研究院學報(PNAS)」上發表了一篇金色箭毒蛙(Phyllobates terribilis),如何避免被自己儲藏的蛙毒所害的機制的論文

  • 正在吃飯的金色箭毒蛙

金色箭毒蛙能透過食物將蟾毒素(BTX)儲藏在皮膚,以達自衛的作用。蟾毒素進入動物體內,會使得「電壓門控型鈉離子通道(voltage-gated Na+ channel)」持續保持開啟的狀態,而導致動物的死亡。他們發現在蛙體上,鈉離子通道上的蟾毒素受體上的天門冬醯胺酸(asparagine)被蘇胺酸(threonine)所取代後,蟾毒素就不會與鈉離子通道結合,因而不會對自己造成毒害。造成這胺基酸的取代主要是由 AAC 核苷酸,突變成 ACC 所導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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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胺酸(threonine)化學結構。以蘇胺酸取代天門冬醯胺酸(asparagine)是金色劍毒蛙免於毒害的關鍵。 圖/wikipedia

前述的兩篇論文,分別分析了箭毒蛙如何演化出避免表巴蒂啶及蟾毒素這兩種生物鹼,在牠們體內造成毒害的機制。但除了這兩大類的生物鹼外,毒蛙對其它種類的生物鹼,是使用哪些機制來保護自己,會是很有挑戰性的研究題目。

延伸閱讀:

 

 

本文轉載自《科學月刊》2018 年 2 月號 578 期,原文標題為〈探究箭毒蛙「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生物毒物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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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月刊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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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PD-L1到CD47:癌症免疫療法進入3.5代時代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07/25 ・4544字 ・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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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與 TRPMA 台灣研發型生技新藥發展協會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如果把癌細胞比喻成身體裡的頭號通緝犯,那誰來負責逮捕?

許多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可能是化療、放療這些外來的「賞金獵人」。但其實,我們體內早就駐紮著一支最強的警察部隊「免疫系統」。

既然「免疫系統」的警力這麼堅強,為什麼癌症還是屢屢得逞?關鍵就在於:癌細胞是偽裝高手。有的會偽造「良民證」,騙過免疫系統的菁英部隊;更厲害的,甚至能直接掛上「免查通行證」,讓負責巡邏的免疫細胞直接視而不見,大搖大擺地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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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免疫檢查點抑制劑的問世,為癌症治療帶來突破性的進展,成功撕下癌細胞的偽裝,也讓不少患者重燃希望。不過,目前在某些癌症中,反應率仍只有兩到三成,顯示這條路還有優化的空間。

今天,我們要來聊的,就是科學家如何另闢蹊徑,找出那些連「通緝令」都發不出去的癌細胞。這個全新的免疫策略,會是破解癌症偽裝的新關鍵嗎?

科學家如何另闢蹊徑,找出那些連「通緝令」都發不出去的癌細胞。這個全新的免疫策略,會是破解癌症偽裝的新關鍵嗎?/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免疫療法登場:從殺敵一千到精準出擊

在回答問題之前,我們先從人類對抗癌症的「治療演變」說起。

最早的「傳統化療」,就像威力強大的「七傷拳」,殺傷力高,但不分敵我,往往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副作用極大。接著出現的「標靶藥物」,則像能精準出招的「一陽指」,能直接點中癌細胞的「穴位」,大幅減少對健康細胞的傷害,副作用也小多了。但麻煩的是,癌細胞很會突變,用藥一段時間就容易產生抗藥性,這套點穴功夫也就漸漸失靈。

直到這個世紀,人類才終於領悟到:最強的武功,是驅動體內的「原力」,也就是「重新喚醒免疫系統」來對付癌症。這場關鍵轉折,也開啟了「癌症免疫療法」的新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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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不知道,就算在健康狀態下,平均每天還是會產生數千個癌細胞。而我們之所以安然無恙,全靠體內那套日夜巡邏的「免疫監測 (immunosurveillance)」機制,看到癌細胞就立刻清除。但,癌細胞之所以難纏,就在於它會發展出各種「免疫逃脫」策略。

免疫系統中,有一批受過嚴格訓練的菁英,叫做「T細胞」,他們是執行最終擊殺任務的霹靂小組。狡猾的癌細胞為了躲過追殺,會在自己身上掛出一張「偽良民證」,這個偽裝的學名,「程序性細胞死亡蛋白配體-1 (programmed death-ligand 1, PD-L1) 」,縮寫PD-L1。

