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殺淫掠的代價:梅毒大暴發
第一起記錄在案的梅毒爆發,發生於 1490 年代中期的義大利。
1494 年,法王查理八世為聲張自己對那不勒斯王位的權利,帶領著分別來自法蘭西、義大利、瑞士、日耳曼,與其他地方的五萬名兵士,翻過阿爾卑斯山脈進入義大利。這場戰役本身並沒有任何全面戰鬥壯其聲色,反而是這支軍隊,身後帶著那支常有的隨軍隊伍,一路同時演出慣常的燒殺淫掠。
那不勒斯人堅壁清野,向自家城池退卻。一俟查理的大軍攻進那不勒斯城穩坐下來,他就發現義大利各地因他的長驅直入大感震驚,已立時將個人歧異放到一旁,聯合起來共同對付他。此時西班牙的費迪南與伊莎蓓拉也備感焦慮,不想見法蘭西在義大利地區稱霸,正趕忙派軍前來。查理只好收拾行李,跋涉回返法蘭西。於是整個過程:戰鬥、淫虜、燒殺,又再度反方向上演一遍。
而原本只是慢慢、悄悄散布歐洲的梅毒,一如梅毒流行病學所言予人的印象,便在這場侵襲行動中一下子如火烈燒,在義大利蔓延成一場疫疾。斑疹傷寒可能也同時快速傳布─—它是另一支典型的隨軍隊伍。也正是在義大利,日後伏爾泰那句諷刺警句的真實性首度獲得展示:「若有三萬人正與敵人進行殊死戰,雙方人馬勢均力敵,那麼我敢說,雙方鐵定也各有二萬人身染疱疾。」
查理在 1495 年 11 月回到里昂,在那裡解散了他的人馬;而這些成員,血液裡帶著幾十億螺旋體各自四散,或解甲回到他們散居十幾地的家園,或繼續加入他處新的戰爭。隨著這支軍隊成員的四處散布,梅毒以閃電速度前進全歐與舊世界其餘地區,其勢已不可擋。
及至 1495 年夏,梅毒身影早已在日耳曼地出現,因為神聖羅馬帝國大皇帝麥克西米連曾在沃木斯發出敕令,稱它為「邪惡痘瘡」,並歸罪於褻瀆上帝之故。同一年裡,瑞士與法蘭西人都抱著恐怖心情記錄它的到來。最遲不過 1496 際,梅毒抵達了荷蘭、英格蘭。同年,希臘也知道它了,1499 年輪到了匈牙利與俄羅斯。
及至世紀之交,從倫敦一直到莫斯科,大量歐洲人「為這個新來的法國痘瘡所苦,悲慘、待援,臭不可聞,簡直在地面腐爛……(忍受著)不可忍受的爛瘡與灼痛折磨,手臂、肩膀、頸脖、腿脛,全都巨痛不堪,因為骨頭與肉都分離了。」全歐都在一場性病疫疾的魔掌緊箍之下。
一發不可收拾
疫疾一路前進,進入非洲,在那裡「如果任何野蠻人染上了這個一般稱為法國疱的疾病,多半都會死去,很少治癒。」它也在中東出現,時間早在 1498 年,結果亦大同小異。葡萄牙人是最早得到這個感染的一群,可能也把它帶得最遠,繞過好望角東去。1498 年梅毒在印度現身,然後又快馬加鞭趕在葡萄牙人前頭,1505 年不到便抵達廣州。於是十年之內,它從加勒比海進抵了中國海,為人類的航海天才、也為人類社會的愚騃歷歷作證。
所幸當初一開始,「恥辱感」並未加諸梅毒此病,我們今天才得以研究它早期的歷史。早期有關梅毒的記載,一大特徵為多屬傳記性質。比方幽默大家胡滕,就彷彿想要一示那個年代的坦白風格,把自己所受的病情折磨寫了一本小冊子,內容詳盡,令人毛骨悚然。而且還多此一舉奉告:他老爹也得了同樣的病,更把整本書題獻一位樞機大主教!因此我們對早期梅毒的認識,唯一的限制,只受十六世紀的診病能力所限。其他則百無禁忌,事事詳錄。
—————-編按:下文含梅毒患病潰瘍、示意圖與照片,不喜慎入—————-
既有這些豐富文獻,身為性病學者若也同時好古,就不但可以追蹤梅毒疫疾的歷史,還可以找出它的治療史以及病情特徵史。在後面這項領域,亞實特做出過最好的分析研究,雖然他去世距今已超過二百年,他可能仍是歷來最偉大的性病學家。他對這個法國佬病的早期歷史所寫的文字,是至今為止最好的二手研究。他將這段歷史分為五大階段:
◎ 1494 – 1516 年間。在這段期間裡面,得病的最初跡象是生殖器出現小潰瘍,然後各式紅疹長遍全身(早期相關文獻對此紅疹現象都做有生動描繪,包括 1496 年文藝復興畫家杜勒所繪)。隨著 皰疹蔓延到身上,病人的口腔、上顎、小舌、下顎、扁桃腺也常遭破壞。大型粘性腫瘤屢見不鮮,病人痛楚不堪,肌肉、神經無一不痛,夜間尤其嚴重。然後整體身體狀況惡化,經常導致早期死亡。
◎ 1516 – 1526 年間。梅毒病情出現兩大新症狀:骨部發炎,造成嚴重疼痛,最終造成骨頭與骨髓腐壞。有些病人的生殖器會出現硬膿塊,類似疣或雞眼。
◎ 1526 – 1540 年間。梅毒惡性普遍減緩,平均膿疱數變少,粘性腫瘤則時有所聞。鼠蹊淋巴腺腫脹發炎現象變為普遍。落髮、掉牙也很常見,但或許是汞中毒所致,因為當時用汞治療梅毒。
◎ 1540 – 1560 年間。一些比較嚇人的症狀持續減少。淋病現象成為梅毒早期病徵的「最主要(若非長期)症狀」。在此之前,以及此時之後的許多世紀,都常把淋病與梅毒混為一談。
◎ 1560 – 1610 年間。梅毒的致命性繼續減低,此時只出現一種新症狀:耳鳴。
及至十七世紀,梅毒已變成我們今日所見的狀況:非常危險的感染,可是對病人的侵襲已經不能稱得上猛爆性的攻擊。有關病勢減緩的紀錄,令亞實特深受激勵,開始懷抱起希望─—縱非滿懷信心─—認為此病最終將完全消失。
本文摘自《哥倫布大交換:1492年以後的生物影響和文化衝擊》,2019 年 3 月,貓頭鷹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