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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性別者釋放靈魂的艱辛旅途──《變身妮可》

時報出版_96
・2017/06/14 ・4936字 ・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SR值 545 ・八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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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科科愛看書】我們的性別,到底是如何決定的?由天氣、運氣還是神的旨意?多年以來,我們漸漸知道性別背後的科學根據,然而,仍然有太多未知是我們不曾發現的。跟著《變身妮可》一起走過跨性別女孩與她家庭的成長之路,相信在這條路上,唯有更多的理解方能帶來尊重及包容。

由雪若.卻斯(Cheryl Chase)成立的「北美間性人社團」有項重要訴求是:醫生不該直接對間性嬰兒動手術,而是到適當的年齡後交由他們自己決定。之所以提出這項訴求,是因為他們認為性矯正手術常基於文化壓力而非生物因素。對此卻斯表示:

間性人不該被視為畸形、不正常或怪異的個體,因此醫生首先建議的處置不該是手術。

行為主義的大騙局:性別不是他人可以決定!

卻斯和間性人社團反對在 1960、70 年代箝制整個心理、精神及性政治圈的行為主義(behaviorism),此主義最熱切的支持者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的約翰.莫尼(John Money)博士,他深信性別認同是一種社會建構,因此在面對外生殖器曖昧或不正常的嬰兒時,父母應該直接決定自己想要哪一個性別的孩子,然後提供適當的衣物並引導孩子走向特定性別道路,之後自然會得到理想的結果。

信奉行為主義的約翰.莫尼博士。圖/sophmoet

莫尼用來展示的「樣品」是一名在 1965年 8月出生的孩子:他是一個名叫布魯斯的健康男嬰──其實是同卵雙胞胎的其中一位──8 個月大時,一場手術中為了移除梗阻而進行的燒灼治療意外燒掉了布魯斯的陰莖,莫尼於是建議家長把他以「布蘭達」的身分撫養長大,所以這名男嬰被移除睪丸,得到女生的名字與衣物,並被當作女孩撫養。布蘭達進入青春期後,他們還在本人不知道的情況下進行女性荷爾蒙治療,使她在那段時間長出胸部。

布蘭達的童年總是充滿無止盡的霸凌與嘲諷,因為除了女性衣著與荷爾蒙之外,她完全不覺得自己是女生,行為舉止也不像。直到青少女時期,她滿腦子都是輕生念頭,父母才告訴她真相,讓她在 14 歲時準備變性為男生。到了 30 歲,已經改稱自己為大衛.瑞默爾(David Reimer)的布蘭達經歷了乳房切除術、睪酮注射及兩次的陽具重建手術,最後結婚也收養了孩子,但仍被莫尼醫生和父母的決定所折磨。他的雙胞胎兄弟一生都有心理方面的疾病,最後因為過度服用抗憂鬱劑身亡,兩年之後,38 歲的大衛也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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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強迫變性的大衛。圖/路透社資料圖片

這段過程中,病患都還在世,莫尼卻一直向大眾更新這個「實驗」案例的性別重建手術進度,還在 1972 年和 1977 年發表了歡慶實驗成功的文章。直到 1990 年代,米爾頓.戴蒙醫生(Dr. Milton Diamond)找到治療青少女布蘭達的精神科醫生,才揭發了這個謊言。莫尼口中的大成功其實是場無從挽回的悲劇,布蘭達在成長過程中始終想要撕爛衣服、踩壞洋娃娃,而且總是被人騷擾,還被說成「黑猩猩」或「穴居婦女」。大衛.瑞默爾備受折磨的故事被發表在 1997 年的一篇學術文章中,2000 年還出版了一本相關書籍,大程度地扭轉了「先天╱後天」論辯中的焦點,至少在大腦性別這塊領域是如此。

多樣化性別選項,讓人勇敢界定真正的自己

當時逐漸廣為接受的觀點認定性別天生,而且在出生前就已決定,但瑞默爾的案例無法解釋性解剖學與性別認同之間的落差。其實瑞默爾的處境讓許多細節更難被理解。1953 年,曾為美國大兵的喬治.約振森(George Jorgensen)從歐洲以克莉絲汀.約振森(Christine Jorgensen)的身分回到美國,他是首先接受性別重建手術的美國人,不過當時出生為男性者想變成女性並沒有被視為醫療問題,而是精神問題,因此,大眾會被給予這些人一些聳動的稱謂,像是「性倒錯者」、「類陰陽人」或「性調包怪」。

到了 1970 年代,英國作家珍.莫里斯(Jan Morris)和網球選手瑞妮.理察斯(Renee Richards)由男性變性為女性,不但出了暢銷書還登上主流媒體頭條,但這些現在被稱為跨性別者的人畢竟還是邊緣人、自然的偏查產品,或者科學上無法解釋的存在。

直到最近十年,性別才逐漸被視為一個光譜,人們並不一定全然陽性或陰性,而是兩者的混合體:舉例來說,男孩子的女生和女孩子氣的男生比比皆是。最近臉書和約會網站「OK邱比特」都在男性與女性之外加了一個自訂的性別選欄,其中包括「無性別」(agender)、「雙性別」(bigender)、「泛性別」(pangender)、「性別酷兒」(genderqueer)和「兩性」(androgyny)等十數個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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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漸漸有「性別光譜」的意識,許多機構也開始讓人們依照自己的認同去選擇性別。圖/By Nick Youngson, CC BY-SA 3.0 @The Blue Diamond Gallery

首先採取非性別二元分類的大多是學術機構,全國許多學校都在校內資訊系統內增添了性別中立選項,因此,教授拿到學生名單時,上面會包括每位學生想被稱呼的代名詞資訊,包括「他」、「她」、「他們」,或是性別中立的「xe」、「xyr」和「xem」。

身心性別不一致,是揮之不去的折磨

但對於那些性解剖構造與心理認同不相符的人而言,並沒有所謂的「性心理中立」。他們或許同意性別是光譜,但也非常清楚自己落在光譜的什麼位置。紐約石溪大學的研究在 2015 年也證實了這點。

研究者找來 32 位 5~12 歲的孩童,他們全是來自支援系統良好家庭的跨性別者,也都仍未進入青春期,在問了他們一系列足以精確檢驗性別認同的問題之後──那是一種間接連結測驗,意圖估算受試者將男性與女性的概念與「我」及「非我」連結起來的速度──結果發現跨性別組(包含由男變女及由女變男兩者)和控制組的順性別孩童(也就是性解剖結構與性別認同相符者)的反應並無差別。

正是這種身體與心靈的不一致導致折磨人的身體疏離感,順性別者當然也有喜歡或不喜歡自己身體的分別,並試圖進行改變或加強,但他們不會否認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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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種大多藏於潛意識的親密認知,所以跨性別者在面對身體自我的議題時,幾乎是清醒及呼吸的時時刻刻都感覺到真我被否定。對於這些人而言,身體和他們的自我認知相左,或者說跟他們認為自己該有的樣子相左。他們對於維持自己活在世上的載體感到疏離,但沒有任何心理諮商或行為制約能處理這種衝突,唯一的出路就是使身體與心靈一致。

擁抱自己的女孩

2008 年在德國,16 歲的金姆.佩卓斯(Kim Petras)經歷了性別重建手術,她和懷特一樣出生時為男性,但兩歲就開始熱愛芭比娃娃及穿洋裝,隨著時光流逝,金姆的家長都意識到兒子堅持自己是女生是有原因的,其中父親所說的話更呼應了凱莉從一開始看待懷特的方式:「我們把金姆視為一個女孩,而不是個問題。」

世界上許多人都不同意這句話強調的概念,甚至包括許多跨性別者家長與醫界專業人士。過去(現在也常是如此)許多家長總帶著自我認同為女性的兒子到處求醫,但最後只得知自己的孩子需要密集治療,或需要被送到精神醫學機構,但仍有其他人意識到,強迫這些孩子在不是自己的身體裡經歷青春期會帶來多大的傷害。

