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新聞解剖室—案件編號 19
案情
如果你是一名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早上來一杯咖啡醒醒腦，濾掛咖啡是當然首選，既方便又快速，你一定會讚嘆濾掛咖啡包的發明者簡直是天才！濾掛包的口味和款式五花八門，也各有死忠的擁護者，商機無限。但是日前，朋友卻傳來一則令解剖員大為驚嚇的新聞：〈名醫指濾掛咖啡溶毒 毒物專家：沒聽過〉，內容指出：
江守山（2016 年 9 月）16日又在臉書發文指出，民眾常喝的濾掛式咖啡通常是紙包裝，因添加濕強劑，才能在熱水沖泡下不會破掉，濕強劑本身就是致癌物，碰上咖啡醇類、油類恐溶到咖啡裡，呼籲民眾少用。
咖啡濾掛包真的有這麼毒嗎？濕強劑是什麼東西？提出警訊的專家夠專業嗎？這樣的訊息為什麼會登上新聞版面？又有其他專家提出不同意見，究竟誰是誰非呢？
解剖
根據江醫師的說法（如圖）總共可以歸納出三個疑點：第一，濾掛式咖啡是紙包裝，有添加濕強劑；第二，濕強劑是致癌物；第三、濕強劑碰到咖啡醇類、油類恐會將致癌物溶到咖啡中，我們依序來瞧瞧這些說法是否合理。
一、濾掛咖啡是紙包裝？！
首先，是濾掛咖啡的包裝問題。江醫師點名濾掛咖啡用紙來包裝，他提醒大家這個問題很大、很嚴重，大家不能忽略這個風險。這個發言一出，隨即引來各家媒體的報導，網路也陸陸續續出現相關的討論，由於引起的議論很多，衛福部食藥署也趕緊在五天後發布濾袋材質的檢驗資料，指出：
針對 9 件市售濾掛式咖啡產品之濾袋材質進行檢驗，結果顯示所有濾袋皆為 PP 與 PET 或 LDPE 所製成之複合型不織布材質，並非紙類材質，不織布材質強韌，無須添加溼強劑。
食藥署的資料跟解剖員接觸過的濾掛咖啡一樣，都是不織布材質，因此沒有添加濕強劑的問題，而且新聞一出，也有咖啡業者就立即出面澄清，市面上的咖啡濾掛包材質多數來自日本供應商的專利不織布。
此外，除了濾掛式咖啡之外，還有一種擁有廣大市場的咖啡濾紙，也在這次的風波中引起關注，經過解剖員查詢目前網路販售的咖啡濾紙，都成份標示明確，有 100% 原木漿和 100% 棉質纖維兩種款式，並無濕強劑成分。此外，食藥署也強調，不管是否使用濕強劑或是不織布的材質等，都必須符合「食用器具容器包裝衛生標準」，而且經過這次事件，食藥署也將研議把茶包、咖啡包等包裝袋歸類為食品容器，納入食安法並要求強制標示。不管未來食藥署會再如何強化為國人健康守護的措施，但是至少在現階段，市售的濾掛式咖啡並無報導中紙包裝的問題。
二、濕強劑 = 致癌？！
濕強劑是造紙工業會用到的成份，主要是用來提高紙張濕潤時的強度[1]，在我們日常的生活中，只要有紙張強度需求的都可能會有濕強劑的存在，例如面紙、吸油紙等等。江醫師在發文中明確指出「濕強劑本身就是一個致癌物」，但是濕強劑真的就等同於致癌物嗎？
濕強劑其實是一個集合名詞，常用濕強劑有 UF 樹脂、MF 樹脂和 PAE 樹脂等等，只是不知道江醫師說的濕強劑是哪一種濕強劑。正好這篇新聞有另外訪問毒物科顏宗海醫師，他提供我們如下的一點線索：
他嘗試分析坊間某些濾掛式咖啡紙可能使用添加 PAE 的濕強劑，其中的「E」為環氧氯丙烷（ECH），碰到水會生成「非常微量」的單氯丙二醇，是世界衛生組織（WHO）公布的第 2 級致癌物，動物實驗中長期大量暴露會有致癌風險，但臨床實驗中並無致癌證據。
顏醫師的說法提到如果使用添加 PAE 濕強劑的濾紙，遇水後會產生非常微量的有害成份，那麼，若要達到江醫師所說的致癌風險，需要喝多少的咖啡才會致癌？關於這個疑惑，東華大學的化學教育專家李暉教授，他表示這個議題過去已有許多文章提出反駁，環境中多數微量的單氯丙二醇並不會造成健康的疑慮（例如參考「驚！多吃一片烤吐司 致癌物就超標？！」一文），加上所查閱的各種說法中均無 PAE 含量的具體數據，故無從換算產生單氯丙二醇的多寡。
而且，如果真的有微量的濕強劑就一定會溶出而被我們吃下肚嗎？食藥署食品組簡任技正鄭維智就清楚地表示：
要讓濕強劑溶出有 3 個要件，就是：高溫、時間長、品質不良。濕強劑是高分子聚合物，……一般手沖咖啡的水溫約在 85 至 95℃，水溫會隨沖泡時間而降低，且整個沖泡時間大約僅有 3 分鐘，原則上不會有溶出的問題。
綜合上述，即便濾掛咖啡的包裝真的有添加濕強劑，在一般正常的沖泡過程，基本上很難讓濕強劑這種高分子聚合物溶出的，即便溶出了，也是非常微量。因此直接把濕強劑等同於致癌的風險，基本上有過度推論之虞。
