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人正處於諮商中心,當時老師帶著幾位外國學者來參觀訪視,而他們正要離去。
夢從這裡開始,其中一位金頭髮白皮膚的外國人指著我,意示想和我到外頭聊聊,當時像是被皇族欽點的感覺,我帶點驕傲的開心。雖然我隱隱感受到同事們的閒言閒語,猜測我因為家世顯赫才被相中;但我仍然喜悅,卻也帶點忐忑的情緒走出平常象徵安全護欄的櫃檯。
我們一同走出門,門關上後,似乎暗示我們的對話不會被聽到後,他竟開始泛淚!用英文說起他有憂鬱和生活中的不滿,和來到台灣適應不良的困擾與徵狀。但其實我比他更緊張,因為我只聽得懂一半,只能大概心虛的表示瞭解他的感受。這是夢中印象最深刻的感覺。
對話逐漸結束,我們走向一旁的通道,但此時出現許多從小到大的好友,他們互不認識,也沒說什麼,但我了解他們在一旁支持我;我們一面走,人潮越來越多,外國人也突然從英文中夾雜中文,甚至講起整口流利的中文。
接著我知道,超越語言因素的,我真心瞭解他了。」
夢是什麼?佛洛伊德也許是一個歷史上的分水嶺,畢竟出了一本能蓋泡麵兼具砸死人的磚頭書探討夢的意含。他認為夢的作用是壓抑心靈慾望、或將無法進入意識的東西拋進潛意識的結果,尤其是「性」,這項當初他最重視的核心,是解夢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他將夢與心理學結合的貢獻不可抹滅。但夢早在他之前就存在,早在維多利亞性壓抑時期前就存在,可能人類出現前就存在。因此《夢的解析》有其時代性與文學性,但在夢之於生物體的歸納與演繹中,似乎仍缺乏足夠的涵容性。
榮格說,夢是自我整合
在他之後,陸續也有許多心理治療大師探究夢的奇幻場域,其代表的意思、延伸的意含為何。如榮格(Carl Gustav Jung, 1875~1961),也是這篇文章想介紹的重點人物,他為什麼沒有與佛洛伊德一同走向精神分析的大道?原因在於,「夢」對榮格來說是更廣闊的境界,有更靈性的集體超越性在裏頭,而這是佛洛伊德所不同意的。就像「性」之於夢或心理治療的堅持也是他與佛洛伊德分家的重要的因素之一。
榮格認為,夢是通往自我整合的道路,其內含超越個體的神聖功能。
「整合」。指稱生活歷程中,一個人所遭遇的事件、所想到的光
明與陰暗面、所意識與不能意識到的層次,夢提供一種「補償功能」,讓你知道還有這些思想在腦海中,讓你看見另一個沒有體會到的自己。
尤其在當代速食社會中,人們面對外在事物的加速繁衍,什麼都是一瞬即過。使得心靈跟隨這樣的腳步,沒辦法安然地思考。更多時候,我們則刻意透過外在事物的沖刷或掩蓋,試圖洗滌與藏匿心中不想面對的事情。但在這歷程中,那些事件仍然存在,因此這種「不去看」的意向即為「壓抑」的防衛機轉。你頭撇的越開,它被壓的越深。無論我們有沒有意識到,那份「壓抑」總是我們情緒問題的來源。
從每日上架的新書,從全球上演的事件,那些被稱為「新聞」的事情在看到之際都已成為歷史。這樣快速的世界我們怎麼適應和挑選?甚至,這種外在情況也反映人類的發展運動,這本質是我們愈來愈追求快速,而快速又投射回自我心中,讓整體世界與個人內在都在加速,沒有機會停下來稍作休緩,看看自己處於什麼狀態。
「在這個文明化的過程中,我們的意識便漸漸與人類心靈較深層的本能層次分離開來,最後甚至跟心靈現象的本有基礎分家。還好,我們尚未失去這些本能層次,即使它們可能只以夢的形象現身,它們仍殘存在部分的潛意識中。」榮格在《人及其象徵》中寫道[1]。
榮格想闡述的是,「還好我們有夢,還好我們仍未完全脫離心靈本質的存有!」夢以象徵性的形式出發,將潛意識內容,或你壓抑、害怕、焦慮、不願承認卻仍舊影響你生活的內容一一浮現。它未必以明顯的形式告訴你,畢竟自我有意識時會如此防衛,再用同樣的方式、同樣的情境,它不就如同日常生活一樣,差別只在夢中?所以榮格持續說明:
「我們可把意識稱為人類心靈的白晝,我們所謂似夢的幻象之潛意識心靈活動則屬於夜晚部分。我們可確定的說,意識不只包括願望和恐懼的等部分,而且也包含更多的東西,另外,也許潛意識的心靈部分含有大量的東西以及許多和意識相等或甚至比它大的實體東西,因為後者必須濃縮、精鍊,而排除掉不少東西。」﹝2﹞
也就是說,夢的功能不只在顯現「補償」,它還涵括「超越」。因為夢是經由濃縮、精煉與排除不必要事物所呈現的象徵。而正因為它是象徵,才能提供我們更多想像的空間。在回歸心靈的白晝時,意識帶回潛意識所看見與感覺(feeling)的東西,讓我們願意思考關乎生活、關乎人之關係與本質的更多可能。
透過夢,讓我們一窺潛意識
當然,你可以不用這種形式看夢,因為每種說法都只是假設。夢是種陌生的語言,尤其是複雜難解、或看似毫無意義的夢,它也可能如同很多說法,像是夢為腦中無意義的放電反應、整理白天思緒的自動化行為,或是睡眠眼動期的自然機制。
但你有沒有過這種經驗:「從睡眠中醒來,突然意識到,剛才的夢不僅是夢,它馬上讓你聯想到生活面臨的變動或遭遇,產生某種害怕與擔心,驅使你做點讓自己安心的事?」、或者,「某個夢境印象極為深刻,你百思不得其解,你逢人就說、逢年必夢,因為它似乎暗示些什麼,才讓你如此反覆牽繫。」
「如果我們知道這個夢的隱密訊息,就會明白它的原因。其實,還不明白其意義的只是我們的意識層面,潛意識似乎已經知道了,而且還透過夢來傳達它的結論。……它甚至會利用某個事實,預示這個事實的可能後果,只因為我們並未意識到可能的後果。」﹝1﹞
很多時候,夢可能「在我之中」或「在我之外」,它透過「我」的潛意識發動補償功能。因著能量太過巨大藏壓不住,促使「我」透過「夢」讓意識瞭解狀況,以化解內在可能崩毀、無法融合的陰暗能量。
榮格說的是理論、治療學派,還是宗教?