正因如此,金姆.佩卓斯的機長終於找了一位表示可以幫忙的醫生,他是伯恩德.梅耶伯格(Bernd Meyenburg),法蘭克福醫院大學(University of Frankfurt Hospital)認同障礙之孩童與青少年的精神科特別病患門診(Psychiatric Special Outpatient Clinic for Children and Adolescents with Identity Disorders)院長,他告訴他們很少有小兒科醫生理解性別不安,也請他們想像一個女孩臉上長出鬍子、聲音變低沉或一個男孩長出胸部又有了月經會是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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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姆.佩卓斯在 12 歲時開始了女性荷爾蒙治療。在德國,性別重建手術必須滿 18 歲才能進行,但金姆得到特殊豁免,並在 16 歲時成功完成療程。之後她的父親告訴媒體,「我以為自己會比妻子更難接受這件事,但金姆是個非常有說服力的女孩,她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知道該怎麼達成目標。我以她成就的一切為榮,包括她如何完成這趟旅程,以及無論多難、多苦都要追求夢想的決心。」

金姆.佩卓斯是到目前為止全球最年輕的變性人。圖/By TiitaniumOwn work, CC BY-SA 4.0, wikimedia commons

21 世紀開始之前,跨性別孩童無法在青春期之前採取行動,也無法推遲青春期,以爭取身體成為徹底男性或女性之前的寶貴時間,因此,所有性別重建手術都是在完全發育的男體或女體身上執行。跨性別者想將身體與心靈同步的深植慾望促使他們接受性別重建手術,但要是結果不如預期,此時必須付出的心理後果極具毀滅性,而且大多情況確實都是如此。

被身體囚困的運動記者

40 歲的麥克.潘納(Mike Penner)是《洛杉磯時報》(Los Angeles Times )的資深運動記者,2007 年 4 月 26 日,他固定刊出的週四專欄出現了一個驚人的標題:「過去的麥克,明日的克莉絲汀。」文章的頭四段非常驚心動魄,甚至可說史無前例:

在時報的運動部門工作了 23 年,我扮演過各種角色,擁有過各種頭銜:網球賽寫手、安納罕天使隊專屬記者、奧運賽寫手、雜文家、運動媒體評論員、國家美式橄欖球聯盟專欄作家,最近則是時報「晨間簡報」的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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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從今天開始,我即將休假幾個禮拜,之後將帶著全新的生命回到崗位。

以克莉絲汀的身分。

我是一名跨性別運動寫作者。我花費了超過 40 年、無止盡的淚水及數百小時探索靈魂深處的治療,才終於鼓起勇氣打下這些文字。我知道許多讀者、同事和朋友讀到這裡一定非常震驚。

他們確實很震驚,但潘納心意已決,也選好「克莉絲汀.丹倪爾」作為新名字。之所以選擇「克莉絲汀」是為了向跨性別先鋒克莉絲汀.約振森(Christine Jorgensen)致敬,「丹倪爾」則是他原本的中間名。接下來就是為期 31 個月的狂喜、輿論稱讚、私生活挑戰、憂鬱,但最後終究還是性別重建回男性。潘納身高 190 公分,肩膀寬闊,聲音低沉,面對身邊所有人時總隱藏自己的性別不安,包括他的妻子。雖然公開自己的決定在心理上是一種解放,但也讓他失去了婚姻,而以女性身分過活也非常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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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獲得了許多支持,克莉絲汀的生活仍過得十分辛苦。圖/deadspin

第一個徵兆出現在他宣布變性後數週,她出席了英國足球明星貝克漢在洛杉磯的記者會,那是潘納首次以丹倪爾的新身分出席體育活動,之後她將這段經驗寫在部落格上:

他(貝克漢)穿著一身銀灰色的巴寶莉(Burberry)西裝抵達,身旁圍滿助理及支持者。我穿著羅斯(Ross)的金色調上衣及埃姆斯(Ames)的多彩佩斯利圖樣裙子出席,腳上穿著愛柔仕(Aerosoles)的開趾高跟鞋,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另外一位出席的記者決定在自己的部落格上提到克莉絲汀:

我實在不想指指點點,但克莉絲汀實在不是個有吸引力的女人。她看起來就像穿著洋裝的男人,真的,就算有人曾被那些資深變裝癖唬過去,但今天只要注意看她的人都不可能受騙。或許這樣說很殘酷,但那個空間內有人出生就是女性,靈魂也是女性,而她們和克莉絲汀之間的差異在我看來實在太大了。我們簡直像在配合某人的角色扮演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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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丹倪爾來說,這一切都太殘酷、太傷人了,他攝取女性荷爾蒙、化妝、戴假髮、著女裝,但外表就各方面而言仍不幸地就是麥克.潘納。丹倪爾同意接受《浮華世界》(Vanity Fair)的專訪,也安排了攝影,事後,攝影師試圖解釋過程如何成為一場災難,他向《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表示,自己努力想說出正確的話,但「面對一個看起來就像男人的人,你要怎麼說出『你是個美麗的女人』?」書寫這篇報導的記者也為這項說法背書,並表示,因為害怕丹倪爾因此出現自殺傾向,所以在攝影浩劫之後,他決定抽掉這篇訪談。

丹倪爾的妻子提出離婚申請,許多朋友也消失了,雖然她交了新朋友,也得到許多支持者,但輿論平息後,她發現自己孤身一人住在小公寓內,還失去了幾乎陪伴他整段成年生活的夥伴。

因為被憂鬱淹沒,丹倪爾停止攝取女性荷爾蒙,也疏遠了所有新舊朋友。她覺得自己作為女性失敗了,並在寂寞的折磨下決定變回男性,甚至在《洛杉磯時報》的專欄作家姓名也改回了麥克.潘納。因此,2009 年 11 月 27 日,穿著藍色襯衫、黑色牛仔褲和黑白愛迪達球鞋自殺的是麥克.潘納。在小公寓地下車庫內那台 1997年分的豐田凱美瑞車中,他因為一氧化碳中毒而死。


 

 

 

 

本文摘自《變身妮可:不一樣又如何?跨性別女孩與她家庭的成長之路》,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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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品包括文學、人文社科、商業、生活、科普、漫畫、趨勢、心理勵志等,活躍於書市中,累積出版品五千多種,獲得國內外專家讀者、各種獎項的肯定,打造出無數的暢銷傳奇及和重量級作者,在台灣引爆一波波的閱讀議題及風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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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蛋白」如何全方位圍剿狡猾癌細胞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11/07 ・5944字 ・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本文與 TRPMA 台灣研發型生技新藥發展協會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我們知道癌症是台灣人健康的頭號公敵。 為此,我們花了很多時間介紹最新、最有效的抗癌方法之一:免疫療法

免疫療法中最重要的技術就是抗體藥物。科學家會人工製造一批抗體去標記癌細胞。它們就像戰場上的偵察無人機,能精準鎖定你體內的敵人——癌細胞,為它們打上標記,然後引導你的免疫系統展開攻擊。

這跟化療、放射線治療那種閉著眼睛拿機槍亂掃不同。免疫療法是重新叫醒你的免疫系統,為身體「上buff (增益) 」來抗癌,副作用較低,因此備受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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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尷尬的是,經過幾年的臨床考驗,科學家發現:光靠抗體對抗癌症,竟然已經不夠用了。

事情是這樣的,臨床上醫生與科學家逐漸發現:這個抗體標記,不是容易損壞,就是癌細胞同時設有多個陷阱關卡,只靠叫醒免疫細胞,還是難以發揮戰力。

但好消息是,我們的生技工程也大幅進步了。科學家開始思考:如果這台偵察無人機只有「標記」這一招不夠用,為什麼不幫它升級,讓它多學幾招呢?

這個能讓免疫藥物(偵察無人機)大進化的訓練器,就是今天的主角—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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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是什麼?

