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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能當朋友嗎?

海苔熊
・2012/07/12 ・10357字 ・閱讀時間約 21 分鐘 ・SR值 537 ・八年級

「你覺得我跟他,還能再當朋友嗎?」她坐在會談室問我這個問題,眼神裡充滿了一點期待,又充斥了一絲的脆弱。

桌上的薰衣草茶,已經放到涼了,冷氣卻一直不冷,像是這段浮動的關係一樣,讓人無所適從。

「施主,這個問題應該問你自己。」我想這樣說,雖然法雨寺就在附近,但是這樣講未免宗教意味太濃厚了。所以,我換了個說法。

「你還希望跟他當朋友嗎?」這種看似廢話的問法,是我到這裡之後,從你所不知道的臨床心理師身上學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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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已經當了十幾年的朋友。我捨不得這段感情……或者說,我是比較重感情的人吧。我不願意相信我們之間,就只值這一小段露水姻緣。排除掉男女情感的部分,我還是很喜歡他這個人……」

「他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我很難找到價值觀跟我相仿的人,畢竟我這麼直接、憤世嫉俗、又不像個女孩。同時,我也是一個很重視精神生活的人,對於身體碰觸、互動親暱的要求都不多,但我希望,對方能跟我在溝通、精神上有所交流。很少人做到這點,但他做到了,卻又消失了。我的生命像是什麼篩子之類的被抽走一樣,一直一直被漩進無止盡的洞裡。我真的很希望,當初我們都沒越界,這樣,就能繼續當朋友。可惜我放得太快、感情陷得太深,現在又來不及收了……」她說完,喝了一口冷掉的茶。

原先就是好朋友的兩人,不小心越界走到了曖昧,如果最終發現不能相處,還有可能退回當回原先的好朋友嗎?過去的雖然較少有人對「精神越界」做出相關的調查,但是「身體越界」,卻是很常見的研究議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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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界的關係]

讓我們先來看看好友萬萬睡(Friends With Benefits,FWB)的例子。Bisson & Levine (2009)想知道,美國到底有多少人習慣「跟好友一起睡」,結果發現竟然有將近一半的人(49%-62%)有這樣的經驗,而這些人,一邊享受著FWB的自由好處,一邊又得承受著不確定纏身的痛苦。

萬惡的親密關係研究者最愛做(?)的事情之一,就是問他們分開了沒有、這段關係持續了多久、分手了之後還是不是能回到原先純朋友的腳色等等。Bisson & Levine當然也不例外。他們發現,雖然有八成的人(81.1%)相信「越界」之後還能繼續當朋友,但事實是:

(1)有三分之一的人(28.3%)至今一直維持現狀(Stayed FWB)
(2)三分之一的人(35.8%)退回好朋友(Friends WITHOUT Benefit)
(3)一成左右的人(9.8%)修成正果(Became romantic)
(4)最後,有四分之一的人(25.9%),連朋友都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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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且,Bisson & Levine在文末指出,就算是選擇繼續當朋友的(1)與(2),也還要持續面臨許多內心的不確定感與疙瘩、持續地吃醋、持續地嫉妒、持續為對方的故做不在乎,傷心落淚。也就是說,當我們選擇踏出關係的這一步,就同時得承擔它附加的後果。

 

[沉默的成本]

或許你會說:「可是並不是每對想繼續當朋友的,都是這種關係啊!」

沒錯,或許我們對於性,並不像美國人一般開放,但是Vanderdrift, Lehmiller, & Kelly (2012)今年最新的研究指出,FWB這種特別的關係,和一般情侶有一個共通點是:在這段關係裡花的時間和精力越多,顧慮的也越多,越離不開這段關係(Rusbult, 1980; Rusbult, Martz, & Agnew, 1998; Rusbult & Van Lange,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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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anderdrift他們也發現,如果你在對方身上投入越多心血,會越希望一段FWB的關係能「修成正果」,走向「真正的伴侶關係」,甚至在做愛時,都會減低保險套的使用率(Vanderdrift, et al., 2012)。

所以,那些一邊跟你發生性關係、一邊又可以和你當普通朋友,卻又不願意和你變成情侶的人,有兩種可能的心態是:他們在你身上投資的不夠多、或是他們也在掙扎。

(picture credit)

[什麼樣的人在分手後能繼續當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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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sson & Levine雖然告訴我們有三成的人可以繼續當好朋友、Vanderdrift也說投資較多的人會希望延續關係(不論是以FWB的姿態或是情侶的模式),但是這並沒有辦法解決我們心中主要的疑惑:為什麼有些人分手之後可以當朋友,有些人不行?究竟哪些人在分手之後能夠當朋友呢?我又該怎麼做,才能跟他回到從前的朋友關係?

前幾天晚餐過後,沉迷偶像劇的阿母靠過來窗戶跟我說:「兒子阿,絕對達令裡汪東城說的話很有意思,他說:『如果愛情能像樂扣盒就好了。壞了一個扣耳,還有另外三個。』;你看看,愛情沒了,如果還能退回成友情,該有多好。」

汪東城與阿母這段話,與心理學家前幾年的「預設」(Assumption)是一樣的。如果你看過幾個月前那篇「友情限界」的最後,可能還記得我們曾經談到過去的研究大抵主張:分手的兩個人很難再退回朋友的那一端,就算真的能當朋友,彼此碰撞出來的,也不會是當初所冀望的那種溫柔(Foley & Fraser, 1998; Masheter, 1997a; Schneider & Kenny, 2000)。

真的是這樣嗎?時代會進步,科學研究的精神就是不斷推翻曾經的悲觀和困難。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已經比較懂得該如何和過去說再見,也發現我們的確有可能和前度當好朋友--只是需要一些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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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sboom, Collins, Givertz, & Levin (2002)十年前就做了一個經典的研究來回答這些問題。他們也想知道是怎樣的人在分手之後能續當朋友,「盛行率」又是多少,於是龜在家裡讀了一些書,整理出一些有趣的現象:

(1)關係中止的原因:大量的研究指出(或主張),當一段戀情不再符合我們的期待和需求的時候,我們就可能將這段關係中止,或轉化為友情(Foley & Fraser, 1998; Slotter & Finkel, 2009; Uysal, Lin, Knee, & Bush, 2012)。

(2)後失婚關係(Ex-spouse Relationship,ExR):古時候比較常做的,是離婚後還能不能當朋友的研究。如果對方在離開之後給你很少的心理支持,可能很難繼續當朋友,因為連你自己也沒有信心(Masheter, 1997a, 1997b)

(3)後分手關係(Post Dissolution Relationship,PDR):可是Ahrons &Wallisch的研究也發現,就算兩人之間沒有孩子的羈絆,還是有40%左右的人可以當朋友,於是,研究者開始把腦筋動到「一般情侶」身上(e.g.,Lannutti & Cameron, 1999; Schneider & Kenny,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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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要看分手是誰提的:Hill, Rubin, and Peplau (1976)的研究發現,如果是男方(或雙方)提出分手的要求,分手後比較容易繼續當朋友。

II.要看交往之前的關係: Metts, Cupach, and Bejlovec (1989)指出,如果你們戀愛前就已經是朋友,比起那些認識不久就是情侶的人,更可能在分手後當朋友,因為你們比較知道該如何以朋友的方式來相處。不過,許多戀情是從激情或吸引建立起的(Asendorpf, Penke, & Back, 2011; Morry, Kito, & Ortiz, 2011),也就是說,在在交往之前,兩人「根本不是朋友」。所以,如果你和他是這樣的關係,那麼請問,你要「退回哪裡」呢?

