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 凱瑟琳.埃班 (Katherine Eban)
- 譯者 / 高子梅
二○○六年十月十一日 新澤西洲普林斯頓
在某一個明亮清新的早晨,黛比.羅柏森開車載著著兩名同事下了美國一號公路,前往美國套房飯店(American Suite Hotel)見一個人,局裡的人都用代號 M 來稱呼他,也就是馬爾溫德.辛格的英文縮寫。
自從塔庫爾首度聯繫 FDA 後,已經又過十四個月。看來他並沒有掩飾任何真相,也沒有誇大他所提供的資訊,而且看得出來他並非別有居心,他只是想阻止他的老東家繼續製造極度劣質的藥物。但是由於這些調查員正在準備邁出決定性的一步,因此羅柏森必須證實她的所屬單位和美國檢方並沒有被某種內部門爭或背後冷箭牽著鼻子走,M 就像他給人的感覺一樣是可靠的。
FDA 探員和檢察官正準備要對蘭伯西的新澤西州總部提出搜索票,於是塔庫爾成了該機關的耳目。羅柏森曾經求助他,要忙著回答一個又一個的問題:誰坐在哪裡?有多少入口和出口?遠端存取(WAN access)在哪裡?網域控制器在哪裡?微軟 Exchange 電郵伺服器會加密嗎?普林斯頓的伺服器可以從印度那裡遠端關閉嗎?一旦印度辦公室聽到被我們闖入的消息,有辦法從那裡阻止我們嗎?
塔庫爾用他那一貫審慎仔細的態度協助羅柏森在一個虛擬的迷宮裡摸索。他打造出新澤西辦公室的數位圖解,連洗手間的位置都有。他的電子郵件裡充斥著各種細節。
但就在二○○六年九月,也就是密集電郵交流的九個月後,羅柏森寫信向他提出另一個不一樣的問題:他們可以碰面嗎?她的解釋是:我絕對不會想要騙你,我只覺得這是最明智的時間運用方式,而且可以幫忙釐清一些問題。老實跟你說,美國聯邦地方法院檢察署(U.S. Attorney’s Office)全力支持這個案子,但由於案情複雜,會引發政治效應,因此負責起訴這起案件的美國聯邦地方法院助理檢察官變得很保守,想確定我們有確實掌握所有這些資訊的真正意涵。
但實情不是這樣。目前為止,馬里蘭州美國聯邦地方法院檢察署似乎並不知道這件案子的存在,更遑論對它有所了解。只有一位檢察官被分派到這個案子,對方是格林貝爾特辦事處(Greenbelt)的主管,但他的案件數量已經滿到根本沒有心力再管這件事。可是羅柏森有責任去認識自己的消息源頭,確保自己清楚對方的動機何在。
塔庫爾如今在新澤西州工作,很願意碰面,於是馬上答應。但這提議仍不免令他擔憂。他在信上寫道,他沒有律師,一直都是以「誠實個體」的身分與她合作「既然這是一場較正式的會議,我需要找個律師來代表我嗎?我必須告訴你,我不是很有錢,找個美國律師對我來說價格可能會高到我負擔不起。」但是羅柏森對這一點也做了再三保證。這場會議只是把目前為止的所有電郵聯繫內容改成一個面對面的版本。
塔庫爾早上九點半出現在美國套房飯店的大廳裡,穿著無可挑剔的夾克和休閒褲。羅柏森也來了,她有一頭齊肩的波浪黑髮和一雙溫暖的棕色眼睛,態度親切踏實。一把點三五七希格紹爾手槍(Sig Sauer .357)就插在她那件飄逸罩衫底下的槍套裡。隨行的還有另外兩位女士:來自刑事調查處的另一名探員以及合規專員凱倫.高橋,後者曾出現在第一次的電話會議上。他們都坐在大廳裡,秋陽隔著窗子灑了進來。