免疫療法遇到的問題,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想像你的身體是一座國家,病毒、細菌、腫瘤就是入侵者;而抗體,就是我們派出的「偵察無人機」。

當我們透過注射放出這支無人機群進到體內,它能迅速辨識敵人、緊抓不放,並呼叫其他免疫單位(友軍)一同解決威脅。過去 20 年,最強的偵查機型叫做「單株抗體」。1998年,生技公司基因泰克(Genentech)推出的藥物赫賽汀(Herceptin),就是一款針對 HER2 蛋白的單株抗體,目標是治療乳癌。

這支無人機群為什麼能對抗癌症?這要歸功於它「Y」字形的小小抗體分子,構造看似簡單,卻蘊藏巧思:

  •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 「Y」 字形的「尾巴」就是我們說的「標籤」,它能通知免疫系統啟動攻擊,稱為結晶區域片段「Fc 區域」。具體來說,當免疫細胞在體內巡邏,免疫細胞上的 Fc 受體 (FcR) 會和 Fc區域結合,進而認出病原體或感染細胞,接著展開清除。

更厲害的是,這個 Fc 區域標籤還能加裝不同功能。一般來說,人體內多餘的分子,會被定期清除。例如,細胞內會有溶酶體不斷分解多餘的物質,或是血液經過肝臟時會被代謝、分解。那麼,人造抗體對身體來說,屬於外來的東西,自然也會被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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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 Fc區域會與細胞內體上的Fc受體結合,告訴細胞「別分解我」的訊號,阻止溶酶體的作用。又或是單純把標籤做的超大,例如接上一段長長的蛋白質,或是聚乙二醇鏈,讓整個抗體分子的大小,大於腎臟過濾孔的大小,難以被腎臟過濾,進而延長抗體在體內的存活時間。

偵測器(Fab)加上標籤(Fc)的結構,使抗體成為最早、也最成功的「天然設計藥物」。然而,當抗體在臨床上逐漸普及,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開始浮現。抗體的強項在於「精準鎖定」,但這同時也是它的限制。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第一個問題:抗體只能打「魔王」,無法毀掉「魔窟」。 

抗體一定要有一個明確的「標的物」才能發揮作用。這讓它在針對「腫瘤」或「癌細胞本身」時非常有效,因為敵人身上有明顯標記。但癌細胞的形成與惡化,是細胞在「生長、分裂、死亡、免疫逃脫」這些訊號通路上被長期誤導的結果。抗體雖然勇猛,卻只能針對已經帶有特定分子的癌細胞魔王,無法摧毀那個孕育魔王的系統魔窟。這時,我們真正欠缺的是能「調整」、「模擬」或「干擾」這些錯誤訊號的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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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問題:開發產線的限制。

抗體的開發,得經過複雜的細胞培養與純化程序。每次改變結構或目標,幾乎都要重新開發整個系統。這就像你無法要求一台偵測紅外線的無人機,明天立刻改去偵測核輻射。高昂的成本與漫長的開發時間,讓新產線難以靈活創新。

為了讓免疫藥物能走向多功能與容易快速製造、測試的道路,科學家急需一個更工業化的藥物設計方式。雖然我們追求的是工業化的設計,巧合的是,真正的突破靈感,仍然來自大自然。

在自然界中,基因有時會彼此「融合」成全新的組合,讓生物獲得額外功能。例如細菌,它們常仰賴一連串的酶來完成代謝,中間產物要在細胞裡來回傳遞。但後來,其中幾個酶的基因彼此融合,而且不只是基因層級的合併,產出的酶本身也變成同一條長長的蛋白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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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反應效率大幅提升。因為中間產物不必再「跑出去找下一個酶」,而是直接在同一條生產線上完成。對細菌來說,能更快處理養分、用更少能量維持生存,自然形成適應上的優勢,這樣的融合基因也就被演化保留下來。

科學家從中得到關鍵啟發:如果我們也能把兩種有用的蛋白質,「人工融合」在一起,是否就能創造出更強大的新分子?於是,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就出現了。

以假亂真:融合蛋白的HIV反制戰

融合蛋白的概念其實很直覺:把兩種以上、功能不同的蛋白質,用基因工程的方式「接起來」,讓它們成為同一個分子。 

1990 年,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CD4 immunoadhesin)誕生。這項設計,是為了對付令人類聞風喪膽的 HIV 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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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 T 細胞是人體中一種非常重要的白血球。在這些 T 細胞中,大約有六到七成表面帶有一個叫做「CD4」的輔助受體。CD4 會和另一個受體 TCR 一起合作,幫助 T 細胞辨識其他細胞表面的抗原片段,等於是 T 細胞用來辨認壞人的「探測器」。表面擁有 CD4 受體的淋巴球,就稱為 CD4 淋巴球。

麻煩的來了。 HIV 病毒反將一軍,竟然把 T 細胞的 CD4 探測器,當成了自己辨識獵物的「標記」。沒錯,對 HIV 病毒來說,免疫細胞就是它的獵物。HIV 的表面有一種叫做 gp120 的蛋白,會主動去抓住 T 細胞上的 CD4 受體。

一旦成功結合,就會啟動一連串反應,讓病毒外殼與細胞膜融合。HIV 進入細胞內後會不斷複製並破壞免疫細胞,導致免疫系統逐漸崩潰。

為了逆轉這場悲劇,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登場了。它的結構跟抗體類似,由由兩個不同段落所組成:一端是 CD4 假受體,另一端則是剛才提到、抗體上常見的 Fc 區域。當 CD4 免疫黏附素進入體內,它表面的 CD4 假受體會主動和 HIV 的 gp120 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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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了吧。 病毒以為自己抓到了目標細胞,其實只是被騙去抓了一個假的 CD4。這樣 gp120 抓不到 CD4 淋巴球上的真 CD4,自然就無法傷害身體。

而另一端的 Fc 區域則有兩個重要作用:一是延長融合蛋白在體內的存活時間;二是理論上能掛上「這裡有敵人!」的標籤,這種機制稱為抗體依賴性細胞毒殺(ADCC)或免疫吞噬作用(ADCP)。當免疫細胞的 Fc 受體與 Fc 區域結合,就能促使免疫細胞清除被黏住的病毒顆粒。

不過,這裡有個關鍵細節。

在實際設計中,CD4免疫黏附素的 Fc 片段通常會關閉「吸引免疫細胞」的這個技能。原因是:HIV 專門攻擊的就是免疫細胞本身,許多病毒甚至已經藏在 CD4 細胞裡。若 Fc 區域過於活躍,反而可能引發強烈的發炎反應,甚至讓免疫系統錯把帶有病毒碎片的健康細胞也一併攻擊,這樣副作用太大。因此,CD4 免疫黏附素的 Fc 區域會加入特定突變,讓它只保留延長藥物壽命的功能,而不會與淋巴球的 Fc 受體結合,以避免誘發免疫反應。

從 DNA 藍圖到生物積木:融合蛋白的設計巧思

融合蛋白雖然潛力強大,但要製造出來可一點都不簡單。它並不是用膠水把兩段蛋白質黏在一起就好。「融合」這件事,得從最根本的設計圖,也就是 DNA 序列就開始規劃。

我們體內的大部分蛋白質,都是細胞照著 DNA 上的指令一步步合成的。所以,如果科學家想把蛋白 A 和蛋白 B 接在一起,就得先把這兩段基因找出來,然後再「拼」成一段新的 DNA。

不過,如果你只是單純把兩段基因硬接起來,那失敗就是必然的。因為兩個蛋白會互相「打架」,導致摺疊錯亂、功能全毀。

這時就需要一個小幫手:連接子(linker)。它的作用就像中間的彈性膠帶,讓兩邊的蛋白質能自由轉動、互不干擾。最常見的設計,是用多個甘胺酸(G)和絲胺酸(S)組成的柔性小蛋白鏈。

設計好這段 DNA 之後,就能把它放進細胞裡,讓細胞幫忙「代工」製造出這個融合蛋白。接著,科學家會用層析、電泳等方法把它純化出來,再一一檢查它有沒有摺疊正確、功能是否完整。

如果一切順利,這個人工設計的融合分子,就能像自然界的蛋白一樣穩定運作,一個全新的「人造分子兵器」就此誕生。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而且現在的融合蛋白,早就不只是「假受體+Fc 區域」這麼單純。它已經跳脫模仿抗體,成為真正能自由組裝、自由設計的生物積木。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 /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的強項,就在於它能「自由組裝」。

以抗體為骨架,科學家可以接上任何想要的功能模組,創造出全新的藥物型態。一般的抗體只能「抓」(標記特定靶點);但融合蛋白不只會抓,還能「阻斷」、「傳遞」、甚至「調控」訊號。在功能模組的加持下,它在藥物設計上,幾乎像是一個分子級的鋼鐵蜘蛛人裝甲。

一般來說,當我們選擇使用融合蛋白時,通常會期待它能發揮幾種關鍵效果:

  1. 療效協同: 一款藥上面就能同時針對多個靶點作用,有機會提升治療反應率與持續時間,達到「一藥多效」的臨床價值。
  2. 減少用藥: 原本需要兩到三種單株抗體聯合使用的療法,也許只要一種融合蛋白就能搞定。這不僅能減少給藥次數,對病人來說,也有機會因為用藥減少而降低治療成本。
  3. 降低毒性風險: 經過良好設計的融合蛋白,可以做到更精準的「局部活化」,讓藥物只在目標區域發揮作用,減少副作用。

到目前為止,我們了解了融合蛋白是如何製造的,也知道它的潛力有多大。

那麼,目前實際成效到底如何呢?