當T細胞來盤查時,T細胞身上帶有一個具備煞車功能的「讀卡機」,叫做「程序性細胞死亡蛋白受體-1 (programmed cell death protein 1, PD-1) 」,簡稱 PD-1。當癌細胞的 PD-L1 跟 T細胞的 PD-1 對上時,就等於是在說:「嘿,自己人啦!別查我」,也就是腫瘤癌細胞會表現很多可抑制免疫 T 細胞活性的分子,這些分子能通過免疫 T 細胞的檢查哨,等於是通知免疫系統無需攻擊的訊號,因此 T 細胞就真的會被唬住,轉身離開且放棄攻擊。

這種免疫系統控制的樞紐機制就稱為「免疫檢查點 (immune checkpoints)」。而我們熟知的「免疫檢查點抑制劑」,作用就像是把那張「偽良民證」直接撕掉的藥物。良民證一失效,T細胞就能識破騙局、發現這是大壞蛋,重新發動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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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猾的癌細胞為了躲過追殺,會在自己身上掛出一張「偽良民證」,也就是「程序性細胞死亡蛋白配體-1 (programmed death-ligand 1, 縮寫PD-L1) 」/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目前免疫療法已成為晚期癌症患者心目中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理由是他們的體能可能無法負荷化療帶來的副作用;標靶藥物雖然有效,不過在用藥一段期間後,終究會出現抗藥性;而「免疫檢查點抑制劑」卻有機會讓癌症獲得長期的控制。

由於免疫檢查點抑制劑是借著免疫系統的刀來殺死腫瘤,所以有著毒性較低並且治療耐受性較佳的優勢。對免疫檢查點抑制劑有治療反應的患者,也能獲得比起化療更長的存活期,以及較好的生活品質。

不過,儘管免疫檢查點抑制劑改寫了治癌戰局,這些年下來,卻仍有些問題。

CD47來救?揭開癌細胞的「免死金牌」機制

「免疫檢查點抑制劑」雖然帶來治療突破,但還是有不少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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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藥費昂貴。 雖然在台灣,健保於 2019 年後已有條件給付,但對多數人仍是沉重負擔。 第二,也是最關鍵的,單獨使用時,它的治療反應率並不高。在許多情況下,大約只有 2成到3成的患者有效。

換句話說,仍有七到八成的患者可能看不到預期的效果,而且治療反應又比較慢,必須等 2 至 3 個月才能看出端倪。對患者來說,這種「沒把握、又得等」的療程,心理壓力自然不小。

為什麼會這樣?很簡單,因為這個方法的前提是,癌細胞得用「偽良民證」這一招才有效。但如果癌細胞根本不屑玩這一套呢?

想像一下,整套免疫系統抓壞人的流程,其實是這樣運作的:當癌細胞自然死亡,或被初步攻擊後,會留下些許「屍塊渣渣」——也就是抗原。這時,體內負責巡邏兼清理的「巨噬細胞」就會出動,把這些渣渣撿起來、分析特徵。比方說,它發現犯人都戴著一頂「大草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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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巨噬細胞會把這個特徵,發布成「通緝令」,交給其他免疫細胞,並進一步訓練剛剛提到的菁英霹靂小組─T細胞。T細胞學會辨認「大草帽」,就能出發去精準獵殺所有戴著草帽的癌細胞。

當癌細胞死亡後,會留下「抗原」。體內的「巨噬細胞」會採集並分析這些特徵,並發布「通緝令」給其它免疫細胞,T細胞一旦學會辨識特徵,就能精準出擊,獵殺所有癌細胞。/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而PD-1/PD-L1 的偽裝術,是發生在最後一步:T 細胞正準備動手時,癌細胞突然高喊:「我是好人啊!」,來騙過 T 細胞。

但問題若出在第一步呢?如果第一關,巡邏的警察「巨噬細胞」就完全沒有察覺這些屍塊有問題,根本沒發通緝令呢?

