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1
0

文字

分享

0
1
0

在七夕之後:不存在的情人

海苔熊
・2012/08/28 ・13528字 ・閱讀時間約 28 分鐘 ・SR值 543 ・八年級

「今年七夕,我一個人來到東京,履行我們當初的約定。在通往皇宮的碎石子路上,我遵循著三島由紀夫小說《禁色》裡的男女主角幽會散步的場景,故事裡兩個人的腳印在我前方緩緩地展開,我踩著女主角的腳印發出沙沙的聲音,只是我身邊的他並沒有一起出現……然後我想起小說裡男主角撫著女主角的臉說過的話,想起一年多前的我們傍著豔陽坐在北海岸的咖啡廳裡翻著小說,指著日本的方向說:『等我們存夠錢要一起去日本看看噢!』……我從包包裡拿出他的照片,就算一直以來細心保護得很好,還是有些微刮痕。身邊都是穿著和服的雙雙對對,突然我覺得好難過、好難過……我好像一個人被丟棄在這裡似的……灰瑟的天空似乎要夾帶著去年夏天藍色的海浪,就要湧過來把我捲走、吞沒了……我們談了那麼久的戀愛,陪他走到最後的,卻不是我……」

情人節結束=情人結束?

七夕情人節剛過不久,我曾經掐指一算,如果把整年內情人們可以巧立名目(?)慶祝共度的節日一起算進去的話,我們一年至少要過八個「情人系」的節日。夭壽骨!一年也才不過十二個月,為什麼我們非得過這麼多次的情人節

這時突然腦袋想起以前我老闆曾說過像這樣的話:「越是難達成的事情,我們越是常掛嘴邊祝福。」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正因為幸福難遇,長遠難求,祝福才會幾乎每個月都來報到,雖然有關於情人節的慶祝,效果往往不如想像中來得好(Morse & Neuberg, 2004)。

前幾年Kansas University的Omri Gillath才在一場會議上說,近年來親密關係研究最大的進展在於:我們多了一種方式和對方分手(Gonzaga, 2011)--結果馬上就有人用「這個方式」進行調查了。一項非正式的臉書調查顯示(McCandless, 2008),各種節日、假日過後,通常伴隨的就是分手的開始。不論是西洋情人節、聖誕節、甚至愚人節附近都是分手的高峰;其他大假如寒暑假的開學/放假分手潮,小假如每週一的假後倦怠點,也是人數不低的「分手高原」<1>。

為什麼會這樣?從前一個學者Morse & Neuberg(2004)提出可能的原因是:情人節提供「比較」(Comparison)的標準:吃飯、用餐、搭摩天輪的時候,可以看到更多「別人的伴侶」是怎樣呵護他的另一半,要嘛就心生羨嫉,不然也可能煞到隔壁桌的人。

老實說,這個答案蠻牽強的,所以David McCandless與Lee Byron又猜了另一個答案:節日分手太殘酷(too cruel),尤其是聖誕節分手說不定連耶穌都不能寬恕你的罪。俗話說得好,行車要繫安全帶,走路要靠右邊走,推理要在晚餐後,分手當然也要等節過!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最後一個原因是,假期的來臨常使雙方回首過去、思索未來,並適應一個人(或與別人相處)的生活,讓他發現沒有你也可以好好過,為什麼還要再留?

但不論是上面那一種原因,都有一個一致的理由:早就不愛,只是在等時機離開。各種節日與節日後的爭執,只是壓倒稻草的最後一隻駱駝而已。

註定散光的閃光?

剛分手的那段日子,只要看到情人成群熙來攘往地走在路上,就會在心裡默默以去死去死團的口吻跟自己說:雖然你們是茫茫人海中少數(三到五成左右)有戀愛可談的幸運兒<2>,可惜的是你們之中可能有一半,不要說撐到明年情人節,連六個月都很難(Le, Dove, Agnew, Korn, & Mutso, 2010)!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但是,這樣邪惡的想法其實只說對了一半--首先,分手的機率還跟你們兩個交往的時間有關,一般來說交往越久越容易分手<3>;再者,就算分開了,還是有人難以忘懷對方懷裡的溫暖--換句話說,雖然有些人戀愛談得比六個月還短,但傷心的時間卻延續得很長。那些曾經的舊情人正以另外一種姿態,成為只存在他們記憶裡「不存在的情人」。

「或許,記憶裡的她未曾離開,只是用另一種方式,陪伴我們走接下來的人生。」補教名師吳岳在一次上課說了類似這樣的話,不知道感動了多少人。

然而,並不是所有的回首對我們都是健康的。相反地,持續地擁抱傷口,只會增添更多難過(Perilloux & Buss, 2008; 李宛霖, 2011)--如果不曾放下期望,繼續患得患失、心繫對方的各種動態,那麼這個「不存在的情人」不只是仍陪你走接下來的人生,還會陰魂不散地影響你一生。

一張照片,兩種心情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最典型的例子是我們先前進行的舊情人照片研究。我們調查了184位網友收集初戀情人/舊情人照片的習慣和看法,主要發現兩件事情:

(1)焦慮依戀者比較喜歡收集舊情人的照片,畢竟越怕失去關係越會緬懷過去。

(2)收集初戀情人獨照的人,比起將那些照片丟掉的人過得稍稍不開心一些。

「可是,我以為那只是一種紀念,一種對過去的自己的一種紀念。老實說,我只是把她的照片放在抽屜裡的一個角落,平時根本不會去想到它。」一個朋友讀到這個結果之後這樣跟我說,許多實驗參與者也在建議裡提到類似的說法。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可見得,留與不留並不是造成一個人難過與否的最大的關鍵,有的人留得很辛苦,有的人留得很坦然。我們進一步將幾個變項都丟入分析,發現依戀風格的效果更強大--如果你是安全依戀的人,有沒有留下初戀情人的照片,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差別;但如果你是不安全依戀者,卻還留著和他的合照,會比其他人更不開心<4>。

你也會偷看他的臉書嗎?

這邊我們面臨一個問題。如果對於這些不安全依戀者來說,回首過去只是徒增傷心,緬懷曾經反而難過至極,那為什麼他們要持續地做件事情?這是一個常見的現象,還是只是這一百八十多人的特例,純屬樣本太小的偏差?

無獨有偶地,近期Veronika Lukacs也做了很像的研究,他調查經歷分手一年內的臉書用戶,結果發現有一半的人會留下前度的照片,88%的人窺探(creep)前度的動態--他們會一直去看(check)前男/女友的個人資料,看他現在做些什麼、跟誰在一起、按了誰讚、又被誰按讚等等。此外,Lukacs還發現下面這些現象: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48%的人在分手之後和他的前度繼續當臉書朋友

★70%的人試圖用各種方式窺探前度的動態(例如登入一些共同朋友的帳號)。

★74%的人還會窺探「現任伴侶」或「疑似」現任伴侶。

★64%的受訪者表示,他們會重新讀前度給她們的臉書訊息。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50%從臉書相簿中刪除前度的照片(也就是會有一半的人留下照片)。

★33%的人在分手時tag前度的名字,貼一首詩或一首歌在塗鴉牆上。

★31%的人貼一些新照片,並設法讓前度嫉妒;52%的受訪者表示,他們會嫉妒前度所發布的圖片。

跟我們的研究相仿,Lukacs也同樣發現:看得越多,傷得越久(當然也可以反過來說)。於是這將近九成的人,持續一直關切對方的動態,卻也影響到自己的生活。

好,為什麼會這樣?Lukacs認為,至少有一部分的人並不是自願這樣的。他說,臉書在設定上有一個很弔詭的地方:「就算你跟他已經分手了,你還是可以從『共同朋友』的相簿中,看到他跟其他人去玩咧著嘴笑的快樂照片。」

「跟他在一起這麼多年,他的家人、伯伯、叔叔、阿姨,都已經變成我的朋友了。現在因為跟他分手,而把跟他有關的一干人等全部刪除,會不會太過殘忍?除了他以外,他家人都對我很好、也很照顧我,把我當親生女兒來看待,我實在不想要把他們從我的臉書好友裡面刪掉……但是,只要看見他們家族聚會的照片,看見他就笑得很開懷、去好多地方玩,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原來,他就算沒有我,也過得很好……原來,我對他來說,這麼不重要……」

當初臉書的設計是為了串連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搭起朋友之間的橋梁,很多多年失散的朋友都因為臉書而再度熱絡起來,或許一開始還覺得對方變得成熟好多、新鮮感滿滿,但真正重新加溫感情之後,才發現最原本的那個他並沒有多大改變:例如,還是不太會替人著想、還是很愛遲到、還是喜歡找藉口、還是無法在一件事情上投入太久等等。畢竟,Stanley Milgram的六度分隔理論(Six Degrees of Separation)只預測了人與人間連結的情況,並沒有預測這些連結間的品質(Milgram, 1967)。

Lukacs(2012)指出,刪除或暫時封鎖那些共同朋友通常是殘忍的,但也是有效的--至少在短期內你可以減少對方對你生活的影響。你不再需要一些有關他的訊息來餵養你(feed you),你的喜樂怒悲也不再那麼的不穩定--但Lukacs也看見有些人是「主動地」去挖自己的傷口、看對方的照片、重讀過去的臉書訊息,並且像是「人肉監視器」(Interpersonal electronic surveillance, IES)一般,有空就掛在對方的塗鴉牆,看看他又交了哪些朋友、讚了哪些內容--而且如Lukacs所預料的,被甩的人IES情形越嚴重、卻也越難過。

這又該怎麼解釋?如果說我們不能從IES或舔傷口中獲得任何痊癒,反而越看越糟,為什麼我們要持續做這件事情?難道說是像受傷時摳自己結痂的傷口一樣,能帶來某種快感?