這幾個人在那裡待了兩個小時,過程中塔庫爾回顧公司裡的事件歷程,他是如何拿到資訊,他認為哪些美國產品受到牽連,還有蘭伯西以前是怎麼唬弄 FDA 的查驗作業。大多是羅柏森在提問。當她問到他是否料到他的家人可能陷入什麼風險時,塔庫爾轉述了辛格家族以前有糾紛時都是如何雇用流氓來當打手,還有吹哨者在印度的下場通常是什麼。
他們當下全都噤聲不語。雖然塔庫爾盡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羅柏森看得出來他在發抖。
等到這三位 FDA 探員離開時,他們原本以代號 M 來稱呼的這位男士終於有了迪奈許.塔庫爾這個全名而活了起來。但他之前選對了假名,因為他直覺若要把蘭伯西繩之以法,馬爾溫德.辛格將是最大的阻礙之一。
二○○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辛格找來公司的五位高層組成代表團前往 FDA 總部,艾卜哈.潘特也在其列,此外還有公司的智慧財產權法務顧問傑依.德斯穆克,蘭伯西長期外聘的律師凱特.比爾茲利(Kate Beardsley),以及顧問公司百瑞精鼎(Parexel)的一位代表。這次任務事關蘭伯西的存亡:說服 FDA 官員解除帕奧恩塔薩希布工廠藥物申請的凍結令。會議桌的對面坐著十個多疑的 FDA 監管人員,艾德溫.里維拉—馬丁內斯也在裡頭,是他同意聽取該公司的說法。這次會議是由蘭伯西主動要求,他們的高層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
那時還是蘭伯西法規事務副總的艾卜哈.潘特用嚴肅的表情開口道:「很謝謝你們給我們這個碰面的機會。」
馬爾溫德.辛格冷靜地看著監管人員,表示蘭伯西承諾全力把關製造品質。「我們非常重視 FDA 的評述,已經立刻採取行動解決問題。」他這樣解釋道。「我已經授權所有資源,一定完全遵守法規。」但沒有人開口,於是他又補充道:「遵守法規對我個人來說很重要。我是這個家族裡負責經營蘭伯西的第三代。」他接著提議,「如果你們有任何疑問覺得我們沒有充分配合,希望你們直接跟我本人聯絡。」
監管人員一臉存疑地聽著這幾個高層輪番說明該公司新的品質改善計畫,包括外聘一家叫做百瑞精鼎的稽核公司,裡頭成員都是 FDA 以前的經驗老手,還有成立新的管理審評委員會。
這些高層說他們已經在安定性檢測實驗室裡新增十八名分析師,並淘汰庫存的樣本。他們也聲稱公司不會再冷藏等待受檢的安定性檢測用樣本。這時擔任顧問的羅恩.特茨拉夫(RonTetzlaff)打斷道,說他的公司也就是百瑞精鼎,已經提出很多建言,蘭伯西也都逐項照辦了。
但這場會談又繞回冷藏箱裡的那些神秘樣本。監管人員想知道他們是不是利用那些樣本來做出美國市場所需要的安定性數據。一位蘭伯西高層當場否認。他們也當場反擊了 FDA 認定 Sotret 的藥效低於預期的這個調查發現。他們聲稱該公司已經把市場上的樣本全部收回進行檢測,而檢測結果跟 FDA 的報告不一樣。這些蘭伯西高層說,這是因為 FDA 的檢測方法不若他們的那麼精確。
監管人員們看起來神情不悅。他們繼續追問。而其中一位資深的官員說 FDA 想看蘭伯西顧問公司百瑞精鼎所做的稽核報告。蘭伯西推說這些都是機密文件。兩方在這件事情上你來我往唇槍舌戰。
蘭伯西的外聘律師比爾茲利突然開口說話。他說公司這邊已齊心協力地解決 FDA 所顧慮的問題,但貴機關調查報告裡的 OAI 結論給公司帶來了破壞性的影響,不知道 FDA 是否願意解除它對蘭伯西帕奧恩塔薩希布工廠的申請案凍結令?監管人員們的答案是不行。