這正是更高竿的癌細胞採用的策略:它們在細胞表面大量表現一種叫做「 CD47 」的蛋白質。這個 CD47 分子,就像一張寫著「自己人,別吃我!」的免死金牌,它會跟巨噬細胞上的接收器─訊號調節蛋白α (Signal regulatory protein α,SIRPα) 結合。當巨噬細胞一看到這訊號,大腦就會自動判斷:「喔,這是正常細胞,跳過。」

結果會怎樣?巨噬細胞從頭到尾毫無動作,癌細胞就大搖大擺地走過警察面前,連罪犯「戴草帽」的通緝令都沒被發布,T 細胞自然也就毫無頭緒要出動!

這就是為什麼只阻斷 PD-L1 的藥物反應率有限。因為在許多案例中,癌細胞連進到「被追殺」的階段都沒有!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科學家把目標轉向了這面「免死金牌」,開始開發能阻斷 CD47 的生物藥。但開發 CD47 藥物的這條路,可說是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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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精準殺敵,更不能誤傷友軍

研發抗癌新藥,就像打造一把神兵利器,太強、太弱都不行!

第一代 CD47 藥物,就是威力太強的例子。第一代藥物是強效的「單株抗體」,你可以想像是超強力膠帶,直接把癌細胞表面的「免死金牌」CD47 封死。同時,這個膠帶尾端還有一段蛋白質IgG-Fc,這段蛋白質可以和免疫細胞上的Fc受體結合。就像插上一面「快來吃我」的小旗子,吸引巨噬細胞前來吞噬。

問題來了!CD47 不只存在於癌細胞,全身上下的正常細胞,尤其是紅血球,也有 CD47 作為自我保護的訊號。結果,第一代藥物這種「見 CD47 就封」的策略,完全不分敵我,導致巨噬細胞連紅血球也一起攻擊,造成嚴重的貧血問題。

這問題影響可不小,導致一些備受矚目的藥物,例如美國製藥公司吉立亞醫藥(Gilead)的明星藥物 magrolimab,在2024年2月宣布停止開發。它原本是預期用來治療急性骨髓性白血病(AML)的單株抗體藥物。

太猛不行,那第二代藥物就改弱一點。科學家不再用強效抗體,而是改用「融合蛋白」,也就是巨噬細胞身上接收器 SIRPα 的一部分。它一樣會去佔住 CD47 的位置,但結合力比較弱,特別是跟紅血球的 CD47 結合力,只有 1% 左右,安全性明顯提升。

像是輝瑞在 2021 年就砸下 22.6 億美元,收購生技公司 Trillium Therapeutics 來開發這類藥物。Trillium 使用的是名為 TTI-621 和 TTI-622 的兩種融合蛋白,可以阻斷 CD47 的反應位置。但在輝瑞2025年4月29號公布最新的研發進度報告上,TTI-621 已經悄悄消失。已經進到二期研究的TTI-622,則是在6月29號,研究狀態被改為「已終止」。原因是「無法招募到計畫數量的受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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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第二代也有個弱點:為了安全,它對癌細胞 CD47 的結合力,也跟著變弱了,導致藥效不如預期。

於是,第三代藥物的目標誕生了:能不能打造一個只對癌細胞有超強結合力,但對紅血球幾乎沒反應的「完美武器」?

為了找出這種神兵利器,科學家們搬出了超炫的篩選工具:噬菌體(Phage),一種專門感染細菌的病毒。別緊張,不是要把病毒打進體內!而是把它當成一個龐大的「鑰匙資料庫」。

科學家可以透過基因改造,再加上AI的協助,就可以快速製造出數億、數十億種表面蛋白質結構都略有不同的噬菌體模型。然後,就開始配對流程:

  1. 先把這些長像各異的「鑰匙」全部拿去試開「紅血球」這把鎖,能打開的通通淘汰!
  2. 剩下的再去試開「癌細胞」的鎖,從中挑出結合最強、最精準的那一把「神鑰」!

接著,就是把這把「神鑰」的結構複製下來,大量生產。可能會從噬菌體上切下來,或是定序入選噬菌體的基因,找出最佳序列。再將這段序列,放入其他表達載體中,例如細菌或是哺乳動物細胞中來生產蛋白質。最後再接上一段能號召免疫系統來攻擊的「標籤蛋白 IgG-Fc」,就大功告成了!

