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為了接受媒體訪問,所以花了時間把《醫龍》的漫畫與電視劇大略看一下,覺得漫畫中的情節是誇張了一些,但對於電視劇的印象卻是非常深刻。
有別於臺灣對於外科手術室場景的粗糙呈現(通常只有醫師站在有手術室燈號前的門口,對著家屬解釋病情),日本富士電視臺為了要拍攝《醫龍》的電視劇,不只花了好幾千萬臺幣,打造了一間真正的心臟外科手術室,而且在劇情的鋪陳上,更聘請了心臟外科醫師做為顧問,讓整個故事的呈現,別說是一般的民眾,就連有醫療相關背景的人員看起來也是津津有味,彷彿就像走進手術室觀看真正的開刀過程,一點也不失真。
別以為《醫龍》只是日本電視臺偶然的作品。其實早在它之前的1999年開始,富士電視臺就錄製了以急診室為背景的劇集—「急診室醫師系列」(日文原名應該是《救命病棟二十四時》),而且還斷斷續續播了五季,前四季由江口洋介主演,到了2013年第五季時,主角就變成松嶋菜菜子。
和《醫龍》相比,《急診室醫師》的劇情比較內斂些,可能是由於不像《醫龍》那般,角色裡面有個誇張的天才外科醫師朝田龍太郎,在手術室內表演令人讚嘆的各種高難度心臟外科手術。但個人在看過松嶋菜菜子的《急診室女醫師》之後, 卻發現它的編劇更務實,節奏也較有條理,故事的發展確實對日本現行的醫療制度提出一些針砭。
但令我印象更深刻的,不是飾演小島醫師的松嶋菜菜子, 有著過人的演技,而是她和江口洋介飾演的進藤醫師,兩人彷如打不死的蟑螂,像極了電視廣告裡的電池人,永遠都有用不完的體力。這種折磨醫師的場景,似乎也存在臺灣的急診室裡。
在松嶋菜菜子當主角的劇情中,她所處的環境相較更嚴峻,她被拔擢為管控急診室人力調度的醫局長,因此劇中可以看到她身為女性醫務主管,在日本那種大男人主義的社會環境下的為難,除了要承受極大的工作壓力,還要面對男性下屬異樣的眼光,甚至是不屑的臉色與不服氣的表情。
雖然來到二十一世紀,「女男平等」也喊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但不要說是在有關醫療的職場,即使是其他的就業環境,女性朋友要能夠叱吒風雲,成為一方之霸,都不是簡單的事,不只要比男性伙伴優秀,壓力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或許工作量繁重的心臟外科可做為代表。我已經在這行工作了近二十年的時間,國內外確實也沒看到被捧為大師級的女性心臟外科醫師,目前為止都還是男性的天下。
於是在我心中與起一個疑問,從古至今,女性醫師在醫療史中的角色到底是如何呢?我搜尋了一些相關史料,很驚訝地發現,愈是靠近現代,女性醫師的地位愈比不過那些醫療水準不甚發達的年代。
用距今三、四千年的古埃及為例,那時候能從事的外科醫療是屬於比較表淺的工作,如放血、排膿及簡單的骨折固定,女性的角色和男性沒有什麼差別,而且可能還勝過男性。除了一般的工作外,女性還比男性更加勝任婦產科的工作—接生,從那時候開始,這工作幾乎都是專屬於女性。
男女在醫療工作上有平等地位,在古埃及並不稀奇。據說埃及豔后克麗奧佩脫拉(Cleopatra)時期的赫利歐波利斯(Heliopolis),就有男女可以一起學習的醫療學校。史學家信誓旦旦說道,摩西和他的姐姐彌麗亞(Miriam)都是該校的學生;甚至有人穿鑿附會地說,特洛伊戰爭裡被視為禍水的海倫,曾在埃及受過醫藥訓練,從那裡得到能減輕疼痛與降低怒氣的藥物,讓接受治療的人可以藉此忘記所有的傷痛。
古希臘也承襲了上述在埃及的觀念,男、女性的學習者可以平等得到醫療及相關照顧的知識。知名的學者亞里斯多德和他的妻子彼帝亞(Pythias)共同完成了一部生物及生理的百科全書,而其中有關「組織學」與「胚胎學」的部分,據說主筆者是彼帝亞絲,因為這是她的強項。
可惜到了古羅馬帝國時代,女性的地位已不若埃及和希臘時期,被俘虜的希臘女醫師只能淪為奴隸裡的看護,不能在公開場合行醫。雖然那時偶有女性可以接受醫學教育,但沒有什麼機會可以自由從事醫療作為,其中只有一位例外,那就是馬克・安東尼(Mark Anthony)的妻子奧克塔米雅(Octavia),據信她是當時最有名的女醫師,而且還寫了一本藥物的處方集。
