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蘇上豪
前篇談到抽菸的流行,在工業革命之前,以當今的眼光來看,大概用量規模與影響人數有其限制,應該談不上有多「泛濫」的地步,情況直到美國人詹姆斯.愛柏特.邦沙克(James Albert Bonsack)在 1881 年時發明了自動捲煙機提高產能後(速度至少是人工手捲煙的二十倍以上)才開始改變,使得更多人可以開始使用菸草。
但是大量產能還需要有其他方法配合,在此我不得不想到還有「廣告」與「戰爭」—這兩項至今仍是世界上強權國家藉以增加其商業活動的手段,將菸草業的規模往上衝到一個令他們可以開懷大笑、爆炸性成長的消費。
在還沒禁止菸草廣告之前,誇張廣告滿街跑
首先談到的是廣告。在 1881 年之前,菸草還無法大量生產時,它的廣告是中規中矩,除了商品的名稱之外,就只有單調的創辦人畫像、美女、公司商標或其他無關緊要的意象圖騰,但是菸草進入量產之後,為了刺激消費,廣告口味愈來愈重,愈來愈具引誘性,而且不負責任。例如,美國菸商鴻運(Lucky Strike)的廣告就讓我頗不以為然,它寫道:「幸運之煙;福星高照,以及有益健康的保證」
當然你更可以看到上面刺眼的大字寫著:「20,679位醫師說鴻運牌香煙比較不刺激喉嚨!」
我很好奇這20,679的數字是如何計算的?八成是菸草公司將醫師公會名冊上所有人加起來的結果。另外,駱駝牌(Camel)的香煙也不遑多讓,廣告上大喇喇寫道:
「沒有一個喉嚨不適的例子是吸駱駝牌香煙引起的⋯⋯,駱駝牌更有奢華的煙草。」
相信上述這些誇大的廣告也是促成食品及藥物管理局(FDA)成立的助力之一。
沒有菸草,戰爭不會贏?!
至於戰爭的影響就更不用說了,對於美國菸草業而言,第一次世界大戰是決定性的時刻,誠如1917年約翰.潘興將軍(General J. Pershing)寫給陸軍司令的信中所說:
「你問我打贏戰爭需要什麼?我的答覆是,多如子彈的香菸,香菸和口糧一樣不可或缺,我們要幾千噸的香菸,刻不容緩。」
士兵每天的香菸配給也許幫忙打贏了戰爭,但更重要的是對於那些菸草公司來說,它也創造部隊返鄉後強勁的菸品消費需求。
如果有人問,為何在部隊裡的香菸需求特別大?那我不得不又回到美洲原住民的習俗裡,探討使用菸草的時機,因為那是待客之禮,對於客人表示友好,為此他們不吝奉上香菸以拉進彼此距離。不容否認,部隊的同袍之間要增進彼此的友誼,「勸菸」——不是我請你、就是你請我抽菸,是相當有效且簡單的方式,所以同樣的情形在工廠、亦或是仼何團體生活的地方,香菸是很好的社交工具。
所以菸草在工業化的大量生產後,二十世紀初漸漸溶入現代化的經濟模式裡,更重要的是它也成為人與人交往的潤滑劑,抑或是許一種認同的標誌,所以軍人袍澤之間抽菸,導師不吝給學生二手煙,而大學生更藉抽菸,如徐志摩說,「一大半教育就夠格了」。
以前人壽命短,抽菸危害根本看不出來
聰明的讀者或許會問,為什麼那麼多「害人不淺」的菸草流竄全世界各地,為什麼醫師沒有什麼作為,告訴人們吸煙所帶來的害處,與對身體機能的影響?其實答案很簡單,西方醫學的水準在 16 世紀到 20 世紀前,確實沒有什麼很長足的進步,基本的抗生素使用、營養補充、疾病預防概念⋯⋯等等都付之闕如,更遑論對享樂的工具「抽菸」有什麼醫療上正確的建議,當然現實面上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人類的壽命。
根據史學家推估,歐洲人十七世紀平均壽命是 26 歳,十八世紀為 35 歳,到了十九世紀也不過 40 歳左右,也就是說,吸煙的人可能都還活不到煙草對他們的身體有嚴重影響的年紀,如此苦短的人生,不要說為了健康,用任何理由去勸說有菸癮的人戒除此不良習慣,恐怕也沒有人會聽。
可是即使研究方法不先進,人類的平均壽命不夠久,還具有觀察敏銳的學者對於抽煙的危害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而其中就屬癌症被談的最多。
早在 1761 年,學者希爾(Hill)在使用鼻煙的患者中就發現,這些人鼻部會有惡性腫瘤組織出現;31 年後的德國學者塞默寧(Sommering)發現,由於吸菸的工具開始以菸斗為大宗,使用它們的人唇部腫瘤的機率有逐漸上升的趨勢,而這樣的觀念在之後的百年,也逐漸廣為醫師們所接受。