一箭雙鵰:拆解癌細胞的「偽裝」與「內奸」

2016 年,德國默克(Merck KGaA)展開了一項全新的臨床試驗。 主角是一款突破性的雙功能融合蛋白──Bintrafusp Alfa。這款藥物的厲害之處在於,它能同時封鎖 PD-L1 和 TGF-β 兩條免疫抑制路徑。等於一邊拆掉癌細胞的偽裝,一邊解除它的防護罩。

PD-L1,我們或許不陌生,它就像是癌細胞身上的「偽裝良民證」。當 PD-L1 和免疫細胞上的 PD-1 受體結合時,就會讓免疫系統誤以為「這細胞是自己人」,於是放過它。我們的策略,就是用一個抗體或抗體樣蛋白黏上去,把這張「偽裝良民證」封住,讓免疫系統能重新啟動。

但光拆掉偽裝還不夠,因為癌細胞還有另一位強大的盟友—一個起初是我軍,後來卻被癌細胞收買、滲透的「內奸」。它就是,轉化生長因子-β,縮寫 TGF-β。

先說清楚,TGF-β 原本是體內的秩序管理者,掌管著細胞的生長、分化、凋亡,還負責調節免疫反應。在正常細胞或癌症早期,它會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結合,啟動一連串訊號,抑制細胞分裂、減緩腫瘤生長。

但當癌症發展到後期,TGF-β 跟 TGFBR2 受體之間的合作開始出問題。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可能突變或消失,導致 TGF-β 不但失去了原本的抑制作用,反而轉向幫癌細胞做事

它會讓細胞骨架(actin cytoskeleton)重新排列,讓細胞變長、變軟、更有彈性,還能長出像觸手的「偽足」(lamellipodia、filopodia),一步步往外移動、鑽進組織,甚至進入血管、展開全身轉移。

更糟的是,這時「黑化」的 TGF-β 還會壓抑免疫系統,讓 T 細胞和自然殺手細胞變得不再有攻擊力,同時刺激新血管生成,幫腫瘤打通營養補給線。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就像 1989 年的 CD4 免疫黏附素用「假受體」去騙 HIV 一樣,這個融合蛋白在體內循環時,會用它身上的「陷阱」去捕捉並中和游離的 TGF-β。這讓 TGF-β 無法再跟腫瘤細胞或免疫細胞表面的天然受體結合,從而鬆開了那副壓抑免疫系統的腳鐐。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 情境圖來源:shutterstock

告別單一解方:融合蛋白的「全方位圍剿」戰

但,故事還沒完。我們之前提過,癌細胞之所以難纏,在於它會發展出各種「免疫逃脫」策略。

而近年我們發現,癌細胞的「偽良民證」至少就有兩張:一張是 PD-L1;另一張是 CD-47。CD47 是癌細胞向巨噬細胞展示的「別吃我」訊號,當它與免疫細胞上的 SIRPα 結合時,就會抑制吞噬反應。

為此,總部位於台北的漢康生技,決定打造能同時對付 PD-L1、CD-47,乃至 TGF-β 的三功能生物藥 HCB301。

雖然三功能融合蛋白聽起來只是「再接一段蛋白」而已,但實際上極不簡單。截至目前,全球都還沒有任何三功能抗體或融合蛋白批准上市,在臨床階段的生物候選藥,也只佔了整個生物藥市場的 1.6%。

漢康生技透過自己開發的 FBDB 平台技術,製作出了三功能的生物藥 HCB301,目前第一期臨床試驗已經在美國、中國批准執行。

免疫療法絕對是幫我們突破癌症的關鍵。但我們也知道癌症非常頑強,還有好幾道關卡我們無法攻克。既然單株抗體在戰場上顯得單薄,我們就透過融合蛋白,創造出擁有多種功能模組的「升級版無人機」。

融合蛋白強的不是個別的偵查或阻敵能力,而是一組可以「客製化組裝」的平台,用以應付癌細胞所有的逃脫策略。

Catch Me If You Can?融合蛋白的回答是:「We Can.」

未來癌症的治療戰場,也將從尋找「唯一解」,轉變成如何「全方位圍剿」癌細胞,避免任何的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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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與變形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09/09 ・6820字 ・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本文與 Perplexity 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Hello. I am… a robot.」

在我們的記憶裡,機器人的聲音就該是冰冷、單調,不帶一絲情感 。它們的動作僵硬,肢體不協調,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甚至啟發我們創造了機械舞來模仿那獨特的笨拙可愛。但是,現今的機器人發展不再只會跳舞或模仿人聲,而是已經能獨立完成一場膽囊切除手術。

就在2025年,美國一間實驗室發表了一項成果:一台名為「SRT-H」的機器人(階層式手術機器人Transformer),在沒有人類醫師介入的情況下,成功自主完成了一場完整的豬膽囊切除手術。SRT-H 正是靠著從錯誤中學習的能力,最終在八個不同的離體膽囊上,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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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成就的意義重大,因為過去機器人手術的自動化,大多集中在像是縫合這樣的單一「任務」上。然而,這一場完整的手術,是一個包含數十個步驟、需要連貫策略與動態調整的複雜「程序」。這是機器人首次在包含 17 個步驟的完整膽囊切除術中,實現了「步驟層次的自主性」。

這就引出了一個讓我們既興奮又不安的核心問題:我們究竟錯過了什麼?機器人是如何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悄悄完成了從「機械傀儡」到「外科醫生」的驚人演化?

這趟思想探險,將為你解密 SRT-H 以及其他五款同樣具備革命性突破的機器人。你將看到,它們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發展出生物般的觸覺、理解複雜指令、學會團隊合作,甚至開始自我修復與演化,成為一種真正的「準生命體」 。

所以,你準備好迎接這個機器人的新紀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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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靠模仿還不夠?手術機器人還需要學會「犯錯」與「糾正」

那麼,SRT-H 這位機器人的外科大腦,究竟藏著什麼秘密?答案就在它創新的「階層式框架」設計裡 。

你可以想像,SRT-H 的腦中,住著一個分工明確的兩人團隊,就像是漫畫界的傳奇師徒—黑傑克與皮諾可 。

  • 第一位,是動口不動手的總指揮「黑傑克」: 它不下達具體的動作指令,而是在更高維度的「語言空間」中進行策略規劃 。它發出的命令,是像「抓住膽管」或「放置止血夾」這樣的高層次任務指令 。
  • 第二位,是靈巧的助手「皮諾可」: 它負責接收黑傑克的語言指令,並將這些抽象的命令,轉化為機器手臂毫釐不差的精準運動軌跡 。

但最厲害的還不是這個分工,而是它們的學習方式。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但這還只是開始,研究人員在訓練過程中,會刻意讓它犯錯,並向它示範如何從抓取失敗、角度不佳等糟糕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這種獨特的訓練方法,被稱為「糾正性示範」 。

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 /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這項訓練,讓 SRT-H 學會了一項外科手術中最關鍵的技能:當它發現執行搞砸了,它能即時識別偏差,並發出如「重試抓取」或「向左調整」等「糾正性指令」 。這套內建的錯誤恢復機制至關重要。當研究人員拿掉這個糾正能力後,機器人在遇到困難時,要不是完全失敗,就是陷入無效的重複行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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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靠著這種從錯誤中學習、自我修正的能力,SRT-H 最終在八次不同的手術中,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

SRT-H 證明了機器人開始學會「思考」與「糾錯」。但一個聰明的大腦,足以應付更混亂、更無法預測的真實世界嗎?例如在亞馬遜的倉庫裡,機器人不只需要思考,更需要實際「會做事」。