III.分手的處理方式:「那也要看兩個人怎麼分手的吧?」有些人可能會非常敏感地這樣說。有些人相信以正面積極的方式來討論分手(positive tone)的情侶,比起一言不發就人間蒸發的人,更能維繫分手後的朋友關係。事實上,Banks, Altendorf, Greene, & Cody (1987)一開始也是這樣以為的,但卻發現不是如此--你們能不能當朋友,跟他如何談分手並沒有很大的關係<2>,真正有關係的是你們在彼此心中的地位,以及天時、地利、人和。他們發現,仍然覺得對方很有吸引力(perceived their former partner as more desirable)、互相信任(Trust) 、朋友圈有很多重疊(network overlap)、而且雙方都願意調整(dyadic adjustment)的人,比較可能繼續和前度當朋友。

[資源與障礙:能繼續當朋友的兩大因素]

問題是,什麼叫「雙方都願意調整」呢?很多心理學家或書籍都講得很模糊,因為這樣比較有朦朧美(被揍飛),所幸Busboom, Collins, Givertz, & Levin (2002)不甘同流合汙(?),還說得滿清楚的:重點在於兩人之間的資源(Resource)與障礙(Barrier)。

在討論資源(Resource)與障礙(Barrier)是什麼之前,我想先邀請大家一起思考一個問題是:你覺得是什麼因素,讓兩個人「可以繼續」在一起呢?
從社會交換理論(Social Exchange Theory)的觀點來看(對不起又是我),不論你們兩個人是「朋友」、「床伴」(FWB)、「曖昧」、「男女朋友」、「前男女朋友」或是想繼續當朋友卻在分分合合間擺盪的「溜溜球式戀愛」(Dailey, Pfiester, Jin, Beck, & Clark, 2009)、甚至是想分又分不開的難離怨偶,所有單純或複雜的人際關係之所以能夠延續,只有一個原因--你們從對方身上獲取到了一些東西、不想失去這些東西,所以甘願對方繼續連繫,不論你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的(Roloff, Soule, & Carey, 2001)。

Busboom等人採取這樣的觀點,調查了386位大學生發現,其實有63%左右的人可以和前度(Ex,指前男友或前女友)當「朋友」,如果對方相處時,能滿足更多自己需要的東西或獲得資源(Resource),那麼這段分手後友誼(PDR)將更可能持續。這些資源可能是金錢、稱讚、安全感等等讓你心生愉快的東西,但無論如何,正是這些羈絆了彼此,讓雙方繼續「當朋友」;相反地,Busboom發現如果每次和對方相處的時候,仍充滿了各種衝突、爭執、怨恨、或負面情緒,就算嘴巴上說可以當朋友,品質也會很低落--因為這些負面的互動方式,像是重重障礙(Barrier)一樣橫在你和他之間,於是你可能跟自己說,相見不如懷念。

所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如果你希望繼續這段朋友關係,就用盡其極讓他像陳小春一樣賴著你每一天離不開你?你可以用各種方式牽絆著她的心,比方說因為你們有共同的朋友,所以不得不見面;因為他還要考研究所,仍然得問你課業相關的問題;因為他還需要一些最起碼的安全感,所以你們雖然分開,但仍待在他身邊,陪他度過最難熬的一段等等。
如果是這樣,我們不禁要問:這種低頭用「滿足對方需求」的方式,換來的究竟是友情、半殘的愛情、還是兩者都不是的四不像?

[ 不需要也是一種需要]

「我一直試圖修補和他之間的關係、一直在想怎樣改善我的缺點、我承諾他我會改變、可是他不給我機會。他說,他不是那種分手之後,還能跟別人當朋友的人。為什麼會這樣?不是說,需求與資源的羈絆是繼續當朋友的關鍵嗎?」

心理學家會告訴你,這些「滿足需求」做法之所以不會成功,是因為你費盡心機所做的一些努力,並不一定真的是他想要的,只是「你以為他想要的」(Collins & Ford, 2010)。那麼,他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Busboom後續的分析發現了一個現象是:有兩種人在分手之後很滿足(Satisfy)於她們的PDR,一種是資源供需平衡的「分手後好朋友」,另一種是避不見面「連朋友也當不成」。奇怪了,為什麼連朋友也當不成也會開心?我們都以為,一段滿意的關係是建立在正向的互動上,兩人相親相愛,彼此相濡以沫(?),才能幸福快樂,卻忽略了有時候,對方的快樂是建立在你的消失上。

「我那時覺得很納悶。我們兩個人曾經這麼好,為何轉瞬間關係就崩解掉?分手後的第一年,我每天發簡訊給他,希望對方能看見自己的生活。一開始,他還會斷斷續續地回,後來,甚至連手機都已經打不通了。第二年,我開始注意他的網誌、回覆他的留言,我希望能藉由這種方式,重建自己在他心裡的位置,但也很明顯失敗了,不久連網誌也關閉了。第三年,課業與工作變重了,我卻時時無法忘懷曾經有那麼一個人,答應要陪我一起環島看日落,要在新買的房子裡摟著我的腰陪我做飯,我心裡一直有個地方,為他而空著。第四年,儘管他的影子已經漸漸淡了,這段時間以來,也愛過幾個人、離開過幾個人,但每當我在螢幕上看到相似的劇情、在街角瞥見熟悉的背影、或是走過占據回憶的公園綠地,心裡還是不由地會有一絲絲糾結。在我心中,他從未真正離開過我,我也嘗試過、努力過,可是,他連做朋友的機會,都不給我。我還能做些什麼?」

答案是,什麼都不需要做,過好自己的生活。
可能因為一些過去相處時的不愉快太多、傷害太深、糾葛太複雜,導致現在的他不需要你了。他真正需要是一個人靜一靜、一個人擁有自由。如果離開你是一種解脫,為何你還會傻傻相信,當朋友能夠滿足他的需求?到頭來你會發現,一廂情願地想當繼續朋友,其實只是滿足「你的需求」,卻罔顧了對方的幸福。
有時候把手放開,不只是給對方最後的疼愛,也能讓自己學會釋懷。就像Busboom的一位受試者在開放問卷的部分提到:「離開他以後,心裡覺得很舒服,好像放下中一塊大石頭一樣。她很感謝他,但感謝的並不是分手之後對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而正是因為對方『沒有』做什麼,感謝他不再糾纏、不再說自己要改變、不再緊迫盯人,讓她能找回真正需要的自由與空間。」

說得簡單,可是真的要接受這些卻又是如此困難。往事歷歷要如何停止對他的思緒?不想再這麼在乎他,但他卻仍然時時出現在腦海裡……想以朋友做為一種過度性客體,但他卻連這過度的機會都不給予……為什麼他能做到如此狠心?

[心裡麵的疙瘩:不能好好當朋友的四個主因]

「終於在和他分手四年後,他生日的今天,我鼓起勇氣在他的臉書加他好友並祝他生日快樂。我心裡抱著滿滿地不確定,不確定他是不是還恨我、不確定他是不是還在躲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已經喜歡上了別的女生、不確定他會不會接受我的交友邀請,我甚至不確定,現在自己對他的感受是什麼。但我希望,這段關係能有一個重新開始的起點,以朋友的方式。可是,我心裡還是有一些未解的結,我不確定是否能跟他像從前一樣,好好的相處……」

一個朋友前幾天跟我一起在大雨中吃麵疙瘩時跟我坦承這些疙瘩。她擔心,四年都過去了,這樣的關係是否還符合自己的期待?如果你跟她一樣擔心這些疙瘩,Busboom的研究也大方送你四個「不能再當朋友」的因素

(1)家人朋友是否支持(Friend’s / Family’s support, r = .36, .32)

關於朋友和家人。過去我們曾經多次提到一件事情是--戀愛不只是你一個人在談,還跟你身邊的朋友有關(Broemer & Diehl, 2003; Etcheverry & Le, 2005)--分手之後的關係也是。

你的家人朋友可能會說:「像他這種爛人你竟然還想繼續和他當朋友!」、「他可以繼續去欺騙別的傻女人,但我不許他在糾纏我最好的姊妹」、「乖女兒,還有很多人際關係值得你去經營,不要光是想著他……」。如果他們不支持你們繼續連絡,那麼這場戲也很難獨自唱下去(Zhang & Kline, 2009)。

(2)相處時是否常常發生衝突(Conflict, r = .17)

一般來說,沒有人會喜歡跟一個天天吵架的人在一起,不論是朋友還是男女朋友。弔詭地是,雖然有些人認為爭執是導致關係破裂的主因,但是我們忽略了有時候爭執反而是成長的開始(Hira & Overall, 2011)。所以在後續的綜合迴歸分析中,此因素的負面效果並不明顯(β= .05)。

(3)是否有新的伴侶(New romantic relationship, r = .27)

研究發現,如果你有了新的伴侶,比較難跟對方繼續當朋友。奇怪了,不是雙方都有了新的男女朋友之後,內心的疙瘩比較少,所以比較能繼續當朋友嗎?這個問題需要從三方面來回答:
I.需求不再匱乏。最簡單的原因,就是因為你想被呵護的部分已經被現任情人填滿了,那為什麼還需要他呢?除非他能填補你現任伴侶無法做到的部分,比方說,前男友像李大仁一樣,是一個能「聊一聊」的好朋友,但是你的男朋友卻不行。只是這種故事這結局……嗯,言盡於此。

II.那你有沒有問過我。或許,你可以很釋懷地跟對方繼續當朋友,但是有兩個人可能沒辦法,一個是你的舊情人,一個是你的現任情人。多年前Rubin(1973)曾經討論喜歡與愛的差別,其中一個重要的因素便是「獨佔性」。換個角度想想,今天你的另一半說要和他的前度去吃飯,並且跟你說他們只是朋友,你心裡會一點醋味都沒有嗎?如果今天你約好和前女友一起去看展覽,不料她男朋友卻一起出現,那麼你還能「自在地」跟他走在一起嗎?還是剛見面就在心裡面發出孟克的吶喊?