不幸的是Lukacs長達172頁的論文竟然沒有提到任何舔舐傷口的理由(畢竟他只是念傳播的),只好又翻山越嶺地去搜尋相關的文獻。

分手以後,究竟是悲傷還是成長?

在搜尋文獻的過程當中,我們發現過去的討論分手後心情調適的研究大多都專注在兩件事情上:分手後悲傷(break up sadness)和分手後成長(break up growth)。很遺憾,不論在哪一個研究裡面,悲傷總是顯而易見,成長常常卻只像是一種自我欺騙(Chung et al., 2002; Davis, Shaver, & Vernon, 2003; Fagundes, 2012; Tashiro & Frazier, 2003)--正因為我們還在難過、還在痛苦、還在意對方,才會跟自己說我很好、我正在長大、這分手對我是有意義的。Lukacs自己也在論文中回顧了大量的研究發現,「成長」在情緒上的效果量很小,但是「悲傷」卻在各項研究中屹立不搖(Lukacs, 2012),交個新男/女朋友甚至還比較有效地能減少難過(Spielmann, MacDonald, & Wilson, 2009; Tashiro & Frazier, 2003)。

真的是這樣嗎?在Tashiro & Frazier(2003)的實驗中,他們訪問92位受試者,分手之後他們自己覺得改變與成長最多的是什麼?結果第一名是「覺得自己更成熟有智慧」了,第二名是「我知道再也不要選這種爛人當我的男/女朋友」。只是,Tashiro並沒有證據支持,那些說自己分手之後「長大很多」的人比較不難過。

在Tashiro & Frazier的後續質性分析中發現,有些受試者認為,「悲傷有無」並不是「成長與否」的重要指標。有時候,放下一個人在你心中原先的地位、挪出空間給別的人、承認自己很軟弱、愛哭、需要陪伴,學會一個人生活一個人過,適應晚上沒有晚安親親或入睡安撫的日子等等,這些過程都是很痛、很傷、很難以忍受的,也就是說:長大很可能伴隨著痛苦,但這並不代表你沒有改變。

且慢!這麼令人感動的論述甘有證據? Park, Cohen, & Murch (1996)的研究或許可以支持這樣的推論。他進行了三個研究,請參與者描述曾經歷最難過、壓力最大的事情,並請他們評估自己在當中是否有成長。

研究一與研究二不約而同地發現,與伴侶分手、感情出現裂痕是大學生最常出現的壓力事件,平均每5~6個大學生就有一人的壓力事件是為情所困<5>。研究三進行了一次追蹤,看這些苦主們,歷經壓力六個月之後是不是還活著的適應狀況。結果發現,「覺得自己長大了」跟負向情緒的強度增加或減少並沒有關聯--你並不會因為長大了就難過得少一點--可是,這個成長的確是存在的,比起其他人,這些「登朵阿郎」(台):

(1)更樂觀、正向情緒更多

(2)感覺到更多朋友關心、鼓勵他(quality/quantity of social support)

(3)更能接納、以新的方式詮釋失落(Acceptance and Positive representation)

「我想最後我能做的,就是接受這些事情真實地發生在我的身上。雖然我曾經是這麼的抗拒、這麼不情願地去面對。我開始將焦點放在這件事情的正面部分,人家不是都說,有陰影的地方就有光亮嗎?以前我都看不見光、覺得那只是勵志書用來騙錢的方法而已……但我現在,真的看見了一些新的可能性……。看著她的照片,我想起從前,在那個空間哩,有好的、也有不好的部分。但無論如何,都是我跟他一同經歷過的曾經……否認無法掩蓋那些醜陋的部分,但同樣也無法消除那些快樂的時光……曾經她是那麼的用心、那麼的全心全意。我們度過好多個日子,也總是歡笑多於爭執,或許只能說我們有緣無份吧……」

從這層意義上,我們或許可以試著回答一開始的問題:「如果對於這些不安全依戀者來說,回首過去反而徒增難過,那為什麼他們要持續做件事情?」

能夠從舊照片中找到什麼?

和我一起工作的一位心理師叮噹貓曾針對上面這個問題提出一個「不存在的情人」假說--我們在照片中探尋曾經的甜蜜,雖然那些甜蜜總夾帶苦痛與傷悲。「你知道嗎,我們翻看舊照片、沉浸過往回憶、反覆讀以前的MSN或Line訊息、甚至偷看對方臉書的時候,雖然難過、氣憤、懊悔、不值得的心情接連湧現,但也滿足了我們心裡面的一部分需求。他已經不在了,可是我們還無法接受。於是我們利用過去美好的回憶和未來未竟的可能性創造出,一個不存在的情人,那是一種舊情人與自我想像的組合。」他吃了一口手作吐司,配一口咖啡接著說。

「於是你一邊讀著以前的簡訊、看著當初親吻的甜蜜照片落淚,雖然傷心難耐,但也重溫了過去的那些美好時光;也常常一邊看著一邊想像著『如果的事』:

……如果我們沒有分開,還可以像以前一樣到巷口的豆花店吃冰,然後吃飽就摸著肚皮在床上翻滾。我還可以彈烏克麗麗給他聽、他一定會說我亂彈一通,然後把琴搶過去彈……可是,現在我連他在哪裡都不知道……說不定,他已經開始跟別人約會了……

就像是吸毒一樣,每次翻看都知道自己的想像與耽溺的故事,結尾一定是受傷、難過,但是卻無法停止,因為想像還和對方在一起本身就帶來快樂、幸福與溫暖的感覺。」叮噹貓說,這個創造出來的「不存在的情人」到後來可能跟我們的前男/女朋友截然不同了(因為我們添加太多想像的成分)。可是,只要我們還沒有找到新的依戀對象(例如工作或新的人等等),還是可能和想像中的「他」悲欣交雜地度過許許多多情人系的節日。

我們以往都如何離開對方?

叮噹貓的假說究竟是真是假?試著替叮噹貓背書之前,我們得先了解一下大家究竟都是怎麼「因應被甩」的(畢竟被甩的人總是比較難過(e.g.,Rhoades, Dush, Atkins, Stanley, & Markman, 2011))。關於分手的行為,過去的研究有許多的討論,不過Davis (2003)將分手時我們會採用的因應方式歸納為三種:

(1)開放坦誠的溝通(the secure strategy)--通常是安全依戀的人會採取的方式。

(2)一哭二鬧三上吊(a coercive strategy)--通常是焦慮依戀的人會採取的方式。他們透過種種種方法引起對方的注意力,希望對方眼睛裡可以再次看見他,雖然常常成功博取同情憐憫,但也讓對方更受不了他了。

(3)壓抑情緒我很好(the avoidant strategy)--通常是逃避依戀的人會採取的方式。他們相信不去看、不去想、不去面對就不會有痛苦(e.g.,Crittenden, 1997)。實際上也有部分的人成功了。

當然,我們也可能交替地使用這三個方式。可是,比這個更重要的是,被甩者在被甩以後大多會經過一個歷程:

反抗(Protest)→絕望(Despair)→逐漸離開對方(Detachment/reorganization/integration)

一開始,我們會試圖說服自己這件事情不是真的,用盡其極渴求對方回來,所以我們會關注對方臉書的動態、緬懷過去的照片、檢視過去的留言,看自己是否曾做錯什麼、說錯什麼、有沒有第三者出現,並評估是否還有再炒回頭菜的機會。但隨著分開的時間越來越長,我們會逐漸感覺到失望、難過、孤單、退縮,我們不再苦苦地打好多電話問對方原因、不再追蹤他的訊息、不再期待著他會主動聯絡自己,因為我們發現所有的努力都只是白費力氣,他已經不會再回到自己身邊了。最後,我們漸漸能將自己與對方分開來,將精力投注到工作或其他更重要的人際關係上面,從失落中找到新的自己,將心碎與新淬的部分整合起來--偶似縮(宅女小紅語氣),如果順利的話。

你回不來,我離不開

上面交代的流程,只是一種「理想狀態」。事實上,大約有一半左右的不安全依戀者(在我們的研究中是55%)會進入所謂的「病態哀悼」狀態(disordered mourning),滯留在其中的一個或兩個階段中。Bowlby (1980)進一步區分出兩種病態哀悼:慢性哀悼(chronic mourning)與抑藏悲傷(absence of grief)。

(1)慢性哀悼:會這麼做的通常是焦慮依戀者,他們會活在反抗與絕望的迴圈當中,拿著照片細數從前,頻頻掉淚怨嘆幸福不見;一次又一次試圖接近對方重回當年,卻也一次又一次地鎩羽而歸。失落、難過、怨恨對方了一陣子,碰巧讀到一些書可以教人如何挽回舊愛,信心重燃之後又再次失敗。畢竟自己沒有更多改變之前,兩人只是在重演分分合合的劇碼

(2)抑藏悲傷:逃避依戀者特別擅長此道。他們甚至還沒有好好地悲傷、還沒賣力地哭過,就已經開始遠離對方。也就是說,他們直接輸入密技跳到最後一個階段,喪失了這些必經的歷程--當然也要付出一點代價。

回首過去的陷阱

接著,我們來看離開對方之後,這些不安全依戀者會做些什麼?。Davis (2003)蒐集了超過5000名網路樣本,發現焦慮依戀的人在分手之後有下面這些反應:持續地依戀舊情人、感受到過多的身體與情緒失落、極力試圖重建關係、想跟前任伴侶做愛、產生憤怒與復仇的行為、甚至干擾了日常的生活與活動等等。

相對於劇情豐富的焦慮依戀者,逃避依戀的人只做一件事情:和伴侶保持距離,以策安全,自力更生,不想過去--換句話說,如果不這樣做他們會感覺到相當不舒服。在舊照片的研究當中,我們發現逃避依戀的人如果保留伴侶的獨照,生活將會過得更糟--但是,許多逃避依戀的人還是把照片留下來了,為什麼呢?一種可能是因為他們高估了自己自我調節(self regulatory)的能力(Fagundes, Diamond, & Allen, 2012)。

