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中產階級社會中的女人,第一、不會說笑話。她們注定會毀掉笑點,而且總把事情的順序搞混等等。還有,她們『聽不懂』笑話─這已是公理。簡而言之,女人毫無幽默感可言。」
在馬里蘭大學工作的我,身邊總圍繞著絕頂聰明的女人。根據二○○七年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的調查,在生醫科學中百分之四十三的博士後成員是女性。心理學和社會學這些和我相同的領域中,數字甚至更高。所以,說女人是小眾簡直錯了,至少在學術界不是這樣。然而比起男人,她們仍經常受到較少尊重的對待方式、薪水較低,而且常聽到像上例的以偏概全言論。
更令人詫異的是,說出這段話的人竟然不是男人,而是女人、一位在該議題頗受尊敬的人物,名叫萊克芙。她是卓越的社會語言學家和女性主義者,經常撰寫性別間的語言差異。上述那段文字是斷章取義的結果,萊克芙真正想表達的是女人和男人溝通的方法不同,導致她們在男性主導的環境中常遭誤解。這是因為她們說的話沒有分量,也不能說笑話,至少不會達到跟男性一樣說笑的效果,這麼一個重要的社會功能因此遭到剝奪。這樣的想法頗具爭議,但確實提出一個重要的問題:女人比男人來得不有趣嗎?
我很難相信真是如此,但是這個問題的確突顯幾個重要的男女差異,包括他們如何溝通。許多性別差異過於隱晦而難以辨識,但是幽默可不隱晦。幽默很直接,而且在辨識性別差異上很有用。如果女人真的在說笑話上略遜一籌,那麼這件事到底說明了些什麼?
最大宗的幾件性別與幽默的科學研究,其中一個是由心理學家,也是著名笑的研究員普羅文操刀。就像我們第一章見過的懷斯曼一樣,普羅文想在日常生活的場景下檢驗幽默,不過他對笑話沒興趣,而想看看男人和女人在笑的頻率上有什麼差異。為此,他派助理到公開場所偷聽人說話、在派對上聽人交談、在地鐵上作筆記、監聽在食堂裡點咖啡的人;全都是為了蒐集普羅文稱之為「笑語錄」的東西。終於在將近一年之後,他們蒐集到超過一千則這樣的事件,普羅文總算能說出誰在日常的場景下比較常笑了。
他發現女人比男人常笑,其比例高出一百二十六個百分點之多。所以說女人毫無幽默感肯定不對。女人和其他女人談話時產生最多笑聲,占所有語錄的百分之四十;男人和其他男人談話時產生的笑聲約只有上述一半。除此之外,女人在混合型(也就是男女之間)交談中比較常笑,而且誰在說話並不重要。不論是男人或女人在說話,女性笑的機率約是男性的兩倍以上。
這些數據揭露了女人的確會笑、而且也會享受好的笑話,即使原因可能和男人不同。在男人之中,不容易出現笑聲,也許是為了維持男子氣概,或者是他們天性就較為保留。但是,男人常引起周圍的人笑,這可遠比他們自己笑來得容易多了。把兩個女人放在房間裡,她們很快就會一起笑;但是如果不同性別混合在一起,那扮小丑的總是男人,而女人則是聽眾。
也許這解釋了為什麼女人比較少踏入職業喜劇領域。在一九七○年間,職業獨角喜劇的女性喜劇演員的比例將近百分之二,而到一九九○年代升為百分之二十,現在則接近百分之三十五。不過最後一個數字有可能是騙人的。布里德巴、一位曾為傑.雷諾寫作的喜劇演員,曾出現在電視節目《真人秀:喜劇之王》當中;這個數字是他在紐約市開放麥克風之夜,靠著計算出場的女性表演者所得到的。但這和專業場景相去甚遠。「真正在工作的專業喜劇演員比例可能低很多……因為從出道到賺錢要花上好幾年,」布里德巴指出。「而且,或許只有百分之一的人會達職業水準。」
為什麼女人在喜劇的世界裡如此掙扎?找出原因的一個方法就是來看看喜劇藝術家和喜劇演員的大腦。目前為止我們已經看過當人們在處理幽默時,會啟動一些大腦區域,包括幾個與衝突和獎勵關聯的部分。然而,我們還沒有去細看每個人的模式是否都一樣。也許男人和女人的大腦種類不同,而這就是使他們覺得好笑的東西不一樣的原因。
