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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秋.卡森——熱愛自然的科學寫作者

科學大抖宅_96
・2016/05/24 ・6251字 ・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SR值 539 ・八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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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秋.卡森。圖/USDA@flickr, CC BY 2.0.

瑞秋.露意絲.卡森(Rachel Louise Carson),生於 1907 年 5 月 27 日。相較於其波瀾壯闊的人生、和成為環保經典的《寂靜的春天》,我們實在很難想像,當卡森於 1934 年黯然放棄攻讀博士學位時,又是抱持著什麼樣的打算……

教育和啟蒙

卡森出生於美國賓夕法尼亞州,小鎮斯普林戴爾[1]附近的家庭農場裡。因為腹地遼闊(64 英畝,約 259000 平方公尺),她可以盡興地探索周遭的自然環境。或多或少受到母親影響,卡森在童年就已展現出對自然和寫作的喜好,十一歲時,她撰寫的飛行員故事就獲得兒童雜誌《聖.尼可拉斯》(St. Nicholas)刊載。

1925 年,卡森以優異的成績從高中畢業。一切看起來似乎都相當美好……

卡森童年時期居住的房子。現已登載於美國國家史蹟名錄(National Register of Historic Places)並被永久保存(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卡森童年時期居住的房子。現已登載於美國國家史蹟名錄(National Register of Historic Places)並被永久保存[2]。圖/By Lee Paxton – self-madeTransferred from en.wikipedia, GFDL.

在賓夕法尼亞女子學院[3]就讀時,家境因素使得卡森無法參加太多社交活動,又因為個性較安靜,以至於朋友一直不多。原本想從事寫作的卡森,在生物學老師瑪麗.斯科特.史金克(Mary Scott Skinker)的啟發下,抱著可能無法成為作家的遺憾與決心,毅然將主修從英文轉換至同樣熱愛的生物學。當時,選擇研讀科學對女性來說是很不尋常的事,校長也相當不滿意卡森的決定:一來,才華洋溢的新秀作家跑去念科學無疑是個損失;再者,科學家也不是適合女性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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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 年夏天,藉由史金克的推薦,卡森獲得伍茲霍爾[4]海洋生物實驗室(Marine Biological Laboratory)的見習機會;那是個相對開放和男女平等的地方,也有機會接觸世界知名的學者。這短暫但美好的時光,開啟了卡森對海洋世界的認知,讓她更有信心走向科學之路。

循著史金克的腳步,她進入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動物學系攻讀碩士[5]。為了賺取學費,她以半工半讀的方式在實驗室擔任助理,也在馬里蘭大學等地兼課。跌跌撞撞地,卡森終於在 1932 年以鯰魚的原腎(pronephros)發育為論文主題,取得動物學碩士學位。

卡森的生物學恩師瑪麗.斯科特.史金克(圖片來源)
卡森的生物學恩師瑪麗.斯科特.史金克。圖/Rachel Carson 網站

絕望和希望

原本,希望繼續攻讀海洋生物學博士的卡森,卻遇上了經濟大蕭條[6]。在缺乏金錢支援、之前學費欠款也沒還完的狀況下,不得不在 1934 年被迫放棄這個念頭(當時的環境並不允許她們家像台灣一樣炒作農地賺錢)。隔年,父親的過世更是讓原本就已窘迫的家境雪上加霜。卡森一直找不到全職工作,卻得擔起家中經濟。

天無絕人之路,此時漁業局[7]正好有份兼職工作的缺,需要有人為公眾教育廣播節目「水面下的羅曼史(Romance Under the Waters)」撰寫腳本。卡森得到了這份工作。稍後,她也開始在地方報紙以(刻意隱去性別的)R. L. Carson之名發表文章、賺取稿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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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表現優異,1936 年,29 歲的卡森終於得到漁業局的正式工作——擔任初階的水生生物學家[8],負責編寫跟魚類相關的政府出版品、解決民眾疑惑,以及協助分析研究數據。她的事業開始穩定,生活亦逐漸步入軌道。

只可惜好景不長,姊姊在隔年去世。除了照料年邁的母親,還有兩個年幼的外甥女要撫養。她肩頭上的責任益發沈重,工作和家庭兩頭燒…在卡森的生命裡,悲劇和成功往往就這樣互相交織、密不可分。唏噓之餘,卻也讓我們更能窺見人生的厚度……

出書和晉升

後來,卡森嘗試將因文學價值太高而未被漁業局採用的舊文章稍做修改,投稿到權威的老牌雜誌《大西洋月刊》(Atlantic Monthly)。投稿的文章很快就被接受並刊出,對卡森來講,這不但是肯定,也是重要的轉捩點,她開始展現出獨特的才華——能夠將複雜的科學概念,以一般大眾都聽得懂的方式表達出來。

《大西洋月刊》的文章刊出後,很快地,一家出版社的編輯主動跟卡森聯絡,詢問進一步出書的可能性。於是,我們現在才能看到 1941 年出版的書籍《海風之下》(Under the Sea-Wind),它以說故事的形式,詳實描寫了岸邊及海裡的生物。不過很可惜的是,出版之後不久,日軍偷襲珍珠港、美國參戰。基於這樣的時空背景,《海風之下》雖然得到極高評價,數年之間卻賣不到兩千本。不知是否跟《海風之下》的銷路不好有關,卡森的下一本書,要等到十年後才會面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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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本書《海風之下》(圖片來源)。
第一本書《海風之下》。圖/By Fair use, wikipedia.

1940 年,漁業局和生物調查部(Division of Biological Survey)合併為美國魚類及野生動物管理局。卡森也逐漸晉升,最終成為局裡的生物學家和總編輯。

藉工作之故,她常和研究蟲害的生物學家接觸,也在這時候獲悉 DDT[9]的相關資訊,接收最新的研究。DDT 是當時所知最有效的除蟲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被廣泛使用,也拯救許多人免於瘧疾等傳染病的威脅[10]。然而,關於 DDT 安全性的研究卻很少。當時,為了除蝨、除蚤、除蚊,在滿是人群的空間施藥、或者直接對著人噴 DDT,都很常見。卡森在 1945 年根據所知,寫了篇討論 DDT 危害的文章投稿到《讀者文摘》(Reader’s Digest),卻未獲刊登。如果這個議題當時即受到社會注意,歷史又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呢?

全面成功和對科學的執著

接下來數年,一方面為了工作、二來也是搜集下一本書的撰寫材料,她做了相當多的田野調查;跑遍大江南北,從海裡、海面、探索到空中——期間更經歷了生物學啟蒙恩師史金克的過世,以及自己乳房裡的硬塊。幸好,腫塊不是惡性的。手術切除後,卡森暫時鬆了一口氣,但卻埋下令人不安的陰影。

1951 年,卡森講述海洋學的第二本書《我們周圍的海洋》(The Sea Around Us)出版,並大獲成功,不僅得獎無數,更盤據在最佳暢銷書排行榜達 86 週。卡森亦因此得到兩個榮譽博士學位。因為書的暢銷,經濟不虞匱乏,讓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困擾於寫作和工作兩者難以兼顧的卡森,下定決心在工作上請了長假、準備離職,開始進行新的田野調查計畫,為第三本書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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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 年,《海洋的邊緣》(The Edge of the Sea)出版。這次,她聚焦於海岸和周邊的生物。在開頭,她這麼描述:

「海洋的邊緣,既美麗又神秘。在地球漫長的歷史中,它一直是個變動不歇的區域;在那兒,海浪衝擊陸地而破碎;在那兒,潮汐往前推進、覆蓋大陸,退去後又再歸來。」[11]

跟前一本書一樣,《海洋的邊緣》大受好評;甚至被拍成 1953 年的奧斯卡最佳紀錄片——但是,卡森對電影的改編相當有意見,認為當中的科學被錯誤地傳遞,並一直耿耿於懷。其實,卡森的作品,最讓人津津樂道的,莫過於藉由簡單的文字呈現出大自然的優美、同時又能正確地傳達科學知識。可以想見,她對電影曲解科學,會有多麼不滿了。