要能精準地與環境互動,光靠視覺或聽覺是不夠的。為了讓機器人能直接接觸並處理日常生活中各式各樣的物體,它就必須擁有生物般的「觸覺」能力。

解密 Vulcan 如何學會「觸摸」

讓我們把場景切換到亞馬遜的物流中心。過去,這裡的倉儲機器人(如 Kiva 系統)就像放大版的掃地機器人,核心行動邏輯是極力「避免」與周遭環境發生任何物理接觸,只負責搬運整個貨架,再由人類員工挑出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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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在亞馬遜的物流中心裡,商品被存放在由彈性帶固定的織物儲物格中,而 Vulcan 的任務是必須主動接觸、甚至「撥開」彈性織網,再從堆放雜亂的儲物格中,精準取出單一包裹,且不能造成任何損壞。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 / 圖片引用:https://www.aboutamazon.com/news

Vulcan 的核心突破,就在於它在「拿取」這個動作上,學會了生物般的「觸覺」。它靈活的機械手臂末端工具(EOAT, End-Of-Arm Tool),不僅配備了攝影機,還搭載了能測量六個自由度的力與力矩感測器。六個自由度包含上下、左右、前後的推力,和三個維度的旋轉力矩。這就像你的手指,裡頭分布著非常多的受器,不只能感測壓力、還能感受物體橫向拉扯、運動等感觸。

EOAT 也擁有相同精確的「觸覺」,能夠在用力過大之前即時調整力道。這讓 Vulcan 能感知推動一個枕頭和一個硬紙盒所需的力量不同,從而動態調整行為,避免損壞貨物。

其實,這更接近我們人類與世界互動的真實方式。當你想拿起桌上的一枚硬幣時,你的大腦並不會先計算出精準的空間座標。實際上,你會先把手伸到大概的位置,讓指尖輕觸桌面,再沿著桌面滑動,直到「感覺」到硬幣的邊緣,最後才根據觸覺決定何時彎曲手指、要用多大的力量抓起這枚硬幣。Vulcan 正是在學習這種「視覺+觸覺」的混合策略,先用攝影機判斷大致的空間,再用觸覺回饋完成最後精細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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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這項能力,Vulcan 已經能處理亞馬遜倉庫中約 75% 的品項,並被優先部署來處理最高和最低層的貨架——這些位置是最容易導致人類員工職業傷害的位置。這也讓自動化的意義,從單純的「替代人力」,轉向了更具建設性的「增強人力」。

SRT-H 在手術室中展現了「專家級的腦」,Vulcan 在倉庫中演化出「專家級的手」。但你發現了嗎?它們都還是「專家」,一個只會開刀,一個只會揀貨。雖然這種「專家型」設計能有效規模化、解決痛點並降低成本,但機器人的終極目標,是像人類一樣成為「通才」,讓單一機器人,能在人類環境中執行多種不同任務。

如何教一台機器人「舉一反三」?

你問,機器人能成為像我們一樣的「通才」嗎?過去不行,但現在,這個目標可能很快就會實現了。這正是 NVIDIA 的 GR00T 和 Google DeepMind 的 RT-X 等專案的核心目標。

過去,我們教機器人只會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但現在,科學家們換了一種全新的教學思路:停止教機器人完整的「任務」,而是開始教它們基礎的「技能基元」(skill primitives),這就像是動作的模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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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有負責走路的「移動」(Locomotion) 基元,和負責抓取的「操作」(Manipulation) 基元。AI 模型會透過強化學習 (Reinforcement Learning) 等方法,學習如何組合這些「技能基元」來達成新目標。

舉個例子,當 AI 接收到「從冰箱拿一罐汽水給我」這個新任務時,它會自動將其拆解為一系列已知技能的組合:首先「移動」到冰箱前、接著「操作」抓住把手、拉開門、掃描罐子、抓住罐子、取出罐子。AI T 正在學會如何將這些單一的技能「融合」在一起。有了這樣的基礎後,就可以開始來大量訓練。

當多重宇宙的機器人合體練功:通用 AI 的誕生

好,既然要學,那就要練習。但這些機器人要去哪裡獲得足夠的練習機會?總不能直接去你家廚房實習吧。答案是:它們在數位世界裡練習

NVIDIA 的 Isaac Sim 等平台,能創造出照片級真實感、物理上精確的模擬環境,讓 AI 可以在一天之內,進行相當於數千小時的練習,獨自刷副本升級。這種從「模擬到現實」(sim-to-real)的訓練管線,正是讓訓練這些複雜的通用模型變得可行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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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epMind 的 RT-X 計畫還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現象:用來自多種「不同類型」機器人的數據,去訓練一個單一的 AI 模型,會讓這個模型在「所有」機器人上表現得更好。這被稱為「正向轉移」(positive transfer)。當 RT-1-X 模型用混合數據訓練後,它在任何單一機器人上的成功率,比只用該機器人自身數據訓練的模型平均提高了 50%。

這就像是多重宇宙的自己各自練功後,經驗值合併,讓本體瞬間變強了。這意味著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不再是工程師,而是「父母」: AI 的新學習模式

這也導向了一個科幻的未來:或許未來可能存在一個中央「機器人大腦」,它可以下載到各種不同的身體裡,並即時適應新硬體。

這種學習方式,也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與機器人的互動模式。我們不再是逐行編寫程式碼的工程師,而是更像透過「示範」與「糾正」來教導孩子的父母。

NVIDIA 的 GR00T 模型,正是透過一個「數據金字塔」來進行訓練的:

  • 金字塔底層: 是大量的人類影片。
  • 金字塔中層: 是海量的模擬數據(即我們提過的「數位世界」練習)。
  • 金字塔頂層: 才是最珍貴、真實的機器人操作數據。

這種模式,大大降低了「教導」機器人新技能的門檻,讓機器人技術變得更容易規模化與客製化。

當機器人不再是「一個」物體,而是「任何」物體?

我們一路看到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甚至舉一反三。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它們的物理形態是固定的。

但,如果連這個前提都可以被打破呢?這代表機器人的定義不再是固定的形態,而是可變的功能:它能改變身體來適應任何挑戰,不再是一台單一的機器,而是一個能根據任務隨選變化的物理有機體。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oinspired Robotics Group, BIRG)2007 年就打造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EPFL)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RG)在 2007 年就已打造出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而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更進一步推出了 Mori3,這是一套把摺紙藝術和電腦圖學巧妙融合的模組化機器人系統。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推出了 Mori3 © 2023 Christoph Belke, EPFL RRL

Mori3 的核心,是一個個小小的三角形模組。別看它簡單,每個模組都是一個獨立的機器人,有自己的電源、馬達、感測器和處理器,能獨立行動,也能和其他模組合作。最厲害的是,它的三條邊可以自由伸縮,讓這個小模組本身就具備「變形」能力。

當許多 Mori3 模組連接在一起時,就能像一群活的拼圖一樣,從平面展開,組合成各種三維結構。研究團隊將這種設計稱為「物理多邊形網格化」。在電腦圖學裡,我們熟悉的 3D 模型,其實就是由許多多邊形(通常是三角形)拼湊成的網格。Mori3 的創新之處,就是把這種純粹的數位抽象,真正搬到了現實世界,讓模組們化身成能活動的「實體網格」。

這代表什麼?團隊已經展示了三種能力:

  • 移動:他們用十個模組能組合成一個四足結構,它能從平坦的二維狀態站立起來,並開始行走。這不只是結構變形,而是真正的協調運動。
  • 操縱: 五個模組組合成一條機械臂,撿起物體,甚至透過末端模組的伸縮來擴大工作範圍。
  • 互動: 模組們能形成一個可隨時變形的三維曲面,即時追蹤使用者的手勢,把手的動作轉換成實體表面的起伏,等於做出了一個會「活」的觸控介面。

這些展示,不只是實驗室裡的炫技,而是真實證明了「物理多邊形網格化」的潛力:它不僅能構建靜態的結構,還能創造具備複雜動作的動態系統。而且,同一批模組就能在不同情境下切換角色。

