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張世界地圖
本書的主題,是現存十六世紀地圖中最教人讚嘆的一張——亦即諾曼製圖師皮耶.迪塞利耶(Pierre Desceliers)為呈獻給法蘭西國王亨利二世(Henry II),而在一五五○年製作的世界地圖。
這張地圖由四張羊皮紙拼成,圖幅驚人,達 135 × 215 公分(4 呎 5 吋× 7 呎 1 吋),以精緻的筆法手繪而成。圖上不僅有城市、君王、異族、動物、船隻與海怪的圖案,還有二十六大段說明文字,內容似乎是專為這張地圖而寫的。這張地圖引人入勝之處,在於其精美,在於其不下於民族誌的插圖,更在於其(一如當時的其他諾曼地圖)對於假設性的巨大南方大陸所做的描繪——有些人認為,圖上的南方大陸透露出歐洲人對澳大利亞的「早期發現」,早於傳統上以威廉.楊頌(Willem Janszoon)在一六○六年發現澳洲的看法。
本書不僅首度以全彩、全幅方式帶來該地圖的複製圖,更是頭一遭以此圖為題所做的系統性研究,探討其繪製圖像的出處、地圖如何製作,同時還提供圖上長篇說明文字的完整謄寫與譯文。我希望,本書的研究不僅能呈現這張一五五○年地圖的細節、該圖與其他十六世紀地圖的關係,更能使我們對皮耶.迪塞利耶的手法、偏好,甚至是他的藏書有所了解,畢竟我們對此人仍知之甚微。
航海圖的起源
迪塞利耶的一五五○年世界地圖,是以實際用於地中海海域與東大西洋的航海圖作為製圖架構。這一類航海圖(又稱港灣關係圖〔portolanchart〕)起源不明,但帕特里克.古提耶.德契(Patrick Gautier Dalché)曾表示雖然現存最早的海圖出自十三世紀晚期,但海圖早在一二○○年便已問世,他的說法也深具說服力。
海圖通常畫在獸皮上,圖中呈現地中海與鄰近地區,西起愛爾蘭,東至聖地耶路撒冷,北起北歐,南至北非。海圖非常著重海岸特色,岸邊的地名以垂直於海岸線的方式書寫,內陸的地理細節則少之又少。圖上畫的不是經、緯度格線,而是方位線構成的網。方位線從節點往基本方位發散出去,各節點則圍繞海圖中心,呈環狀排列。
方位線具備的領航功能並不清楚,很可能是藉由指出羅盤方位,幫助制定航線。製作這類海圖的重鎮,是下列地中海港口城市(以興起的順序排列):威尼斯、熱那亞、馬約卡的帕爾瑪(Palmade Mallorca)、安科納(Ancona),以及後起之秀墨西拿(Messina)和馬賽。
海圖的各種用途
未經裝飾的海圖是讓人在船上使用的。由於飽經摧殘,這種海圖通常都用不久。但在純粹的海圖之外,製圖師也為顧客提供程度不一的插圖,而這類裝飾性元素若非出於製圖師本人之手,就是由製圖作坊中專司插圖的畫家所繪。可資選購的裝飾圖案包括城市、旗幟(藉此點出控制城鎮的政治勢力)、羅經花,以及山川、樹木、君王、動物和船隻的圖案。顧客還能選添圖說,用來描述圖上各地不同的風土人情。這種海圖更為精緻,因此也更為昂貴——添飾豐富的地圖有可能比實用版的海圖貴上十倍,其用途不在航海,而是供王室與貴族蒐藏、展示之用(見下圖 )。
到了十四與十五世紀,有人試著拓展海圖體系,將圖上呈現的空間推向已知(或部分已知)世界的邊緣。一三七五年的加泰隆尼亞地圖集(Catalan Atlas)是現存裝飾最精美的航海圖之一,其描繪的不光是東大西洋、歐洲與北非,還畫了中東與整個亞洲,直至亞洲大陸的東端。至於製作時間約為一四六○年的加泰隆尼亞埃斯特地圖(Catalan-Estense map),圖面上除了歐亞兩洲的全貌之外,連整個非洲都畫了進去。