Fagundes等人(2012)回顧了過去有關分手後調適的研究,發現一個弔詭的現象是:雖然幾乎所有研究都支持焦慮依戀者在分手後適應最差,但逃避依戀者的適應好壞卻一直沒有穩定結果。有些研究發現他們分手後雖然壓抑情緒,但也過得還好,對他們來說壓抑可能反而是一種「適應」的方式(George A. Bonanno, Galea, Bucciarelli, & Vlahov, 2007; G. A. Bonanno, Papa, Lalande, Westphal, & Coifman, 2004; G. A. Bonanno et al., 2002);有的研究則發現他們常常壓抑失敗(Hewison, 2008; Siegman, 1970),隱藏悲傷卻差點吐血身亡

Fagundes等人在後續的實驗中發現,其實這是能力的問題--咖蘇供(台)你「功力深厚」<6>,壓抑越多、調適越好;若你是半路出家的初心者,越壓反彈越大。

總之,對於所有人來說,不論是追蹤對方臉書或保留舊照片,都是在「訓練」一種「出來面對」的能力,只是在這哀悼的過程之中,難免會有痛苦與憂傷(G. A. Bonanno, et al., 2002; James & Friedman, 2011; Stone & Pennebaker, 2002; 卓紋君 & 陳宗興, 2011)。如果你是安全依戀者,你會一邊點他的臉書、一邊看照片、一邊向死黨姊妹淘抱怨、尋求溫暖。這些社會支持(social support)也的確會讓我們一步一步走出來(Yamashita & Sakata, 2008)。

如果你是焦慮依戀者,你會一邊看、一邊想有關他與你的過往,難過得久雖然哀悼的研究指出緬懷過往有成長上的意義(Stroebe, Schut, & Stroebe, 2005),但我們不得不承認焦慮依戀者深陷悲傷的成分,其實比反省頓悟的成分還多(Fagundes, 2012)。

如果你是逃避依戀者,最好先搞清楚自己的心臟有多大,才來決定要不要看對方的動態或留下他的照片。調控能力不好的話,很可能只是讓自己越來越難過、越看越想窒息(Fagundes, et al., 2012)。

劣質的夢想家

以甫(英)你還記得,叮噹貓的假說還有一部分是關於創造與想像情人的部分。很遺憾,該假說可能要做一些修正。

在遠距離戀愛的研究中,的確發現時空的分隔有可能讓想像蔓延,我們會傾向理想化一些伴侶身上本來所沒有的特質--而且,越是想像、越喜歡滿意這段關係(Merolla, 2010; Stafford & Merolla, 2007)--直到幻想破滅的那一天。

只~不~過~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是「優質夢想家」。對於不安全依戀者來說,他們比較少理想化伴侶,也在他們的戀愛關係中過得不快樂(Lee & Pistole, 2012)。也就是說,當不安全依戀者手上拿起一張照片時,閃過腦袋的可能有喜也有悲,但負面的部分一定比起正面來得多。

讓自己接受事實

本來應該寫到這裡就要結尾了,但今天早上科會報告的時候,一位心理師分享了幾篇研究,讓我有了另一個看法。他說,有時候我們為持續作痛苦的事情,不只是因為從中我們得到部分快樂,更是因為它滿足了我們「解釋的慾望」。

「我們的大腦有一部分是設計來對這個世界做解釋的。對於無法解釋的事情,我們會覺得非常的難受、不舒服、想要找一個理由。所以,有的人選擇將自己置身痛苦,監視對方臉書、翻看以前的照片,是為了讓自己漸漸相信:沒錯,他已經離開你了。很痛苦,但你得漸漸接受這件事情!」

不論是低自尊或一些精神病理的研究都指出,我們重複作一些傷害自己的事、想一些讓自己難過的東西、搜尋一些負面的資訊等等,都是為了尋求一些控制與確定感(Freeman, 2007; Ickes, Dugosh, Simpson, & Wilson, 2003; 楊如泰, 2010)--畢竟,接近痛苦雖然難受,但是容忍不確定的感覺更難受(Cameron & Ross, 2007; Knobloch, 2008)--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總是喜歡自討苦吃。

只是,一般人在確認自己的狀態、確定自己失去了什麼以後,就會漸漸離開自討苦吃的環境。不再於傷口上灑鹽、不再自怨自憐、不再為對方傷心落淚、不再將自己困在痛苦的深淵,接受對方離開,也接受自己可以為自己存在。但不安全依戀者(尤其是焦慮者)與進入病程的人,則會為了「證實自己不再被愛」,一直回首過去,從中獲得「被遺棄的確定感」。當他們從一些照片與臉書的訊息中「驗證」:我果然很糟糕、他真的不愛我了、我就知道他之前說過的都是屁話、早就懷疑他是因為愛上別人才……等等「假設」,雖然大部分的時候很痛苦,但是心裡有一塊地方是滿足的--你看吧,我猜得果然沒有錯!

於是,他們就會為了這樣的滿足,成癮於那些痛苦。

問題的答案

不論是Tashiro & Frazier(2003)的分手後成長、叮噹貓的不存在情人假說、Bowlby (1980)的病態哀悼、Davis (2003)的大規模調查、Lee & Pistole(2012)理想化伴侶研究或是最後談到的痛苦成癮,其實都在說明一件事情:分手之後我們所做得許多事情,其實都是一種「過程」。保存照片也好,丟掉照片也罷,不願意去處理背負兩人記憶的物品、或是一直監控對方的臉書等等種種,原本都是一段又一段讓自己漸漸離開對方的過程。只是過程呀過程,總是要走過了之後才會有所成長,不安全依戀者卻將劇情導向比較悲慘的地方。

焦慮者耽溺於回首過往附加的愉快想像,但很快地又發現他們能想到的負面部分遠多於正面,所以越回首越痛苦。只是在還沒有找到下一個依戀的對象之前,只能暫時將情感寄託在不存在的情人身上,從中汲取僅可供溫飽的安全感。

逃避依戀者會壓抑自己的悲傷,例如將初戀情人的照片放在一個不會被看見的地方、丟棄刪除照片,或是乾脆不承認自己曾經很愛對方。技術純熟的逃避者可以連自己都騙過去,新開帳號、剛創角色的逃避者卻可能在保留初戀照片的同時,默默地在心裡也劃出了一個黑暗領域,所以過得更不開心(Hanason, 2012)。

消失的照片,不曾消失的從前

舊情人照片調查結束後過了幾天,一位參與者寄了這樣的一封信給我:

「因為要調到台東去工作,正在整理房間的時候,在一個信封裡面發現了我們當年到平溪拍的照片。照片裡,他把小天燈作勢放在頭上小笑得開懷,我在一旁拿寫天燈用的毛筆準備要畫他的臉。我很訝異那時候愛美如命的他竟然沒有躲開。看著照片裡面的兩個人嘻鬧著幸福的臉,我突然覺得那才是我最初認識的他,天真、善良、體貼,最重要的是願意為我犧牲、包容我的任性。後期的爭吵和背叛,讓我幾乎忘記他曾經是一個這麼好的人……」

她說,她在分手的當天就把相機、手機、記憶卡裡的照片都刪光光了,連同他送她的生日禮物、卡片、字條,全部丟到七月普渡用的大金桶裡面燒得一乾二淨,裡面還包括一台桃紅色哀怕的(天阿,怎麼不送我!)。

當初他的劈腿,讓她幾乎不想再去碰觸有關他的所有東西,光看到就覺得噁心。沒想到百密一疏,在櫃子的一信封裡面留下了這張照片。

「那麼,你打算丟掉它嗎?」我回信問她,雖然我不覺得這一個樣本會改變多少結果,但是尊重受試者的回答一直以來都是我的最高指導原則(再假掰阿你)。

「我想,就留著吧。我記得後來我們都不洗照片的,他覺得照片浪費錢又不愛地球。可惜信封裡除了這張照片什麼也沒有,照片的背面也沒有寫任何字。都這麼多年了,實在想不起來那時候的我們是在什麼樣的因緣際會下把照片洗出來、又是怎樣躲到我的櫃子裡面,只知道這張照片應該是他特地洗的,還煞有介事地放在信封裡面……。我想,對當時的我來說,這張照片一定很重要吧……而且,那時候的我跟他都好小隻、好可愛,我實在捨不得丟。」

收到她的回信之後,我立刻打開資料表,正猶豫要把她的那筆資料從「丟棄初戀情人的照片」修改為「保留」,但卻發現--我並沒有辦法做這件事情!因為我們的受試者是不記名的。

當我正在懊惱當初收資料至少要增闢一欄流水號的時候,突然頓悟了一件事情(登仍噹!背後出現類似名偵探柯南的一道光!!) --其實,真正困繞擾人們的,並不是照片本身是否存在,而是內心的那塊疙瘩還在不在。

過去是無法被修改的,記憶中較深刻的部分,縱使在時間沖刷之後,還是能留下不淺的痕跡;而那些曾經傷透彼此的事,同樣也無法抹滅共同歡笑的日子。

如果有一天,你開始發現照片本身填滿的不是你情感的空缺,或許你也能逐漸原諒當初不成熟的愛情、接納十多歲或二十多歲那個青澀的自己,以及照片裡那個傍著你,笑得無比燦爛的他。

 [註解]

<1>西洋情人節、白色情人節、七夕情人節、在一起紀念日、雙方生日(這通常要算兩天,除非同一天生)、聖誕節與跨年夜。David McCandless與Lee Byron還用很多類似的方式作了統計,像是你知道臉書用者是男生還是女生多嗎?海水倒灌的時候會先淹沒哪些地方呢?這些圖片雖美,卻沒有經審核發表,大家讀一讀參考參考就好。