III.雙方有伴還是單方有伴。或許我們解析問題的方式錯了,Busboom只詢問受試者「你現在有沒有男女朋友」,並沒有問他們前男/女友的感情狀態。或許正如我們假設的,單方有伴讓關係更困難,但雙方有伴說不定還可以Double Dating,甚至重新把四人的關係定位在新的里程碑(比方他新女友的大姨媽和你新男友的三叔公曾經是高中時期互相暗戀的學長學妹之類的),我也相信你身邊一定有類似的例子,可是我們還需要多一點研究來支持這樣的說法。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如果你甩掉對方之後罪惡感纏身,他找到了新幸福之後,你內心的罪惡感會有些許下降,這可能有助於拉近兩人間的關係(Baumeister, Stillwell, & Heatherton, 1995; Baumeister, Wotman, & Stillwell, 1993)。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對方有伴」是一種可能的阻礙,但是後來Villella & Ryan (2010)的研究卻發現,對方是不是有男女朋友,並不會明顯影響自己和對方的關係,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提分手者總是疙瘩比較少,也比較滿意這段PDR、心理適應與調整也較為良好。附帶一提,他們發現的另外一件事情是:女性一般來說總是在分手後經歷比較多負面情緒,卻也是調整(adjustment)比較多的那一個。

(4)分手的時候,採用逃避或忽略的方式(Neglect, r = .17)

多年前Rusbult & Zembrodt (1983)就指出,情侶間面對衝突有很多種方式,積極正面溝通雖然不一定帶來好結果,但忽略逃避不但有損關係、讓彼此相互討厭、還可能讓雙方連朋友都當不成。

Panayiotou (2005)在美麗的塞浦路斯島做的研究,也得到同樣的結果:被動攻擊(passive-aggressive)或迴避戰術( avoidant tactics)只會降低彼此的依賴、讓他不再愛你、或是開始覺得其他人比較好--這就是為什麼,避不見面斷得最乾淨。Panayiotou也發現,很少有其他的衝突處理方式,可以和逃避或忽略的方式匹敵--如此強烈地摧毀愛,並且讓對方依附上別的對象。

 [乾淨分手的三個階段]

「後來我終於發現,這段感情裡面一直都是他比較成熟有經驗。一開始,他用巧妙的方式讓我愛上他,交往的時候,他也一直讓著我,甚至是到了分手,他都還冷靜地說:我們還是一段時間不要見面比較好。或許未來有一天,我們可以再當朋友、甚至再當男女朋友,我都不排除這些可能,因為你的可愛和傻傻的模樣並沒有變。可是,不是現在。」

麵疙瘩快吃完的時候,她談到他最近讀了鄧惠文的書「非常關係」,才突然頓悟一直以來他都順著鄧心理師的建議走:

三個月內安撫且不要責怪彼此,六個月內逐漸減少接觸,六個月後如果對方比較能放寬心,可以偶爾聯繫,如果一年內對方還無法釋懷,最好是拉長冷淡的時間(鄧惠文, 2011, p139-140)<1>。

分手之後究竟要間隔多久才適合聯絡?一週打一次電話會太多嗎?如果是兩通呢?我還可以繼續寫信給她嗎?我該繼續買東西送他嗎?朋友不是也會做這些事情?我這樣做應該不過分吧?
對於這些問題,我們無法提供一個固定的答案,因為牽涉到的因素太多太複雜了,可能和你是男生女生、你們的互動方式、分手的狀態、是誰提分手等等有關(Villella & Ryan, 2010)。可是如果你還在問自己這些問題,至少表示你對他的感情還太濃太深,還需要更多時間來調淡一些。

「正是因為這幾年來我都沒有走出來,所以他一直延長時限、一直讓我聯絡不上他。是我自己困住自己,讓我們無法繼續以朋友的關係,走下去。雖然當時覺得很殘忍,但是現在回頭想想,他這樣做對我們真的比較好……」她說到這裡,數度哽咽,麵攤的老闆娘還以為我跟他吵架了冏。幸好,我最近學會擺出淡定的表情(ˊ_>ˋ),只可惜麵攤沒賣紅茶。

 [終止還是中止:怎樣才能繼續當朋友?]

過去的關係研究者總是認為,一段關係發展的最後階段就是「終止」(terminate)這段關係(e.g., Duck, 1986; Knapp, 1983),但是他們卻忽略了,這個終止可能只是「中止」,也就是說,可能會讓兩個人的關係以另一種姿態重新開始(Busboom, et al., 2002)。可是,Busboom 並沒有交代「如何」讓兩個人的關係,只是「中止」,而不是終止。

值得慶幸的是在十年後的今天,Bullock, Hackathorn, Clark, & Mattingly (2011)重新做了和Busboom一樣的實驗,讓這個問題出現了一線曙光。他們調查了131位友分手經驗的大學生,發現在一起的時候越開心滿意的人,越可能在分手後還是朋友,而那些曾經的歡樂與滿足,可能會促使他們更願意去經營、去努力、去維繫分手後的友情,進一步讓分手後的關係更為美好。

也就是說,如果你們只是感覺消逝了,但是當年相愛時的回憶仍然能量滿滿,也不是因為一些可怕的因素分手,那麼當時的甜蜜在一段時間之後,可以成為友誼的養料。而且,你們也可以透過分手後的努力,重建朋友關係。

「你騙人!你前面不是說努力有時候沒屁用反而會有反效果嗎?!」

恭喜施主賀喜施主,會這樣問表示你有用心看前面的文章(拭淚),只是可能因為太感動了濡濕了眼眶沒有看清楚。Bullock等人的重點並不是擺在「努力」,而是在於「你們」。就像我常常喜歡說的:不論是什麼關係,不可能「一個人」付出100%的努力就可以挽回任何東西或讓愛延續。因為人際關係本來就是雙向的(Oriña, Collins, Simpson, Salvatore, & Kim, 2011)。

如果從開始到現在都是你一個人癡心絕對地想退回當朋友,
如果從分手到今天都是妳自己在調整步伐希望能走回從前,
如果離開那段感情後只有你在想著該怎樣才可以重建關係,
如果她從來都不願意、不考慮、不想要繼續任何形式的關係,你又何苦緊緊相逼?
如果退出是她獨自療傷的方式,你又何必讓雙方重新站在容易受傷的位置?
維繫關係的策略固然重要,但如果只有一個人一頭熱地做,效果往往比一半還少。

或許,真正的事實是:只是因為你還沒找到感情應放置的新地方、新對象,所以你會用對方無法接受的頻率,持續跟對方聯繫。沒有伴侶的一方,總是花更多時間和心力在這段分手後的「友誼」上面(Villella & Ryan, 2010)。

[不同濃度的牛奶旅行]

談了這麼多,簡單摘要一下這篇文章想要說明的事情有三件:

(1)大約有60%的人可以繼續和舊情人當朋友,或再續前緣。
(2)有許多因素影響我們是否能和對方繼續當朋友
(3)「雙方」都努力維繫與經營關係才能讓關係繼續。

正所謂一個銅板敲不響,兩個銅板小叮噹。好事總多磨,過去彼此背負的故事輕重、交往時的快樂多寡、分手時採取的方式、分手後朋友家人的支持、甚至對方現在的情感狀態,都是這段關係能否維繫的一環。不論是Busboom 等人(2002)或Bullock等人(2011)的研究都指出,或許我們該在乎的並不是「能不能」繼續當朋友,而是這個「朋友」,是否和我們所想像的相同?

兩人相處品質好嗎?跟對方走在一起的時候,會覺得不自在嗎?