目前這領域的領頭羊之一,是美國的 ALX Oncology,他們的產品 Evorpacept 已完成二期臨床試驗。但他們的標籤蛋白使用的是 IgG1,對巨噬細胞的吸引力較弱,需要搭配其他藥物聯合使用。

而另一個值得關注的,是總部在台北的漢康生技。他們利用噬菌體平台,從上億個可能性中,篩選出了理想的融合蛋白 HCB101。同時,他們選擇的標籤蛋白 IgG4,是巨噬細胞比較「感興趣」的類型,理論上能更有效地觸發吞噬作用。在臨床一期試驗中,就展現了單獨用藥也能讓腫瘤顯著縮小的效果以及高劑量對腫瘤產生腫瘤顯著部分縮小效果。因為它結合了前幾代藥物的優點,有人稱之為「第 3.5 代」藥物。

除此之外,還有漢康生技的FBDB平台技術,這項技術可以將多個融合蛋白「串」在一起。例如,把能攻擊 CD47、PD-L1、甚至能調整腫瘤微環境、活化巨噬細胞與T細胞的融合蛋白接在一起。讓這些武器達成 1+1+1 遠大於 3 的超倍攻擊效果,多管齊下攻擊腫瘤細胞。

結語

從撕掉「偽良民證」的 PD-L1 抑制劑,到破解「免死金牌」的 CD47 藥物,再到利用 AI 和噬菌體平台,設計出越來越精準的千里追魂香。 

對我們來說,最棒的好消息,莫過於這些免疫療法,從沒有停下改進的腳步。科學家們正一步步克服反應率不足、副作用等等的缺點。這些努力,都為癌症的「長期控制」甚至「治癒」,帶來了更多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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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個案系列:罌粟上癮的天鵝與鸚鵡
胡中行_96
・2023/06/25 ・2539字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中歐國家斯洛伐克西南部,緊鄰匈牙利的邊界上,有個人口約3萬幾千人的小鎮,叫作 Komárno。[1-3]農夫 Balints Pam 在當地種植罌粟已有多年,卻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景象:[4]根據歐洲的新聞媒體報導,由於近年氣候變化,喀爾巴阡山脈地區冬季溫暖,許多野生天鵝全年滯留,不再隨季節移動。[4]候鳥遷徙的主要目的為覓食,[5]既然不走了,缺乏食物的時候,多少便去田裡逛逛。Balints Pam 的作物當然也難逃一劫。[4]

罌粟田示意圖。圖/Katarzyna Pe on Unsplash

罌粟

在罌粟屬(Papaver)之下,鴉片罌粟(Papaver somniferum L.)和渥美罌粟(Papaver setigerum D.C.)這兩個種,皆含有嗎啡(morphine)、可待因(codeine)、蒂巴因(thebaine)、那可汀(noscapine或narcotine)與罌粟鹼(papaverine)。不過,以上 5 個鴉片生物鹼(opium alkaloids)在鴉片罌粟中的含量,均勝過渥美罌粟。[6]因此,作為經濟作物,種植前者才划算。

鴉片罌粟的花瓣脫落後 5 至 10 天,可以收成其蒴果中的乳膠,乾燥即為鴉片(opium),也就是萃取嗎啡等藥物的原料。如果整株草本植物擺著任它繼續長,接下來在成熟的蒴果裡,便會有能以機器採收,適合做麵包及糕點的罌粟籽。1970 年代以前,人們以為乳膠流完才生出來的罌粟籽,不含藥用成份。後來才發現,原來它們亦有鴉片生物鹼,吃了藥檢也會呈陽性。好在經過清洗和其他處理後,含量會降低。科學家推測,這是因為罌粟籽在蒴果裡成長時,只是外面沾到乳膠,內部並不受影響。[6]

罌粟乳膠。圖/George Chernilevsky on Wikimedia Commons(CC BY-SA 4.0)

捷克與斯洛伐克一帶,常見的鴉片罌粟品種裡,[註1]11 個得在春季播種;另外 3 個則於冬季種植。[7]若在 2 月底到 3 月初,埋下前者的種子;大約同年 7、8 月,即可收成。[8, 9]2023 年 2 月,滂沱降雨在 Balints Pam 的田裡,匯成一潭大水窪。飲水和春芽引來了野生天鵝。[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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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損失