第三本書《海洋的邊緣(The Edge of the Sea)》(圖片來源)
第三本書《海洋的邊緣》(The Edge of the Sea)。圖片來源

環境議題和 DDT

1957 年,卡森的外甥女過世,遺留下五歲的小男孩。雖然從未結過婚[12],她領養了這名小孩,成為新手媽媽。

伴隨自身的成長,卡森見識到人類科技的長足進步。在她出生的三年半前,萊特兄弟剛完成首次飛行;而在當時,史上第一顆人造衛星就要升空。她看到的不只是科技的進步,更是在這進步當中被我們忽視的那一角。卡森認為,所有生物包括人類在大自然中都是緊緊相繫、環環相扣;然而,人類為了自身方便,卻逐步破壞環境。看著從小生長的家鄉,也無法倖免於污染,使得她愈來愈注重環保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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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卡森已寫過討論 DDT 的文章。多年下來,事情卻一點都沒有好轉。農藥和殺蟲劑被大量地使用:不管居民同不同意,政府用飛機從空中大範圍地噴灑。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大規模計畫,打算在紐約長島等地,利用 DDT 一舉將困擾人類的害蟲趕盡殺絕。環保人士因而發起對政府的訴訟,希望阻止計畫進行。約莫同時,一位經營鳥類保育園的朋友寫了求援信給報社和卡森,信中載明:儘管政府表示,用在滅蚊計畫中的 DDT 噴劑無害;但實際上,卻有許多的鳥類離奇死亡、無害的昆蟲也消失了——困擾人類的蚊子卻依舊肆虐。

在跟編輯討論過後,卡森認為,該是用文字喚起大眾注意的時候了——她要寫一本書。

為此,卡森開始大量研究殺蟲劑對環境的影響。因其聲譽,她獲得許多不同領域專家的協助,如生物學家、化學家、昆蟲學者、病理學家等。同時,她也蒐集政府官員、及一般民眾的說法和經驗。

DDT 的毒性會隨著食物鏈傳遞並持續累積。濫用殺蟲劑,不只除了害蟲,也會傷害到其他生物、甚至包括我們自己。再者,即使害蟲暫時消失,隨著抗藥性的產生,它們將捲土重來。更糟糕的是,害蟲的天敵們也因為殺蟲劑而數目銳減,再也無法幫我們對抗害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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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卡森愈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愈不敢往下想了。在寫給朋友的書信裡,她說:

「我不會喜歡我所見到的,但忽視它卻絕非好事。」[13]

DDT當時被廣泛使用,即使是在有人出沒的環境中[14]圖片來源

至親的離去和孱弱的身體

出書計畫初期似頗上軌道。關於 DDT 如何導致鳥類、益蟲、野生動物的死亡,以及增加人類罹病(包括癌症)的機率,卡森蒐集到大量證據。相較之下,書寫卻不是那麼順利。

首先迎來的,是她永遠的支持者、也是最好的朋友——母親的去世。

她如此緬懷她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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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奮力抵抗任何她覺得錯誤的事情,例如我們現在打的這場戰役[15]!一旦明白她會如何想這件事情,就讓我很快返回了工作,並且將它完成。」[16]

母親啟蒙了卡森對自然和寫作的愛好,即使去世了也仍是她對抗強權的心靈支柱。少了母親的陪伴,卡森現在必須獨力完成這本書了。

只不過,造化總是弄人。

1960 年,才剛走出喪母之痛的卡森,身體逐漸出現諸多不適,包括乳房囊腫。在切除乳房後,醫生並沒有為她做進一步的治療。同年十一月,卡森被確診罹患惡性腫瘤,必須接受放療(radiation therapy)和化療(chemotherapy)——這讓她變得相當虛弱,甚至必須靠輪椅代步。

出書計畫一延再延,進度還不到當初預期的一半。

寂靜的春天和環保遺產

足足花了四年的時間,卡森生前最後一本書《寂靜的春天》(Silent Spring)於 1962 年出版,敘述了地球上的生物如何環環相扣、休戚與共;DDT 和其他殺蟲劑是如何破壞了生物間的鍊結,傷害了植物、動物,污染了土壤、水源和食物;暴露在工業污染和殺蟲劑中又如何增加了我們的致病風險。

卡森認為,濫用殺蟲劑對環境造成的影響,其實正顯示了:人是無法操縱大自然的,反而只會擾亂自然生態的平衡——雖然這在現代是被接受的觀念,當時卻引發諸多爭議,亦挑戰了長久以來,人類能主宰自然的信念。她闡述著自己的理念:

「人類是自然的一部分。人類對抗自然的戰爭,無可避免就會是人類對抗自己的戰爭。」[17]

這本提醒人類要避免破壞環境、並呼籲永續發展的書,產生了莫大影響力。美國總統約翰.甘迺迪(John F. Kennedy)的科學顧問委員會(Science Advisory Committee)因此檢視了書中提及的問題,並對其中的科學論點給予肯定評價。

當然了,化學工業對此書強力譴責,懷疑數據有問題、懷疑數據的詮釋出錯、以及質疑作者的學術聲望;甚至,施壓出版社、僱用公關公司為殺蟲劑漂白,又拿性別議題攻擊她(這反而佔多數)——說她不婚又沒小孩、只是個歇斯底里的女人。

1963 年,卡森的病情已經相當嚴重。她仍在電視上現身,和化學公司的代表對質。她不疾不徐、冷靜、論理的表現,打破了敵手形容她是「歇斯底里的憤怒女人」指控[18]。經此一役,卡森增加許多支持者,也吸引更多人關注環保議題。她儼然引起一股社會的旋風,並讓殺蟲劑濫用成為民眾茶餘飯後的話題。各式演講邀請如雪片般飛來,但因身體狀況考量,大部分都被她拒絕了。

《寂靜的春天》一書讓卡森獲獎無數,包括當選美國人文與科學院(American Academy of Arts and Sciences)的院士。更難能可貴的是,一年之內,在美國的各州議會,就共有四十個規範殺蟲劑的法案待審。可惜卡森來不及看到,1970年美國國家環境保護局(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gency)的成立、以及1972年美國聯邦政府的全面禁用DDT。《寂靜的春天》出版還不到兩年,她就因為心臟衰竭過世,享壽56歲。

1980 年,美國總統吉米.卡特(Jimmy Carter)追贈總統自由勳章[19]予卡森;包含美國在內的數個國家,都曾發行過她的肖像郵票作為紀念。即使卡森已經不在,她卻持續地影響著世界。她的觀點,啟發了之後蓬勃發展的環境保護運動,也改變了我們看待自然的方式。同時,不只美國,目前世界上大多數國家均已禁用DDT[20]。難怪有報紙將其形容為:

「因著她講的幾千字,全世界都轉了個彎。」[21]

美國1981年發行的紀念郵票
美國 1981 年發行的紀念郵票。

參考資料

  • Karen F. Stein (2012) 《Rachel Carson: Challenging Authors
  • Marie-Therese Miller (2013) 《Rachel Carson
  • Arlene Rodda Quaratiello (2010) 《Rachel Carson: A Biography
  • Charles Piddock (2009) 《Rachel Carson: A Voice for the Natural World
  • Lori Hile (2014) 《Rachel Carson
  • E. A. Tremblay (2003) 《Rachel Carson: Author/ecologist
  • World of Earth Science (2003) 〈Carson, Rachel (1907-1964)

