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態特徵 vs. 真實需求:我們伸出援手的關鍵是可愛還是脆弱?——《利他衝動》
可愛即力量?為何幼態特徵能激發人們援助?
在《國家地理雜誌》有史以來最為人所知的照片中,史蒂夫.麥柯里(Steve McCurry)描繪了一位阿富汗少女,在蘇聯佔領阿富汗期間棲身巴基斯坦難民營的夏巴特.古拉(Sharbat Gula)。夏巴特凝望鏡頭,臉上灰塵肉眼可見,身穿破爛長袍,她又大又明亮的淺綠色標誌性雙眼,似乎在請求我們關注難民的困境。這幀照片之所以深具力量,或許是由於它同時觸動了我們多項需求線索,例如身為年輕女性、具有引人矚目的幼態特徵,也表現出她有明顯的需求。這張一九八五年的封面照片如今成為象徵世界各地難民需要同情和援助的象徵,即便他們來自不同國家或信奉不同宗教。
我們對於幼態延續的偏好也會被操控來激發關注和援助。例如,兔寶寶曾被描繪成身穿裙裝臉上化了妝,假扮成一個在困境中的雌親角色,並藉由誇張的、孩童般的行為來操控他人,好比纖弱的姿勢、同情的噘嘴和睜大的雙瞳,並緩慢地眨眼來強調這一點。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於一九九○年代重拍的《恐怖角》(Cape Fear)同樣包含了一些令人不適的場景,片中反派角色麥克斯.卡迪(Max Cady,勞勃.狄尼洛〔Robert De Niro〕飾演)試圖引誘他敵人的高中女兒丹妮爾(Danielle,茱莉葉.路易絲〔Juliette Lewis〕飾演),她藉由類似誇張、孩童般舉止來彰顯出這一刻的不當以及她的性感。
在南韓,男女都會接受昂貴的臉部整形手術,來加長他們的眼睛寬度並縮小下巴或顎部,從而藉由部分較為童稚的外觀來提高吸引力。幼態延續的線索,好比與身體不成比例的大眼睛和頭部,在現代文化中愈來愈被頻繁利用,好讓玩具或動漫角色更加顯眼也更有吸引力。有人提出,臉上的恐懼表情經演化被塑造成可以吸引援助和關注,因為一個人受了驚嚇,瞪大雙眼,就像是無助嬰兒的大眼睛。
幼態延續有別於脆弱、苦難或迫切需求,因為它是比較固定的,通常也不會表現在成年人身上。就實際的新生兒而言,幼態延續和脆弱先天上就是相關聯的。隨著個體年齡增長,他們的特徵變得更加成熟,臉部變細瘦,鼻子變長。由於這種分離,我們的利他衝動對實際新生兒表現得最為強烈,因為他們兼具脆弱、幼態又很可愛,並且需要我們的幫助。幼態延續可以促進成年人的援助,不過它對我們反應的影響,應該不如脆弱性那麼大,因為脆弱性更緊密地與實際需要幫助相互連結。
成年人長了又大又圓的雙眼,看來顯得很無助,或許就會吸引我們,激勵我們伸援,然而同時倘若他們沒有顯現弱勢又急需幫助,就不會觸發真正的拯救衝動。例如,倘若「巨石強森」癲癇發作跌落地鐵軌道,我仍然會感到驚慌,並湧現幫助的衝動,即使他平常都相當有吸引力、能幹又很強壯(當然了,我會需要找人幫忙,才能把他抬出來)。強森之所以吸引人,或許是由於他長了雙大眼睛、腦袋圓滾光禿,而且社交天真型角色也養成了一種幼態的感知。因此,年輕、可愛不見得是誘發利他反應的要件,不過這確實有助於激發衝動。
幫助背後的「文化規範」