沒有任何關係能退回任何地方,我們能做的就是不斷的認識自己、調整關係,一段時間過後,對方或許會發現他原先喜歡你的那部分並沒有改變,他不喜歡的部分也可能依舊存在,但是因為兩人都在這段時光裡面有所成長和體會,於是逐漸能以朋友的姿態接受這些好與壞。

成為朋友,最大的改變是我們對彼此的要求減少了,用偶爾的提醒取代時時的關心,以三五成群代替雙雙對對,能聆聽對方的心事但不再聊到天亮、會參考對方的想法但不再奉為圭臬,這些角色的調整都需要時間,去習慣、去接受、去細細品嘗,在單身之後如何彼此陪伴。如果這些不是你所期待的,那很可能你要的不只是朋友。

「幾天之後,我收到他傳來的臉書訊息。這幾天我一直兢兢業業地等待著,因為我很怕又被忽略或拒絕,我的心可能禁不起再一次的打擊。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回覆了我的交友邀請,還回頭祝福我,希望我一切順利。我才發現,無法繼續當朋友的人其實是我。我不甘這段感情就這樣結束,所以用「超級好朋友」做為掩護,實際上是希望有一天能回到他身邊。」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收到朋友傳給我的這封超長APP,語氣中雖然帶著許多不捨,但似乎已經看見自己更多隱藏的盲點,接受更多當初無法接受的心結。

對於分手後的關係,我們都很清楚需要時間。可是關鍵並不是時間本身,而是在這段時間裡面,我們究竟產生了什麼改變。如果無法調整彼此的期待,延續關係只是一種持續的傷害。

最後,我想用牛奶的比喻來說明分手之後我們該如何自處。

我們可以想像關係中的兩個人是兩杯牛奶,會走到分手,想必是愛的濃度有所不同了,一個人愛得多,另一個愛得少。愛得多的濃牛奶,持續分手前的行為,想把自己滿溢的愛倒過去另一杯,卻不問對方是否承受得住,所以淡牛奶只好跑得遠遠的,因為他不再習慣對方所給予的,雖然他曾經是那麼的享受;濃牛奶很傷心,他甚至不懂為什麼自己愛對方這麼多,還要遭受如此的待遇。

但是生命還是要走下去。一段時間過後,兩杯牛奶各自遇見了其他的飲料、到過了不同的地方、看見不同的風景、呼吸了不同的空氣、也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自己的濃度。直到某一天,兩杯牛奶偶然重逢,經過這段旅行,濃牛奶已經沾染酪梨氣息而呈現淡黃色,淡牛奶也透露出草莓香氣和淡粉紅的色澤,但是他們仍舊認得彼此,因為玻璃的背後,還有一些未曾改變的部分。只是這次,沒有人再緊追不捨,也沒有人再逃之夭夭,因為兩杯牛奶已經和從前大不相同。

所以他們選擇一前一後地走著,有時候是酪梨牛奶走在前面,有時候是草莓牛奶領先,但不論如何,他們都很有默契地在彼此的步伐多留一點空間,讓其他的飲料也能接近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甚至與他們一起旅行。可是無論如何走走停停,他們都會在彼此的視線裡面留下一個特殊的位置給彼此。

感情結束的時候,我們總是緬懷過去添加懊悔,望向未來自嘆美好不再。但我們忘記了,如果過去和未來的「我們」都不可期待,至少還有現在,還有「我自己」值得去好好去愛。

在結束晤談之前,她擦了擦眼淚微笑著說:「曾經以為失去他是失去全世界,後來才發現我心目中真實的那個世界,是從失去他之後,才逐漸明朗起來的。」

如果他口中曾經的永遠,如今已無法實現,何不站在這個句點上採取新的觀點,瞇起眼睛,讓永遠隨風變成一種遙遠。

P.S.如果還是很難過,也可以聽聽我一位可愛朋友唱的這首歌[Ellen小手拉大手]。我每次聽,每次都變得開心一點點。重要的是,我發現跟著這首歌一邊細數過去的時候,那些甜美的曾經,依舊甜美,並不會因為分手、因為我們的關係消逝而變質。

然後變得可以由衷地感謝,他用生命帶給你的幸福滋味。

 


[註解]

<1>這個分段方式不是瞎掰來的,是因為大多數的分手急性情緒症狀都在三到六個月(劉惠琴, 1995),如果在這段時間內繼續勾勾迪(台),可能會讓彼此產生疑惑:究竟他是想跟我分開,或是仍然在乎我?。
<2>如果你有仔細讀的話,可能會發現後面Busboom等人(2002)的研究不完全支持這個結果。Busboom指出,或許某些分手的方式與PDR的滿意度無關(例如雙方仔細討論後正式分開,Exit),有些則具傷害性(如忽略,Neglect)。當然也可能是所問的問題不夠敏感。
<3>感謝幾位朋友慷慨分享全篇故事,為行文故經些許改寫。
<4>所有實驗數據結果,均僅描述平均值,尚須注意個別差異。

本文發表在六月份的Womany.net及七月份的PanSci.tw

[參考文獻與全文下載]

Picture Credit: 非主流輕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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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與 TRPMA 台灣研發型生技新藥發展協會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我們知道癌症是台灣人健康的頭號公敵。 為此,我們花了很多時間介紹最新、最有效的抗癌方法之一:免疫療法

免疫療法中最重要的技術就是抗體藥物。科學家會人工製造一批抗體去標記癌細胞。它們就像戰場上的偵察無人機,能精準鎖定你體內的敵人——癌細胞,為它們打上標記,然後引導你的免疫系統展開攻擊。

這跟化療、放射線治療那種閉著眼睛拿機槍亂掃不同。免疫療法是重新叫醒你的免疫系統,為身體「上buff (增益) 」來抗癌,副作用較低,因此備受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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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尷尬的是,經過幾年的臨床考驗,科學家發現:光靠抗體對抗癌症,竟然已經不夠用了。

事情是這樣的,臨床上醫生與科學家逐漸發現:這個抗體標記,不是容易損壞,就是癌細胞同時設有多個陷阱關卡,只靠叫醒免疫細胞,還是難以發揮戰力。

但好消息是,我們的生技工程也大幅進步了。科學家開始思考:如果這台偵察無人機只有「標記」這一招不夠用,為什麼不幫它升級,讓它多學幾招呢?

這個能讓免疫藥物(偵察無人機)大進化的訓練器,就是今天的主角—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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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是什麼?

免疫療法遇到的問題,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想像你的身體是一座國家,病毒、細菌、腫瘤就是入侵者;而抗體,就是我們派出的「偵察無人機」。

當我們透過注射放出這支無人機群進到體內,它能迅速辨識敵人、緊抓不放,並呼叫其他免疫單位(友軍)一同解決威脅。過去 20 年,最強的偵查機型叫做「單株抗體」。1998年,生技公司基因泰克(Genentech)推出的藥物赫賽汀(Herceptin),就是一款針對 HER2 蛋白的單株抗體,目標是治療乳癌。

這支無人機群為什麼能對抗癌症?這要歸功於它「Y」字形的小小抗體分子,構造看似簡單,卻蘊藏巧思:

  •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 「Y」 字形的「尾巴」就是我們說的「標籤」,它能通知免疫系統啟動攻擊,稱為結晶區域片段「Fc 區域」。具體來說,當免疫細胞在體內巡邏,免疫細胞上的 Fc 受體 (FcR) 會和 Fc區域結合,進而認出病原體或感染細胞,接著展開清除。

更厲害的是,這個 Fc 區域標籤還能加裝不同功能。一般來說,人體內多餘的分子,會被定期清除。例如,細胞內會有溶酶體不斷分解多餘的物質,或是血液經過肝臟時會被代謝、分解。那麼,人造抗體對身體來說,屬於外來的東西,自然也會被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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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 Fc區域會與細胞內體上的Fc受體結合,告訴細胞「別分解我」的訊號,阻止溶酶體的作用。又或是單純把標籤做的超大,例如接上一段長長的蛋白質,或是聚乙二醇鏈,讓整個抗體分子的大小,大於腎臟過濾孔的大小,難以被腎臟過濾,進而延長抗體在體內的存活時間。

偵測器(Fab)加上標籤(Fc)的結構,使抗體成為最早、也最成功的「天然設計藥物」。然而,當抗體在臨床上逐漸普及,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開始浮現。抗體的強項在於「精準鎖定」,但這同時也是它的限制。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第一個問題:抗體只能打「魔王」,無法毀掉「魔窟」。 

抗體一定要有一個明確的「標的物」才能發揮作用。這讓它在針對「腫瘤」或「癌細胞本身」時非常有效,因為敵人身上有明顯標記。但癌細胞的形成與惡化,是細胞在「生長、分裂、死亡、免疫逃脫」這些訊號通路上被長期誤導的結果。抗體雖然勇猛,卻只能針對已經帶有特定分子的癌細胞魔王,無法摧毀那個孕育魔王的系統魔窟。這時,我們真正欠缺的是能「調整」、「模擬」或「干擾」這些錯誤訊號的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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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問題:開發產線的限制。

