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黃貞祥/清大分子與細胞生物研究所助理教授、Gene 思書齋版主
為了面對與病毒共存的後疫情時代,我接種了三劑 COVID-19 疫苗。
第一劑等不到 mRNA 疫苗,於是接種了AZ 疫苗,原本想等到開放混打第二劑再接種 mRNA 疫苗,但後來失去了耐心,等接種後第二天政府才宣佈開放。因應 Omicron 變種的來勢洶洶,第三劑疫苗恐怕不適合再接種腺病毒疫苗,所以終於接種了 mRNA 疫苗。
我除了第一劑 AZ 疫苗發了燒、動彈不得,第二劑 AZ 疫苗和第三劑半劑莫德納疫苗的副作用都頗輕微,只有第二天較為疲倦而已。我老婆接種了兩劑莫德納和一劑 BNT 疫苗,副作用包括新冠手臂、發燒、呼吸喘和輕微心律不整,我還有些學生三劑都發燒、痠痛到不省人事。
無論如何,相較 COVID-19 可能造成的嚴重肺炎,還有腦霧、倦怠、頭暈、呼吸喘等等長期後遺症的折磨,我們都不後悔接種了這些疫苗。我也有心理準備會接種第四劑,甚至年年都接種 COVID-19 疫苗。
疫苗黑馬:mRNA 技術!
在眾多疫苗中,異軍突起的黑馬就是 mRNA 疫苗,這個前所未見的技術,沒想到不僅讓人跌破眼鏡地可行,保護力還特別地高,莫德納和 BNT 疫苗都不約而同地超過九成!這可謂生技產業最重要的里程碑,也可見得未來,mRNA 技術可能不會只用在研發 COVID-19 其他變種的疫苗,也會用在其他致命傳染病、新興傳染病,甚至癌症的治療上!
利用 mRNA 來當疫苗,在疫情之前,甭說我這個學術小咖無法置信,大多數生命科學家也都會嗤之以鼻吧?《疫苗商戰:新冠危機下 AZ、BNT、輝瑞、莫德納、嬌生、Novavax 的生死競賽》 (A Shot to Save the World: The Inside Story of the Life-or-Death Race for a COVID-19 Vaccine) 這本好書就記載了一位名為考里科 (Katalin Karikó) 的科學家,她堅持 RNA 極具醫藥方面的潛力,但一直不得志,堅持理想四處碰壁,直到疫苗被研發出來,大家才赫然發現她是先知。
mRNA 是帶著遺傳訊息的分子,能夠被轉譯成蛋白質,也是我們每個細胞隨時都在製造的分子,如果我們有望操控 RNA,身體細胞就能自行製造特定蛋白質作為治療的方法。然而,RNA 不僅化學上較不穩定,我們身上還會舖天蓋地地分泌消滅 RNA 的酵素,讓全身上下隨時都能摧毀 RNA。
為何我們要這麼戒慎恐懼呢?因為太多病毒的遺傳物質就是 RNA,包括流感和造成 COVID-19 的 SARS-CoV-2 都是。要在實驗室裡萃取 mRNA,要全副武裝地戴好口罩、手套,實驗桌和工具都要用特殊的藥劑擦拭,所有容器都要用特製的,溶液裡也要有 RNA 酶抑制劑,萃取好的 RNA 還必須保存在攝氏零下八十度的冰箱中。
打個比方,我們的 DNA 像是鎖在機密房間裡的製造藍圖,細胞城市需要打造機器時,就要影印出特定圖紙到工廠裡,可是那些圖紙不僅薄得極為脆弱,還會在施工後馬上被監工撕毀。因為有些間諜特務會三不五時偷偷混進敵國的藍圖,試圖擾亂生產秩序或甚至製造屠城木馬,因此在細胞內外一旦起疑就寧可錯殺不可錯放。
曲折的 mRNA 發展過程
要成功把 mRNA 送進細胞中,需要不少挑戰!但是考里科卻利用修飾核苷 mRNA 技術來騙過我們身體,並且抑制 mRNA 的免疫原性避免發炎反應。
mRNA 技術先驅考里科出生於匈牙利,原先在南匈牙利的賽格德生物研究中心做 mRNA 研究,30 歲時因為研究沒有進展而被解聘。她與丈夫賣掉了家裡最值錢的車子,換到 900 英鎊塞在兩歲女兒的泰迪熊裡騙過匈牙利海關走私出國,漂洋過海到美國發展。
她前後待過費城的天普大學、賓州大學醫學院,因為對 mRNA 技術的執著,被學術界視作異端,必須寄人籬下在願意收留她的教授實驗室進行研究。有次去參加研討會後返校,居然發現被校方趕出辦公室讓她選擇降級或解聘。
後來她在影印時巧遇見從國家衛生院轉來賓大的學者威思曼 (Drew Weissman) ,一起合作發明了修飾 mRNA 的技術。可是他們的發明被賓大技轉給生技公司了事,沒給他們直接發揮所長的機會。
2013 年,德國生技公司 BioNTech 看準這項 mRNA 技術,希望發展癌症應用,邀卡里科加入團隊。而 BioNTech 在疫情中一役成名,又是另一個移民的成功故事!