<2>文中提及數次一項照片保存的調查當中,戀愛率約為45%,和過去研究相仿(Braithwaite, Delevi, & Fincham, 2010)。

<3> Benjamin Le等人的研究指出,有71%的人來做實驗時都說自己和對方的關係很穩定,但他們之中卻有42%在六個月後分手。Benjamin先生也根據37761個樣本的後設分析提供了分手率的計算公式如下:分手率 = .079(R)−.101(T) + 37.529。請在R填入你們已經交往幾週,T填入你想知道現在起幾週以後的分手機率,數值都是以「週」為單位。如果你擔心看不懂,海苔熊也幫你畫好一張交往時間(已經幫你換算成「年」)與半年內分手率的對照圖,大家可以參考之。

<4>在初戀伴侶獨照或是歷屆舊愛照片方面,則是留了就比較難過,但如果你是不安全依戀者會更難過。

<5> 他們用「壓力成長量表」 (Stress-Related Growth Scale ,SRGS)測量,範例題目如「我開始知道如何發展一段有意義的關係」、「我學會尊重別人的感受和想法」、「我開始重新檢導討我的生活方式」、「我終於比較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感受」等等。噢對了,第二名的壓力事件是學業。

<6>過去研究發現因應失落的能力,與副交感神經的運作(Parasympathetic Functioning)有關。Fagundes等人(2012)的研究是用竇性心律不齊(sinus arrhythmia , RSA)的指標來呈現。

<7>文中所有統計數字多採自西方研究,且均只描述平均值,尚須注意個別差異與文化差異,不宜作過度推論。

<8>為求行文簡便與維護隱私,內文引用的諸項案例均經當事人同意,並大幅修改後重新繕寫,無可供辨認訊息之虞。

[參考文獻及全文下載]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文章難易度
海苔熊
70 篇文章 ・ 474 位粉絲
在多次受傷之後,我們數度懷疑自己是否失去了愛人的能力,殊不知我們真正失去的,是重新認識與接納自己的勇氣。 經歷了幾段感情,念了一些書籍,發現了解與頓悟總在分手後,希望藉由這個平台分享一些自己的想法與閱讀心得整理,幫助(?)一些跟我一樣曾經或正在感情世界迷網的夥伴,用更健康的觀點看待愛情,學著從喜歡自己開始,到敏感於周遭的重要他人,最後能用自己的雙手溫暖世界。 研究領域主要在親密關係,包括愛情風格相似性,遠距離戀愛的可能性,與不安全依戀者在網誌或書寫中所透露出的訊息。 P.s.照片中是我的設計師好友Joy et Joséphine

0

2
1

文字

分享

0
2
1
「融合蛋白」如何全方位圍剿狡猾癌細胞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11/07 ・5944字 ・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本文與 TRPMA 台灣研發型生技新藥發展協會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我們知道癌症是台灣人健康的頭號公敵。 為此,我們花了很多時間介紹最新、最有效的抗癌方法之一:免疫療法

免疫療法中最重要的技術就是抗體藥物。科學家會人工製造一批抗體去標記癌細胞。它們就像戰場上的偵察無人機,能精準鎖定你體內的敵人——癌細胞,為它們打上標記,然後引導你的免疫系統展開攻擊。

這跟化療、放射線治療那種閉著眼睛拿機槍亂掃不同。免疫療法是重新叫醒你的免疫系統,為身體「上buff (增益) 」來抗癌,副作用較低,因此備受好評。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但尷尬的是,經過幾年的臨床考驗,科學家發現:光靠抗體對抗癌症,竟然已經不夠用了。

事情是這樣的,臨床上醫生與科學家逐漸發現:這個抗體標記,不是容易損壞,就是癌細胞同時設有多個陷阱關卡,只靠叫醒免疫細胞,還是難以發揮戰力。

但好消息是,我們的生技工程也大幅進步了。科學家開始思考:如果這台偵察無人機只有「標記」這一招不夠用,為什麼不幫它升級,讓它多學幾招呢?

這個能讓免疫藥物(偵察無人機)大進化的訓練器,就是今天的主角—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是什麼?

免疫療法遇到的問題,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想像你的身體是一座國家,病毒、細菌、腫瘤就是入侵者;而抗體,就是我們派出的「偵察無人機」。

當我們透過注射放出這支無人機群進到體內,它能迅速辨識敵人、緊抓不放,並呼叫其他免疫單位(友軍)一同解決威脅。過去 20 年,最強的偵查機型叫做「單株抗體」。1998年,生技公司基因泰克(Genentech)推出的藥物赫賽汀(Herceptin),就是一款針對 HER2 蛋白的單株抗體,目標是治療乳癌。

這支無人機群為什麼能對抗癌症?這要歸功於它「Y」字形的小小抗體分子,構造看似簡單,卻蘊藏巧思:

  •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 「Y」 字形的「尾巴」就是我們說的「標籤」,它能通知免疫系統啟動攻擊,稱為結晶區域片段「Fc 區域」。具體來說,當免疫細胞在體內巡邏,免疫細胞上的 Fc 受體 (FcR) 會和 Fc區域結合,進而認出病原體或感染細胞,接著展開清除。

更厲害的是,這個 Fc 區域標籤還能加裝不同功能。一般來說,人體內多餘的分子,會被定期清除。例如,細胞內會有溶酶體不斷分解多餘的物質,或是血液經過肝臟時會被代謝、分解。那麼,人造抗體對身體來說,屬於外來的東西,自然也會被清除。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而 Fc區域會與細胞內體上的Fc受體結合,告訴細胞「別分解我」的訊號,阻止溶酶體的作用。又或是單純把標籤做的超大,例如接上一段長長的蛋白質,或是聚乙二醇鏈,讓整個抗體分子的大小,大於腎臟過濾孔的大小,難以被腎臟過濾,進而延長抗體在體內的存活時間。

偵測器(Fab)加上標籤(Fc)的結構,使抗體成為最早、也最成功的「天然設計藥物」。然而,當抗體在臨床上逐漸普及,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開始浮現。抗體的強項在於「精準鎖定」,但這同時也是它的限制。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第一個問題:抗體只能打「魔王」,無法毀掉「魔窟」。 

抗體一定要有一個明確的「標的物」才能發揮作用。這讓它在針對「腫瘤」或「癌細胞本身」時非常有效,因為敵人身上有明顯標記。但癌細胞的形成與惡化,是細胞在「生長、分裂、死亡、免疫逃脫」這些訊號通路上被長期誤導的結果。抗體雖然勇猛,卻只能針對已經帶有特定分子的癌細胞魔王,無法摧毀那個孕育魔王的系統魔窟。這時,我們真正欠缺的是能「調整」、「模擬」或「干擾」這些錯誤訊號的藥物。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第二個問題:開發產線的限制。

抗體的開發,得經過複雜的細胞培養與純化程序。每次改變結構或目標,幾乎都要重新開發整個系統。這就像你無法要求一台偵測紅外線的無人機,明天立刻改去偵測核輻射。高昂的成本與漫長的開發時間,讓新產線難以靈活創新。

為了讓免疫藥物能走向多功能與容易快速製造、測試的道路,科學家急需一個更工業化的藥物設計方式。雖然我們追求的是工業化的設計,巧合的是,真正的突破靈感,仍然來自大自然。

在自然界中,基因有時會彼此「融合」成全新的組合,讓生物獲得額外功能。例如細菌,它們常仰賴一連串的酶來完成代謝,中間產物要在細胞裡來回傳遞。但後來,其中幾個酶的基因彼此融合,而且不只是基因層級的合併,產出的酶本身也變成同一條長長的蛋白質。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結果,反應效率大幅提升。因為中間產物不必再「跑出去找下一個酶」,而是直接在同一條生產線上完成。對細菌來說,能更快處理養分、用更少能量維持生存,自然形成適應上的優勢,這樣的融合基因也就被演化保留下來。

科學家從中得到關鍵啟發:如果我們也能把兩種有用的蛋白質,「人工融合」在一起,是否就能創造出更強大的新分子?於是,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就出現了。

以假亂真:融合蛋白的HIV反制戰

融合蛋白的概念其實很直覺:把兩種以上、功能不同的蛋白質,用基因工程的方式「接起來」,讓它們成為同一個分子。 

1990 年,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CD4 immunoadhesin)誕生。這項設計,是為了對付令人類聞風喪膽的 HIV 病毒。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我們知道 T 細胞是人體中一種非常重要的白血球。在這些 T 細胞中,大約有六到七成表面帶有一個叫做「CD4」的輔助受體。CD4 會和另一個受體 TCR 一起合作,幫助 T 細胞辨識其他細胞表面的抗原片段,等於是 T 細胞用來辨認壞人的「探測器」。表面擁有 CD4 受體的淋巴球,就稱為 CD4 淋巴球。

麻煩的來了。 HIV 病毒反將一軍,竟然把 T 細胞的 CD4 探測器,當成了自己辨識獵物的「標記」。沒錯,對 HIV 病毒來說,免疫細胞就是它的獵物。HIV 的表面有一種叫做 gp120 的蛋白,會主動去抓住 T 細胞上的 CD4 受體。

一旦成功結合,就會啟動一連串反應,讓病毒外殼與細胞膜融合。HIV 進入細胞內後會不斷複製並破壞免疫細胞,導致免疫系統逐漸崩潰。

為了逆轉這場悲劇,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登場了。它的結構跟抗體類似,由由兩個不同段落所組成:一端是 CD4 假受體,另一端則是剛才提到、抗體上常見的 Fc 區域。當 CD4 免疫黏附素進入體內,它表面的 CD4 假受體會主動和 HIV 的 gp120 結合。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厲害了吧。 病毒以為自己抓到了目標細胞,其實只是被騙去抓了一個假的 CD4。這樣 gp120 抓不到 CD4 淋巴球上的真 CD4,自然就無法傷害身體。