抗體的開發,得經過複雜的細胞培養與純化程序。每次改變結構或目標,幾乎都要重新開發整個系統。這就像你無法要求一台偵測紅外線的無人機,明天立刻改去偵測核輻射。高昂的成本與漫長的開發時間,讓新產線難以靈活創新。

為了讓免疫藥物能走向多功能與容易快速製造、測試的道路,科學家急需一個更工業化的藥物設計方式。雖然我們追求的是工業化的設計,巧合的是,真正的突破靈感,仍然來自大自然。

在自然界中,基因有時會彼此「融合」成全新的組合,讓生物獲得額外功能。例如細菌,它們常仰賴一連串的酶來完成代謝,中間產物要在細胞裡來回傳遞。但後來,其中幾個酶的基因彼此融合,而且不只是基因層級的合併,產出的酶本身也變成同一條長長的蛋白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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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反應效率大幅提升。因為中間產物不必再「跑出去找下一個酶」,而是直接在同一條生產線上完成。對細菌來說,能更快處理養分、用更少能量維持生存,自然形成適應上的優勢,這樣的融合基因也就被演化保留下來。

科學家從中得到關鍵啟發:如果我們也能把兩種有用的蛋白質,「人工融合」在一起,是否就能創造出更強大的新分子?於是,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就出現了。

以假亂真:融合蛋白的HIV反制戰

融合蛋白的概念其實很直覺:把兩種以上、功能不同的蛋白質,用基因工程的方式「接起來」,讓它們成為同一個分子。 

1990 年,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CD4 immunoadhesin)誕生。這項設計,是為了對付令人類聞風喪膽的 HIV 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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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 T 細胞是人體中一種非常重要的白血球。在這些 T 細胞中,大約有六到七成表面帶有一個叫做「CD4」的輔助受體。CD4 會和另一個受體 TCR 一起合作,幫助 T 細胞辨識其他細胞表面的抗原片段,等於是 T 細胞用來辨認壞人的「探測器」。表面擁有 CD4 受體的淋巴球,就稱為 CD4 淋巴球。

麻煩的來了。 HIV 病毒反將一軍,竟然把 T 細胞的 CD4 探測器,當成了自己辨識獵物的「標記」。沒錯,對 HIV 病毒來說,免疫細胞就是它的獵物。HIV 的表面有一種叫做 gp120 的蛋白,會主動去抓住 T 細胞上的 CD4 受體。

一旦成功結合,就會啟動一連串反應,讓病毒外殼與細胞膜融合。HIV 進入細胞內後會不斷複製並破壞免疫細胞,導致免疫系統逐漸崩潰。

為了逆轉這場悲劇,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登場了。它的結構跟抗體類似,由由兩個不同段落所組成:一端是 CD4 假受體,另一端則是剛才提到、抗體上常見的 Fc 區域。當 CD4 免疫黏附素進入體內,它表面的 CD4 假受體會主動和 HIV 的 gp120 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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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了吧。 病毒以為自己抓到了目標細胞,其實只是被騙去抓了一個假的 CD4。這樣 gp120 抓不到 CD4 淋巴球上的真 CD4,自然就無法傷害身體。

而另一端的 Fc 區域則有兩個重要作用:一是延長融合蛋白在體內的存活時間;二是理論上能掛上「這裡有敵人!」的標籤,這種機制稱為抗體依賴性細胞毒殺(ADCC)或免疫吞噬作用(ADCP)。當免疫細胞的 Fc 受體與 Fc 區域結合,就能促使免疫細胞清除被黏住的病毒顆粒。

不過,這裡有個關鍵細節。

在實際設計中,CD4免疫黏附素的 Fc 片段通常會關閉「吸引免疫細胞」的這個技能。原因是:HIV 專門攻擊的就是免疫細胞本身,許多病毒甚至已經藏在 CD4 細胞裡。若 Fc 區域過於活躍,反而可能引發強烈的發炎反應,甚至讓免疫系統錯把帶有病毒碎片的健康細胞也一併攻擊,這樣副作用太大。因此,CD4 免疫黏附素的 Fc 區域會加入特定突變,讓它只保留延長藥物壽命的功能,而不會與淋巴球的 Fc 受體結合,以避免誘發免疫反應。

從 DNA 藍圖到生物積木:融合蛋白的設計巧思

融合蛋白雖然潛力強大,但要製造出來可一點都不簡單。它並不是用膠水把兩段蛋白質黏在一起就好。「融合」這件事,得從最根本的設計圖,也就是 DNA 序列就開始規劃。

我們體內的大部分蛋白質,都是細胞照著 DNA 上的指令一步步合成的。所以,如果科學家想把蛋白 A 和蛋白 B 接在一起,就得先把這兩段基因找出來,然後再「拼」成一段新的 DNA。

不過,如果你只是單純把兩段基因硬接起來,那失敗就是必然的。因為兩個蛋白會互相「打架」,導致摺疊錯亂、功能全毀。

這時就需要一個小幫手:連接子(linker)。它的作用就像中間的彈性膠帶,讓兩邊的蛋白質能自由轉動、互不干擾。最常見的設計,是用多個甘胺酸(G)和絲胺酸(S)組成的柔性小蛋白鏈。

設計好這段 DNA 之後,就能把它放進細胞裡,讓細胞幫忙「代工」製造出這個融合蛋白。接著,科學家會用層析、電泳等方法把它純化出來,再一一檢查它有沒有摺疊正確、功能是否完整。

如果一切順利,這個人工設計的融合分子,就能像自然界的蛋白一樣穩定運作,一個全新的「人造分子兵器」就此誕生。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而且現在的融合蛋白,早就不只是「假受體+Fc 區域」這麼單純。它已經跳脫模仿抗體,成為真正能自由組裝、自由設計的生物積木。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 /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的強項,就在於它能「自由組裝」。

以抗體為骨架,科學家可以接上任何想要的功能模組,創造出全新的藥物型態。一般的抗體只能「抓」(標記特定靶點);但融合蛋白不只會抓,還能「阻斷」、「傳遞」、甚至「調控」訊號。在功能模組的加持下,它在藥物設計上,幾乎像是一個分子級的鋼鐵蜘蛛人裝甲。

一般來說,當我們選擇使用融合蛋白時,通常會期待它能發揮幾種關鍵效果:

  1. 療效協同: 一款藥上面就能同時針對多個靶點作用,有機會提升治療反應率與持續時間,達到「一藥多效」的臨床價值。
  2. 減少用藥: 原本需要兩到三種單株抗體聯合使用的療法,也許只要一種融合蛋白就能搞定。這不僅能減少給藥次數,對病人來說,也有機會因為用藥減少而降低治療成本。
  3. 降低毒性風險: 經過良好設計的融合蛋白,可以做到更精準的「局部活化」,讓藥物只在目標區域發揮作用,減少副作用。

到目前為止,我們了解了融合蛋白是如何製造的,也知道它的潛力有多大。

那麼,目前實際成效到底如何呢?

一箭雙鵰:拆解癌細胞的「偽裝」與「內奸」

2016 年,德國默克(Merck KGaA)展開了一項全新的臨床試驗。 主角是一款突破性的雙功能融合蛋白──Bintrafusp Alfa。這款藥物的厲害之處在於,它能同時封鎖 PD-L1 和 TGF-β 兩條免疫抑制路徑。等於一邊拆掉癌細胞的偽裝,一邊解除它的防護罩。

PD-L1,我們或許不陌生,它就像是癌細胞身上的「偽裝良民證」。當 PD-L1 和免疫細胞上的 PD-1 受體結合時,就會讓免疫系統誤以為「這細胞是自己人」,於是放過它。我們的策略,就是用一個抗體或抗體樣蛋白黏上去,把這張「偽裝良民證」封住,讓免疫系統能重新啟動。

但光拆掉偽裝還不夠,因為癌細胞還有另一位強大的盟友—一個起初是我軍,後來卻被癌細胞收買、滲透的「內奸」。它就是,轉化生長因子-β,縮寫 TGF-β。

先說清楚,TGF-β 原本是體內的秩序管理者,掌管著細胞的生長、分化、凋亡,還負責調節免疫反應。在正常細胞或癌症早期,它會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結合,啟動一連串訊號,抑制細胞分裂、減緩腫瘤生長。

但當癌症發展到後期,TGF-β 跟 TGFBR2 受體之間的合作開始出問題。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可能突變或消失,導致 TGF-β 不但失去了原本的抑制作用,反而轉向幫癌細胞做事

它會讓細胞骨架(actin cytoskeleton)重新排列,讓細胞變長、變軟、更有彈性,還能長出像觸手的「偽足」(lamellipodia、filopodia),一步步往外移動、鑽進組織,甚至進入血管、展開全身轉移。