三、健康專家有善盡社會責任嗎？
經過上述的討論，進一步衍生了一個值得思索的問題：健康專家的這番言論是認真的嗎？有善盡社會責任嗎？
這則新聞斗大的標題寫著「名醫指濾掛咖啡溶毒」，由醫師掛保證，看起來就像是在宣告病人病症那樣地專業、權威、可信；但是，標題的後半段卻是「毒物專家：沒聽過」，到底誰才是專家呢？江醫師的發文中明確指出咖啡濾掛包的風險，因為添加了濕強劑，咖啡含有的醇類和油類會把紙上的濕強劑的致癌物溶出，發文最後還補上反式脂肪與抗菌洗潔用品的例子，來強化他自己的論點。只是在這些發言的背後，似乎沒有任何佐證資料，例如研究資料、分析數據等等，一位腎臟科醫師在沒有針對化學物質進行相關臨床研究的狀況下，真的有辦法對於這樣綜合性的議題提出一個決斷性的宣稱嗎？畢竟醫學與化工，這其實是很不同的兩項專業，如果是善盡社會責任的健康專家，理應都會對於這樣的議題謹慎評論，基於一分證據才講一分話。再加上，這篇新聞中第一段也提到：
繼日前「脫脂牛奶喝多會導致攝護腺癌」爭議發文後，江守山 16 日又在臉書發文指出，民眾常喝的濾掛式咖啡通常是紙包裝……
可見當事人發文惹議已非第一次，更應該引以為戒。這篇新聞中還有採訪另外兩名毒物科醫師，兩位醫師接表示沒有聽過江醫師提出的論點，並提到生活中難免接觸到致癌物，但致癌物會不會導致我們得到癌症，跟種類、攝取量都有關聯性。對比江醫師的發言，兩位醫師的說法顯得較為客觀、有所保留，因為要證明某物確實致癌，還要考慮每人所處得環境不同，若要成為全球通用的依據，是需要許多嚴謹、反覆的實驗與證明過程。
李暉教授就提醒，在科學研究上，要證明一個否定的命題是非常困難的事，所以沒有任何研究機構可以證明某物完全不含某種物質，因為檢測不出來不代表沒有該物質。在這樣的條件下，說出「XX 也許有毒/致癌」這句話的傳播威力，遠遠大於「XX 產生毒性/致癌的機會微乎其微」，只是心理感受上的嚴重性未必符合科學事實上的真實性。我們相信這些健康專家不會不清楚這些基本道理，因此是不是能夠自我要求並善盡社會責任，應該是大家可以用來判斷是否為「稱職健康專家」的重要指標。
四、媒體只是資訊轉播站？
這篇新聞的主角是和大眾日常生活息息相關的「咖啡」，牽扯人人聞之色變的「致癌」，再加上「知名醫師」的專業光環，這三大要素使得這則新聞成功地攻佔各大媒體的版面。
在通訊軟體盛行的世代，媒體與名人所發布內容的「臉書訊息」，其受關注的程度有時更勝於真正的新聞，只要誰的粉絲人數多、社群聲量大，誰就能成為事件的詮釋者，就搏得版面。在這樣的特殊環境下，媒體投身社群戰局，在臉書上拼命挖掘題材，廣泛追蹤各領域名人，一有任何風吹草動就先發「即時」訊息，略過查證。反正是名人說的話，名人自己背書，而就算說錯了，遲早會有另外一位名人或專家出面反駁，或由公部門的相關單位出面澄清，這時就可再刊登一篇「打臉文」。在這種生態之下，媒體似乎只剩下「轉播」功能，有爆點就出稿，是非對錯交由大眾自行判斷。
根據藏身於媒體界的解剖員表示，現今的媒體以「海量」與「速度」為目標，除要求每位記者一天要發幾篇「即時」，且評斷標準就是速度與瀏覽量，在這樣的前提下，即便記者想做出好新聞也困難重重。當現在的媒體逐漸喪失過往「訊息守門人」的角色之後，一方面方便這些網紅名人可以大行其道，另一方面也提醒閱聽人需要重新定義及檢視現在的媒體功能，畢竟在有聞必錄、資訊氾濫的年代，還是培養好自己的耳聰目明才是最真實的倚靠。
解剖總結
在這系列的報導中，可明顯看見媒體從過往（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訊息的把關者儼然成為單純的訊息傳遞者，對於報導內容正確性的監督能力，實有待嚴重加強。但更值得大家關注的問題是，一位受過科學專業訓練以及擁有廣大觀眾群的健康專家，公開的發言都應該更加謹慎與嚴謹，以免造成社會上無謂的恐慌。據此，本解剖室給予這系列新聞以下評價（10顆骷髏頭）：
綜合剖析評比-科學偽新聞指數（滿分五顆）
「忽略過程」指數：☠☠☠☠
「戲劇效果」指數：☠☠☠☠
「理論錯誤」指數：☠☠
（策劃/寫作：賴雁蓉、簡克志、黃馨慧、黃俊儒；科學專家：李暉）
參考資料：
- [1] 吳翠玲、李新平、王建勇（2005），〈造紙工業常用濕強劑及其發展趨勢〉，《紙和造紙》，6: 35-38。
狐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