前面談到工業化製菸過程,正剛好搭上西方開始實證醫學探討研究的進步列車,各種規模較大的觀察或動物實驗慢慢揭露,加上在二十世紀初期人類平均壽命超過50歳,吸菸可以造成癌症(肺癌、喉癌、口腔癌)、呼吸道疾病、週邊血管疾病、冠狀動脈會有血管硬化、消化性潰瘍在人們身上都屢見不鮮,終於喚起大家對於菸草是種危害的認知,與後續不斷爭取權益的訴訟。
第二波禁菸,仍不是為了健康
在這段醫學研究開始茁壯發展的期間,世界上也有另一波「禁菸」的命令再起,只是發佈這些禁令的國家並不是植基於醫學有關菸害的研究結果,而是各有不同的盤算。
根據英國牛津大學的理查.道爾(Richard Doll)醫師整理的資料指出,英國是第一個在二十世紀初發出禁菸令的國家,在 1908 年起,禁止將菸品售予十六歳以下兒童。
這個禁令會執行,起因於 19 世紀末到 20 世紀初的兩次波爾(Boer)戰爭,英國為了這個戰爭耗費了兩億兩千萬英磅(換算成今日幣值約21,330,000,000英磅),及二萬一千餘名士兵死亡。所以在之後的檢討會議,有將領提出被徵召的兵員素質有下降的趨勢,於是在1904年「體質下降的部門內委員會提出報告(Report of the Inter-Departmental Committee on Physical Deterioration)」,它認為抽菸會阻礙兒童的生長,所以才把禁菸的命令放到十六歳以下。
英國的禁菸令,主要不是為了國民身體健康,而是為了之後有品質較好的充員兵,以免帝國的全球事業在日後受到影響,理查.道爾醫師並沒有提到成效如何,但之後的歷史顯示,日不落帝國在各殖民地節節敗退,甚至把世界強權地位慢慢移轉到美國手上。
美國在二十世紀初也有禁菸令,不過它的命令是為了搭配其全國的禁酒令,而且只有12個州實行,但這個禁令不夠久長,隨著酒解禁,在1927年的堪薩色斯州為所有的禁令劃下最後一個句點。
德國是個異數,1904 年那裡成立了「保護不吸煙者的對抗菸草協會(the Association Against Tobacco for the Protection of Non-smoker)」 。它一開始成效不彰,直到 1930 年代希特勒所帶領國家社會黨崛起之後才見到曙光。
不要以為希特勒禁菸是以很好的醫學研做支援,同樣支持禁酒的他,為的是怕菸與酒弱化國力,因為兩者會損害德國的「種質(Germ Plasm)」。
「種質學說(Germ Plasm theory)」,是由德國生物學家奧古斯特.魏斯曼(August Weismann)於1892年所提出,他認為多細胞的生物體可分為「種質」和「體質」兩部份,種質是親代傳遞給後代的遺傳物質,存留在生殖細胞內;種質可以發育為新個體的體質,但有一部份仍保持原來的狀態作為後代發育的基礎,體質可以通過生長和發育而形成新個體的各組織及器官,但它不能產生種質。
體質在魏斯曼學說裡是會隨著個體死亡而消失,只有種質才能世代傳遞——這個學說對希特勒是後好發揮的憑藉,據此他可以認為在雅利安人中,德國人是最優秀的民族,所以和猶太人通婚,污染了德意志民族,必須要剷除他們,而弱化國力的菸與酒更必須禁絶。
禁菸酒美其名是為了健康,但其骨子裡卻是為了維持「白人優越主義」的重要手段,無怪乎在 1933 年起,德國的小學生課程裡就必須討論吸菸的危險,政府的宣傳小冊子裡也警告菸和酒一樣對人體害處很大。主管醫療的官員更有義務在群眾大型集會裡,不斷大聲疾呼,菸與酒是影響生殖的毒素,更是枯竭經濟的禍首。
看似雷厲風行的方法與處處有眼線的監視,希特勒並沒有得到勝利,在 1933 年到二次世界大戰爆發前,德國的煙草使用量每年以 18% 的速率成長,希特勒追隨了皇太極、崇禎皇帝,還有奧圖曼帝國蘇丹穆拉德四世的後塵,看著菸草破壞德意志民族的優秀種質,最後靠戰爭造成菸草供給的減少,才使得禁菸有望。
往好處想,由於希特勒的支持,德國的學者在抽菸對於人體造成傷害的醫學研究是優於其他歐美的國家,也迫使美國政府資助更多的研究,慢慢把抽煙的害處漸漸公佈在醫學期刊裡,也慢慢出現在社會大眾的眼前。
上述的結果帶來的風潮,在1950年代後誠如狄更斯在其名著「雙城記」裡說到的一樣:
「那個是個最美好的時代,也是個最惡劣的時代,是智慧的時代,也是最愚蠢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