更糟的是,這時「黑化」的 TGF-β 還會壓抑免疫系統,讓 T 細胞和自然殺手細胞變得不再有攻擊力,同時刺激新血管生成,幫腫瘤打通營養補給線。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就像 1989 年的 CD4 免疫黏附素用「假受體」去騙 HIV 一樣,這個融合蛋白在體內循環時,會用它身上的「陷阱」去捕捉並中和游離的 TGF-β。這讓 TGF-β 無法再跟腫瘤細胞或免疫細胞表面的天然受體結合,從而鬆開了那副壓抑免疫系統的腳鐐。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 情境圖來源:shutterstock

告別單一解方:融合蛋白的「全方位圍剿」戰

但,故事還沒完。我們之前提過,癌細胞之所以難纏,在於它會發展出各種「免疫逃脫」策略。

而近年我們發現,癌細胞的「偽良民證」至少就有兩張:一張是 PD-L1;另一張是 CD-47。CD47 是癌細胞向巨噬細胞展示的「別吃我」訊號,當它與免疫細胞上的 SIRPα 結合時,就會抑制吞噬反應。

為此,總部位於台北的漢康生技,決定打造能同時對付 PD-L1、CD-47,乃至 TGF-β 的三功能生物藥 HCB301。

雖然三功能融合蛋白聽起來只是「再接一段蛋白」而已,但實際上極不簡單。截至目前,全球都還沒有任何三功能抗體或融合蛋白批准上市,在臨床階段的生物候選藥,也只佔了整個生物藥市場的 1.6%。

漢康生技透過自己開發的 FBDB 平台技術,製作出了三功能的生物藥 HCB301,目前第一期臨床試驗已經在美國、中國批准執行。

免疫療法絕對是幫我們突破癌症的關鍵。但我們也知道癌症非常頑強,還有好幾道關卡我們無法攻克。既然單株抗體在戰場上顯得單薄,我們就透過融合蛋白,創造出擁有多種功能模組的「升級版無人機」。

融合蛋白強的不是個別的偵查或阻敵能力,而是一組可以「客製化組裝」的平台,用以應付癌細胞所有的逃脫策略。

Catch Me If You Can?融合蛋白的回答是:「We Can.」

未來癌症的治療戰場,也將從尋找「唯一解」,轉變成如何「全方位圍剿」癌細胞,避免任何的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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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與變形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09/09 ・6820字 ・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本文與 Perplexity 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Hello. I am… a robot.」

在我們的記憶裡,機器人的聲音就該是冰冷、單調,不帶一絲情感 。它們的動作僵硬,肢體不協調,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甚至啟發我們創造了機械舞來模仿那獨特的笨拙可愛。但是,現今的機器人發展不再只會跳舞或模仿人聲,而是已經能獨立完成一場膽囊切除手術。

就在2025年,美國一間實驗室發表了一項成果:一台名為「SRT-H」的機器人(階層式手術機器人Transformer),在沒有人類醫師介入的情況下,成功自主完成了一場完整的豬膽囊切除手術。SRT-H 正是靠著從錯誤中學習的能力,最終在八個不同的離體膽囊上,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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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成就的意義重大,因為過去機器人手術的自動化,大多集中在像是縫合這樣的單一「任務」上。然而,這一場完整的手術,是一個包含數十個步驟、需要連貫策略與動態調整的複雜「程序」。這是機器人首次在包含 17 個步驟的完整膽囊切除術中,實現了「步驟層次的自主性」。

這就引出了一個讓我們既興奮又不安的核心問題:我們究竟錯過了什麼?機器人是如何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悄悄完成了從「機械傀儡」到「外科醫生」的驚人演化?

這趟思想探險,將為你解密 SRT-H 以及其他五款同樣具備革命性突破的機器人。你將看到,它們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發展出生物般的觸覺、理解複雜指令、學會團隊合作,甚至開始自我修復與演化,成為一種真正的「準生命體」 。

所以,你準備好迎接這個機器人的新紀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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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靠模仿還不夠?手術機器人還需要學會「犯錯」與「糾正」

那麼,SRT-H 這位機器人的外科大腦,究竟藏著什麼秘密?答案就在它創新的「階層式框架」設計裡 。

你可以想像,SRT-H 的腦中,住著一個分工明確的兩人團隊,就像是漫畫界的傳奇師徒—黑傑克與皮諾可 。

  • 第一位,是動口不動手的總指揮「黑傑克」: 它不下達具體的動作指令,而是在更高維度的「語言空間」中進行策略規劃 。它發出的命令,是像「抓住膽管」或「放置止血夾」這樣的高層次任務指令 。
  • 第二位,是靈巧的助手「皮諾可」: 它負責接收黑傑克的語言指令,並將這些抽象的命令,轉化為機器手臂毫釐不差的精準運動軌跡 。

但最厲害的還不是這個分工,而是它們的學習方式。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但這還只是開始,研究人員在訓練過程中,會刻意讓它犯錯,並向它示範如何從抓取失敗、角度不佳等糟糕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這種獨特的訓練方法,被稱為「糾正性示範」 。

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 /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這項訓練,讓 SRT-H 學會了一項外科手術中最關鍵的技能:當它發現執行搞砸了,它能即時識別偏差,並發出如「重試抓取」或「向左調整」等「糾正性指令」 。這套內建的錯誤恢復機制至關重要。當研究人員拿掉這個糾正能力後,機器人在遇到困難時,要不是完全失敗,就是陷入無效的重複行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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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靠著這種從錯誤中學習、自我修正的能力,SRT-H 最終在八次不同的手術中,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

SRT-H 證明了機器人開始學會「思考」與「糾錯」。但一個聰明的大腦,足以應付更混亂、更無法預測的真實世界嗎?例如在亞馬遜的倉庫裡,機器人不只需要思考,更需要實際「會做事」。

要能精準地與環境互動,光靠視覺或聽覺是不夠的。為了讓機器人能直接接觸並處理日常生活中各式各樣的物體,它就必須擁有生物般的「觸覺」能力。

解密 Vulcan 如何學會「觸摸」

讓我們把場景切換到亞馬遜的物流中心。過去,這裡的倉儲機器人(如 Kiva 系統)就像放大版的掃地機器人,核心行動邏輯是極力「避免」與周遭環境發生任何物理接觸,只負責搬運整個貨架,再由人類員工挑出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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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在亞馬遜的物流中心裡,商品被存放在由彈性帶固定的織物儲物格中,而 Vulcan 的任務是必須主動接觸、甚至「撥開」彈性織網,再從堆放雜亂的儲物格中,精準取出單一包裹,且不能造成任何損壞。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 / 圖片引用:https://www.aboutamazon.com/news

Vulcan 的核心突破,就在於它在「拿取」這個動作上,學會了生物般的「觸覺」。它靈活的機械手臂末端工具(EOAT, End-Of-Arm Tool),不僅配備了攝影機,還搭載了能測量六個自由度的力與力矩感測器。六個自由度包含上下、左右、前後的推力,和三個維度的旋轉力矩。這就像你的手指,裡頭分布著非常多的受器,不只能感測壓力、還能感受物體橫向拉扯、運動等感觸。

EOAT 也擁有相同精確的「觸覺」,能夠在用力過大之前即時調整力道。這讓 Vulcan 能感知推動一個枕頭和一個硬紙盒所需的力量不同,從而動態調整行為,避免損壞貨物。

其實,這更接近我們人類與世界互動的真實方式。當你想拿起桌上的一枚硬幣時,你的大腦並不會先計算出精準的空間座標。實際上,你會先把手伸到大概的位置,讓指尖輕觸桌面,再沿著桌面滑動,直到「感覺」到硬幣的邊緣,最後才根據觸覺決定何時彎曲手指、要用多大的力量抓起這枚硬幣。Vulcan 正是在學習這種「視覺+觸覺」的混合策略,先用攝影機判斷大致的空間,再用觸覺回饋完成最後精細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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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這項能力,Vulcan 已經能處理亞馬遜倉庫中約 75% 的品項,並被優先部署來處理最高和最低層的貨架——這些位置是最容易導致人類員工職業傷害的位置。這也讓自動化的意義,從單純的「替代人力」,轉向了更具建設性的「增強人力」。

SRT-H 在手術室中展現了「專家級的腦」,Vulcan 在倉庫中演化出「專家級的手」。但你發現了嗎?它們都還是「專家」,一個只會開刀,一個只會揀貨。雖然這種「專家型」設計能有效規模化、解決痛點並降低成本,但機器人的終極目標,是像人類一樣成為「通才」,讓單一機器人,能在人類環境中執行多種不同任務。

如何教一台機器人「舉一反三」?