在某些情況下,即便是年幼又無助的人,我們也可能不想提供協助。例如,在美國,人們一般都不願意趨近沒有親屬關係的嬰兒,就連遭逢苦難、需要幫助的嬰兒也一樣,特別是當附近有更具資格或者與嬰兒有親緣關係的人在場。當父母親見到陌生人趨近或碰觸他們的孩子時,心中會感到害怕並斥責那個人,因為他們不清楚對方有何意圖。我們講一些故事並用「母熊」來做比喻,描述牠們如何攻擊試圖從牠和牠的幼熊之間穿越的人。猴子有時會「綁架」其他雌猴的幼崽;綁架者往往是姑姑阿姨或者還沒有當母親的亞成年猴子。
就像人類,當猴子把自己的幼崽安全抱在懷中時,牠們也允許其他個體趨近仔細端詳,而且牠們也允許近親密友合作照料,不過對不合宜的關注,牠們仍會保持高度警戒。由於這種──在人類和猴子中都存在的──文化規範,若是有辦法「克制」,我們就會避免干涉陌生孩子,但例外情況證實有這項規則。例如,當我們在商場見到迷路的幼童,若他的母親就在附近,或者現場有其他相關幫手(如商場保安人員),或者不知道該怎麼處理,這時我們就不會趨近那個幼童。
不過,當爸媽的人有可能比較願意干預,因為他們有帶孩子的經驗,也知道在公共場所遺失孩子是多麼可怕,如果孩子顯然是無助的、孤單的,並且需要我們幫助,大多數人都會本能地伸出援手。
單一受害者效應:一隻可愛的海獺打敗一群陌生的難民
驅使我們靠近新生兒的更廣泛吸引力,某程度上與「單一受害者效應」(single victim effect)(也稱為「確認之受害者效應」〔identified victim effect〕)有關。行為經濟學家已多次證明,當受害者是單一的有援助需求的個體時,我們對於捐款請求的反應會更為積極,超過存有多位需求者的情況,即便只有兩人也是如此。這似乎是非理性的,因為當有更多人需求援助時,你理應更願意提供幫助(再次回到布盧姆「擺脫共情」的理念),但當只有一名受害者時,援助似乎更為具體、更容易理解和尋思,也更為可行。
此外,利他反應模型預測,個體之所以驅使我們援助,是由於他們類似新生兒的典型狀況。所以這很可能並非偶然,因為許多單一受害者實驗使用的都是兒童的照片,不是成年人的,這就暗示了某種體認,也就是在所有條件都相同的情況下,我們更容易對較年幼的個體產生同情。野生物種保育宣導材料也常使用可愛幼齡動物的照片,好比海豹寶寶或北極熊幼崽來籌措資金。
實際上,在我們執行的一項研究中,人們更願意幫助一隻可愛的海獺,而不是一個無家可歸的男子或一群難民。或許每胎生產並照顧多子嗣的物種,好比囓齒類動物、貓、狗(或有多胞胎基因傾向的人類),比較不容易受到單一受害者效應的影響。
為強化利他反應,慈善機構應該選擇明顯需要幫助的年輕、幼態的受害者,來模擬我們自己無助子女的激勵架構。就算有幾十名或數千名成年人需要食物、衣物或住所,一張海報呈現一名明顯需要幫助的可愛孩童,應該能比依偎成團的群眾引來更多的援助。
親屬、社群與物種特性如何影響善心
既然利他衝動是演化來幫助我們自己的無助新生兒,這種衝動在那樣的背景脈絡中是最強烈的。目前還需要更多研究來討探親族新生兒和非親族新生兒的反應,並採行生態學視角來探究,受檢測物種是否一般都區別看待親族和非親族個體、是否生活在相互關聯的社會群體,以及是否在扮演親代角色、出現激素情況下,或者現場有圍觀群眾,以及有真正的父母在場的情況下,會更願意提供幫助。
我預期不同物種的反應表現互異,反映出它們的生態條件;在野外環境中很少遇到陌生嬰兒的動物,比較有可能照顧非子代幼崽,此外,生活在緊密社會群體的動物,尤其是相互關聯的社會群體中的動物也有此傾向。
——本文摘自《利他衝動:驅策我們幫助他人的力量》,2024 年 11 月,知田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