註釋

  • [1] Springdale,意為春天山谷。現今有約莫三千多的人口。
  • [2] 幸好不是在台灣,所以沒有神奇的自燃現象。
  • [3] Pennsylvania College for Women,現名為查塔姆大學(Chatham University)。
  • [4] Woods Hole,位於麻薩諸塞州。一些有名的海洋研究機構均在此落腳。
  • [5] 瑪麗.史金克之前曾於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就讀博士班;但是在 1933 年才獲得喬治.華盛頓大學(The 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的動物學博士學位。
  • [6] Great Depression,指 1929 年至 1933 年之間全球性的經濟大衰退。
  • [7] Bureau of Fisheries,現為美國魚類及野生動物管理局(United States Fish and Wildlife Service,FWS)。
  • [8] junior aquatic biologist。卡森也是漁業局當時唯二的全職專業女性。
  • [9] 知名的殺蟲劑,學名為雙對氯苯基三氯乙烷(Dichloro-Diphenyl-Trichloroethane)。瑞士化學家 Paul Hermann Müller 便因為發現 DDT 的殺蟲作用,獲得 1948 年諾貝爾生理/醫學獎。
  • [10] 事實上,DDT 的廣泛運用,在台灣瘧疾防治史上,佔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其功勞無法抹滅。有興趣的朋友不妨參考林宜平老師的文章
  • [11] 原文:”The edge of the sea is a strange and beautiful place. All through the long history of Earth it has been an area of unrest where waves have broken heavily against the land, where the tides have pressed forward over the continents, receded, and then returned.”
  • [12] 卡森從未結婚,亦沒有生小孩;不過,她與一位女性朋友關係相當親密。世人並不清楚她們的友誼是否有任何愛情成份(即使有,在當時那也是個禁忌);她們之間的往來書信大部分都在卡森過世前被兩人銷毀。
  • [13] 原文:”I may not like what I see, but it does no good to ignore it,….”
  • [14] 對 DDT 如何被濫用有興趣的讀者,不妨參考這部影片。雖然是英文,但光看畫面也相當震撼。
  • [15] 指的是對抗殺蟲劑的濫用。
  • [16] 原文:”…, she could fight fiercely against anything she believed wrong, as in our present Crusade [against pesticide use]! Knowing how she felt about that will help me to return to it soon, and to carry it through to completion.”
  • [17] 原文:”Man is a part of nature, and his war against nature is inevitably a war against himself.”
  • [18] 對於卡森在電視上的表現,不妨參考這段紀錄
  • [19] President’s Medal of Freedom,美國平民的最高榮譽。
  • [20] DDT 或其他殺蟲劑的禁用和使用,總是有許多現實考量,難以一概而論。例如,有些國家不一定有比 DDT 更好的選擇。
  • [21] 原文:”A few thousand words from her, and the world took a new direc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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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大抖宅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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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先聲明,這是本名。小時動漫宅,長大科學宅,故稱大抖宅。物理系博士後研究員,大學兼任助理教授。人文社會議題鍵盤鄉民。人生格言:「我要成為阿宅王!」科普工作相關邀約請至 https://otakuphysics.blogspo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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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PD-L1到CD47:癌症免疫療法進入3.5代時代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07/25 ・4544字 ・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本文與 TRPMA 台灣研發型生技新藥發展協會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如果把癌細胞比喻成身體裡的頭號通緝犯,那誰來負責逮捕?

許多人第一時間想到的,可能是化療、放療這些外來的「賞金獵人」。但其實,我們體內早就駐紮著一支最強的警察部隊「免疫系統」。

既然「免疫系統」的警力這麼堅強,為什麼癌症還是屢屢得逞?關鍵就在於:癌細胞是偽裝高手。有的會偽造「良民證」,騙過免疫系統的菁英部隊;更厲害的,甚至能直接掛上「免查通行證」,讓負責巡邏的免疫細胞直接視而不見,大搖大擺地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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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免疫檢查點抑制劑的問世,為癌症治療帶來突破性的進展,成功撕下癌細胞的偽裝,也讓不少患者重燃希望。不過,目前在某些癌症中,反應率仍只有兩到三成,顯示這條路還有優化的空間。

今天,我們要來聊的,就是科學家如何另闢蹊徑,找出那些連「通緝令」都發不出去的癌細胞。這個全新的免疫策略,會是破解癌症偽裝的新關鍵嗎?

科學家如何另闢蹊徑,找出那些連「通緝令」都發不出去的癌細胞。這個全新的免疫策略,會是破解癌症偽裝的新關鍵嗎?/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免疫療法登場:從殺敵一千到精準出擊

在回答問題之前,我們先從人類對抗癌症的「治療演變」說起。

最早的「傳統化療」,就像威力強大的「七傷拳」,殺傷力高,但不分敵我,往往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副作用極大。接著出現的「標靶藥物」,則像能精準出招的「一陽指」,能直接點中癌細胞的「穴位」,大幅減少對健康細胞的傷害,副作用也小多了。但麻煩的是,癌細胞很會突變,用藥一段時間就容易產生抗藥性,這套點穴功夫也就漸漸失靈。

直到這個世紀,人類才終於領悟到:最強的武功,是驅動體內的「原力」,也就是「重新喚醒免疫系統」來對付癌症。這場關鍵轉折,也開啟了「癌症免疫療法」的新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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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不知道,就算在健康狀態下,平均每天還是會產生數千個癌細胞。而我們之所以安然無恙,全靠體內那套日夜巡邏的「免疫監測 (immunosurveillance)」機制,看到癌細胞就立刻清除。但,癌細胞之所以難纏,就在於它會發展出各種「免疫逃脫」策略。

免疫系統中,有一批受過嚴格訓練的菁英,叫做「T細胞」,他們是執行最終擊殺任務的霹靂小組。狡猾的癌細胞為了躲過追殺,會在自己身上掛出一張「偽良民證」,這個偽裝的學名,「程序性細胞死亡蛋白配體-1 (programmed death-ligand 1, PD-L1) 」,縮寫PD-L1。

當T細胞來盤查時,T細胞身上帶有一個具備煞車功能的「讀卡機」,叫做「程序性細胞死亡蛋白受體-1 (programmed cell death protein 1, PD-1) 」,簡稱 PD-1。當癌細胞的 PD-L1 跟 T細胞的 PD-1 對上時,就等於是在說:「嘿,自己人啦!別查我」,也就是腫瘤癌細胞會表現很多可抑制免疫 T 細胞活性的分子,這些分子能通過免疫 T 細胞的檢查哨,等於是通知免疫系統無需攻擊的訊號,因此 T 細胞就真的會被唬住,轉身離開且放棄攻擊。

這種免疫系統控制的樞紐機制就稱為「免疫檢查點 (immune checkpoints)」。而我們熟知的「免疫檢查點抑制劑」,作用就像是把那張「偽良民證」直接撕掉的藥物。良民證一失效,T細胞就能識破騙局、發現這是大壞蛋,重新發動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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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猾的癌細胞為了躲過追殺,會在自己身上掛出一張「偽良民證」,也就是「程序性細胞死亡蛋白配體-1 (programmed death-ligand 1, 縮寫PD-L1) 」/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目前免疫療法已成為晚期癌症患者心目中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理由是他們的體能可能無法負荷化療帶來的副作用;標靶藥物雖然有效,不過在用藥一段期間後,終究會出現抗藥性;而「免疫檢查點抑制劑」卻有機會讓癌症獲得長期的控制。

由於免疫檢查點抑制劑是借著免疫系統的刀來殺死腫瘤,所以有著毒性較低並且治療耐受性較佳的優勢。對免疫檢查點抑制劑有治療反應的患者,也能獲得比起化療更長的存活期,以及較好的生活品質。

不過,儘管免疫檢查點抑制劑改寫了治癌戰局,這些年下來,卻仍有些問題。

CD47來救?揭開癌細胞的「免死金牌」機制

「免疫檢查點抑制劑」雖然帶來治療突破,但還是有不少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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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藥費昂貴。 雖然在台灣,健保於 2019 年後已有條件給付,但對多數人仍是沉重負擔。 第二,也是最關鍵的,單獨使用時,它的治療反應率並不高。在許多情況下,大約只有 2成到3成的患者有效。

換句話說,仍有七到八成的患者可能看不到預期的效果,而且治療反應又比較慢,必須等 2 至 3 個月才能看出端倪。對患者來說,這種「沒把握、又得等」的療程,心理壓力自然不小。

為什麼會這樣?很簡單,因為這個方法的前提是,癌細胞得用「偽良民證」這一招才有效。但如果癌細胞根本不屑玩這一套呢?