你問,機器人能成為像我們一樣的「通才」嗎?過去不行,但現在,這個目標可能很快就會實現了。這正是 NVIDIA 的 GR00T 和 Google DeepMind 的 RT-X 等專案的核心目標。

過去,我們教機器人只會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但現在,科學家們換了一種全新的教學思路:停止教機器人完整的「任務」,而是開始教它們基礎的「技能基元」(skill primitives),這就像是動作的模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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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有負責走路的「移動」(Locomotion) 基元,和負責抓取的「操作」(Manipulation) 基元。AI 模型會透過強化學習 (Reinforcement Learning) 等方法,學習如何組合這些「技能基元」來達成新目標。

舉個例子,當 AI 接收到「從冰箱拿一罐汽水給我」這個新任務時,它會自動將其拆解為一系列已知技能的組合:首先「移動」到冰箱前、接著「操作」抓住把手、拉開門、掃描罐子、抓住罐子、取出罐子。AI T 正在學會如何將這些單一的技能「融合」在一起。有了這樣的基礎後,就可以開始來大量訓練。

當多重宇宙的機器人合體練功:通用 AI 的誕生

好,既然要學,那就要練習。但這些機器人要去哪裡獲得足夠的練習機會?總不能直接去你家廚房實習吧。答案是:它們在數位世界裡練習

NVIDIA 的 Isaac Sim 等平台,能創造出照片級真實感、物理上精確的模擬環境,讓 AI 可以在一天之內,進行相當於數千小時的練習,獨自刷副本升級。這種從「模擬到現實」(sim-to-real)的訓練管線,正是讓訓練這些複雜的通用模型變得可行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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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epMind 的 RT-X 計畫還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現象:用來自多種「不同類型」機器人的數據,去訓練一個單一的 AI 模型,會讓這個模型在「所有」機器人上表現得更好。這被稱為「正向轉移」(positive transfer)。當 RT-1-X 模型用混合數據訓練後,它在任何單一機器人上的成功率,比只用該機器人自身數據訓練的模型平均提高了 50%。

這就像是多重宇宙的自己各自練功後,經驗值合併,讓本體瞬間變強了。這意味著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不再是工程師,而是「父母」: AI 的新學習模式

這也導向了一個科幻的未來:或許未來可能存在一個中央「機器人大腦」,它可以下載到各種不同的身體裡,並即時適應新硬體。

這種學習方式,也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與機器人的互動模式。我們不再是逐行編寫程式碼的工程師,而是更像透過「示範」與「糾正」來教導孩子的父母。

NVIDIA 的 GR00T 模型,正是透過一個「數據金字塔」來進行訓練的:

  • 金字塔底層: 是大量的人類影片。
  • 金字塔中層: 是海量的模擬數據(即我們提過的「數位世界」練習)。
  • 金字塔頂層: 才是最珍貴、真實的機器人操作數據。

這種模式,大大降低了「教導」機器人新技能的門檻,讓機器人技術變得更容易規模化與客製化。

當機器人不再是「一個」物體,而是「任何」物體?

我們一路看到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甚至舉一反三。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它們的物理形態是固定的。

但,如果連這個前提都可以被打破呢?這代表機器人的定義不再是固定的形態,而是可變的功能:它能改變身體來適應任何挑戰,不再是一台單一的機器,而是一個能根據任務隨選變化的物理有機體。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oinspired Robotics Group, BIRG)2007 年就打造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EPFL)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RG)在 2007 年就已打造出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而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更進一步推出了 Mori3,這是一套把摺紙藝術和電腦圖學巧妙融合的模組化機器人系統。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推出了 Mori3 © 2023 Christoph Belke, EPFL RRL

Mori3 的核心,是一個個小小的三角形模組。別看它簡單,每個模組都是一個獨立的機器人,有自己的電源、馬達、感測器和處理器,能獨立行動,也能和其他模組合作。最厲害的是,它的三條邊可以自由伸縮,讓這個小模組本身就具備「變形」能力。

當許多 Mori3 模組連接在一起時,就能像一群活的拼圖一樣,從平面展開,組合成各種三維結構。研究團隊將這種設計稱為「物理多邊形網格化」。在電腦圖學裡,我們熟悉的 3D 模型,其實就是由許多多邊形(通常是三角形)拼湊成的網格。Mori3 的創新之處,就是把這種純粹的數位抽象,真正搬到了現實世界,讓模組們化身成能活動的「實體網格」。

這代表什麼?團隊已經展示了三種能力:

  • 移動:他們用十個模組能組合成一個四足結構,它能從平坦的二維狀態站立起來,並開始行走。這不只是結構變形,而是真正的協調運動。
  • 操縱: 五個模組組合成一條機械臂,撿起物體,甚至透過末端模組的伸縮來擴大工作範圍。
  • 互動: 模組們能形成一個可隨時變形的三維曲面,即時追蹤使用者的手勢,把手的動作轉換成實體表面的起伏,等於做出了一個會「活」的觸控介面。

這些展示,不只是實驗室裡的炫技,而是真實證明了「物理多邊形網格化」的潛力:它不僅能構建靜態的結構,還能創造具備複雜動作的動態系統。而且,同一批模組就能在不同情境下切換角色。

想像一個地震後的救援場景:救援隊帶來的不是一台笨重的挖土機,而是一群這樣的模組。它們首先組合成一條長長的「蛇」形機器人,鑽入瓦礫縫隙;一旦進入開闊地後,再重組成一隻多足的「蜘蛛」,以便在不平的地面上穩定行走;發現受困者時,一部分模組分離出來形成「支架」撐住搖搖欲墜的橫樑,另一部分則組合成「夾爪」遞送飲水。這就是以任務為導向的自我演化。

這項技術的終極願景,正是科幻中的概念:可程式化物質(Programmable Matter),或稱「黏土電子學」(Claytronics)。想像一桶「東西」,你可以命令它變成任何你需要的工具:一支扳手、一張椅子,或是一座臨時的橋樑。

未來,我們只需設計一個通用的、可重構的「系統」,它就能即時創造出任務所需的特定機器人。這將複雜性從實體硬體轉移到了規劃重構的軟體上,是一個從硬體定義的世界,走向軟體定義的物理世界的轉變。

更重要的是,因為模組可以隨意分開與聚集,損壞時也只要替換掉部分零件就好。足以展現出未來機器人的適應性、自我修復與集體行為。當一群模組協作時,它就像一個超個體,如同蟻群築橋。至此,「機器」與「有機體」的定義,也將開始動搖。

從「實體探索」到「數位代理」

我們一路見證了機器人如何從單一的傀儡,演化為學會思考的外科醫生 (SRT-H)、學會觸摸的倉儲專家 (Vulcan)、學會舉一反三的通才 (GR00T),甚至是能自我重構成任何形態的「可程式化物質」(Mori3)。

但隨著機器人技術的飛速發展,一個全新的挑戰也隨之而來:在一個 AI 也能生成影像的時代,我們如何分辨「真實的突破」與「虛假的奇觀」?

舉一個近期的案例:2025 年 2 月,一則影片在網路上流傳,顯示一台人形機器人與兩名人類選手進行羽毛球比賽,並且輕鬆擊敗了人類。我的第一反應是懷疑:這太誇張了,一定是 AI 合成的影片吧?但,該怎麼驗證呢?答案是:用魔法打敗魔法。

在眾多 AI 工具中,Perplexity 特別擅長資料驗證。例如這則羽球影片的內容貼給 Perplexity,它馬上就告訴我:該影片已被查證為數位合成或剪輯。但它並未就此打住,而是進一步提供了「真正」在羽球場上有所突破的機器人—來自瑞士 ETH Zurich 團隊的 ANYmal-D

接著,選擇「研究模式」,就能深入了解 ANYmal-D 的詳細原理。原來,真正的羽球機器人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台具備三自由度關節的「四足」機器人。

如果你想更深入了解,Perplexity 的「實驗室」功能,還能直接生成一份包含圖表、照片與引用來源的完整圖文報告。它不只介紹了 ANYmal-D 在羽球上的應用,更詳細介紹了瑞士聯邦理工學院發展四足機器人的完整歷史:為何選擇四足?如何精進硬體與感測器結構?以及除了運動領域外,四足機器人如何在關鍵的工業領域中真正創造價值。

