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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M.I.C.╳科技大觀園:能源──從核能的那些骯髒事開始說起

Peggy Lo
・2014/07/10 ・12657字 ・閱讀時間約 26 分鐘 ・SR值 607 ・十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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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羅佩琪

唰──地脫下外套,露出胸前閃爍著耀眼藍光的弧形反應爐[1],講者廖英凱還沒開口,就清楚揭示了今晚的演講主題:核能。

曾在《廢核大遊行》擔任公民審核四的講者,也曾主持網路社群《核能流言終結者》的對談,長期協助國內反核、擁核團體釐清核能議題中的科學論述,PanSci專欄作者廖英凱再次登陸PanSci M.I.C.[2],嘗試放下社會火熱的反核、擁核對立,以「科學」為立場,分享(其實是澄清?)核能議題中的那些骯髒事。

適逢林義雄先生的反核四禁食行動,這次的M.I.C.在講者一貫的風趣生動中,似乎也夾帶了一抹沉重。而我們也不得不去思考:面對敏感複雜、佈滿對立荊棘的社會議題,除了科學真理,還有什麼是科學人可以 / 應該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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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老梗但也真切,或許「尊重」就是那把開啟對話的鑰匙吧!)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skQ_IPkrsB8

劃定守備範圍:今晚,我們談的是「核能議題中的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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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不該要核四、核五六七八?」「假設我們不要核能,又該選擇什麼樣的能源?」面對能源議題的大哉問,廖英凱一開場,就明白指出須考量的面向是相當多元的:

● 經濟面:例如,哪一種發電比較便宜?
● 科學面:例如,哪一種發電比較安全?
● 社會政治面:例如,哪一種發電對蘭嶼人、對台灣人或對地球人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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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發電方式、發電產物的安全性」應該是自然科學最有能力處理的,也因此,今晚我們將從攸關核能安全、常被視為核能潛在風險的骯髒事們開始探討。

核能的骯髒事#01:核電廠核爆?
──科學家:「讓我們從鈾235濃度、連鎖反應、臨界質量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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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天的《入陣曲》網友Kuso的《連核爆》……在各種流行文化中,美麗(?)的蕈狀雲與核爆,似乎與核電廠畫上了等號。但,在現實世界,「核電廠核爆」真的會發生嗎?甚至,我們給定最極端的情況,例如:核電廠施工者是像X統沙拉油般的不肖商人,施工品質極差,在這樣嚴苛的條件下,核電廠是否可能核爆?[3]

要科學地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必須從「連鎖反應」的概念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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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電廠與核彈的能量來源,都來自鈾原子的核分裂:一顆中子打到一顆鈾原子,分裂成氪和鋇這兩個蠻重的原子及三顆中子;如果這三顆中子繼續打到三顆鈾原子,就會繼續產生九顆中子……這,就是傳說中的「連鎖反應」,利用三倍數的指數成長,讓能量短時間內快速膨脹。

你可以想見,製造核彈者會希望這個連鎖反應產生的能量大、效率高,因此會把核彈的質量加大,並提高核彈彈頭的濃度,以讓所有被分裂出來的中子,都能有效地碰到下一顆鈾原子,讓連鎖反應持續發生;更先進的做法是,在核彈外圍包覆金屬,讓中子反彈,產生更有效率的連鎖反應──由此可知,「質量」與「濃度」,正是能否達成連鎖反應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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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升核分裂能量、效率的方法:加大質量(中),提高密度、加上金屬外殼(右)。

也因此,我們稱達到連鎖反應所需的質量為臨界質量;而不同濃度下,臨界質量亦會不同。以鈾235為例,當濃度是100%,只需要47.5公斤就可以達到連鎖反應;但,當濃度下降到10%,臨界質量將超過一公噸;至於核電廠使用的,濃度介於3~5%鈾235,臨界質量是:無窮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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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我們可以肯定地回答「核電廠會核爆嗎」這個問題了:不可能。核電廠所使用的鈾235濃度過低,所需臨界質量是人類無法企及的無窮大;既然不可能達到連鎖反應,自然也無法產生核爆。(既然低濃度的鈾235無法產生連鎖反應,核電廠的能量從哪來?核電廠的核分裂怎麼發生?請看這份延伸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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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那福島核災的爆炸是怎麼回事?那不是核爆,是比核爆等級小得多的氫爆[3]。