想像一下,整套免疫系統抓壞人的流程,其實是這樣運作的:當癌細胞自然死亡,或被初步攻擊後,會留下些許「屍塊渣渣」——也就是抗原。這時,體內負責巡邏兼清理的「巨噬細胞」就會出動,把這些渣渣撿起來、分析特徵。比方說,它發現犯人都戴著一頂「大草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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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巨噬細胞會把這個特徵,發布成「通緝令」,交給其他免疫細胞,並進一步訓練剛剛提到的菁英霹靂小組─T細胞。T細胞學會辨認「大草帽」,就能出發去精準獵殺所有戴著草帽的癌細胞。

當癌細胞死亡後,會留下「抗原」。體內的「巨噬細胞」會採集並分析這些特徵,並發布「通緝令」給其它免疫細胞,T細胞一旦學會辨識特徵,就能精準出擊,獵殺所有癌細胞。/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而PD-1/PD-L1 的偽裝術,是發生在最後一步:T 細胞正準備動手時,癌細胞突然高喊:「我是好人啊!」,來騙過 T 細胞。

但問題若出在第一步呢?如果第一關,巡邏的警察「巨噬細胞」就完全沒有察覺這些屍塊有問題,根本沒發通緝令呢?

這正是更高竿的癌細胞採用的策略:它們在細胞表面大量表現一種叫做「 CD47 」的蛋白質。這個 CD47 分子,就像一張寫著「自己人,別吃我!」的免死金牌,它會跟巨噬細胞上的接收器─訊號調節蛋白α (Signal regulatory protein α,SIRPα) 結合。當巨噬細胞一看到這訊號,大腦就會自動判斷:「喔,這是正常細胞,跳過。」

結果會怎樣?巨噬細胞從頭到尾毫無動作,癌細胞就大搖大擺地走過警察面前,連罪犯「戴草帽」的通緝令都沒被發布,T 細胞自然也就毫無頭緒要出動!

這就是為什麼只阻斷 PD-L1 的藥物反應率有限。因為在許多案例中,癌細胞連進到「被追殺」的階段都沒有!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科學家把目標轉向了這面「免死金牌」,開始開發能阻斷 CD47 的生物藥。但開發 CD47 藥物的這條路,可說是一波三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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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精準殺敵,更不能誤傷友軍

研發抗癌新藥,就像打造一把神兵利器,太強、太弱都不行!

第一代 CD47 藥物,就是威力太強的例子。第一代藥物是強效的「單株抗體」,你可以想像是超強力膠帶,直接把癌細胞表面的「免死金牌」CD47 封死。同時,這個膠帶尾端還有一段蛋白質IgG-Fc,這段蛋白質可以和免疫細胞上的Fc受體結合。就像插上一面「快來吃我」的小旗子,吸引巨噬細胞前來吞噬。

問題來了!CD47 不只存在於癌細胞,全身上下的正常細胞,尤其是紅血球,也有 CD47 作為自我保護的訊號。結果,第一代藥物這種「見 CD47 就封」的策略,完全不分敵我,導致巨噬細胞連紅血球也一起攻擊,造成嚴重的貧血問題。

這問題影響可不小,導致一些備受矚目的藥物,例如美國製藥公司吉立亞醫藥(Gilead)的明星藥物 magrolimab,在2024年2月宣布停止開發。它原本是預期用來治療急性骨髓性白血病(AML)的單株抗體藥物。

太猛不行,那第二代藥物就改弱一點。科學家不再用強效抗體,而是改用「融合蛋白」,也就是巨噬細胞身上接收器 SIRPα 的一部分。它一樣會去佔住 CD47 的位置,但結合力比較弱,特別是跟紅血球的 CD47 結合力,只有 1% 左右,安全性明顯提升。

像是輝瑞在 2021 年就砸下 22.6 億美元,收購生技公司 Trillium Therapeutics 來開發這類藥物。Trillium 使用的是名為 TTI-621 和 TTI-622 的兩種融合蛋白,可以阻斷 CD47 的反應位置。但在輝瑞2025年4月29號公布最新的研發進度報告上,TTI-621 已經悄悄消失。已經進到二期研究的TTI-622,則是在6月29號,研究狀態被改為「已終止」。原因是「無法招募到計畫數量的受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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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第二代也有個弱點:為了安全,它對癌細胞 CD47 的結合力,也跟著變弱了,導致藥效不如預期。

於是,第三代藥物的目標誕生了:能不能打造一個只對癌細胞有超強結合力,但對紅血球幾乎沒反應的「完美武器」?

為了找出這種神兵利器,科學家們搬出了超炫的篩選工具:噬菌體(Phage),一種專門感染細菌的病毒。別緊張,不是要把病毒打進體內!而是把它當成一個龐大的「鑰匙資料庫」。

科學家可以透過基因改造,再加上AI的協助,就可以快速製造出數億、數十億種表面蛋白質結構都略有不同的噬菌體模型。然後,就開始配對流程:

  1. 先把這些長像各異的「鑰匙」全部拿去試開「紅血球」這把鎖,能打開的通通淘汰!
  2. 剩下的再去試開「癌細胞」的鎖,從中挑出結合最強、最精準的那一把「神鑰」!

接著,就是把這把「神鑰」的結構複製下來,大量生產。可能會從噬菌體上切下來,或是定序入選噬菌體的基因,找出最佳序列。再將這段序列,放入其他表達載體中,例如細菌或是哺乳動物細胞中來生產蛋白質。最後再接上一段能號召免疫系統來攻擊的「標籤蛋白 IgG-Fc」,就大功告成了!

目前這領域的領頭羊之一,是美國的 ALX Oncology,他們的產品 Evorpacept 已完成二期臨床試驗。但他們的標籤蛋白使用的是 IgG1,對巨噬細胞的吸引力較弱,需要搭配其他藥物聯合使用。

而另一個值得關注的,是總部在台北的漢康生技。他們利用噬菌體平台,從上億個可能性中,篩選出了理想的融合蛋白 HCB101。同時,他們選擇的標籤蛋白 IgG4,是巨噬細胞比較「感興趣」的類型,理論上能更有效地觸發吞噬作用。在臨床一期試驗中,就展現了單獨用藥也能讓腫瘤顯著縮小的效果以及高劑量對腫瘤產生腫瘤顯著部分縮小效果。因為它結合了前幾代藥物的優點,有人稱之為「第 3.5 代」藥物。

除此之外,還有漢康生技的FBDB平台技術,這項技術可以將多個融合蛋白「串」在一起。例如,把能攻擊 CD47、PD-L1、甚至能調整腫瘤微環境、活化巨噬細胞與T細胞的融合蛋白接在一起。讓這些武器達成 1+1+1 遠大於 3 的超倍攻擊效果,多管齊下攻擊腫瘤細胞。

結語

從撕掉「偽良民證」的 PD-L1 抑制劑,到破解「免死金牌」的 CD47 藥物,再到利用 AI 和噬菌體平台,設計出越來越精準的千里追魂香。 

對我們來說,最棒的好消息,莫過於這些免疫療法,從沒有停下改進的腳步。科學家們正一步步克服反應率不足、副作用等等的缺點。這些努力,都為癌症的「長期控制」甚至「治癒」,帶來了更多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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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莉.沙特萊──奔放不羈的科學傳播者
科學大抖宅_96
・2019/12/17 ・8266字 ・閱讀時間約 17 分鐘 ・SR值 618 ・十年級

十八世紀,歐洲正值啟蒙運動(Enlightenment),崇尚理性,強調勇於求知、挑戰權威;當時的思想家普遍認為,理性的發展可以為人類帶來福祉、改善社會與生活——這樣的信念其來有自:從哥白尼創立日心說、1543年出版《天體運行論》開始,到1632年伽利略的《關於托勒密和哥白尼兩大世界體系的對話》為哥白尼辯護,再到牛頓於1687年發表《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Philosophiæ Naturalis Principia Mathematica,簡稱Principia),闡述三大運動定律和萬有引力定律,人類對世界的理解,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同時,不只物理學,包括數學、化學、生物學等等,都出現突破性進展。

史稱科學革命的這段時期,大大加深了人們對理性求取知識的信心。

然而,每當有新的科學理論出現,社會不見得能馬上接受,或要經歷觀點的衝突與思想的轉化;隨著證據越來越多,最後才獲得大多數人認同。牛頓在發表他的理論之初,同樣面臨其他學說的競爭;其之所以能夠廣為人知、最終成為學界主流,某位女性居功厥偉──她參與了十八世紀學派間的論戰,也是史上第一位深刻理解牛頓學說的女性;她將牛頓以拉丁文寫成、內容艱澀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翻譯成法文,並鉅細靡遺地加上自己的解說和註釋。法國當時是歐洲最強盛的國家,《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法文版的出現,對牛頓思想的普及帶來很大幫助,也間接促進其地位的確立。奈何她的婚外情人名聲太過響亮,使其推廣科學的成就往往被後人忽略。