而另一端的 Fc 區域則有兩個重要作用:一是延長融合蛋白在體內的存活時間;二是理論上能掛上「這裡有敵人!」的標籤,這種機制稱為抗體依賴性細胞毒殺(ADCC)或免疫吞噬作用(ADCP)。當免疫細胞的 Fc 受體與 Fc 區域結合,就能促使免疫細胞清除被黏住的病毒顆粒。

不過,這裡有個關鍵細節。

在實際設計中,CD4免疫黏附素的 Fc 片段通常會關閉「吸引免疫細胞」的這個技能。原因是:HIV 專門攻擊的就是免疫細胞本身,許多病毒甚至已經藏在 CD4 細胞裡。若 Fc 區域過於活躍,反而可能引發強烈的發炎反應,甚至讓免疫系統錯把帶有病毒碎片的健康細胞也一併攻擊,這樣副作用太大。因此,CD4 免疫黏附素的 Fc 區域會加入特定突變,讓它只保留延長藥物壽命的功能,而不會與淋巴球的 Fc 受體結合,以避免誘發免疫反應。

從 DNA 藍圖到生物積木:融合蛋白的設計巧思

融合蛋白雖然潛力強大,但要製造出來可一點都不簡單。它並不是用膠水把兩段蛋白質黏在一起就好。「融合」這件事,得從最根本的設計圖,也就是 DNA 序列就開始規劃。

我們體內的大部分蛋白質,都是細胞照著 DNA 上的指令一步步合成的。所以,如果科學家想把蛋白 A 和蛋白 B 接在一起,就得先把這兩段基因找出來,然後再「拼」成一段新的 DNA。

不過,如果你只是單純把兩段基因硬接起來,那失敗就是必然的。因為兩個蛋白會互相「打架」,導致摺疊錯亂、功能全毀。

這時就需要一個小幫手:連接子(linker)。它的作用就像中間的彈性膠帶,讓兩邊的蛋白質能自由轉動、互不干擾。最常見的設計,是用多個甘胺酸(G)和絲胺酸(S)組成的柔性小蛋白鏈。

設計好這段 DNA 之後,就能把它放進細胞裡,讓細胞幫忙「代工」製造出這個融合蛋白。接著,科學家會用層析、電泳等方法把它純化出來,再一一檢查它有沒有摺疊正確、功能是否完整。

如果一切順利,這個人工設計的融合分子,就能像自然界的蛋白一樣穩定運作,一個全新的「人造分子兵器」就此誕生。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而且現在的融合蛋白,早就不只是「假受體+Fc 區域」這麼單純。它已經跳脫模仿抗體,成為真正能自由組裝、自由設計的生物積木。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 /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的強項,就在於它能「自由組裝」。

以抗體為骨架,科學家可以接上任何想要的功能模組,創造出全新的藥物型態。一般的抗體只能「抓」(標記特定靶點);但融合蛋白不只會抓,還能「阻斷」、「傳遞」、甚至「調控」訊號。在功能模組的加持下,它在藥物設計上,幾乎像是一個分子級的鋼鐵蜘蛛人裝甲。

一般來說,當我們選擇使用融合蛋白時,通常會期待它能發揮幾種關鍵效果:

  1. 療效協同: 一款藥上面就能同時針對多個靶點作用,有機會提升治療反應率與持續時間,達到「一藥多效」的臨床價值。
  2. 減少用藥: 原本需要兩到三種單株抗體聯合使用的療法,也許只要一種融合蛋白就能搞定。這不僅能減少給藥次數,對病人來說,也有機會因為用藥減少而降低治療成本。
  3. 降低毒性風險: 經過良好設計的融合蛋白,可以做到更精準的「局部活化」,讓藥物只在目標區域發揮作用,減少副作用。

到目前為止,我們了解了融合蛋白是如何製造的,也知道它的潛力有多大。

那麼,目前實際成效到底如何呢?

一箭雙鵰:拆解癌細胞的「偽裝」與「內奸」

2016 年,德國默克(Merck KGaA)展開了一項全新的臨床試驗。 主角是一款突破性的雙功能融合蛋白──Bintrafusp Alfa。這款藥物的厲害之處在於,它能同時封鎖 PD-L1 和 TGF-β 兩條免疫抑制路徑。等於一邊拆掉癌細胞的偽裝,一邊解除它的防護罩。

PD-L1,我們或許不陌生,它就像是癌細胞身上的「偽裝良民證」。當 PD-L1 和免疫細胞上的 PD-1 受體結合時,就會讓免疫系統誤以為「這細胞是自己人」,於是放過它。我們的策略,就是用一個抗體或抗體樣蛋白黏上去,把這張「偽裝良民證」封住,讓免疫系統能重新啟動。

但光拆掉偽裝還不夠,因為癌細胞還有另一位強大的盟友—一個起初是我軍,後來卻被癌細胞收買、滲透的「內奸」。它就是,轉化生長因子-β,縮寫 TGF-β。

先說清楚,TGF-β 原本是體內的秩序管理者,掌管著細胞的生長、分化、凋亡,還負責調節免疫反應。在正常細胞或癌症早期,它會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結合,啟動一連串訊號,抑制細胞分裂、減緩腫瘤生長。

但當癌症發展到後期,TGF-β 跟 TGFBR2 受體之間的合作開始出問題。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可能突變或消失,導致 TGF-β 不但失去了原本的抑制作用,反而轉向幫癌細胞做事

它會讓細胞骨架(actin cytoskeleton)重新排列,讓細胞變長、變軟、更有彈性,還能長出像觸手的「偽足」(lamellipodia、filopodia),一步步往外移動、鑽進組織,甚至進入血管、展開全身轉移。

更糟的是,這時「黑化」的 TGF-β 還會壓抑免疫系統,讓 T 細胞和自然殺手細胞變得不再有攻擊力,同時刺激新血管生成,幫腫瘤打通營養補給線。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就像 1989 年的 CD4 免疫黏附素用「假受體」去騙 HIV 一樣,這個融合蛋白在體內循環時,會用它身上的「陷阱」去捕捉並中和游離的 TGF-β。這讓 TGF-β 無法再跟腫瘤細胞或免疫細胞表面的天然受體結合,從而鬆開了那副壓抑免疫系統的腳鐐。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 情境圖來源:shutterstock

告別單一解方:融合蛋白的「全方位圍剿」戰

但,故事還沒完。我們之前提過,癌細胞之所以難纏,在於它會發展出各種「免疫逃脫」策略。

而近年我們發現,癌細胞的「偽良民證」至少就有兩張:一張是 PD-L1;另一張是 CD-47。CD47 是癌細胞向巨噬細胞展示的「別吃我」訊號,當它與免疫細胞上的 SIRPα 結合時,就會抑制吞噬反應。

為此,總部位於台北的漢康生技,決定打造能同時對付 PD-L1、CD-47,乃至 TGF-β 的三功能生物藥 HCB301。

雖然三功能融合蛋白聽起來只是「再接一段蛋白」而已,但實際上極不簡單。截至目前,全球都還沒有任何三功能抗體或融合蛋白批准上市,在臨床階段的生物候選藥,也只佔了整個生物藥市場的 1.6%。

漢康生技透過自己開發的 FBDB 平台技術,製作出了三功能的生物藥 HCB301,目前第一期臨床試驗已經在美國、中國批准執行。

免疫療法絕對是幫我們突破癌症的關鍵。但我們也知道癌症非常頑強,還有好幾道關卡我們無法攻克。既然單株抗體在戰場上顯得單薄,我們就透過融合蛋白,創造出擁有多種功能模組的「升級版無人機」。

融合蛋白強的不是個別的偵查或阻敵能力,而是一組可以「客製化組裝」的平台,用以應付癌細胞所有的逃脫策略。

Catch Me If You Can?融合蛋白的回答是:「We Can.」

未來癌症的治療戰場,也將從尋找「唯一解」,轉變成如何「全方位圍剿」癌細胞,避免任何的逃脫。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文章難易度

討論功能關閉中。

0

1
0

文字

分享

0
1
0
解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與變形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09/09 ・6820字 ・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本文與 Perplexity 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Hello. I am… a robot.」

在我們的記憶裡,機器人的聲音就該是冰冷、單調,不帶一絲情感 。它們的動作僵硬,肢體不協調,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甚至啟發我們創造了機械舞來模仿那獨特的笨拙可愛。但是,現今的機器人發展不再只會跳舞或模仿人聲,而是已經能獨立完成一場膽囊切除手術。

就在2025年,美國一間實驗室發表了一項成果:一台名為「SRT-H」的機器人(階層式手術機器人Transformer),在沒有人類醫師介入的情況下,成功自主完成了一場完整的豬膽囊切除手術。SRT-H 正是靠著從錯誤中學習的能力,最終在八個不同的離體膽囊上,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這項成就的意義重大,因為過去機器人手術的自動化,大多集中在像是縫合這樣的單一「任務」上。然而,這一場完整的手術,是一個包含數十個步驟、需要連貫策略與動態調整的複雜「程序」。這是機器人首次在包含 17 個步驟的完整膽囊切除術中,實現了「步驟層次的自主性」。

這就引出了一個讓我們既興奮又不安的核心問題:我們究竟錯過了什麼?機器人是如何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悄悄完成了從「機械傀儡」到「外科醫生」的驚人演化?