前述的種植、採收與清洗等方法、程序和注意事項,是給人類參考的;入侵Balints Pam家罌粟田的天鵝,才不管那麼多。牠們從根到花,一網打盡。[4]以成年的疣鼻天鵝(mute swan;學名Cygnus olor)為例,一隻體重約 11 到 19 公斤,每日食用的植物可達 4 公斤重。[10] [註2]牠們從零星造訪,到呼朋引伴,最後毒癮已深,對罌粟田趨之若鶩,流連望返。4 個月下來超過 200 隻天鵝,破壞了 5 公頃的田地,造成 Balints Pam 約 1 萬歐元的損失。更慘的是,由於以往牠們極少傷害作物,所以斯洛伐克的農業保險和國家補償,都不涵蓋此項。[4]

成群的天鵝來了…當然不只男版《天鵝湖》的陣仗。圖/New York City Center on Giphy

嗑毒的鸚鵡

全球許多地方均有合法的罌粟種植產業,例如:中南美洲、加拿大、澳大利亞、印度、中國、羅馬尼亞、匈牙利、伊朗、土耳其、西班牙、法國、英國、荷蘭、奧地利、德國、波蘭、捷克和斯洛伐克等。[6, 11]其中印度也有類似的案例,不過搞破壞的是鸚鵡。[12]

2015 年該國的某些罌粟田,開始有鸚鵡出現。2017 年政府為此發出警告。然而鸚鵡聰明絕頂,刻意降低行動的音量,並選在農夫劃開蒴果後進攻。當農地採用擴音廣播嚇阻,癮頭難戒的鸚鵡不僅沒嚇得鳥獸散,還拿出鳥窮則啄的決心,力拼到底。[12]且不論這驅趕成效有多失敗,為何同樣遭殃,斯洛伐克農夫 Balints Pam 卻沒有積極抵禦?

印度罌粟田裡的鸚鵡。影/Asian News International on Twitter

垂死的天鵝

天鵝在斯洛伐克屬於保育類動物,別說舉槍射殺,就連攪擾都算違法。因此,這則關於天鵝的故事,雖不如《天鵝湖》般淒美,但註定是齣悲劇。Balints Pam 田裡的天鵝疲倦、恍惚,飛不起來,而且即至 2023 年 6 月為止,已有幾十隻中毒身亡。[4]那麼現在該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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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天鵝?讓專業的來!圖/New York City Ballet on GIPHY

「農民應該申請下一季的豁免權,以便驅離鳥類。」自然保育部門的官員口氣事不關己:「早在那裏的就用手趕走,除此以外別無他法」。[4]事發 4 個月後,Balints Pam 終於獲得許可,請動保人員來把天鵝抓去勒戒。[13]

滯留斯洛伐克罌粟田的天鵝。影/DW News on Twitter

  

備註

  1. 品種(varieties)是種(species)下面的分類。[14]
  2. 網路上的中、英文新聞報導,似乎都沒指出種類;但是從參考資料 13 的影片看來,像是疣鼻天鵝。
  1. Komárno“. (29 OCT 2014) Encyclopædia Britannica, UK.
  2. European Union. ‘Komárno’. Travel to Slovakia. (Accessed on 20 JUN 2023)
  3. Nitriansky kraj – Characteristic of the region’. (24 FEB 2023) Statistical Office of the Slovak Republic.
  4. In Slovakia, swans became “drug addicts” after feasting in a poppy field’. (11 JUN 2023) Baltics News, Estonia.
  5. Ramon A. (17 FEB 2021) ‘Climate change affects birds in Europe and North-America differently than in the Mediterranean, and could expose them to a climate trap’. CREAF el Blog, Spain.
  6. Carlin MG, Dean JR, Ames JM. (2020) ‘Opium Alkaloids in Harvested and Thermally Processed Poppy Seeds’. Frontiers in Chemistry, 8: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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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點海洛因止咳糖漿?」:過去化學合成的進步,今日藥物成癮的危機?——《食藥史》
聯經出版_96
・2022/09/06 ・2005字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海洛因是半天然產物,是用嗎啡製造出來的,而嗎啡是鴉片的天然生物鹼,它也是半合成產物,是操弄天然物質的分子結構、增減原子而來,是所謂的「半合成」鴉片類藥物

海洛因為我國一級毒品,大家千萬不要嘗試。圖/envato.elements

現今多種止痛藥,都是鴉片的子孫!