她,就是埃米莉.沙特萊(Émilie du Châtel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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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莉.沙特萊畫像(圖片來源

良好的家世與顯赫的婚姻

加布里埃勒.埃米莉.勒托內利耶.德布勒特伊(Gabrielle Émilie Le Tonnelier de Breteuil)出生於1706年12月17日的巴黎。她的父親是服務法國路易十四朝廷的高級官員,也是文學愛好者,常定期邀請文人至其寓所聚會。因著良好家世,埃米莉從小就接受多元的教育,學習外語、馬術、體能、戲劇、舞蹈和音樂等等,甚至也被鼓勵發展科學和數學上的興趣(這對當時的女性來說是可遇不可求的),還認識許多知名學者與作家。年僅十二歲,埃米莉便能說流利的拉丁文、義大利文、希臘文與德文;到了十六歲,更被父親引介至凡爾賽宮,與其他王公貴族交遊。在當時的法國,很難有比這更優渥的童年了。

只不過,就算擁有再顯赫的出身與再高的學識,埃米莉都無法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十九歲的時候,她接受家裡安排,嫁給大她十歲的軍官──沙特萊-羅蒙侯爵(Marquis du Châtelet-Lomont)。成為夫妻的兩人,卻一絲共同點都沒有:她聰明、機智、喜歡接觸新知,沙特萊-羅蒙卻很遲鈍、沒有智識上的興趣;她喜歡巴黎以及宮廷的社交生活,丈夫卻因職務之故長期不在巴黎,社交圈也僅止於軍中同袍。對埃米莉而言,這段婚姻完全沒有任何激情成份,只是盡義務罷了。然而,這樁婚事倒也不是沒有好處──埃米莉得到了更高的社經地位,甚至擁有在皇后面前坐凳子的特權,旅行時還能有自己的隨扈。而伴隨婚姻而來的,是豐富的物質生活,與填補不了的感情空虛。

沙特萊-羅蒙侯爵作為邊境地帶的領主,常需要參與戰事。丈夫遠行時,埃米莉就回到巴黎,參加凡爾賽宮的社交活動,包括賭博,更是皇后牌桌上的常客。結婚之後數年,他們的子女相繼出生,年僅二十多歲的埃米莉,已是三個孩子的媽。當時的貴族家庭,父母並不親自照顧小孩,孩子出生後便給奶媽帶大;她就跟當時其他的貴族女性一樣,不用負擔子女的照料和家事,生活奢華、喜歡華貴的衣服和鞋子、穿戴價格高昂的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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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的埃米莉,還很難讓人想像,有朝一日將成為十八世紀屈指可數的女性科學家。

凡爾賽宮的皇后臥室。埃米莉.沙特萊常和法國路易十五的皇后一起打牌。(圖片來源

與伏爾泰的相遇,成了邁向科學的契機

1733年,就在埃米莉放縱於巴黎的紙醉金迷時,能夠幫助她展現才華的人出現了──長她十二歲的阿魯埃(François-Marie Arouet),筆名伏爾泰(Voltaire)。

伏爾泰是優秀的思想家和哲學家/作家,也是啟蒙運動的代表人物;他常年批評時政與羅馬教廷,宣揚公民權、宗教自由以及政教分離;因為曾在英格蘭住過,伏爾泰對牛頓及其他英國學者的思想很是熟悉。雖然兩人早在多年前就打過照面,年輕的他們並沒有發展出長期的友誼關係;而這次相會,機智風趣的伏爾泰,馬上就和埃米莉成為很好的朋友,一起參加歌劇、戲劇、出入凡爾賽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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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爾泰畫像(圖片來源

在那個年代,自然科學尚未獨立成為學門,只被歸類為哲學的一個分支──自然哲學;因為埃米莉對自然哲學很有興趣,伏爾泰於是引介巴黎最熟悉牛頓理論的科學家莫佩爾蒂[1](Pierre-Louis Moreau de Maupertuis),給她上科學和數學課。

長期處於情感匱乏狀態的埃米莉,見到年紀相近、又是科學家的青年才俊莫佩爾蒂,瞬間墜入情網。她顧不得自身已婚,宛如少女情竇初開那般,將愛慕轉化為綿綿不絕的情書。然而,莫佩爾蒂或許對埃米莉過於濃烈的愛意感到負擔,轉而請另一位學者克萊羅[2](Alexis-Claude Clairaut)代替自己教導她。比埃米莉小七歲的克萊羅,是天份洋溢的數學家,聞名歐洲;他不但和埃米莉成為一生的朋友,也是其日後科學工作的夥伴。

或許可以說,埃米莉能在科學路上有所成就,除了靠自身天份與努力外,也多虧這三位益友在途中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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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塵囂

1735年,伏爾泰因為出版的新書觸怒法國政府,被迫離開巴黎;埃米莉提供位於法國東部的上馬恩省(Haute-Marne)、距巴黎275公里的西雷莊園(Château de Cirey)給伏爾泰避難。過了幾個月,埃米莉也搬到西雷莊園與伏爾泰同住。此時的兩人,已成為熱戀中的情侶;沙特萊-羅蒙侯爵,也就是埃米莉的丈夫,對妻子另結新歡抱持默許的態度──畢竟他們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

西雷莊園成為兩人哲學/科學工作的中心,房間擺滿書籍和科學儀器,藏書量甚至媲美大學圖書館。和學術圈保持密切聯繫的同時,他們也邀請學者/朋友到莊園拜訪或長住。兩人遠離了巴黎社交圈,也遠離閒言閒語;白天研讀科學,晚上和朋友開宴會同歡。這時候的埃米莉,生活有好一部份重心都轉移到數學和科學上,即使短暫回巴黎也不忘記學習;她更將西雷莊園稱為「哲學與理性之地」。

十八世紀的西雷莊園(圖片來源

現在的西雷莊園(圖片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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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學圈的初試啼聲

1737年,法國皇家科學院(現為法國科學院)的年度論文競賽,主題是火的本質與傳播。埃米莉寫了139頁的論文,嘗試整理所有已知的火焰性質並做出論述。雖然沒有提出新的實驗發現或理論,但她在論文裡提到:「太陽的光線呈現黃色,所以相較於其他顏色的光,太陽在本質上必然投射出較多的黃光。⋯⋯很有可能在其他的(恆星)系統,有的太陽會投射出更多紅色、或綠色等等的光線⋯⋯」這段推測與目前的科學認知,在概念上非常接近。

後來,論文獎項由瑞士出身的數學家歐拉[3](Leonhard Euler)和另外兩位學者奪得;這讓埃米莉、以及也有參加競賽的伏爾泰傷心極了,埃米莉甚至寫信,向評審之一的老朋友莫佩爾蒂抱怨。此時的她並不知道,贏得殊榮的歐拉將成為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數學家之一,輸給歐拉一點都不是什麼可恥的事。無論如何,1738年,法國皇家科學院將參與競賽的優秀論文彙整出版,其中便包括埃米莉和伏爾泰的論文。

李昂哈德.歐拉畫像(圖片來源

《物理學教程》的出版

1740年,鑑於當時的法文物理學教科書都已過時,沒有納入近幾十年的物理學發展,在朋友勸說下,埃米莉將她教導兒子的物理學基礎內容整理成冊,匿名出版《物理學教程》(Institutions de Physique)。事實上,埃米莉對出書並不陌生:兩年前,伏爾泰出版著名的《牛頓哲學要素》(Éléments de la philosophie de Newton),嘗試為牛頓哲學提供清楚易懂的解釋;一般相信埃米莉對這本書的內容貢獻良多,只是沒有被列為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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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學教程》主要在介紹當時(尤其是牛頓)的物理學理論,但同時也採用知名數學家萊布尼茲[4](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的觀點,討論當時最前沿的物理學爭議──活力(vis viva,意為活著的力)。早在十七世紀,聲名遠播的哲學家笛卡兒[5](René Descartes)及其追隨者便提出,在力學系統內,若把每個物體的「質量」[6]和其「速率」相乘,再加總起來,會是守恆的。過了幾十年,萊布尼茲卻聲稱,真正守恆的量,是把每個物體的「質量」和其「速率的平方」相乘,再加總──他把這個物理量稱為活力。同時,牛頓也參了一腳:他指出,在某些特定系統裡(例如兩個軟物體互撞),萊布尼茲的說法顯然有誤。