這趟思想探險,將為你解密 SRT-H 以及其他五款同樣具備革命性突破的機器人。你將看到,它們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發展出生物般的觸覺、理解複雜指令、學會團隊合作,甚至開始自我修復與演化,成為一種真正的「準生命體」 。

所以,你準備好迎接這個機器人的新紀元了嗎?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只靠模仿還不夠?手術機器人還需要學會「犯錯」與「糾正」

那麼,SRT-H 這位機器人的外科大腦,究竟藏著什麼秘密?答案就在它創新的「階層式框架」設計裡 。

你可以想像,SRT-H 的腦中,住著一個分工明確的兩人團隊,就像是漫畫界的傳奇師徒—黑傑克與皮諾可 。

  • 第一位,是動口不動手的總指揮「黑傑克」: 它不下達具體的動作指令,而是在更高維度的「語言空間」中進行策略規劃 。它發出的命令,是像「抓住膽管」或「放置止血夾」這樣的高層次任務指令 。
  • 第二位,是靈巧的助手「皮諾可」: 它負責接收黑傑克的語言指令,並將這些抽象的命令,轉化為機器手臂毫釐不差的精準運動軌跡 。

但最厲害的還不是這個分工,而是它們的學習方式。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但這還只是開始,研究人員在訓練過程中,會刻意讓它犯錯,並向它示範如何從抓取失敗、角度不佳等糟糕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這種獨特的訓練方法,被稱為「糾正性示範」 。

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 /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這項訓練,讓 SRT-H 學會了一項外科手術中最關鍵的技能:當它發現執行搞砸了,它能即時識別偏差,並發出如「重試抓取」或「向左調整」等「糾正性指令」 。這套內建的錯誤恢復機制至關重要。當研究人員拿掉這個糾正能力後,機器人在遇到困難時,要不是完全失敗,就是陷入無效的重複行為中 。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正是靠著這種從錯誤中學習、自我修正的能力,SRT-H 最終在八次不同的手術中,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

SRT-H 證明了機器人開始學會「思考」與「糾錯」。但一個聰明的大腦,足以應付更混亂、更無法預測的真實世界嗎?例如在亞馬遜的倉庫裡,機器人不只需要思考,更需要實際「會做事」。

要能精準地與環境互動,光靠視覺或聽覺是不夠的。為了讓機器人能直接接觸並處理日常生活中各式各樣的物體,它就必須擁有生物般的「觸覺」能力。

解密 Vulcan 如何學會「觸摸」

讓我們把場景切換到亞馬遜的物流中心。過去,這裡的倉儲機器人(如 Kiva 系統)就像放大版的掃地機器人,核心行動邏輯是極力「避免」與周遭環境發生任何物理接觸,只負責搬運整個貨架,再由人類員工挑出包裹。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但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在亞馬遜的物流中心裡,商品被存放在由彈性帶固定的織物儲物格中,而 Vulcan 的任務是必須主動接觸、甚至「撥開」彈性織網,再從堆放雜亂的儲物格中,精準取出單一包裹,且不能造成任何損壞。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 / 圖片引用:https://www.aboutamazon.com/news

Vulcan 的核心突破,就在於它在「拿取」這個動作上,學會了生物般的「觸覺」。它靈活的機械手臂末端工具(EOAT, End-Of-Arm Tool),不僅配備了攝影機,還搭載了能測量六個自由度的力與力矩感測器。六個自由度包含上下、左右、前後的推力,和三個維度的旋轉力矩。這就像你的手指,裡頭分布著非常多的受器,不只能感測壓力、還能感受物體橫向拉扯、運動等感觸。

EOAT 也擁有相同精確的「觸覺」,能夠在用力過大之前即時調整力道。這讓 Vulcan 能感知推動一個枕頭和一個硬紙盒所需的力量不同,從而動態調整行為,避免損壞貨物。

其實,這更接近我們人類與世界互動的真實方式。當你想拿起桌上的一枚硬幣時,你的大腦並不會先計算出精準的空間座標。實際上,你會先把手伸到大概的位置,讓指尖輕觸桌面,再沿著桌面滑動,直到「感覺」到硬幣的邊緣,最後才根據觸覺決定何時彎曲手指、要用多大的力量抓起這枚硬幣。Vulcan 正是在學習這種「視覺+觸覺」的混合策略,先用攝影機判斷大致的空間,再用觸覺回饋完成最後精細的操作。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靠著這項能力,Vulcan 已經能處理亞馬遜倉庫中約 75% 的品項,並被優先部署來處理最高和最低層的貨架——這些位置是最容易導致人類員工職業傷害的位置。這也讓自動化的意義,從單純的「替代人力」,轉向了更具建設性的「增強人力」。

SRT-H 在手術室中展現了「專家級的腦」,Vulcan 在倉庫中演化出「專家級的手」。但你發現了嗎?它們都還是「專家」,一個只會開刀,一個只會揀貨。雖然這種「專家型」設計能有效規模化、解決痛點並降低成本,但機器人的終極目標,是像人類一樣成為「通才」,讓單一機器人,能在人類環境中執行多種不同任務。

如何教一台機器人「舉一反三」?

你問,機器人能成為像我們一樣的「通才」嗎?過去不行,但現在,這個目標可能很快就會實現了。這正是 NVIDIA 的 GR00T 和 Google DeepMind 的 RT-X 等專案的核心目標。

過去,我們教機器人只會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但現在,科學家們換了一種全新的教學思路:停止教機器人完整的「任務」,而是開始教它們基礎的「技能基元」(skill primitives),這就像是動作的模組。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例如,有負責走路的「移動」(Locomotion) 基元,和負責抓取的「操作」(Manipulation) 基元。AI 模型會透過強化學習 (Reinforcement Learning) 等方法,學習如何組合這些「技能基元」來達成新目標。

舉個例子,當 AI 接收到「從冰箱拿一罐汽水給我」這個新任務時,它會自動將其拆解為一系列已知技能的組合:首先「移動」到冰箱前、接著「操作」抓住把手、拉開門、掃描罐子、抓住罐子、取出罐子。AI T 正在學會如何將這些單一的技能「融合」在一起。有了這樣的基礎後,就可以開始來大量訓練。

當多重宇宙的機器人合體練功:通用 AI 的誕生

好,既然要學,那就要練習。但這些機器人要去哪裡獲得足夠的練習機會?總不能直接去你家廚房實習吧。答案是:它們在數位世界裡練習

NVIDIA 的 Isaac Sim 等平台,能創造出照片級真實感、物理上精確的模擬環境,讓 AI 可以在一天之內,進行相當於數千小時的練習,獨自刷副本升級。這種從「模擬到現實」(sim-to-real)的訓練管線,正是讓訓練這些複雜的通用模型變得可行的關鍵。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DeepMind 的 RT-X 計畫還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現象:用來自多種「不同類型」機器人的數據,去訓練一個單一的 AI 模型,會讓這個模型在「所有」機器人上表現得更好。這被稱為「正向轉移」(positive transfer)。當 RT-1-X 模型用混合數據訓練後,它在任何單一機器人上的成功率,比只用該機器人自身數據訓練的模型平均提高了 50%。

這就像是多重宇宙的自己各自練功後,經驗值合併,讓本體瞬間變強了。這意味著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不再是工程師,而是「父母」: AI 的新學習模式

這也導向了一個科幻的未來:或許未來可能存在一個中央「機器人大腦」,它可以下載到各種不同的身體裡,並即時適應新硬體。

這種學習方式,也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與機器人的互動模式。我們不再是逐行編寫程式碼的工程師,而是更像透過「示範」與「糾正」來教導孩子的父母。

NVIDIA 的 GR00T 模型,正是透過一個「數據金字塔」來進行訓練的:

  • 金字塔底層: 是大量的人類影片。
  • 金字塔中層: 是海量的模擬數據(即我們提過的「數位世界」練習)。
  • 金字塔頂層: 才是最珍貴、真實的機器人操作數據。

這種模式,大大降低了「教導」機器人新技能的門檻,讓機器人技術變得更容易規模化與客製化。

當機器人不再是「一個」物體,而是「任何」物體?

我們一路看到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甚至舉一反三。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它們的物理形態是固定的。

但,如果連這個前提都可以被打破呢?這代表機器人的定義不再是固定的形態,而是可變的功能:它能改變身體來適應任何挑戰,不再是一台單一的機器,而是一個能根據任務隨選變化的物理有機體。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oinspired Robotics Group, BIRG)2007 年就打造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EPFL)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RG)在 2007 年就已打造出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而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更進一步推出了 Mori3,這是一套把摺紙藝術和電腦圖學巧妙融合的模組化機器人系統。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推出了 Mori3 © 2023 Christoph Belke, EPFL RRL

Mori3 的核心,是一個個小小的三角形模組。別看它簡單,每個模組都是一個獨立的機器人,有自己的電源、馬達、感測器和處理器,能獨立行動,也能和其他模組合作。最厲害的是,它的三條邊可以自由伸縮,讓這個小模組本身就具備「變形」能力。

當許多 Mori3 模組連接在一起時,就能像一群活的拼圖一樣,從平面展開,組合成各種三維結構。研究團隊將這種設計稱為「物理多邊形網格化」。在電腦圖學裡,我們熟悉的 3D 模型,其實就是由許多多邊形(通常是三角形)拼湊成的網格。Mori3 的創新之處,就是把這種純粹的數位抽象,真正搬到了現實世界,讓模組們化身成能活動的「實體網格」。

這代表什麼?團隊已經展示了三種能力:

  • 移動:他們用十個模組能組合成一個四足結構,它能從平坦的二維狀態站立起來,並開始行走。這不只是結構變形,而是真正的協調運動。
  • 操縱: 五個模組組合成一條機械臂,撿起物體,甚至透過末端模組的伸縮來擴大工作範圍。
  • 互動: 模組們能形成一個可隨時變形的三維曲面,即時追蹤使用者的手勢,把手的動作轉換成實體表面的起伏,等於做出了一個會「活」的觸控介面。

這些展示,不只是實驗室裡的炫技,而是真實證明了「物理多邊形網格化」的潛力:它不僅能構建靜態的結構,還能創造具備複雜動作的動態系統。而且,同一批模組就能在不同情境下切換角色。

