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系列文章,在此之前你可能會想先看看
人類該如何學習自然而變得文明?—那些含有「泛生態」意涵的科幻作品發想與凝望
如果地球是個硬碟,生命如何創造資訊彼此溝通?《阿凡達》展現的生態文明
宇宙如此宏大,我們該如何發展文明?
《沙丘魔堡》:文明本就是生命與環境的相即流變
當有人質疑畢卡索的畫作怪奇難解、不符現實,他說:「我的作品才是畫出事物的真實,超越現實樣貌、所見表象的真實!」相較於抽象畫派、超現實畫派,其實科幻作品更近合於這種「立體畫派(主義)」的精神,它們呈現了很多文明的本質與基素,精練地探究了文明與科技發展的內裏與調性。
我們習慣於文明的凡常,科幻標記它們的偉大;我們著眼於文明的建設,科幻刻劃在它們的破壞,我們醉心於文明的進展,科幻抽離出它們的血腥。認真的史學家在檢視各階段的歷史甚至史前史,就會知道文明本身就包含著矯飾與殘酷,最輝煌的價值也絕不會是特定時空的個別成就,而是持續的整體學習動向。
《沙丘魔堡》這部科幻電影,有人就會歸類在「以生態為主題」的科幻創始名作之一,雖然未必達至現今已發展豐富深刻的生態意涵,它仍已屬生態資源與環境觀的文明警世、預示經典。(2018/8/24 另行編修,詳見文末編按)
「整顆行星都是一望無際的荒漠,地表完全沒有任何的開放水體。沒有穿上特殊裝備的人類在烈日下不出數小時就會因劇烈脫水而死。行星上不時會掀起巨大的沙暴,劇烈的程度可以撕裂最強韌的合金。即使能夠克服這些問題,在沙漠中開採香料的人們仍然必須要面對最可怕的敵人──沙蟲(sandworm),他們的長度從數十公尺到數百公尺都有,而且不怕任何種類的武器。他們對於沙漠上的震動極端敏感,只要發覺不尋常的震動,就會尋跡前來摧毀不屬於沙漠的一切物體。但是,在香料的誘惑之前,即使是人命都微不足道。」
這就是浩瀚星際權爭軍鬥《沙丘》系列故事的開端!
這部作品的故事背景是宇宙、異星,但從結構主義,立體觀點,它同樣檢視、探討地球生態、人類文明。即便以時序關係(相對於因果關係)為軸的人類歷史,資源尤其生物資源與環境影響,越來越是當中探討的重要成分甚至關鍵因素,所以將阿拉吉斯的香料替換為地球上的石油、橡膠、茶……相當甚至更勝以王公將相為主軸的文明發展的精準與精彩!決定帝國霸業的也絕非只有明君奇才,更有生態環境、整體資源。
生物學與愈來愈多的物理學實驗都證實,很多群體行為與現象會大於、多於個體行為與現象的加總。也就是說,探討對象在層級躍升後會有突現的新問題、新表現發生。所以即便結構類比相通,科幻探討虛構的星際、未來,還是能對人類文明發展有所新的透視、宏觀、預想與先見!
簡言之,《沙丘魔堡》說出了一個真相:再高超的科技文明,若偏限於政經活動或物質建設,忽略、輕視了生態整體、永續平衡,終將面對顧此失彼、內耗瓦解的命運。
末世三部曲:經典的生態批評
以現行科學科技為骨幹的文明發展,在與生態和平相處一途上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雖然是經過幾十億年的演化結果,但這些「天地不仁」之大仁,或是以科技成就而言,都非常值得人類文明轉向、趨近。早在上世紀30年代,環境學者李奧帕德就曾指出:「文明並不像通常設想的那樣,是去征服一個穩定而永恒的地球」。畢竟,人文社會,文明歷史,不過是生物的一段分支,生態的一片環節。
而瑪格麗特.愛特伍的末世三部曲:《末世男女》、《洪荒年代》、《瘋狂亞當》是經典的「生態批評(ecocriticism)」,生態批評研究的是人類文化與自然環境的相互關係。而後末日科幻(post-apocalyptic science fiction)作為當今主流商業作品類型的一種,對自然災難的因果、人類的角色、自然的形象等等元素的構想,對現實中的環境問題也能有所反映和啟發。
後末日科幻經典之作《瘋狂麥斯》與《末日列車》
談到後末日科幻(post-apocalyptic science fiction),當然不得不提《瘋狂麥斯》系列,更是以幾近狂暴與躁動的節奏與手法,圍繞在工業與科技文明的基底—資源戰爭而展開。考慮到真實世界中東地區為爭奪石油發起的戰爭,就覺得它描繪的未來圖景不止是誇張虛構,隱含的一個信息也許是在警示過度依賴某幾種特定能源這種不可再生能源的危險性。