十八世紀的學界,對動量、力、功、能量、質量這些我們現今熟知的概念並不清楚。活力的爭議會延續這麼多年,一方面是因對詞彙的運用與定義不清,另一方面學界也找不到所有狀況都適用的原則。

埃米莉本身雖然是牛頓學說的支持者,但在《物理學教程》中,進一步發展萊布尼茲的觀點,並採用當時另一位科學家的實驗觀測,論證活力應該要正比於「速率的平方」才對。沒想到,這本書關於活力的討論,後來卻引起軒然大波。

《物理學教程》封面。早期版本上並無作者名字。(圖片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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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踵而來的人際糾紛、歧視與批評

埃米莉在撰寫《物理學教程》的時候,曾就萊布尼茲的理論向某位學者請教。然而,這位學者後來卻散布謠言,聲稱埃米莉正在寫的書抄襲他的著作;埃米莉自然是一概否認。換個角度想,既然埃米莉曾向其諮詢,那麼書中針對萊布尼茲學說的介紹,有一定程度受到對方的觀點影響,或許也不是那麼奇怪。無論如何,這件事後來不了了之,《物理學教程》也順利出版。世人無從得知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什麼事,只懷疑是跟金錢糾紛有關。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在《物理學教程》出版後不久,法國皇家科學院的秘書德邁蘭(Jean-Jacques d’Ortous de Mairan)發表公開信,質疑書中內容。原來,埃米莉在《物理學教程》裡,除了採用萊布尼茲的觀點之外,還評論了德邁蘭支持笛卡兒/牛頓一派的論文;德邁蘭作為堂堂學者,又是皇家科學院的秘書,實在無法忍受被學界名不見經傳的女人批評。在公開信中,德邁蘭質疑女人善變、埃米莉腦袋有問題,並堅持埃米莉錯誤詮釋他的科學工作、對數學的理解也不完全。

埃米莉無法忍受德邁蘭的無稽之談;她即時針對信中批評,以體面、整潔的語調逐一反駁,並將回應寄給皇家科學院眾多成員。埃米莉一戰成名,也讓眾人看到她確實學有專精。為此,在1742年《物理學教程》再版裡,埃米莉除了就部份內容做修改之外,也把自己和德邁蘭隔空交火的信件附上,讓讀者自行判斷孰是孰非。這次她不但不再隱去姓名,還加上自己的畫像。一般而言,人們大多認為埃米莉在這次爭論中贏了德邁蘭。

從科學發展史的角度來看,埃米莉的《物理學教程》,是一本嘗試向法語國家推銷英國學說,卻又努力不傷害國家民族感情的著作──大自然畢竟不分國界。她特地旁徵博引許多法文參考資料,以作為論述的佐證;像是,莫佩爾蒂和克萊羅於1736年率領法國遠征隊,到芬蘭的拉普蘭(Lapland)測量子午線長度,最終證實地球為扁圓形──跟莫佩爾蒂和克萊羅基於牛頓理論的研究結果吻合。這本書將牛頓學說的基本概念,包括物體的運動以及萬有引力,介紹給一般大眾。可以說,《物理學教程》的撰寫,以及引發的一系列討論,都讓埃米莉更有能力面對她畢生最大的成就──翻譯牛頓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

《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初版封面(圖片來源

埋首新計畫:《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的翻譯工作

好些年來,伏爾泰和埃米莉在西雷莊園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然而再親密的伴侶終究還是得面對時間的考驗。1743年以後,兩人的互動充滿緊張與爭吵;伏爾泰出外旅行時,寄給埃米莉的信不但越來越少,內容也不再情話綿綿。他們的關係,就在伏爾泰出軌後嘎然而止──儘管如此,兩人可能過於習慣彼此,分手後還是一起旅行、一起生活。

失去了感情上的寄託,埃米莉埋首書堆,專注於牛頓哲學的研究。1745年,她展開新計畫,打算將牛頓的科學鉅作《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由拉丁文翻譯成法文。當時牛頓已去世18年,《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也已問世58年,卻一直沒有完整的法文譯本。這本書充滿了複雜難解的數學,沒有兩把刷子是翻譯不來的。對埃米莉而言,這個工作不但可以讓自己的學識被眾人肯認,二來她也希望能夠增加眾人對牛頓學說的接受度──基本上,當時牛頓的理論只在英國廣為流傳,並不被歐洲大陸多數學者認同。

1745年末到1746年初,待法國政府和出版社的同意都下來之後,埃米莉終於能夠著手進行這將讓她聲名遠播的計畫。因為書中許多地方都需要用數學重新驗證並做解釋,她於是找了克萊羅協助處理數學的部份。《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是大部頭著作,共分三本;前兩本講述物體的運動,第三本則談論牛頓的世界體系,尤其是萬有引力在天文學(包括太陽系)上的應用。埃米莉花了兩年多,還沒能將翻譯完成。

轟轟烈烈地去愛

1748年,埃米莉和伏爾泰到呂內維爾[7](Lunéville)旅行,拜訪他們的朋友、也是當時法國皇后的父親──前波蘭國王萊什琴斯基(Stanisław Leszczyński),史稱斯坦尼斯瓦夫一世。在那裡,埃米莉認識了聖-蘭伯特(Jean-François de Saint-Lambert),一個平凡乏味、在學識上也不如她的詩人。

愛情或許真的沒什麼道理可言,埃米莉愛上了聖-蘭伯特。在呂內維爾的日子,她瘋狂得不顧一切:不顧對方才學平庸、不顧自己的地位、不顧親人和朋友的看法、捨棄了翻譯工作,一心只想著情人;她經常寫情書給聖-蘭伯特,來回穿梭於兩人的房間。這是埃米莉最後一次轟轟烈烈的戀愛,愛上一個在各方面完全都不如她的人。

一開始,伏爾泰對兩人的曖昧裝作不知情,但事情演變到後來,就算再遲鈍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們關係匪淺。儘管伏爾泰和埃米莉已經分手,也曾有過爭吵、衝突,但他和埃米莉之間的感情非常深刻,兩人十多年來一直是生活和學識上的好夥伴──伏爾泰再也不能坐視不管了!

伏爾泰半強迫地把埃米莉帶回巴黎,卻發現一切都已太遲──埃米莉懷孕了。在現代,與婚外情人有孩子雖然並不少見,但在多數人眼裡也不是什麼光榮的事;考量到當時的年代,以及埃米莉的貴族身份,想必不是打哈哈就能過去的。

沒辦法之下,埃米莉只得和伏爾泰商談,如何把懷孕的消息告知她的丈夫,沙特萊-羅蒙侯爵。就在某一天,兩人找了聖-蘭伯特和沙特萊-羅蒙,齊聚西雷莊園,打算把事情交待清楚。出乎意料地,沙特萊-羅蒙侯爵最終接受了這個事實。

呂內維爾宮,也是埃米莉.沙特萊訪友所在。因為2003年曾被燒毀,後來又重建。(圖片來源

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解決懷孕的事情後,埃米莉在巴黎繼續翻譯工作,克萊羅每天也都會來幫忙她。直到1749年6月,已經六個月身孕的埃米莉,才和伏爾泰啟程前往呂內維爾待產。

儘管是高齡產婦,埃米莉仍然不眠不休地工作,希望趕在第四個孩子出生前,將翻譯工作做完。完成書稿的最後一個月,她常常每天工作十七個小時,到凌晨五點才休息;當睡魔來襲,她就把雙臂浸到冰水裡,以恢復專注。《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翻譯,埃米莉在臨盆前幾天才大功告成。