想像一個地震後的救援場景:救援隊帶來的不是一台笨重的挖土機,而是一群這樣的模組。它們首先組合成一條長長的「蛇」形機器人,鑽入瓦礫縫隙;一旦進入開闊地後,再重組成一隻多足的「蜘蛛」,以便在不平的地面上穩定行走;發現受困者時,一部分模組分離出來形成「支架」撐住搖搖欲墜的橫樑,另一部分則組合成「夾爪」遞送飲水。這就是以任務為導向的自我演化。

這項技術的終極願景,正是科幻中的概念:可程式化物質(Programmable Matter),或稱「黏土電子學」(Claytronics)。想像一桶「東西」,你可以命令它變成任何你需要的工具:一支扳手、一張椅子,或是一座臨時的橋樑。

未來,我們只需設計一個通用的、可重構的「系統」,它就能即時創造出任務所需的特定機器人。這將複雜性從實體硬體轉移到了規劃重構的軟體上,是一個從硬體定義的世界,走向軟體定義的物理世界的轉變。

更重要的是,因為模組可以隨意分開與聚集,損壞時也只要替換掉部分零件就好。足以展現出未來機器人的適應性、自我修復與集體行為。當一群模組協作時,它就像一個超個體,如同蟻群築橋。至此,「機器」與「有機體」的定義,也將開始動搖。

從「實體探索」到「數位代理」

我們一路見證了機器人如何從單一的傀儡,演化為學會思考的外科醫生 (SRT-H)、學會觸摸的倉儲專家 (Vulcan)、學會舉一反三的通才 (GR00T),甚至是能自我重構成任何形態的「可程式化物質」(Mori3)。

但隨著機器人技術的飛速發展,一個全新的挑戰也隨之而來:在一個 AI 也能生成影像的時代,我們如何分辨「真實的突破」與「虛假的奇觀」?

舉一個近期的案例:2025 年 2 月,一則影片在網路上流傳,顯示一台人形機器人與兩名人類選手進行羽毛球比賽,並且輕鬆擊敗了人類。我的第一反應是懷疑:這太誇張了,一定是 AI 合成的影片吧?但,該怎麼驗證呢?答案是:用魔法打敗魔法。

在眾多 AI 工具中,Perplexity 特別擅長資料驗證。例如這則羽球影片的內容貼給 Perplexity,它馬上就告訴我:該影片已被查證為數位合成或剪輯。但它並未就此打住,而是進一步提供了「真正」在羽球場上有所突破的機器人—來自瑞士 ETH Zurich 團隊的 ANYmal-D

接著,選擇「研究模式」,就能深入了解 ANYmal-D 的詳細原理。原來,真正的羽球機器人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台具備三自由度關節的「四足」機器人。

如果你想更深入了解,Perplexity 的「實驗室」功能,還能直接生成一份包含圖表、照片與引用來源的完整圖文報告。它不只介紹了 ANYmal-D 在羽球上的應用,更詳細介紹了瑞士聯邦理工學院發展四足機器人的完整歷史:為何選擇四足?如何精進硬體與感測器結構?以及除了運動領域外,四足機器人如何在關鍵的工業領域中真正創造價值。

AI 代理人:數位世界的新物種

從開刀、揀貨、打球,到虛擬練功,這些都是機器人正在學習「幫我們做」的事。但接下來,機器人將獲得更強的「探索」能力,幫我們做那些我們自己做不到的事。

這就像是,傳統網路瀏覽器與 Perplexity 的 Comet 瀏覽器之間的差別。Comet 瀏覽器擁有自主探索跟決策能力,它就像是數位世界裡的機器人,能成為我們的「代理人」(Agent)

它的核心功能,就是拆解過去需要我們手動完成的多步驟工作流,提供「專業代工」,並直接交付成果。

例如,你可以直接對它說:「閱讀這封會議郵件,檢查我的行事曆跟代辦事項,然後草擬一封回信。」或是直接下達一個複雜的指令:「幫我訂 Blue Origin 的太空旅遊座位,記得要來回票。」

接著,你只要兩手一攤,Perplexity 就會接管你的瀏覽器,分析需求、執行步驟、最後給你結果。你再也不用自己一步步手動搜尋,或是在不同網站上重複操作。

AI 代理人正在幫我們探索險惡的數位網路,而實體機器人,則在幫我們前往真實的物理絕境。

立即點擊專屬連結 https://perplexity.sng.link/A6awk/k74… 試用 Perplexity吧! 現在申辦台灣大哥大月付 599(以上) 方案,還可以獲得 1 年免費 Perplexity Pro plan 喔!(價值 新台幣6,750)

◆Perplexity 使用實驗室功能對 ANYmal-D 與團隊的全面分析 https://drive.google.com/file/d/1NM97…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文章難易度

討論功能關閉中。

0

2
2

文字

分享

0
2
2
分手心理學:分手後還當朋友,怎樣才能過得好?──依附理論系列(十八)
貓心
・2020/08/05 ・5130字 ・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SR值 484 ・五年級

我們每個人,都和生命中重要的人們,有著不同程度的依附關係。而分手後與前任的聯繫,更是有可能剪不斷理還亂,依附系統不會那麼快就善罷甘休的!分手後如果跟前任保持互動,對於生活或情緒是好事嗎?跟依附又有怎麼的關聯呢?本篇文章就要來介紹我研究論文的主題!

在此感謝眾位填寫量表的人,以及教授們的協助,我的畢業論文終於產出來了。這一篇論文的主題,可想而知圍繞在依附理論,而且還出現了前所未見的分手後與前任依附關係的調查!

分手還保持聯繫,你說奇怪不奇怪。圖/giphy

有些人可能會直覺反應:分手後,還與前任有所聯繫,聽起來不是怪怪的嗎?別著急,在國外的文獻上早就發現,有許多人在分手之後還會和對方當朋友,甚至是繼續維持著性愛的關係。

但國內呢?很抱歉,在我做這篇研究之前,國內的資料數是 0。所以,欲知國內情況如何,請看下面敘述分解!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分手後能不能繼續聯絡,與「交往時」的逃避程度有關?

交往時的依附風格,會影響「分手後會不會持續聯繫」。我們無法鐵口直斷說事情就是這樣,只能說在研究結果上,有著這樣的傾向。

在我的研究中,用了所謂的 ANOVA,透過分手後的關係類型,來回推交往時的依附分數是否有所差異。由於我的樣本收集的緣故,因此懂研究方法的人就知道,這不能推論說交往時的依附風格會影響分手後的關係類型。用個簡單一點的比喻就是:

我今天走進一座果園,A 果園的橘子比較多,B 果園的芒果比較多,但我不能保證說,A 果園的土壤一定比較適合種橘子,B 果園的土壤比較適合種芒果。(聽不懂統計方法的就跳過這句話吧!)

總而言之就是呢,我把分手後與前任的關係分成了四種:

  • 無聯繫型:在分手之後,彼此幾乎或完全不再有聯絡。
  • 被迫聯繫型:當事人無意願繼續連繫,但因為一些外力因素(如上課、社團),使得彼此被迫有所交集。
  • 分手後友誼型(post-dissolutional friendship):在分手之後,彼此成為普通朋友。
  • 似戀關係型:分手後彼此的互動仍然和情侶很類似,例如會接吻、牽手、擁抱、做愛等等。

在我收集到的樣本裡面,有 494 人和前任毫無聯繫,87 人屬於被迫聯繫,還是朋友的高達 161 人,而似戀關係的也有 20 人。

結果呢,根據分析發現,不同分手後的類型,在交往的時候,他們的焦慮分數平均值分別是:3.45、3.36、3.43、3.78,在統計上不具有顯著的差異。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看到這邊,你或許會想問:「欸~不是應該交往的時候越焦慮,分手之後越會去跟對方勾勾迪嗎?怎麼分手後有聯繫的人,焦慮分數和沒有聯繫的一樣呢?」這是因為,你要勾勾迪,也要對方願意配合你演出啊!如果只有你單方面想跟對方保持聯絡,對方卻不想的話,那也連絡不下去啦!

至於不同分手後類型的人,在交往時的逃避分數,就有明顯的差異了:無聯繫型的平均逃避分數是 3.15,被迫聯繫型是 3.26,分手後友誼型是 2.74,似戀關係型是 2.50,很顯然的,前面兩組看起來就比後面兩組高。

聯繫或是不聯繫。圖/pixnio

如果精確一點的用事後比較來看,確實,無聯繫型跟被迫聯繫型的逃避分數,都比分手後友誼型跟似戀關係型來得更高。也就是說,老子、老娘在交往的時候就越不想跟你親近、越是逃避,分手後自然就不會想跟你做朋友或糾纏不清啦!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唉!俗話說的好,交往是兩個人的事情,分手是一個人的事情,分手後能不能聯繫下去,也得雙方都願意才行!

排除分手時間超過一年的結果:還是一樣

欸~等等,我剛剛好像忘了說一件事情,這份問卷裡面,與前任分手時間的範圍居然有 0 個月到 104 個月啊!天啊,有些人分手不到一個月,心還在淌血的寫我這份問卷,有的人分手 104 個月……那就是快 9 年了,這樣的資料真的準嗎?順便提一下平均數跟標準差吧,這群人平均分手了 24.74 個月,標準差則是 22.42 個月。

沒關係,那我就把所有分手超過 12 個月的人全部刪掉,再重新跑一次,看看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吧!

結果發現,刪掉了分手超過 12 個月的資料之後,比例上幾乎沒有變化嘛!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好,沒關係,我們再來看看分手後的關係類型跟交往時的焦慮分數與逃避分數有沒有關係呢?

分析顯示,焦慮分數還是沒有顯著差異,而逃避分數有著顯著差異。無聯繫、被迫聯繫、分手後友誼、似戀關係的平均值分別為 3.05、3.23、2.66、2.59,前三者的逃避平均差異就沒有篩選前的數據那麼顯著了,而似戀關係和前兩者則沒有顯著結果。當然,如果用嚴謹一點的統計來看,14 個人的似戀關係組,樣本過小,要顯著本來就有一定的困難度,所以參考價值也就沒有那麼高嘍。

同性戀和異性戀的差異?