這些地圖顯然有著混和的特質:圖上有些區域的地理資訊出自航海圖傳統,而該處的海岸就會有密密麻麻的地名;但在其他區域,也就是地理資訊採自馬可.波羅(Marco Polo)等人的旅行記述、海岸線乃出於推測之處,海岸地區就不會有大量的地名。此類進階版的十四、十五世紀海圖少有實例——它們是權貴的珍玩,想當然耳也少有人製作。
地圖再進階:加入經緯度
大約在十五世紀中葉,製圖師開始作實驗,將當時新的地理發現與另一種製圖素材——克勞狄烏斯.托勒密(Claudius Ptolemy)的《地理學指南》(Geography)融為一爐。西元二世紀,亞歷山卓學者托勒密寫了這本《地理學指南》,根據經緯度來劃分空間;拜占庭學者馬克西莫斯.普蘭努德斯在一三○○年前後重新找到這部著作,旋即在十四世紀初將之譯為拉丁文。
有些十五世紀中葉的《地理學指南》手稿不僅收錄了托勒密的地圖,還加入當代的地圖,更新托勒密一書的資訊;某些手稿中的地圖甚至涵蓋了托勒密當時不曉得的地區,但也仍然沿用托勒密的經緯度體系。一四九一年前後,人在佛羅倫斯就業的日耳曼製圖師恩里克斯.馬爾特盧斯(Henricus Martellus),便將當時有關非洲南部與亞洲東部的新知識,
與建立在托勒密架構的地圖合而為一。馬爾特盧斯根據托勒密體系繪製的掛牆地圖有複本傳世,大小為 122 × 201 公分(4 呎× 6 呎 7 吋)。
一五○七年,日耳曼製圖師馬丁.瓦爾特澤穆勒(Martin Waldseemüller)遵循馬爾特盧斯的模式,把更廣大的地表納入托勒密架構——包括新大陸,並且將地圖印在十二大張的紙上,拼合後達 128 × 233 公分(4 呎 2 吋× 7 呎 8吋)。
正當此時,其他的製圖師則將新的地理發現加入「進階版」的海圖;事實證明,這種作法在十六世紀大受歡迎。一五○○年,西班牙航海家兼製圖師胡安.德.拉.科薩(Juan de la Cosa,他曾在哥倫布首度橫渡大西洋時與之同行)創造了這麼一種海圖——圖上畫了當時仍流於推測的新大陸輪廓,南向延伸涵蓋了整個非洲,並向東推進,只差亞洲東海岸沒畫。這張手繪地圖相當精緻,大小為 93 × 183 公分(3 呎 1 吋× 6呎)。
圖中所繪的地表遠比傳統海圖遼闊,製圖師還加上一點托勒密經緯度體系的元素——赤道與北回歸線,好方便觀者領會地圖上畫的土地位於地球的哪個位置。到了一五○二年,費拉拉公爵埃爾科萊.埃斯特(Ercole d’Este, Duke of Ferrara)手下的間諜阿爾貝爾托.坎蒂諾(AlbertoCantino)將一張手繪世界地圖從葡萄牙偷渡到義大利,地圖的範圍東起
新大陸東海岸,直至亞洲東海岸,圖上的南方海洋也比胡安.德.拉.科薩的地圖更為廣大。
該圖長寬為 105 × 220 公分(3 呎 5 吋× 7 呎 3 吋),提供的內陸地理細節不多(不僅漏掉了非洲的尼羅河,亞洲大部分地區也留白),美術裝飾水準中下,但緯度資訊多於胡安.德.拉.科薩的地圖,畫出了赤道、北回歸線、南回歸線與北極圈。
——本文摘自《獻給國王的世界:十六世紀製圖師眼中的地理大發現》,2019 年 2 月,麥田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