1749年9月4日,埃米莉生下一個小女嬰;過程看似順利,之後她卻開始發燒,病情每況愈下。到了9月10日晚上,在丈夫、以及前後任情人伏爾泰和聖-蘭伯特的環繞下,埃米莉撒手人寰。她的小孩在活了一些時日後,也跟隨母親的腳步而去。

伏爾泰對埃米莉的死悲痛不已;在給普魯士國王腓特烈二世(Frederick II)的信中,他寫到:「我失去了一個認識二十五年的朋友、缺點是身為女人的偉大男人──全巴黎都尊崇與為之哀悼。」雖然從現代性別平等的角度來看,這句話很有問題,卻是十八世紀的伏爾泰,所能給予女性的最高讚美。

回想埃米莉最後的日子,她簡直就像是早已預知自己的死亡,才趕在臨盆前把翻譯完成。但話又說回來,如果她不要那麼拼命,把身體狀況調整好,是否可能捱過難產、並在日後繼續完成翻譯工作呢?永遠都沒有人知道了⋯⋯

聖-蘭伯特畫像(圖片來源

《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的出版

埃米莉去世十年後,克萊羅將她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法文譯本出版,由伏爾泰撰寫前言。翻譯分成兩冊:第一冊包含原《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前兩本內容,埃米莉在後面也加上目錄,解釋書內物理概念和詞彙的定義,並標註書中位置;第二冊即原《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第三本──考慮到大多數人可能無法理解箇中深奧,埃米莉還附上自己長達286頁的譯註,以及關於數學的附錄。

埃米莉的譯註,完全可以當作是《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閱讀手冊;她用清晰的文字補充說明內容,並旁徵博引,引述牛頓及其他科學家的話、提及當代學者的研究成果,以作為牛頓理論的印證;除此之外,埃米莉也述說天文學歷史上的重要發現,像是哥白尼太陽系模型、克卜勒行星運動定律等等。

埃米莉的《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翻譯,是至今為止唯一一本完整法文譯本,也是公認的標準版本。她的翻譯促進牛頓學說在歐洲的擴散與研究、幫助同時代的人理解牛頓的物理理論,也象徵了十八世紀女性在科學與數學上的最高成就。若沒有對數學的專精知識,與對牛頓哲學的深入理解,絕對無法適切翻譯這本科學史上最重要的論著──光憑這一點,當時的許多男性學者都不可能做到。

《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法文譯本封面;目前全本內文均可在網站閱讀。(圖片來源

奔放不羈的科學傳播者

埃米莉生前不但被選為義大利波隆那科學院(Academy of Sciences of the Institute of Bologna)的成員,也是十八世紀極少數的女性科學家。她不到四十三歲便去世,不只是歐洲科學界的損失,也是全體人類的損失。

埃米莉長得高挑、漂亮,海洋般的綠色眼珠搭配較深的膚色,聰明高雅又熱情,多才多藝,在科學、歌劇、戲劇上都有所長,毫無疑問會是社交場合目光的焦點、討人喜愛。另一方面,她率情、率性、奔放不羈又自負,喜歡穿著裝飾華麗的禮服、展露身上昂貴的鑽石,生活花費龐大,常因為債務而必須跟伏爾泰借錢。她不是溫柔婉約的女性,當時的貴族文化更讓她不會犧牲奉獻當什麼慈母;其一生最大的成就,是在被男性佔據的科學界爭得一席之地。即使到現在,也很少科學界的女性像埃米莉那樣,生活充滿了鮮明對比。

埃米莉沒有開創新的科學理論,但是促進了科學的發展;她生來為愛、為被愛、願意為愛犧牲一切,而她最後確實也為喜愛的科學,工作到最後一刻,並在她的愛人陪伴下離開世界。時至今日,我們仍然可以在呂內維爾的聖-雅克教堂(The Church Saint-Jacques)入口旁,看到她的灰色大理石墓碑,寫著:加布里埃勒.埃米莉.勒托內利耶.德布勒特伊,沙特萊侯爵夫人⋯⋯科學與哲學的女性。

法國於2019年發行以埃米莉.沙特萊為主題的紀念郵票。(圖片來源

參考資料

  • Rachel Swaby (2015), Headstrong: 52 Women Who Changed Science-and the World, Broadway Books.
  • Sarah Hutton, Emilie du Châtelet’s Institutions de physique as a document in the history of French Newtonianism, Stud. Hist. Phil. Sci. 35, 515 (2004).
  • Katherine Brading (2018), Émilie Du Châtelet and the Foundations of Physical Science, Routledge.
  • Dora E. Musielak, The Marquise du Châtelet: A Controversial Woman of Science, arXiv:1406.7401 [math.HO].
  • Robyn Arianrhod (2012), Seduced by Logic: Émilie Du Châtelet, Mary Somerville and the Newtonian Revolu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 Ian Davidson (2012), Voltaire: A Life, Pegasus Books.
  • George E. Smith, The vis viva dispute: A controversy at the dawn of dynamics, Physics Today 59, 10, 31 (2006).

註釋

  • [1] 皮埃爾.路易.莫佩爾蒂(Pierre Louis Moreau de Maupertuis,1698-1759)是法國數學家和哲學家,最知名的成就為提出物理學的最小作用量原理。
  • [2] 亞歷克西斯.克勞德.克萊羅(Alexis Claude Clairault,1713-1765)是法國的數學家和地球物理學家,最知名的成就為其關於地球幾何形狀的數學定理。
  • [3] 李昂哈德.歐拉(Leonhard Euler,1707-1783)是出生於瑞士的數學家,近代數學的先驅,在諸多數學和物理領域都有傑出貢獻。
  • [4] 哥特佛萊德.威廉.萊布尼茲(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1646-1716),德國數學家與科學家,最知名的工作為發展出微積分概念。
  • [5] 勒內.笛卡兒(René Descartes,1596-1650),法國哲學家與科學家,也是首位強調運用理性發展自然科學的思想家,留有名言「我思故我在」,對數學的解析幾何做出重要貢獻。
  • [6] 事實上,當時還沒有「質量」的完整概念。笛卡兒本人用的詞彙是物體的「大小」。
  • [7] 呂內維爾(Lunéville)位於法國東部,是默爾特-摩澤爾省(Meurthe-et-Moselle  department)的一個市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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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大抖宅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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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先聲明,這是本名。小時動漫宅,長大科學宅,故稱大抖宅。物理系博士後研究員,大學兼任助理教授。人文社會議題鍵盤鄉民。人生格言:「我要成為阿宅王!」科普工作相關邀約請至 https://otakuphysics.blogspo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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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洛德的掙扎與偉大:不是不能兼行政,但還是最愛考古研究|桃樂絲.加洛德(下)
寒波_96
・2019/12/06 ・3741字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SR值 533 ・七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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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編按:在上篇文章我們介紹了桃樂絲.加洛德(Dorothy Garrod)是如何成為考古學家,以及劍橋大學第一位女性教授;但他成為迪士尼教授並沒有就此一帆風順。下篇就讓我們來聊聊,應該也讓很多研究者心有戚戚焉的「行政工作」何以也苦惱了這位科學家。

行政生涯充滿挫折,仍堪稱成功

迪士尼考古學教授不是如中研院院士那種榮譽頭銜,而是擁有實權與資源的高階管理職,掌管劍橋大學內考古學的教學與研究。加洛德的學術專業非常強大,行政能力相對卻很薄弱,這其中有個人因素、也有性別因素。1, 4

兩位桃樂絲,加洛德和貝茲。圖/取自 wikipaleonerdish

加洛德個人算是成就非凡,然而劍橋大學歷史悠久,山頭林立,處於大學機器中的加洛德並不特別出色。她雖然率領考古小隊的經驗十分豐富,卻沒有經營更大組織的經驗,對學術圈的政治一竅不通,一開始根本不懂怎麼跟各方勢力打交道。

她出身名門,本人畢業於劍橋大學,劍橋大學的人一般視她為自己人,不會把她當外人,在那個保守的年代,甚至也不見得會特別當她是女人。然而,加洛德不熟悉劍橋高層的文化,打交道時屢屢受挫,一項原因是她任職迪士尼教授以前,長年在外考古,並沒有在劍橋大學校內發展事業,所以也不算是完全的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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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洛德的挫折也與性別有關。除了女生不能進入某些場合,和男性同儕直接溝通之外,一大問題來自她缺乏異性同儕普遍具備的經歷,例如她從來沒有上過公學。劍橋大學 1939 年時女性教師很少,作為女生,她的成長背景和多數男性同事不同,而與眾不同的成長經驗,使她與異性同事間多少有些隔閡,增加交流時的障礙。