想像一個地震後的救援場景:救援隊帶來的不是一台笨重的挖土機,而是一群這樣的模組。它們首先組合成一條長長的「蛇」形機器人,鑽入瓦礫縫隙;一旦進入開闊地後,再重組成一隻多足的「蜘蛛」,以便在不平的地面上穩定行走;發現受困者時,一部分模組分離出來形成「支架」撐住搖搖欲墜的橫樑,另一部分則組合成「夾爪」遞送飲水。這就是以任務為導向的自我演化。

這項技術的終極願景,正是科幻中的概念:可程式化物質(Programmable Matter),或稱「黏土電子學」(Claytronics)。想像一桶「東西」,你可以命令它變成任何你需要的工具:一支扳手、一張椅子,或是一座臨時的橋樑。

未來,我們只需設計一個通用的、可重構的「系統」,它就能即時創造出任務所需的特定機器人。這將複雜性從實體硬體轉移到了規劃重構的軟體上,是一個從硬體定義的世界,走向軟體定義的物理世界的轉變。

更重要的是,因為模組可以隨意分開與聚集,損壞時也只要替換掉部分零件就好。足以展現出未來機器人的適應性、自我修復與集體行為。當一群模組協作時,它就像一個超個體,如同蟻群築橋。至此,「機器」與「有機體」的定義,也將開始動搖。

從「實體探索」到「數位代理」

我們一路見證了機器人如何從單一的傀儡,演化為學會思考的外科醫生 (SRT-H)、學會觸摸的倉儲專家 (Vulcan)、學會舉一反三的通才 (GR00T),甚至是能自我重構成任何形態的「可程式化物質」(Mori3)。

但隨著機器人技術的飛速發展,一個全新的挑戰也隨之而來:在一個 AI 也能生成影像的時代,我們如何分辨「真實的突破」與「虛假的奇觀」?

舉一個近期的案例:2025 年 2 月,一則影片在網路上流傳,顯示一台人形機器人與兩名人類選手進行羽毛球比賽,並且輕鬆擊敗了人類。我的第一反應是懷疑:這太誇張了,一定是 AI 合成的影片吧?但,該怎麼驗證呢?答案是:用魔法打敗魔法。

在眾多 AI 工具中,Perplexity 特別擅長資料驗證。例如這則羽球影片的內容貼給 Perplexity,它馬上就告訴我:該影片已被查證為數位合成或剪輯。但它並未就此打住,而是進一步提供了「真正」在羽球場上有所突破的機器人—來自瑞士 ETH Zurich 團隊的 ANYmal-D

接著,選擇「研究模式」,就能深入了解 ANYmal-D 的詳細原理。原來,真正的羽球機器人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台具備三自由度關節的「四足」機器人。

如果你想更深入了解,Perplexity 的「實驗室」功能,還能直接生成一份包含圖表、照片與引用來源的完整圖文報告。它不只介紹了 ANYmal-D 在羽球上的應用,更詳細介紹了瑞士聯邦理工學院發展四足機器人的完整歷史:為何選擇四足?如何精進硬體與感測器結構?以及除了運動領域外,四足機器人如何在關鍵的工業領域中真正創造價值。

AI 代理人:數位世界的新物種

從開刀、揀貨、打球,到虛擬練功,這些都是機器人正在學習「幫我們做」的事。但接下來,機器人將獲得更強的「探索」能力,幫我們做那些我們自己做不到的事。

這就像是,傳統網路瀏覽器與 Perplexity 的 Comet 瀏覽器之間的差別。Comet 瀏覽器擁有自主探索跟決策能力,它就像是數位世界裡的機器人,能成為我們的「代理人」(Agent)

它的核心功能,就是拆解過去需要我們手動完成的多步驟工作流,提供「專業代工」,並直接交付成果。

例如,你可以直接對它說:「閱讀這封會議郵件,檢查我的行事曆跟代辦事項,然後草擬一封回信。」或是直接下達一個複雜的指令:「幫我訂 Blue Origin 的太空旅遊座位,記得要來回票。」

接著,你只要兩手一攤,Perplexity 就會接管你的瀏覽器,分析需求、執行步驟、最後給你結果。你再也不用自己一步步手動搜尋,或是在不同網站上重複操作。

AI 代理人正在幫我們探索險惡的數位網路,而實體機器人,則在幫我們前往真實的物理絕境。

立即點擊專屬連結 https://perplexity.sng.link/A6awk/k74… 試用 Perplexity吧! 現在申辦台灣大哥大月付 599(以上) 方案,還可以獲得 1 年免費 Perplexity Pro plan 喔!(價值 新台幣6,750)

◆Perplexity 使用實驗室功能對 ANYmal-D 與團隊的全面分析 https://drive.google.com/file/d/1NM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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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變了性別,周圍的眼光也變了?從巴雷斯教授的故事看見社會中隱含的歧視——《隱性偏見》
平安文化_96
・2022/12/16 ・2134字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性別認同使「他」決定成為男生

在治療癌症多年之後,本‧巴雷斯(Ben Barres)回憶他是如何措辭向腫瘤科醫師提出了請求。

他問道:在切除我的乳房時,能否請你把另一個乳房也一併拿掉?由於他的家族有癌症病史,醫師便同意了,但事實是巴雷斯只是想要擺脫那雙乳房。他有個女性名字,身為女孩長大成人,但他對自己的女性身分一向感到不自在。四歲時他覺得自己是個男孩,青春期的身體變化令他難安,成年後要把自己塞進高跟鞋和伴娘禮服也令他不自在。

那是一九九五年,是在變性人拉維恩‧考克斯(Laverne Cox)和凱特琳‧詹納(Caitlyn Jenner)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之前,是在谷歌搜尋「變性人」會得到法律建議之前,甚至是在有谷歌之前。當時巴雷斯並不了解身為變性人是什麼意思,但是切除了雙邊乳房是種莫大的解脫。一年之後,他讀到一篇講一名變性男子的文章,他豁然了悟。

巴雷斯渴望展開荷爾蒙治療,但是他有一大顧慮:他的事業。當時四十三歲的他是史丹佛大學的神經生物學家,剛發現了神經膠質細胞的重要,這種大腦細胞的角色在那之前一直被低估,他的發現具有開創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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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界的同儕一直視他為女性,他不知道他們對於他改變性別會有什麼反應。學生是否會不想再參與他的實驗室工作?他是否不會再受邀參加學術研討會?

科學界的態度變化

科學界的確作出了反應,但不是以巴雷斯所擔心的方式。在他變性之後,不曉得他是變性人的那些人開始更仔細地聆聽他的意見,不再質疑他的權威。身為中年白人男子,在開會時不再有人打斷他。在證據不夠充分的時候,別人一次又一次地姑且相信他。他甚至在購物時得到更好的服務。

在一場研討會上,他無意間聽到一個不知道他是變性人的科學家說:「本今天做的專題研討很棒,再說,他的研究成果要比他姊姊強得多。」

學術界在巴雷斯變性後對他的態度有了改變。圖/envato.elements

巴雷斯很驚訝。在變性之前,他很少察覺性別歧視,甚至連明顯的例子都沒注意到。巴雷斯還就讀於麻省理工學院大學部時,有一次他在一堂數學課上解開了一個難題,是全班唯一解開這道題的學生,教授說:「想必是你男朋友替你解答的。」這句話冒犯了巴雷斯。題目當然是他自己解開的,他甚至根本沒有男朋友。

可是當時他不認為教授此言帶有歧視,因為他以為性別歧視已經不存在了。就算性別歧視還存在,由於他對女性身分缺少認同,不足以讓他覺得性別歧視會發生在他身上,他只氣憤自己被指控作弊。在變性之前,巴雷斯認為自己受到的對待就跟其他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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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他有了驚人的證據,證明了事情正好相反。那簡直就像個科學實驗:他擁有同樣的學歷、同樣的技能、同樣的成就、同樣的職位。除了一個變數之外,其餘的變數都維持不變。

巴雷斯清楚看出,他的日常遭遇、他的科學家生涯、他的生活全都由別人眼中所見的性別所塑造,以他自己以前不曾看出的方式。在變性之前,他的想法、貢獻和權威都遭到貶抑,雖然並非公開,也非全盤,但是當造成貶抑的因素忽然消失,這一切就變得清晰可見。如今,男性和女性所受到的差別待遇被看清了,就像花瓣在紫外線照射下呈現出新的圖案。