一九○○年以後,很多實驗室追隨拜耳製造海洛因的腳步,製造自己的半合成藥物。它們從鴉片的生物鹼入手,比如嗎啡、可待因、蒂巴因等,想找出藥效的根源。

這些化學物質不容易研究,以嗎啡為例,它的結構相當複雜,由五個原子環連結而成。有些科學家設法分離出最小的活性成分,拆解成碎片,尋找這些分子的核心。接著他們擺布那些碎片,替換不同的原子,添加支鏈,讓它們變成半合成產物。

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後,化學家繼續尋找非成癮性止痛劑聖杯,製造並試驗數以百計的半合成製品,其中有極少數順利上市,有些甚至非常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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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紀,拜耳在藥局張貼的廣告。 圖/wikipedia

一九二○年,有人用可待因製造出氫可酮(hydrocodone),這種物質與乙醯胺酚(acetaminophen)混合後,就成為如今的止痛藥維可汀(Vicodin)。以類似方法操作嗎啡,就會得到氫嗎啡酮(hydromorphone),這款藥物在一九二四年取得專利,如今仍在使用,商品名是第勞第德(Dilaudid)。

一九一六年,化學家改造可待因,製造出氧可酮(oxycodone),這是一種藥效極強的半合成藥物,是波賽考特止痛劑(Percocet)的主要成分,緩釋型麻醉止痛藥奧施康定(OxyContin)裡也有它邪惡的身影。這些半合成鴉片類藥物都是有效的止痛劑,都能讓使用者精神恍惚,也都有成癮性。

也有化學家找出藥效驚人的成品,比如一九六○年,有個蘇格蘭研究團隊製造出一種又一種新型蒂巴因(也是鴉片的天然生物鹼)。有一天研究人員拿起實驗室工作台上的玻璃棒攪拌幾杯茶,幾分鐘後,喝了茶的幾名研究人員全都倒下,昏迷不醒。原來玻璃棒沾上他們正在研究的物質,這是一種超級半合成藥劑,效力比嗎啡強上數千倍。這種藥劑後來以止動劑(Immobilon)商標上市,用在飛鏢上麻醉大象和犀牛。

塗有止動劑的飛鏢,可以用來麻醉大象、犀牛和……。 圖/IMDb

科技帶來的隱憂:奧施康定濫用問題

半合成奧施康定(俗稱奧克西、棉花、踢客、豆子和土海洛因)已經是鴉片類藥物的今日嬌客,經常登上報紙頭條。全世界 80% 的供應量都銷往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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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成功地將鴉片類藥物成癮問題,從鬧區街頭推向美國的中部小鎮。它無所不在,使用者遍布所有階層,以鄉村地區的貧窮白種人為主。

過去一個世紀以來,醫藥的進步延長全人類平均壽命,這個族群卻反向降低,主要原因正是奧施康定過量(與酒精和其他鴉片類藥物混用時極易發生),以及吞奧施康定自殺。

奧施康定為什麼這麼普遍,這方面的資訊非常豐富,只要看看新聞就知道。一百七十年前中國之所以淪為成癮國度、一八八○年代嗎啡之所以變成美國國家醜聞、一九五○年代海洛因之所以是最醜惡的藥物,問題的核心跟目前的奧施康定風波一樣,因為它們是鴉片類藥物

鴉片類藥物背後都有嚴重成癮問題。 圖/elements.envato

而每一種鴉片類藥物都非常容易成癮,沒有例外。

經過數十年的努力和數不清的失敗,半合成這條路始終沒有通往那個非成癮的神奇化學物質。於是研究人員採取下一步,尋找不同的方法。他們要的不是以嗎啡、可待因或任何屬於鴉片成分為基礎的藥物,而是某種全新的東西,某種結構完全不同、純粹合成的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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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確實找到幾種。這些新合成藥品之中效力最強的,比如吩坦尼(fentanyl)和卡吩坦尼(carfentanil),止痛效果不只跟嗎啡一樣強,甚至可能強上數百倍。只是這些藥物同樣容易上癮,無一例外。

——本文摘自《食藥史:從快樂草到數位藥丸,塑造人類歷史與當代醫療的藥物事典》,2022 年 8 月,聯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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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經出版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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