另外一個值得注意的是人性表裏的探討,例如最簡單的「面惡心善」的超未來想像與呈現,外表離經叛道者,傳承最光輝的人性,外在弱勢邊緣者,守護最偉大的公義。以及像是電影第四集《瘋狂麥斯:憤怒道》裡女性角色的形象和作用,「她們在貧瘠荒漠裡象徵著生育力和生命力,女主帶領孕婦們投奔女性氏族部落,是因為相信那兒有僅存的綠洲。所以從生態女性主義視角來講,片中女性既代表生命的創造者,也擔任自然的守護者。」
《末日列車》的最鮮明意象也在於揭示文明高度(速度)不等同內涵福祉,工商效能不等同整體提昇。《末日列車》表露了以人工科技發展為骨幹的工業文明的犧牲、耗竭甚至「相食」的本質,從視而不見到刻意壓制,從掩耳盜鈴到遺漏失落,忽略、排除生態的文明與科技,終將會面臨作繭自縛甚至自取滅亡的命運。積極面向,人類對文明與科技的範疇界定都該是符合科學精神的開放與可否證,人類文明不但該對異族他類人群包容尊重,更該與眾生共進學習,例如最近一期《科學人》(科學人No.196)當中,一篇〈紅毛猩猩自製草藥—婆羅洲的紅毛猩猩能從植物中提取舒緩四肢疼痛的成份〉,文中提到:
「醫學不是人類專利,目前已知有許多種動物舉凡昆蟲、鳥類乃至非人類靈長動物,都懂得利用植物和礦物來治療感染以及其他不適之症。以昆蟲來說,自我治療的能力幾乎可說是與生俱來,例如遭寄生蠅感染的燈蛾幼蟲會尋找並啃食對這種寄生蠅有毒的植物。但更高等的動物可能是向群體中某個最早發現這個方法的成員學習。」
宮崎駿的名作《天空之城》與《風之谷》
動漫大師宮崎駿名作《天空之城》中,希達對穆斯卡的野心做出批判。根據所思所聞,這個故事無異於一種警醒與論證:地球上,如果沒有和土地一起生存,不論多麼先進的文明終究會自取滅亡,也只會走向滅亡。
日本學者杉田俊介在「宮崎駿論」對宮崎駿系列作品的評論:
「話說回來,我們最致命的弊病,就是不懂得意義和緣由,壓根無法注意到究竟有誰在『身旁』的『無感症』。所謂『身旁』,既不是上下關係(權力關係),也不是左右關係(政治、意識型態的關係),更不是前後關係(競爭關係)或親近(同文同種)和疏遠(他人、外來種)的關係。只是有什麼在『身旁』而已。……在宮崎駿心中,從小他就覺得森林或深山的黑暗當中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有些東西就在『身旁』。」
這種論點可能受到近似萬物有靈論 (Animism),也就是日本民俗傳統八百萬眾神文化的影響,但若因此把宮崎駿這樣的作者與作品歸類於反智、反科學科技,那就不只是對宮崎駿及其作品的誤解,恐怕也是對文明發展與科學科技的誤解!
宮崎駿另一名作《風之谷》,其實也有著很深刻的科學審視與生態批判:女主角娜烏西卡鍥而不捨、以科學的方式持續不斷地探究腐海(自然)的真理。這樣的娜烏西卡,對眼前的小植物、常見的蟲子們的生命,都想徹底觀察,在自己屋子的地下室裡反覆做著實驗。重點在於,娜烏西卡直覺地認為,「眼前的這個生命不管多麼小、多麼普遍,都可能藏有整個世界的祕密」。腐海的植物和昆蟲源自人類的科學文明(原子學和生命科學),是要經過無止盡的長年累月,來淨化受汙染的腐海之毒。
《宮崎駿論》一書評論此作:「精神的偉大取決於苦惱的深度,即便是黏菌的變異體也都有心,生命不論多小,都會將外在的宇宙帶進內在的宇宙。」擲地有聲地批判:「切斷、凍結自然有機的循環,那是非人類、非自然的友愛型態。」
宮崎駿曾闡述《風之谷》其中內涵:
「應該沒有生態系是為了什麼目的而存在的。」「因為原本意圖的目的和後來造成的結果往往會有所不同,所以像腐海起初是人工造出來的生態系,卻在這個世界上隨著時間演變成不同的東西。但與其說因為人造林畢竟不是自然的樹,既然無法變成原生林所以就算再怎麼呵護他也是無用,不如說即使是人造森林,它還是確實有森林的功用,並且演變出意想不到的複雜生態系,這樣的想法比較符合我的心情。」(引自《宮崎駿論》)
科學,能抽離出自然嗎?文明,能自外於生態嗎?
本文為系列文章,後續請見:
人不是地球上唯一物種,文明也是複數
編按:原描述《沙丘》段落有所爭議因此修改刪除。導演名稱部分乃編修過程中產生之誤植一併修改更正。(2018/8/24編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