日常中的一切都是由別人眼中性別所塑造。圖/envato.elements

科學界中對女性的偏見

因此,二○○五年,當哈佛大學校長薩默斯(Larry Summers)表示科學界的女性之所以不多,可能係由於兩性在能力上的先天差異,巴雷斯無法默不吭聲。他在《自然》雜誌(Nature)上發表了一篇由衷的呼籲,要求科學界關注偏見的問題。

「這就是女性在學術界工作所佔比例不高的原因」,他說,「原因不在於照顧小孩,也不在於家庭責任。」他又說,在他改以男性的身分在科學界工作之後,「這個念頭在我腦中浮現了一百萬次:現在的我更受到重視。」並不是說巴雷斯在變性之前從未在職業生涯中遇到過障礙和偏見,「只是我從來沒有看出來」,他告訴我。

我們當中許多人都曾在與別人接觸時有過經驗,使我們納悶偏見是否起了作用。但是我們呈現在外界眼中的樣子如果不曾有過戲劇化的轉變,我們可能就沒有機會來證實這些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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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的體重有了可觀的增減,或是有了明顯可見的殘疾,我們或許能夠向自己證實這些直覺。如果我們去其他國家旅行,而我們的膚色在當地具有不同的意義,那麼我們或許也會看得出來。就像有個黑人學生告訴我,他在義大利旅行時有種奇怪的感覺,後來他明白那是因為他在商店裡被懷有疑心的店員緊盯著。

異性婚姻的夫妻,如果配偶進行了性別轉換,就往往會看出當他們還是異性婚姻的伴侶時多麼受到認可。最終,我們當中許多人都將會感受到老年人所受到的歧視和不尊重。但我們往往還是很難確定自己所遭遇的偏見。

——本文摘自《隱性偏見》,2022 年 10 月,平安文化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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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文化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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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冠文化集團旗下的平安文化有限公司以出版非文學作品為主,書系涵蓋心理勵志、人文社科、健康、兩性、商業……等,致力於將好書推廣給廣大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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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性別者釋放靈魂的艱辛旅途──《變身妮可》
時報出版_96
・2017/06/14 ・4936字 ・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SR值 545 ・八年級

  • 【科科愛看書】我們的性別,到底是如何決定的?由天氣、運氣還是神的旨意?多年以來,我們漸漸知道性別背後的科學根據,然而,仍然有太多未知是我們不曾發現的。跟著《變身妮可》一起走過跨性別女孩與她家庭的成長之路,相信在這條路上,唯有更多的理解方能帶來尊重及包容。

由雪若.卻斯(Cheryl Chase)成立的「北美間性人社團」有項重要訴求是:醫生不該直接對間性嬰兒動手術,而是到適當的年齡後交由他們自己決定。之所以提出這項訴求,是因為他們認為性矯正手術常基於文化壓力而非生物因素。對此卻斯表示:

間性人不該被視為畸形、不正常或怪異的個體,因此醫生首先建議的處置不該是手術。

行為主義的大騙局:性別不是他人可以決定!

卻斯和間性人社團反對在 1960、70 年代箝制整個心理、精神及性政治圈的行為主義(behaviorism),此主義最熱切的支持者是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的約翰.莫尼(John Money)博士,他深信性別認同是一種社會建構,因此在面對外生殖器曖昧或不正常的嬰兒時,父母應該直接決定自己想要哪一個性別的孩子,然後提供適當的衣物並引導孩子走向特定性別道路,之後自然會得到理想的結果。

信奉行為主義的約翰.莫尼博士。圖/sophmoet

莫尼用來展示的「樣品」是一名在 1965年 8月出生的孩子:他是一個名叫布魯斯的健康男嬰──其實是同卵雙胞胎的其中一位──8 個月大時,一場手術中為了移除梗阻而進行的燒灼治療意外燒掉了布魯斯的陰莖,莫尼於是建議家長把他以「布蘭達」的身分撫養長大,所以這名男嬰被移除睪丸,得到女生的名字與衣物,並被當作女孩撫養。布蘭達進入青春期後,他們還在本人不知道的情況下進行女性荷爾蒙治療,使她在那段時間長出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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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蘭達的童年總是充滿無止盡的霸凌與嘲諷,因為除了女性衣著與荷爾蒙之外,她完全不覺得自己是女生,行為舉止也不像。直到青少女時期,她滿腦子都是輕生念頭,父母才告訴她真相,讓她在 14 歲時準備變性為男生。到了 30 歲,已經改稱自己為大衛.瑞默爾(David Reimer)的布蘭達經歷了乳房切除術、睪酮注射及兩次的陽具重建手術,最後結婚也收養了孩子,但仍被莫尼醫生和父母的決定所折磨。他的雙胞胎兄弟一生都有心理方面的疾病,最後因為過度服用抗憂鬱劑身亡,兩年之後,38 歲的大衛也自殺了。

被強迫變性的大衛。圖/路透社資料圖片

這段過程中,病患都還在世,莫尼卻一直向大眾更新這個「實驗」案例的性別重建手術進度,還在 1972 年和 1977 年發表了歡慶實驗成功的文章。直到 1990 年代,米爾頓.戴蒙醫生(Dr. Milton Diamond)找到治療青少女布蘭達的精神科醫生,才揭發了這個謊言。莫尼口中的大成功其實是場無從挽回的悲劇,布蘭達在成長過程中始終想要撕爛衣服、踩壞洋娃娃,而且總是被人騷擾,還被說成「黑猩猩」或「穴居婦女」。大衛.瑞默爾備受折磨的故事被發表在 1997 年的一篇學術文章中,2000 年還出版了一本相關書籍,大程度地扭轉了「先天╱後天」論辯中的焦點,至少在大腦性別這塊領域是如此。

多樣化性別選項,讓人勇敢界定真正的自己

當時逐漸廣為接受的觀點認定性別天生,而且在出生前就已決定,但瑞默爾的案例無法解釋性解剖學與性別認同之間的落差。其實瑞默爾的處境讓許多細節更難被理解。1953 年,曾為美國大兵的喬治.約振森(George Jorgensen)從歐洲以克莉絲汀.約振森(Christine Jorgensen)的身分回到美國,他是首先接受性別重建手術的美國人,不過當時出生為男性者想變成女性並沒有被視為醫療問題,而是精神問題,因此,大眾會被給予這些人一些聳動的稱謂,像是「性倒錯者」、「類陰陽人」或「性調包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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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1970 年代,英國作家珍.莫里斯(Jan Morris)和網球選手瑞妮.理察斯(Renee Richards)由男性變性為女性,不但出了暢銷書還登上主流媒體頭條,但這些現在被稱為跨性別者的人畢竟還是邊緣人、自然的偏查產品,或者科學上無法解釋的存在。

直到最近十年,性別才逐漸被視為一個光譜,人們並不一定全然陽性或陰性,而是兩者的混合體:舉例來說,男孩子的女生和女孩子氣的男生比比皆是。最近臉書和約會網站「OK邱比特」都在男性與女性之外加了一個自訂的性別選欄,其中包括「無性別」(agender)、「雙性別」(bigender)、「泛性別」(pangender)、「性別酷兒」(genderqueer)和「兩性」(androgyny)等十數個選項。

現在漸漸有「性別光譜」的意識,許多機構也開始讓人們依照自己的認同去選擇性別。圖/By Nick Youngson, CC BY-SA 3.0 @The Blue Diamond Gallery

首先採取非性別二元分類的大多是學術機構,全國許多學校都在校內資訊系統內增添了性別中立選項,因此,教授拿到學生名單時,上面會包括每位學生想被稱呼的代名詞資訊,包括「他」、「她」、「他們」,或是性別中立的「xe」、「xyr」和「x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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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心性別不一致,是揮之不去的折磨

但對於那些性解剖構造與心理認同不相符的人而言,並沒有所謂的「性心理中立」。他們或許同意性別是光譜,但也非常清楚自己落在光譜的什麼位置。紐約石溪大學的研究在 2015 年也證實了這點。