在往後的幾百年,女性醫師的角色除了與護理人員的責任混淆不清外,幾乎淪為類似「聖徒」的角色,要不奉獻出生命,救治人們,不然就如凡妮歐拉(Faniola)及瑪森娜(Mathena)兩人,蓋起醫院收療貧病交迫的窮人才能名留青史。就有史學家懷疑她們是不是真正的醫師。
有個例外發生在十二世紀義大利中部的薩萊諾(Salerno),那裡有位女醫師特達歐菈(Trotula),創建了一間很有名的醫事學校,同時有好幾位女醫師幫忙她的工作。這位博學的女醫師,不僅有希臘與埃及的醫學底子,同時也可能精通阿拉伯世界的醫術,尤其她擅長婦科及產科學,更寫了三本相關的醫學著作,被史學家稱為「向歐洲介紹阿拉伯醫學最重要的中心」。
有關女醫師的歷史回溯,寫到這裡也失去了興味,因為在這之後,史料中再也找不出什麼有影響力的代表人物,即使在工業革命之後,歐洲女性有許多可以在外拋頭露面的機會,但男尊女卑是打不破的界限,就讀醫學院的女性寥寥可數,畢業後能否找到地方開業,仍是未知數。一切要等到日後女性意識高漲時,沒有受到社會壓力的打壓,女性從事醫師的工作才逐漸增加。
上述說的是有關西方歷史的演進,但是在臺灣第一位女醫師是誰呢?公共電視臺還曾經介紹過她,就是蔡阿信醫師。
蔡阿信醫師是臺北市人,出生於 1899 年的萬華,小時後就天資聰穎,據說當時母親將她送給別人當童養媳,結果她自己認得回家的路,從領養人家裡逃回母親的身邊,而且發生兩次,最後領養人只好放棄領養。
還好母親再嫁後,繼父對蔡阿信很好,六歲就讓她上私塾學習,讓家人與師長看到她過人的記憶力,聽說不到一個月就背完了《三字經》。
十二歲時,蔡阿信進入基督教在臺灣創立的第一所中學「淡水女中」,她是全校年紀最小的學生,物理、數學及英文的成績始終名列前茅,所以在十八歲畢業前夕,加拿大籍的女老師建議她去日本醫校進修,但母親與鄰里之間出現了強大的反對壓力,意圖阻止她前往日本留學。理由除了路途遙遠之外,當然還是那「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迂腐觀念,不希望一個女性讀那麼多書。
豈知蔡阿信卻執意要去日本,心中秉持的信念就是如她日後所言:「別人愈反對,愈激起自己的決心,讓自己覺得非達目的,不肯罷休。」
在日本讀了兩年的語言學校,蔡阿信考上了日本唯一的女子醫學校「東京女子醫專」,經過多年的努力,她終於以優異的成績畢業,最後返臺為家鄉服務。
剛回臺灣的蔡阿信並沒有辦法在醫院中找到職缺,即使自己的專長是婦產科,還是只能到某間眼科診所幫忙,雖然沒有學到什麼特別的技術,但從診所的醫師那裡,蔡阿信說她得到非常寶貴的一課—她被要求戴上眼罩,在床上躺三天,讓她充分體會失明的感覺與不便,也讓她懂得同理心的重要。
可能是在眼科診所裡的訓練,後來讓蔡阿信在臺中開設「清信醫院」時,訂立了很特別的收費標準,即「富者多收, 貧者少收,赤貧免費」。而且赤貧的產婦在生下孩子之後,還有免費的嬰兒衣物與進口的煉乳相贈,可說是「醫者父母心」的典範。
除了醫療事業,蔡阿信在醫院附設「清信產婆學校」,不只讓女學員在醫院學習,而且食宿全免。不到幾年的工夫,就有將近三百個受過專業訓練的產婆在臺灣服務。
中日戰爭開打後,由於局勢不穩,蔡阿信在 1938 年關閉醫院先到日本,而後轉到美國及加拿大等地研究,還因為有日僑的特殊身分,被加國政府委派前往日僑集中營擔任駐營醫師。
戰爭結束後,蔡阿信於 1946 年返臺,但隔年二二八事件爆發,她對當時的政府深感失望,於是在 1949 年與英裔加拿大牧師吉卜生(Gibson)結婚,四年後返回加拿大溫哥華定居, 就再也沒有回臺灣了。
我整理的女醫師歷史故事,是不是會讓你對女醫師的難得與不平等待遇感到不平?你會不會覺得即便到了今日,出人頭地的女醫師似乎也沒有多少?
我無意激起讀者對歷史與當今的狀況感嘆,反而是要提醒大家,女性醫師的難能可貴,所以下次自己或親朋好友遇見女性主治醫師時,心中可要充滿感謝,她們可是吃了比男醫師更多的苦才有機會替你們服務!
摘自泛科學2014八月選書《鐵與血之歌:一場場與死神搏鬥的醫學變革》,大邑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