啊,說到這裡,好像又該討論一件事情:樣本包含同性戀和異性戀,這兩者會不會有所差異?

在我收到的樣本之中,有 663 名異性戀,99 名同性戀(更精確的來說,應該說是前任是同性或異性)。四種類型對應到同異性戀的人數與平均數如下表: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異性 逃避平均 同性 逃避平均
無聯繫 438 3.17 56 3.02
被迫聯繫 69 3.29 18 3.15
分手友誼 136 2.78 25 2.51
似戀關係 20 2.50 0

有些謠傳認為同性戀的關係比較糾纏不清,結果事實上卻顯示:所有的似戀關係都來自於異性戀呀!

結果顯示,不同分手後關係類型,在交往時的逃避分數上有所差異;至於同性戀/異性戀,則不會影響逃避分數的差異的啦!

以後別做朋友?分手後做朋友真的會過得比較差嗎?

如果只是把研究問題放在交往時的依附關係與分手後的關係類型,這篇論文未免也太無聊。

事實上,我更好奇的是,分手之後跟對方當朋友,到底好不好?我相信這也是許多人的困惑:既然有 20% 的人在分手後和對方做了朋友,那麼周興哲苦苦相勸要我們「以後別做朋友,朋友不能牽手」不就白搭了嗎?(誤)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那就來看看,不同分手後關係類型的人,在情緒適應生活適應上的差別吧!

分手後的適應可以分為情緒適應與生活適應。圖/giphy

咦,適應就適應,還有分情緒適應跟生活適應的喔?

是阿,情緒適應指的是「經歷分手事件之後,各式負面情緒出現的頻率」,得分越高代表情緒適應越差(邏輯上應該要再做轉換,姑且讓我偷懶吧)。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生活適應指的則是「在經歷分手之後,能夠回歸日常生活、如平時一般面對日常生活的程度,或是將生活重心轉移至感情之外的其他層面的程度」,生活適應得分越低,代表在經歷分手後,在生活中適應得越好。

好吧,就讓我們來看看分手後的情緒適應吧:

人數 平均數 標準差
無聯繫 494 2.78 1.28
被迫聯繫 87 3.04 1.21
分手友誼 161 2.83 1.21
似戀關係 20 3.77 1.07

從統計結果可以看到,分手後和對方斷絕聯繫的人,情緒適應的平均分數是 2.78、被迫聯繫的人則是 3.04、分手後做朋友的人是 2.83、分手後和對方勾勾迪的人則是 3.77。很明顯的,似乎只有似戀關係的人,在情緒適應上來得比較差!在經過事後比較之後,也確實顯示了前三者的情緒適應沒有顯著差異,但前三者都比似戀關係適應得來得更好。

所以說,周興哲,你錯了!分手後也是可以好好做朋友的!

再來看看生活適應吧!生活適應呈現了同樣的結果:

人數 平均數 標準差
無聯繫 494 4.63 0.89
被迫聯繫 87 4.62 0.90
分手友誼 161 4.55 0.86
似戀關係 20 3.97 1.17

前三者的生活適應沒有顯著差異,但前三者都比似戀關係適應得來得更好。

所以,周興哲,你又錯了!分手後也可以做朋友的,只要不是曖昧不明的關係,做朋友跟斷絕聯絡可以過得一樣好的!

分手後維持聯繫,依附關係差在哪?

不過,事情沒有這麼簡單。為了針對那些分手後還有聯繫的人,與前任之間的關係品質到底如何,於是我創造出世界上第一個奇妙的名詞:「分手後依附關係」。既然依附量表可以以爸爸為對象、媽媽為對象、朋友為對象、曖昧關係為對象、伴侶為對象,那又有甚麼原因不能以「前任伴侶的現行互動狀況為對象呢?」

於是啦,我就讓這些分手後和對方仍然有聯繫的人,填了所謂的「分手後依附關係量表」,來看看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純友誼與似戀關係差在哪?

首先,我們先來看看,分手後純友誼跟分手後勾勾迪之間,他們的「分手後依附關係」有何差別吧!

首先先看他們在分手之後,與對方互動的焦慮程度。在那些分手後和前任是普通朋友的人身上,他們的焦慮程度只有 2.20 分,但和前任仍然類似於情侶的人,則有 3.22 分,有著顯著的差異存在。也就是說,分手後和對方維持聯繫的人,如果你在聯繫的過程中,對對方的焦慮感越高,你就越有可能跟對方糾纏不清!

比較有趣的是,還記得前面說的嗎?這些人在交往時的焦慮分數相差不大──前者是 3.43 分,後者則是 3.78 分,是沒有顯著差異的。

但是,如果把交往時的焦慮分數,與分手後的焦慮分數,丟到皮爾森相關來跑的話,卻會發現兩者之間居然高達 0.437 的相關,且相關的顯著性高達.00,也就是說,那些交往時越焦慮的人,分手後與對方維持聯繫時,也會是高焦慮的那群人!

交往時既以感受到焦慮,那麼分手仍保持聯繫,可能還會是高焦慮的族群。圖/giphy

那麼,我們再來看看交往時的逃避分數和分手後的逃避分數是否有關連性吧!如果把交往時的逃避分數,與分手後的逃避分數,丟到皮爾森相關來跑的話,會發現兩者之間居然高達 .485 的相關,且相關的顯著性高達 .00,也就是說,交往時越逃避的人,分手後若與對方維持聯繫,也恰巧會是分手後越逃避的人!

而總結上面的這些話來說,當你在分手後與對方維持聯繫,若你的焦慮越高、逃避越低,你們的聯繫就越有可能變成勾勾迪的關係;反之,則比較有可能真的當普通朋友。

分手前的依附關係,將影響你的分手適應

但是,與前任有所聯繫,到底會對分手適應造成什麼樣子的影響呢?

前面提到,如果你是屬於普通朋友的聯繫,那麼你的情緒適應跟生活適應程度,和沒有在聯繫的人相比,是沒有差別的。但是,與前任有所聯繫這件事情,其實代表著你和她之間依然存在著某種羈絆,只要有羈絆在,就一定會有依附關係。

於是,我把依附量表改寫成適合測量受試者分手後與對方的互動情形的形式,來測量他們在分手後的依附關係,是否會影響分手調適呢?或是只有交往時的依附關係,能夠預測他們的分手調適?

透過回歸分析,可以發現,如果是會和前任做朋友的人,交往時的焦慮程度會影響分手後的調適情形(β=.555,p<.001,△R2=.334),但交往時的逃避程度則不會。這代表說,交往的時候越是焦慮,分手後的情緒適應會越差。但我的研究重點並不是交往時的依附分數,而是分手後的依附情形。

分手後和對方做朋友,這真的行的通嗎?這值得我們好好的來思考。圖/giphy

根據統計結果顯示,分手後和對方做朋友的人,他們和前任互動的焦慮程度如果越高,那她們在分手後的情緒適應會越差(β=.473,p<.001),而與前任互動的逃避程度如果越高,他們的情緒適應也會越差(β=.132,p=.035),整體而言,分手後的焦慮與逃避程度,在預測分手後情緒適應的模型當中,增加了 0.181 的解釋率。

至於在分手後的生活適應上,交往時的焦慮分數,對於生活適應不具有顯著的預測力;但交往時的逃避程度越高,反而越能預測分手後的生活適應越好(β=.221,p=.011,△R2=.067)。這一點蠻有趣的,其中可能的原因是,交往的時候本來就比較獨來獨往的逃避依附,在分手之後要恢復日常作息是比較容易的;不過,我的重點依然不在這裡,而是分手後的依附情形。

迴歸分析顯示,分手後與對方互動上越是焦慮的人,他們的生活適應也會越差(β=-.288,p=.001,△R2=.070),但分手後的互動逃避程度則沒有影響,也就是說,如果妳在分手後和對方做朋友,那麼,如果你和對方的關係依然很焦慮的話,那麼你要恢復日常作息的可能性就越低。

看不懂上面的統計沒關係,總結來說就是,如果你在分手後和前任做朋友,也不一定是件壞事,而是得看你和她做朋友之後,你和她的互動關係,焦慮程度與逃避程度有多高:如果越焦慮,那你就會有比較多的負面情緒,也比較難回歸日常生活;如果越逃避,你要恢復日常生活步調的可能性也會比較低。

因此,分手後想要調適自己的心情與回歸日常生活作息,並不一定得和對方切斷關係,做朋友,也可以是一個選擇,但得看你是不是純友誼。如果是純友誼的話,那得看你的焦慮程度與逃避程度有多少,你在分手後和對方做朋友時,你們的互動關係,依然會影響到你的分手適應。

如果你喜歡我的文章,歡迎追蹤粉專 Psydetective-貓心

-----廣告,請繼續往下閱讀-----
貓心
76 篇文章 ・ 128 位粉絲
心理作家。台大心理系學士、國北教心理與諮商所碩士。 寫作主題為「安全感」,藉由依附理論的實際應用,讓缺乏安全感的人,了解安全感構成的要素,進而找到具有安全感的對象,並學習建立具有安全感的對話。 對於安全感,許多人有一個想法:「安全感是自己給自己的。」但在實際上,安全感其實是透過成長過程中,從照顧者對自己敏感而支持的回應,逐漸內化而來的。 因此我認為,獲得安全感的兩個關鍵在於:找到相對而言具有安全感的伴侶,並透過能夠創造安全感的說話方式與對方互動,建立起一段具有安全感的關係。 個人專欄粉專: https://www.facebook.com/psydetective/ 個人攝影粉專: https://www.facebook.com/psyphotograp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