老實說,這和宗教的啟示有些類似,也具有佛洛伊德學說被批評的不可證偽性。如果我們信仰它,它就是真實。真實需要相信者賦予意義,尤其牽涉到更神祕難解的意涵時,它就成為信仰。因為信仰具有超越自身本質與存在的特性,才得以成為心靈的寄託。
這種對夢功能的堅信,如同宗教信仰,雖沒有實在的證據,但對我們來說,有曾與本體最切身相關的聯結與體驗時,我們就對它堅信不移。甚至發展一套學說,讓茫然的我們,與神秘的某項事物產生聯結,才可能得到孤獨的寄託。
榮格關注個體、集體、自然界,他期待找到一個方式能將二元對立的內在矛盾化解。從夢、從原型(Archetype)、從集體潛意識(collective unconscious)、從人的心靈中找尋足以讓我們生活立存的根基。他說:「在我們這個時代,有無數人失去了所有信仰,這些人不再了解宗教,當生活沒有宗教仍然平平順順時,失去信仰根本不被當一回事。一直要等到傷痛來臨,人們才開始尋找出路、反省生命的意義、反芻生命中種種困頓苦惱的經驗。」﹝1﹞
榮格建立的未必是一個理論、或治療學派,他是讓人們重新由內在心靈觀看外在自我,找回對生命的信仰。透過夢、書寫、繪畫等各種形式的自由創作,他稱之為「積極想像」。這種自由的感覺與思想,能聯結在意識底下的「集體潛意識」,它積存先人的古老遺產與智慧,關乎過去人類如何存在,現在人群如何自處,以及未來我們該如何整合更紛亂擾雜的世界。
尤其是我們內心有不安或困惑時,過去的人也許尋求巫師或神明協助,透過某種儀式或膜拜以提供慰藉,藉此將不安重新轉化為生命意義的一部分。但現代理性主義驅使下,我們已經不向外尋求無科學根據的安慰,但自身又無法有效處理、或消化這些情緒,因此在表面上看來人類整體似乎已然進步到可以深入地球內殼、或踏上月球插旗的程度。但心靈層次上,我們反而離它越來越遠,無能再藉由某些事物來整合理性與感性。因此,我們才需要重新借助與自身最相關的「夢」的力量,從兼具兩者且半模糊的象徵符號中,整合並挖掘對「現代人」也許能夠接受並得到療癒的元素。
所以回歸「解夢」,以榮格的觀點,夢必須以你所處的環境、事件、思考(thinking)、情感(feeling),直覺(intuition)、感官(sensation)來探究夢裡的事物,並將事物看作一種象徵,其引發你什麼聯想?欲補償意識中忽略或不願見到的又是什麼?這些聯想與補償對你此刻的生命想說些什麼?
舉開頭的夢的例子,關於外國人讓我想到的是,我最近開始撰寫更多非心理領域的文章,那是我有興趣的,成果也為人誇讚。但我心底始終感覺浮浮的,不夠踏實,這出自於對其他專業的不夠瞭解。在社會文化、政治衝突、國際趨勢,即便我嘗試從心理學的角度書寫,即便我自認是一位心理工作者,但對於心理學我也只敢說略懂略懂。這份外在的知識缺乏與內在的自信不足,使我不斷關注讚數與閱覽人次,這表面的安慰讓我好過一些,但實際上我不願面對的是那份虛弱、自卑、與尋求速成。
「夢」使我重新正視自己,它欲補償的是,我意識中想加強知識的急躁,其實需要一些舒緩與休憩的時間,讓讀書與生活取得平衡。同時,它也告訴我,可以聽聽實際的鼓勵與賞識,讓那個搖晃不安的自我,得以充分發展出穩定且實在的自信。從外在到內在、從分裂到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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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 卡爾.榮格/主編。《人及其象徵》-〈潛意識探微〉。立緒。
- 卡爾.榮格。《尋求靈魂的現代人》。遠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