萊斯是史丹佛大學精神病學和行為科學的教授,他對幽默的興趣從一個簡單的問題開始:什麼東西觸發猝倒症?猝倒症是一種疾病,大約每一萬個美國人就有一人受影響,症狀包括偶然突發的隨意肌控制喪失。雖然這和本章一開始描述的癲癇發作不一樣,結果可能同樣棘手。猝倒事件開始通常伴隨臉部肌肉的鬆弛,接著膝蓋和雙腿虛弱無力,肌肉開始痙攣,說話開始含糊,最後整個身體便垮了下來。然後苦主只能等著,躺著無法移動但卻完全機警,咒語解除前就只能這樣殺時間。萊斯知道許多猝倒事件從笑開始,這件事使他納悶,為什麼對大腦的情緒反應我們知道得這麼少。為了明白這個疾病,他必須研究當我們覺得事物好笑時,大腦發生了什麼事。
首先,他讓十位男性和十位女性看四十二幅漫畫,同時用MRI掃描監測;然後請他們為每一幅的好笑程度從一到十分評等。一半的漫畫先前已經評估為好笑,而另一半則是不好笑的;透過這個差異,萊斯希望能夠比較大腦基於笑話品質的不同反應。除此之外,他對其中一些漫畫做了細微的修改,剛好足以毀掉它們的笑點。「哪些非常微小的改變是必需的,這個問題讓我為之著迷。」他事後如此報告,「光是改變標題的一個字詞,就能創造極好笑與完全不好笑的漫畫之間的差異。」
一如預期,不論是男性或女性,萊斯發現公認與處理視覺影像有關的區域、以及處理幽默相關邏輯機制的額葉區域,都顯示強烈的活化。男人與女人覺得好笑的漫畫數量也相似。然而在其他方面,他們有很大的不同。舉例來說,女人在左額下腦迴這個對語言很重要的區域,顯著地較為活躍。這個區域包括對產生語詞和言語是必需的布洛卡皮質區。
女人處理幽默時,有另一小組區域顯示較高的活化,也就是多巴胺獎勵迴路。第一章討論過,那裡是我們吃巧克力或理解笑話時,負責讓我們愉悅的區域。不論男性或女性在處理笑話時,都會啟動這些區域,只是女性啟動的程度可高得多了。若是她們覺得笑話愈好笑,這樣的活化甚至還會再增加。對男人來說,除了那些移除好笑部分的笑話會導致活動降低之外,對所有笑話都保持適度活化。
「這些結果有助於解釋先前的發現,即女人在幽默使用及欣賞上異於男人。」萊斯於期刊文章發表後不久,在新聞稿上如此發布。女性額葉中語言和推理中心較活躍,意味當閱讀笑話時,女人腦中分析機器的忙碌程度比男人更為強烈。這暗示了,要不是女人用比較開放的心態來看笑話,使她們在笑話一開始,大腦運作就躍升;不然就是她們在笑話結束時,為了想要解困而在認知上投入更多。萊斯比較喜歡第一種詮釋:「大腦活動的差異,比起(女人的)實際經驗,似乎與她們的預期更有關係……女人似乎對於獎勵的期待較少,這個測驗裡的獎勵就是漫畫笑點。一旦當她們觸及笑話的笑點時,便會對它感到更滿意。」
從兩性對預期的差異,我們得以了解兩性如何看待生活。男人總預期很多,所以當他們得不到時就會不爽;女人則預期很少,因此只消得到一點點東西就很開心。當她們一「聽懂」笑點,獎勵中心便亮了起來,因為愉悅來得如此驚喜。女人笑得比男人多,不只是因為她們的大腦比較活躍;她們笑得多是因為心態比較開放。
女人用比較開放的心態來看笑話,有沒有可能是因為男人預期自己說的所有笑話都能逗女人笑呢?抑或因為是男人所做的,使她們笑得理所當然呢?兩個解釋看來都有可能,不過還有第三種選項,這也能澄清為什麼當女人身旁有男人在的時候,她們笑得比男人不在時來得多。也許萊克芙說得對,她宣稱女人對於幽默較為敏感,因為她們太常被歧視了,笑是她們唯一的防禦。肯定沒有人能否認幽默經常包含性別偏見。
本文摘自泛科學2014十月選書《笑的科學》,貓頭鷹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