核能的骯髒事#02:台灣的輻射值超標?
──科學家:「讓我們從輻射的組成談起。」

即使核電廠不會核爆,我們依然要面對已經存在的核廢料、核能輻射以及福島事故的意外的問題,這正是核能與其他發電方式最大的差異:核能發電的產物是有輻射的。奠基於對輻射的警覺與擔憂,許多環保團體、倡議組織近期也自發性發起「測量生活周遭的輻射值」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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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即是一例,2014年某場研討會中,與會者在立法院測量到每小時0.12μSv(微西弗);相對於此數值,知名反核人士劉黎兒女士曾撰文宣導「超過0.07μSv就是超標」,指稱全台測量到的輻射值普遍超標三至五倍以上。難道,這就是台灣核能輻射危機的醜陋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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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圖解答這樣問題,我們可以從「輻射組成」來一步步驗證上述的說法。日常生活中我們會接觸到的輻射來源其實相當多樣:(數值單位:mSv/yr 毫西弗/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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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宇宙射線(0.26)、氡氣(0.435)、地表體外曝露(0.64)、地表體內曝露(0.28):都屬於背景輻射。
  • 醫療輻射(0.81):包括X光、斷層掃描等,是我們一生接受輻射的最大宗來源。
  • 其他人造輻射(0.01):過去人類在地球上投放的兩千餘顆核彈所產生的放射性落塵、職業曝露如放射治療師/核電廠員工會接觸到的輻射、核能及雜項設施如核廢料處置場的輻射。

由於醫療輻射僅見於醫療處所,背景輻射如宇宙射線則無所不在,WHO、ICRP及我國的原能會在設定輻射相關建議、規定時,多以「其他人造輻射」為規範項目,並以每人每年1mSv為上限。

帶著輻射組成的背景知識,我們重新檢視輻射量測的意義:假設我們跟蔡康永一樣,在遊行時拿著一支輻射偵測器,我們會量到什麼呢?

街頭不是醫院,不會有醫療輻射,氡氣要計算吸入人體內的影響值,跟體內曝露一樣無法量測,我們能偵測的數值其實僅剩宇宙射線、體外曝露及其他人造輻射三部分。根據上述調查,三者合計為0.91mSv/yr,約莫是0.104μSv/hr,這個數值與全球平均0.097μSv/hr[6]相距不遠。(更具體的形容:這大概是「吃一根香蕉獲取的輻射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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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台灣或全球,以輻射偵測器隨處量到的數值,顯然都大於0.07μSv;那,為什麼還會有劉黎兒女士「超過0.07μSv就是超標」的論述呢?我們試著重現劉女士的推導過程:

  • ICRP說每年超過1mSv超標:1mSv/yr = 0.11μSv/hr
    ➝正確。
  • 劉女士依8比2的體內、體外曝露拆分:體外曝露約佔0.02μSv/hr。
    ➝喔歐,出錯了!ICRP的1mSv是規範其他人造輻射,體內/外曝露都屬於背景輻射,兩者是沒有交集的。
  • 0.02μSv/hr再加上台灣沖積平原地帶的自然值0.05μSv/hr = 0.07μSv/hr,故超過0.07μSv/hr即為超標。
    ➝喔歐,出錯了!錯誤的上一步,推導出錯誤的結論。

對原始文獻的解讀偏誤,造成與大自然現狀相悖的結論。至於,台灣輻射值的現狀究竟如何?較允當的評斷及量測方式又為何?想了解更多,建議閱讀講者廖英凱在泛科學發表的專文做更深入的了解。

核能的骯髒事#03:核電廠逃命圈?
──科學家:「讓我們從LNT、線性無閾值模型談起。」

除了輻射偵測,核能議題中另一項引起眾多關注與非議的,正是逃命圈的距離標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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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能會目前核定的緊急應變計畫區範圍為八公里,雖然亦有是否增設為十六公里的討論[7],但無論如何,皆遠低於日本福島核災時的二十公里撤離圈……是台灣人命比較不值錢嗎?明明事關人命,撤離圈難道不是越大越好、越大越安全?