研究者找來 32 位 5~12 歲的孩童,他們全是來自支援系統良好家庭的跨性別者,也都仍未進入青春期,在問了他們一系列足以精確檢驗性別認同的問題之後──那是一種間接連結測驗,意圖估算受試者將男性與女性的概念與「我」及「非我」連結起來的速度──結果發現跨性別組(包含由男變女及由女變男兩者)和控制組的順性別孩童(也就是性解剖結構與性別認同相符者)的反應並無差別。

正是這種身體與心靈的不一致導致折磨人的身體疏離感,順性別者當然也有喜歡或不喜歡自己身體的分別,並試圖進行改變或加強,但他們不會否認自己的身體。

那是一種大多藏於潛意識的親密認知,所以跨性別者在面對身體自我的議題時,幾乎是清醒及呼吸的時時刻刻都感覺到真我被否定。對於這些人而言,身體和他們的自我認知相左,或者說跟他們認為自己該有的樣子相左。他們對於維持自己活在世上的載體感到疏離,但沒有任何心理諮商或行為制約能處理這種衝突,唯一的出路就是使身體與心靈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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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自己的女孩

2008 年在德國,16 歲的金姆.佩卓斯(Kim Petras)經歷了性別重建手術,她和懷特一樣出生時為男性,但兩歲就開始熱愛芭比娃娃及穿洋裝,隨著時光流逝,金姆的家長都意識到兒子堅持自己是女生是有原因的,其中父親所說的話更呼應了凱莉從一開始看待懷特的方式:「我們把金姆視為一個女孩,而不是個問題。」

世界上許多人都不同意這句話強調的概念,甚至包括許多跨性別者家長與醫界專業人士。過去(現在也常是如此)許多家長總帶著自我認同為女性的兒子到處求醫,但最後只得知自己的孩子需要密集治療,或需要被送到精神醫學機構,但仍有其他人意識到,強迫這些孩子在不是自己的身體裡經歷青春期會帶來多大的傷害。

正因如此,金姆.佩卓斯的機長終於找了一位表示可以幫忙的醫生,他是伯恩德.梅耶伯格(Bernd Meyenburg),法蘭克福醫院大學(University of Frankfurt Hospital)認同障礙之孩童與青少年的精神科特別病患門診(Psychiatric Special Outpatient Clinic for Children and Adolescents with Identity Disorders)院長,他告訴他們很少有小兒科醫生理解性別不安,也請他們想像一個女孩臉上長出鬍子、聲音變低沉或一個男孩長出胸部又有了月經會是什麼情況。

金姆.佩卓斯在 12 歲時開始了女性荷爾蒙治療。在德國,性別重建手術必須滿 18 歲才能進行,但金姆得到特殊豁免,並在 16 歲時成功完成療程。之後她的父親告訴媒體,「我以為自己會比妻子更難接受這件事,但金姆是個非常有說服力的女孩,她知道自己要什麼,也知道該怎麼達成目標。我以她成就的一切為榮,包括她如何完成這趟旅程,以及無論多難、多苦都要追求夢想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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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姆.佩卓斯是到目前為止全球最年輕的變性人。圖/By TiitaniumOwn work, CC BY-SA 4.0, wikimedia commons

21 世紀開始之前,跨性別孩童無法在青春期之前採取行動,也無法推遲青春期,以爭取身體成為徹底男性或女性之前的寶貴時間,因此,所有性別重建手術都是在完全發育的男體或女體身上執行。跨性別者想將身體與心靈同步的深植慾望促使他們接受性別重建手術,但要是結果不如預期,此時必須付出的心理後果極具毀滅性,而且大多情況確實都是如此。

被身體囚困的運動記者

40 歲的麥克.潘納(Mike Penner)是《洛杉磯時報》(Los Angeles Times )的資深運動記者,2007 年 4 月 26 日,他固定刊出的週四專欄出現了一個驚人的標題:「過去的麥克,明日的克莉絲汀。」文章的頭四段非常驚心動魄,甚至可說史無前例:

在時報的運動部門工作了 23 年,我扮演過各種角色,擁有過各種頭銜:網球賽寫手、安納罕天使隊專屬記者、奧運賽寫手、雜文家、運動媒體評論員、國家美式橄欖球聯盟專欄作家,最近則是時報「晨間簡報」的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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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從今天開始,我即將休假幾個禮拜,之後將帶著全新的生命回到崗位。

以克莉絲汀的身分。

我是一名跨性別運動寫作者。我花費了超過 40 年、無止盡的淚水及數百小時探索靈魂深處的治療,才終於鼓起勇氣打下這些文字。我知道許多讀者、同事和朋友讀到這裡一定非常震驚。

他們確實很震驚,但潘納心意已決,也選好「克莉絲汀.丹倪爾」作為新名字。之所以選擇「克莉絲汀」是為了向跨性別先鋒克莉絲汀.約振森(Christine Jorgensen)致敬,「丹倪爾」則是他原本的中間名。接下來就是為期 31 個月的狂喜、輿論稱讚、私生活挑戰、憂鬱,但最後終究還是性別重建回男性。潘納身高 190 公分,肩膀寬闊,聲音低沉,面對身邊所有人時總隱藏自己的性別不安,包括他的妻子。雖然公開自己的決定在心理上是一種解放,但也讓他失去了婚姻,而以女性身分過活也非常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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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獲得了許多支持,克莉絲汀的生活仍過得十分辛苦。圖/deadspin

第一個徵兆出現在他宣布變性後數週,她出席了英國足球明星貝克漢在洛杉磯的記者會,那是潘納首次以丹倪爾的新身分出席體育活動,之後她將這段經驗寫在部落格上:

他(貝克漢)穿著一身銀灰色的巴寶莉(Burberry)西裝抵達,身旁圍滿助理及支持者。我穿著羅斯(Ross)的金色調上衣及埃姆斯(Ames)的多彩佩斯利圖樣裙子出席,腳上穿著愛柔仕(Aerosoles)的開趾高跟鞋,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另外一位出席的記者決定在自己的部落格上提到克莉絲汀:

我實在不想指指點點,但克莉絲汀實在不是個有吸引力的女人。她看起來就像穿著洋裝的男人,真的,就算有人曾被那些資深變裝癖唬過去,但今天只要注意看她的人都不可能受騙。或許這樣說很殘酷,但那個空間內有人出生就是女性,靈魂也是女性,而她們和克莉絲汀之間的差異在我看來實在太大了。我們簡直像在配合某人的角色扮演遊戲。

對丹倪爾來說,這一切都太殘酷、太傷人了,他攝取女性荷爾蒙、化妝、戴假髮、著女裝,但外表就各方面而言仍不幸地就是麥克.潘納。丹倪爾同意接受《浮華世界》(Vanity Fair)的專訪,也安排了攝影,事後,攝影師試圖解釋過程如何成為一場災難,他向《紐約時報》(New York Times)表示,自己努力想說出正確的話,但「面對一個看起來就像男人的人,你要怎麼說出『你是個美麗的女人』?」書寫這篇報導的記者也為這項說法背書,並表示,因為害怕丹倪爾因此出現自殺傾向,所以在攝影浩劫之後,他決定抽掉這篇訪談。

丹倪爾的妻子提出離婚申請,許多朋友也消失了,雖然她交了新朋友,也得到許多支持者,但輿論平息後,她發現自己孤身一人住在小公寓內,還失去了幾乎陪伴他整段成年生活的夥伴。

因為被憂鬱淹沒,丹倪爾停止攝取女性荷爾蒙,也疏遠了所有新舊朋友。她覺得自己作為女性失敗了,並在寂寞的折磨下決定變回男性,甚至在《洛杉磯時報》的專欄作家姓名也改回了麥克.潘納。因此,2009 年 11 月 27 日,穿著藍色襯衫、黑色牛仔褲和黑白愛迪達球鞋自殺的是麥克.潘納。在小公寓地下車庫內那台 1997年分的豐田凱美瑞車中,他因為一氧化碳中毒而死。


 

 

 

 

本文摘自《變身妮可:不一樣又如何?跨性別女孩與她家庭的成長之路》,時報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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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報出版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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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品包括文學、人文社科、商業、生活、科普、漫畫、趨勢、心理勵志等,活躍於書市中,累積出版品五千多種,獲得國內外專家讀者、各種獎項的肯定,打造出無數的暢銷傳奇及和重量級作者,在台灣引爆一波波的閱讀議題及風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