AI 代理人:數位世界的新物種

從開刀、揀貨、打球,到虛擬練功,這些都是機器人正在學習「幫我們做」的事。但接下來,機器人將獲得更強的「探索」能力,幫我們做那些我們自己做不到的事。

這就像是,傳統網路瀏覽器與 Perplexity 的 Comet 瀏覽器之間的差別。Comet 瀏覽器擁有自主探索跟決策能力,它就像是數位世界裡的機器人,能成為我們的「代理人」(Agent)

它的核心功能,就是拆解過去需要我們手動完成的多步驟工作流,提供「專業代工」,並直接交付成果。

例如,你可以直接對它說:「閱讀這封會議郵件,檢查我的行事曆跟代辦事項,然後草擬一封回信。」或是直接下達一個複雜的指令:「幫我訂 Blue Origin 的太空旅遊座位,記得要來回票。」

接著,你只要兩手一攤,Perplexity 就會接管你的瀏覽器,分析需求、執行步驟、最後給你結果。你再也不用自己一步步手動搜尋,或是在不同網站上重複操作。

AI 代理人正在幫我們探索險惡的數位網路,而實體機器人,則在幫我們前往真實的物理絕境。

立即點擊專屬連結 https://perplexity.sng.link/A6awk/k74… 試用 Perplexity吧! 現在申辦台灣大哥大月付 599(以上) 方案,還可以獲得 1 年免費 Perplexity Pro plan 喔!(價值 新台幣6,750)

◆Perplexity 使用實驗室功能對 ANYmal-D 與團隊的全面分析 https://drive.google.com/file/d/1NM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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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博與愛情公式:用數學擬定你的擇偶策略——《數盲、詐騙與偽科學》
大牌出版.出版大牌_96
・2024/01/06 ・2486字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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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期望值,有助於分析賭場裡的大部分賭局,以及美國中西部和英國的嘉年華會中,常有人玩、但一般人比較不熟悉的賭法:骰子擲好運(chuck-a-luck)。

招攬人來玩「骰子擲好運」的說詞極具說服力:你從 1 到 6 挑一個號碼,莊家一次擲三顆骰子,如果三個骰子都擲出你挑的號碼,莊家付你 3 美元。要是三個骰子裡出現兩個你挑的號碼,莊家付你 2 美元。

假如三個骰子裡只出現一個你挑的號碼,莊家付你 1 美元。如果你挑的號碼一個也沒有出現,那你要付莊家 1 美元。賽局用三個不同的骰子,你有三次機會贏,而且,有時候你還不只贏 1 美元,最多也不過輸 1 美元。

我們可以套用名主持人瓊安.李維絲(Joan Rivers)的名言(按:她的名言是:「我們能聊一聊嗎?」),問一句:「我們能算一算嗎?」(如果你寧願不算,可以跳過這一節。)不管你選哪個號碼,贏的機率顯然都一樣。不過,為了讓計算更明確易懂,假設你永遠都選 4。骰子是獨立的,三個骰子都出現 4 點的機率是 1/6×1/6×1/6=1/216,你約有 1/216 的機率會贏得 3 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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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有兩個骰子出現 4 點的機率,會難算一點。但你可以使用第 1 章提到的二項機率分布,我會在這裡再導一遍。三個骰子中出現兩個 4,有三種彼此互斥的情況:X44、4X4 或 44X,其中 X 代表任何非 4 的點數。而第一種的機率是 5/6×1/6×1/6=5/216,第二種和第三種的結果也是這樣。三者相加,可得出三個骰子裡出現兩個 4 點的機率為 15/216,你有這樣的機率會贏得 2 美元。

圖/envato

同樣的,要算出三個骰子裡只出現一個 4 點的機率,也是要將事件分解成三種互斥的情況。得出 4XX 的機率為 1/6×5/6×5/6=25/216,得到 X4X 和 XX4 的機率亦同,三者相加,得出 75/216。這是三個骰子裡僅出現一個 4 點的機率,因此也是你贏得 1 美元的機率。

要計算擲三個骰子都沒有出現 4 點的機率,我們只要算出剩下的機率是多少即可。算法是用 1(或是100%)減去(1/216 +15/216 + 75/216),得出的答案是 125/216。所以,平均而言,你每玩 216 次骰子擲好運,就有 125 次要輸 1 美元。

這樣一來,就可以算出你贏的期望值($3×1/216)+($2×15/216)+($1×75/216)+(–$1×125/216)=$(–17/216)=–$0.08。平均來說,你每玩一次這個看起來很有吸引力的賭局,大概就要輸掉 8 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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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愛情,有公式?

面對愛情,有人從感性出發,有人以理性去愛。兩種單獨運作時顯然效果都不太好,但加起來⋯⋯也不是很妙。不過,如果善用兩者,成功的機率可能還是大一些。回想舊愛,憑感性去愛的人很可能悲嘆錯失的良緣,並認為自己以後再也不會這麼愛一個人了。而用比較冷靜的態度去愛的人,很可能會對以下的機率結果感興趣。

在我們的模型中,假設女主角——就叫她香桃吧(按:在希臘神話中,香桃木﹝Myrtle﹞是愛神阿芙蘿黛蒂﹝Aphrodite﹞的代表植物,象徵愛與美)有理由相信,在她的「約會生涯」中,會遇到 N 個可能成為配偶的人。對某些女性來說,N 可能等於 2;對另一些人來說,N 也許是 200。香桃思考的問題是:到了什麼時候我就應該接受X先生,不管在他之後可能有某些追求者比他「更好」?我們也假設她是一次遇見一個人,有能力判斷她遇到的人是否適合她,以及,一旦她拒絕了某個人之後,此人就永遠出局。

為了便於說明,假設香桃到目前為止已經見過 6 位男士,她對這些人的排序如下:3—5—1—6—2—4。這是指,在她約過會的這 6 人中,她對見到的第一人的喜歡程度排第 3 名,對第二人的喜歡程度排第 5 名,最喜歡第三個人,以此類推。如果她見了第七個人,她對此人的喜歡程度超過其他人,但第三人仍穩居寶座,那她的更新排序就會變成 4—6—1—7—3—5—2。每見過一個人,她就更新追求者的相對排序。她在想,到底要用什麼樣的規則擇偶,才能讓她最有機會從預估的 N 位追求者中,選出最好的。

圖/envato

要得出最好的策略,要善用條件機率(我們會在下一章介紹條件機率)和一點微積分,但策略本身講起來很簡單。如果有某個人比過去的對象都好,且讓我們把此人稱為真命天子。如果香桃打算和 N 個人碰面,她大概需要拒絕前面的 37%,之後真命天子出現時(如果有的話),就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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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例來說,假設香桃不是太有魅力,她很可能只會遇見 4 個合格的追求者。我們進一步假設,這 4 個人與她相見的順序,是 24 種可能性中的任何一種(24=4×3×2×1)。

由於 N=4,37% 策略在這個例子中不夠清楚(無法對應到整數),而 37% 介於 25% 與 50% 之間,因此有兩套對應的最佳策略如下:

(A)拒絕第一個對象(4×25%=1),接受後來最佳的對象。

(B)拒絕前兩名追求者(4×50%=2),接受後來最好的求愛者。

如果採取A策略,香桃會在 24 種可能性中的 11 種,選到最好的追求者。採取 B 策略的話,會在 24 種可能性中的 10 種裡擇偶成功。

以下列出所有序列,如同前述,1 代表香桃最偏好的追求者,2 代表她的次佳選擇,以此類推。因此,3—2—1—4 代表她先遇見第三選擇,再來遇見第二選擇,第三次遇到最佳選擇,最後則遇到下下之選。序列後面標示的 A 或 B,代表在這些情況下,採取 A 策略或 B 策略能讓她選到真命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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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4;1243;1324;1342;1423;1432;2134(A);2143(A);2314(A, B);2341(A, B);2413(A, B);2431(A, B);3124(A);3142(A);3214(B);3241(B);3412(A, B);3421;4123(A);4132(A);4213(B);4231(B);4312(B);4321

如果香桃很有魅力,預期可以遇見 25 位追求者,那她的策略是要拒絕前 9 位追求者(25 的 37% 約為 9),接受之後出現的最好對象。我們也可以用類似的表來驗證,但是這個表會變得很龐雜,因此,最好的策略就是接受通用證明。(不用多說,如果要找伴的人是男士而非女士,同樣的分析也成立。)如果 N 的數值很大,那麼,香桃遵循這套 37% 法則擇偶的成功率也約略是 37%。接下來的部分就比較難了:要如何和真命天子相伴相守。話說回來,這個 37% 法則數學模型也衍生出許多版本,其中加上了更合理的戀愛限制條件。

——本書摘自《數盲、詐騙與偽科學》,2023 年 11 月,大牌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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