以攻克癌症為目標的 BioNTech
這個故事的主角,是 BioNTech 創辦人吳沙忻 (Uğur Şahin) 和圖雷西 (Özlem Türeci) 夫婦。他們與英國《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 駐法蘭克福記者米勒 (Joe Miller) 合寫了《光速計畫:BioNTech疫苗研發之路》 (The Vaccine: Inside the Race to Conquer the COVID-19Pandemic) 詳談他們奮鬥使用mRNA技術來治療和預防疾病的故事。
吳沙忻和圖雷西都是德國的土耳其移民,前者是德國科隆大學癌症免疫療法博士,是腫瘤學與免疫學專家,目前擔任擔任 CEO 職務;後者是德國薩爾邦大學分子生物博士、醫師,目前為 BioNTech 的首席醫學官。
他們倆都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自律極嚴,一天僅睡四個小時,結婚當天還回到實驗室繼續工作,陪女兒度假都要用好幾個行李箱裝滿電腦和科學論文。
吳沙忻和圖雷西夫婦都是令人敬仰的科學家,他們有共同的理想要攻克癌症,在疫情於 2020 年初情勢不明時,吳沙忻就冷靜地分析出全球會受到疫情的嚴重衝擊和重創!相較之下,歐美許多學者和政客都不當回事,認定那個還未正式命名的傳染病不過就是個小插曲,不足為奇。
當時,當台灣還在討論除了邊境管制是否還要限制大型活動時,我還遭受一些身在歐美的台灣友人在臉書無情地攻擊,抨擊我們意圖使用一個毫不危險的病毒大作文章炒作政治目的。結果呢?全球迄今病死了逾六百卅萬人,各國不堪醫療崩潰的重負,反覆鎖國和封城等手段搞了約兩年,造成經濟大亂,通貨膨脹和景氣不振等遺害還不知會沿續多久。
吳沙忻就在疫情不明朗時,洞燭機先地決心投入疫苗的研發,事後諸葛地回看,BioNTech 會領先群雄是合情合理的。
然而,如果回到當初他們投身疫苗的研發之時,即使我們現在已知他們是成功地讓劃時代的新技術開花結果,通過一個又一個的測試和考驗,在許多緊要關頭,也不禁要捏幾把冷汗。原來這場豪賭如果失敗, BioNTech 很可能就會破產倒閉關門大吉,另外相較強勁的競爭者莫德納,他們甚至還處於落後,甚至連德國另一家 mRNA 玩家 CureVac 都比 BioNTech 還被看好(但是 CureVac 反而以慘敗收場)。
可是憑著吳沙忻和圖雷西的決心和毅力,還有優秀的團隊,他們不眠不休地過關斬將,希望能和時間賽跑拯救更多生命!在疫情愈演愈烈時,研發疫苗的科學家們也不能倖免於難,也要在分秒必爭、水深火熱的疫情高峰期分流上班。
因為 BioNTech 仍是名不見經傳的中小型生技公司,儘管有不離不棄的金主,他們仍無法獨自完成所有研發階段的臨床實驗,並且在資金上也捉襟見肘,於是就和輝瑞 (Pfrizer) 合作,憑藉後者的豐富經驗和資源投入研發和競爭。
輝瑞大藥廠執行長艾伯特・博爾拉博士 (Dr. Albert Bourla) 就在《輝瑞登月任務:拯救人類的疫苗研發計畫》 (Moonshot: Inside Pfizer’s Nine-Month Race to Make the Impossible Possible) 中,從他的視角討論了這個合作關係。
當疫苗開發遇上「政治問題」
他們合作研發出的疫苗稱作輝瑞-BioNTech 2019 冠狀病毒病疫苗(Pfizer–BioNTech COVID-19 vaccine,代號:BNT162b2,商品名:Comirnaty、復必泰,國際非專利藥品名稱:tozinameran),不過輝瑞的全球銷售權不在德國和土耳其(都由 BioNTech 直接銷售),並且大中華地區的銷售權在中國上海復星醫藥,這在台灣曾是吵翻天的政治口水問題。
政治問題在臨床實驗進行時也遭遇到。《光速計畫》和《輝瑞登月任務》也不約而同地揭示了川普政府的反智行為,儘管他們設立了曲速行動 (Operation WarpSpeed) ,採取政府和社會資本合作的方式加速開發 COVID-19 疫苗,但是川普為了勝選的政治考量,施壓監管機關,讓不少美國民眾誤會 COVID-19 疫苗開發有放水之嫌,傷害了大眾對科學的信任,導致美國疫苗接種人數在先進國家中落後,讓大量人命白白犠牲。
無論如何,現在都一再證實 mRNA 疫苗開啟了新時代,mRNA 不僅能夠更快速研發出新興傳染疾病的疫苗,也可能比傳統疫苗更能快速改版應對新變種。
mRNA 最適合當疫苗還有個原因是,RNA 本身就是佐劑,那是一般疫苗中刺激免疫反應的添加物,因為正如前述,很多病毒的遺傳物質就是 RNA,我們天生就會對外來 RNA 起免疫反應。未來 mRNA 技術很可能正如吳沙忻和圖雷西夫婦設立 BioNTech 的初衷——攻克癌症!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吳沙忻和圖雷西夫婦是對科學懷有極大熱情的科學家,這本《光速計畫》除了有疫苗研發跌宕起伏、峰迴路轉的精彩過程,也有不少深入淺出的科普知識,是寓教於樂的好書,值得關心打進自己身體疫苗的朋友好好一讀!
——本文為《光速計畫:BioNTech疫苗研發之路》書評。2022 年 3 月,天下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