加洛德作為迪士尼教授的形象畫像。圖/取自 wiki

儘管種種障礙,讓加洛德 14 年的迪士尼教授當的不是很順心,但是絕對算是對得起這份工作,也做到平平安安退休。她對於行政管理影響最大的貢獻是,依憑考古學家的專業順利改革課程,引進新的師資與方向,創立英國第一個給予史前史(prehistory)的大學學位,對於考古學的人才培養意義非凡。

加洛德是屬於田野的人,1952 年從迪士尼教授離職,總算擺脫重擔後她馬上前往法國,又繼續投入 16 年考古,直到 1968 年 76 歲時去世為止。她喜愛率領小隊在現場挖掘,一直到去世前不久都沒有放棄;在她45 年的考古生涯中,有將近 5 年的時間人都在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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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洛德的研究之道

加洛德是非常優秀的考古學家,不是只會挖土而已。目前一些習以為常的觀念與作法,其實是她開風氣之先。

比方說,加洛德十分重視「測試假說」的重要。她的研究方法是先提出假說,尋找證據,以支持或推翻舊的假說,形成論點以後,再根據新證據提出新的假說。同樣值得佩服,當獲得新的證據後,加洛德不吝於推翻自己的舊假說,不會死要面子。2(2019 年底引爆爭議的人類起源研究,就是無視其他證據,缺乏測試假說這一步)

1938 年在迦密山,加洛德以外 4 位是 Elinor Ewbank、Mary Kitson Clark、Dean Harriet M. Allyn、Martha Hackett,都是當時有名氣的女性考古學家。圖/取自 這裡

1938 年以前,加洛德調查過的遺址地理範圍之廣,在當時的考古學家中名列前茅。她一生總共挖掘過歐洲和亞洲,7 個國家的 23 個遺址,使她能夠進行跨區域的大範圍比較。例如她在地中海最西端的直布羅陀,以及最東方的迦密山都見到尼安德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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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迦密山,加洛德則深入探索一處遺址的不同年代,追溯同一地點,不同年代間的改變。可以說,加洛德重視時間與空間的分佈,問的問題格局很大。

加洛德本身最善於分析石器。她研究過許多莫斯特文化(Mousterian)的產物,也曾經把老師布勒伊(Abbé Henri Breuil)分類的上奧瑞納(Upper Aurignacian)改為 Gravettian,下奧瑞納(Lower Aurignacian)改為 Chatelperronian,重新定義歐洲石器文化的關係。根據各地石器風格的異同,她藉此建立歐洲、中東、北非的連結,提出「歐洲考古文化或許源自歐洲以外」的非歐洲中心觀點,在當時開風氣之先。

加洛德一生挖掘過的遺址記錄。圖/取自 ref 2

她也是跨領域考古的先驅,儘管現在看起來,當時所謂的「跨領域(Inter-disciplinary)」就是現在普通的考古學項目。例如她在迦密山的工作,本人專注於考古以外,也請來兩位名家:古人類學家亞瑟.基斯(Arthur Keith)和古生物學家桃樂西亞.貝茲(Dorothea Bate)一同研究。其中貝茲是加洛德很熟悉的合作者,兩人在直布羅陀、巴勒斯坦、迦密山都有共事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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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樂西亞.貝茲:自然史博物館第一位女性員工

讓我們插開一下話題,聊聊另一位也是成就非凡,歷史留名的女性科學家和古生物學家:桃樂西亞.米諾拉.愛麗絲.貝茲(Dorothea Minola Alice Bate)。她比加洛德年長 14 歲,是出身於普通家庭的威爾斯人,沒有受過什麼正規教育;她在1898 年只有 19 歲時,拜訪倫敦的自然史博物館,請求一份工作,竟然就此展開 50 年的研究生涯。5

1906 年的貝茲畫像。圖/取自 paleonerdish

在博物館工作幾年以後,貝茲離開英國,在塞浦路斯、克里特、巴利阿里群島(Balearics)等地中海的島嶼尋找化石;她觀察到島上的動物,有島嶼侏儒化和巨大化的狀況;也發現許多之前未知的滅絕動物,例如巴利阿里群島洞山羊(Myotragus)。

她在 1930 年加入加洛德的迦密山考古團隊,一共發現 54 個物種,像是豬、鹿、山羊。1935 到 1937 年,貝茲在伯利恆調查化石,後來局勢不穩,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她只好結束工作,返回自然史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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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中海旅程中,貝茲蒐集超過 200 種鳥類、哺乳類、昆蟲標本,成為國際知名的古生物學家。靠著非凡的貢獻,她成為自然史博物館第一位正式的女性員工,後來待在特靈(Tring)的分館。1948 年,離 70 大壽沒有幾天時,她被指派為特靈分館的館長,直到 3 年後去世。她和加洛德一樣,都是開創時代的女性科學家。

自然史博物館地質部門 1938 年合照,貝茲是第一排最右邊那位。圖/取自 ref 5

貝茲和加洛德都是基督徒。古生物、考古學家在地層中,常常會見到與聖經描述不符的發現,她們的信仰被如何影響,是非常令人好奇的問題。可惜貝茲去世後不久,她的住處發生火災,私人文書都被燒光,使我們無從窺視她的內心世界。

至於加洛德,不管她的私人文書是不是被自己燒掉,如今都無從得知這方面的資訊。少數確定的是,加洛德是聖公宗(Anglicanism)信徒,她年輕在法國時,對信仰產生過懷疑,因此求助過德日進(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1926 年她把直布羅陀出土的尼安德塔人化石稱作「亞伯」,顯然與宗教信仰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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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歷史的加洛德

對她而言,成為一流學者,除了個人成就受到肯定以外,她也將其視為家族學術傳統的延續。她有 3 位兄弟,但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兩位戰死,一位由於西班牙流感去世。不過阿爾福雷德爵士的孫女,阿奇巴德爵士的女兒桃樂絲,仍然成為劍橋大學的教授;加洛德終生沒有結婚。

1937 年在美國費城參加研討會的加洛德。圖/取自 wiki

當我們回顧加洛德時,很容易注意到她身為女性的特殊性。以性別的角度來看,她實在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後世介紹加洛德時,都會提到她是第一位女性迪士尼考古學教授,以及劍橋大學第一位女性教授。

不過即使不考慮性別,加洛德依舊算是第一流的考古學家。她倒是幾乎不會強調自己的女性身份,研究中對女性主義也興趣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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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使她本人不感興趣,加洛德依然順理成章地成為女性學者的楷模,影響當時與後世的其他女性,像是當她獲選為迪士尼教授時只有大一的富蘭克林。而富蘭克林本人,也與她的前輩加洛德、湯普森、貝茲一般,成為後世優秀女性科學家的先驅模板。

她們成就之偉大,不僅僅是女生的楷模,也是所有人的楷模。

延伸閱讀

  1. From ‘small, dark and alive’ to ‘cripplingly shy’: Dorothy Garrod as the first woman Professor at Cambridge
  2. Price, K. M. (2015). One Vision, One faith, One Women: Dorothy Garrod and the Crystallisation of Prehistory. Lithics–The Journal of the Lithic Studies Society, (30), 163.
  3. Smith, P. J., Callander, J., Bahn, P. G., & Pinçlon, G. (1997). Dorothy Garrod in words and pictures. Antiquity, 71(272), 265-270.
  4. Smith, P. J. (2000). Dorothy Garrod, first woman professor at Cambridge. Antiquity, 74(283), 131-136.
  5. Dorothea Bate: a Natural History Museum pioneer

本文亦刊載於作者部落格《盲眼的尼安德塔石匠》暨其 facebook 同名專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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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波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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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科學碩士、文學與電影愛好者、戳樂黨員,主要興趣為演化,希望把好東西介紹給大家。部落格《盲眼的尼安德塔石器匠》、同名粉絲團《盲眼的尼安德塔石器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