雖然當時三十四歲的馬爾溫德很清楚這種問題在印度要怎麼解決,但是在美國想解決這類問題,就又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回事了。會議快結束時,這場僵局反而變得更難解了。除非帕奧恩塔薩希布工廠能通過下一次的查驗作業,否則 FDA 不會解除它的申請案凍結令,除此之外,他們也要看百瑞精鼎的稽核報告。
這場會議的結果已經夠糟了,沒想到竟又從這場會議裡得知另一件可能更慘的事,他們當中有人在某位監管人員面前的一疊文件裡瞄到拉吉達.庫馬 PointPower……也就是惡名昭彰的自評報告 SAR。
三個月前,傑依.德斯穆克和蘭伯西美國分處的董事長有一次在普林斯頓總部外面抽菸時,艾卜哈.潘特給了他們一個重要情報。FDA 裡頭一位印度裔的調查員曾私下警告她,監管人員那裡手中握有「核彈級文件」,可能會毀了這家公司。當時潘特完全不知道對方說的文件是什麼文件,但它顯然已經拖緩該機關對蘭伯西藥物申請案的速度。德斯穆克循著公司內部的線索,找到了那份足以釀災的文件,如今又在 FDA 的會議桌上看見它重出江湖。
在 FDA 總部那場氣氛緊繃的會議結束後,又過了兩個月,FDA 重回帕奧恩塔薩希布。
一如往常,查驗作業有事先通知。FDA 表面的目的是去監控活性成分普伐他汀鈉(pravastatinsodium)的製造,這成分會用在 Pravachol® 的仿製學名藥普伐他汀裡,用來降膽固醇。不過在機關內部,查驗作業的任務單讓準備前往查驗的監管人員很清楚自己該抓的漏洞在哪裡:「我們還是很擔心實驗室裡數據的完整性,擔憂紀錄會被刪除,還有查驗小組和公司這兩方的報告內容會互相矛盾。」任務單裡也提到,務必小心可能會有兩套不是在帕奧恩塔薩希布工廠製造的(活性藥物成分)帳冊。」
FDA 除了知道該抓什麼漏洞之外,更厲害的是他們這次派出的調查員人選:荷西.赫爾蘭德斯,他現在是巴爾的摩地區辦事處(Baltimore District Office)高級合規專員,也是最擅長查出騙術的調查員之一。當年在螃蟹加工廠聞到狗肉味,還有曾在路易斯安那州的製藥廠後方林子裡找到一堆冒煙藥瓶的調查員正是赫爾蘭德斯。但是這家工廠已經事先被通知 FDA 會來查驗,而它的存亡與否得看 FDA 對它的印象好壞來決定,所以他能在這裡查到什麼呢?
赫爾蘭德斯在二○○七年一月二十六日抵達。當他小心翼翼地查驗工廠時,一群主管就跟在他後面。這裡的設施都光潔無暇。每個單位都有齊全的員工。主管們也當著他的面迅速找到他要的紀錄。高度戒備的他仔細研究著那些來自普伐他汀鈉批次紀錄上的原始數據,好像有什麼不太對勁,但他又找不到問題。
後來他在某倉庫主管的辦公桌抽屜裡找到一本未經授權的筆記本,裡面記載某種活性成分的可能用途,那種活性成分是別家公司製造的,但蘭伯西並沒有向 FDA 註冊使用。這個線索令人眼睛一亮,但是公司主管的解釋是蘭伯西從沒用過這種原料,所以才沒向 FDA 提報它的用途。赫爾蘭德斯請某位員工把那家未經核准的公司名稱輸進電腦系統查一下,他就在旁邊看,但什麼也沒查到。
赫爾蘭德斯待了三天半,這也是 FDA 給他的時間。雖然他的查驗方式絕不手軟,而且也有一些發現,但並沒有逮到什麼證據,枉費了他那素來有名、對不法行為向來敏銳的洞察力。但是他知道這裡頭不太對勁,他發誓下次一定要逮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