要審慎地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必須一步步追溯逃命圈法規制定時,應考量的科學基礎。流行病學統計發現[8]:當照射到100mSv以上的輻射,每再增加100mSv的輻射,罹癌的機率會增加0.55%。緊接著我們會問,那,照射到100mSv以下呢?由於目前尚無100mSv以下具統計意義的實驗數據,有三種常用的模型,作為輻射量與罹癌機率關係的可能詮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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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型一】線性無閾值模型 Linear No Threshold(黃線)

這個模型認為:100mSv以下的規律會與100mSv以上相同,呈「每增加1mSv輻射、罹癌率增加0.55%」的線性關係。從字面拆解,「閾」是門檻的意思,「線性無閾值」是線性、沒有門檻;更白話的說,人類只要照射到輻射,不論劑量多低,都一定會增加致癌的機率。(重申:即使100mSv以下我們是沒有實驗數據可以佐證的)

【模型二】線性閾值模型Linear Threshold(藍線)

相反地,線性閾值(a.k.a.有門檻)模型認為,既然100mSv以下沒有實驗數據佐證,那顯然地,當人類被0~100mSv的輻射照射時,是不會增加任何致癌率的;一直要累積到100mSv,才會有0.55%的線性關係。

【模型三】毒物反應模型Hormesis Theory Effects(綠線)

這個有點反骨的模型則認為,在0~100mSv、這樣低劑量的輻射照射下,反而是會「降低」致癌率的。類似於現實世界中,台灣某些住在輻射鋼筋屋中的人、伊朗高原這個高背景輻射的居民,他們罹癌率反而比較低。[9][10][11]

補充:當然,這樣的推論有其限制,是否罹癌的原因很多,或許純粹只是因為這群人的社經地位較高、生活品質較好,致使其罹癌率較低。而原能會針對輻射屋居民的流行病學調查也發現,輻射屋居民在甲狀腺、乳房與婦科病等疾病明顯高於一般大眾,且對健康狀況的不確定性所產生耽憂的負面影響,更是難以估量。[12]

輻射值0~100mSv間,[致癌率以0.55%增加] vs [致癌率=0] vs [致癌率反而下降] ── 仔細比較三種模型,我們會發現,模型一(LNT模型)是最保守的,任何輻射劑量都會增加致癌率。

好,帶著這樣的認知,現在讓我們再次審視福島核災的二十公里逃命圈。

根據Ten Hoeve等人的研究[13],依最保守的LNT模型推算,日本政府二十公里逃命圈、共十六萬人的撤離決定,總計讓245人免於罹患癌症;這無疑地是好事。然而,我們同時必須理解,在這十六萬人的撤離過程中,卻有570人因心理不適、延誤治療、孤獨自殺等原因而死亡。

「假如你是核災時的日本政府,你會希望災民們留在原地、三十年後死於癌症……還是冒高一倍的立即死亡風險,依然撤離二十公里範圍內的居民?」這個兩難抉擇或許過於煽情,但也凸顯出:單以距離長短來判定逃命圈的適當性是不夠的,逃命圈並不能以「越大,就越安全」的思維論之

非核家園的想像:台灣的自然資源、再生能源

核爆、輻射量測、逃命圈,雖然民間對核能骯髒事的解讀有些許誤解,我們依然必須承認:核能輻射確實是棘手難解的問題,核廢料的處理也必須以「遠離人類、遠離生物圈」為原則。

那,如果我們往核能的反方向望去……在「非核家園」的世界中,台灣究竟握有多少自然資源的籌碼,能讓我們發展再生能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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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依據2008年開始的《國科會能源國家型科技計畫》,台灣再生能源整體的潛力上限,是應付尖峰時期用電量25GW(GW=百萬瓩)仍綽綽有餘的31.19GW(編按:25GW是今年四月的數據,今年七月尖峰時期則已高達35GW了);亦即,如果未來我們能把台灣所有有潛力的自然資源都完全開發,別說核四,核一二三、所有火力發電廠都可以被取代。

怎麼做到的?正是憑藉著台灣的壯麗山川、豐隆物產。

陸、海、空齊備,再生能源遍地開花

從能源的「陸」軍看起:台灣本島多山,使水力發電得以發展,利用高低差產生位能,轉化成動能推動發電機產生電力。而在新竹至彰化沿海、墾丁一帶擁有較高的風能,這些地區也正是風力發電機陸續建置的區域。又,在小油坑、大屯山、宜蘭清水等溫泉區,我們得天獨厚地可以發展地熱發電,將冷水打到地底,並用地底的熱加溫,過程產生的能量即能轉化為電能;1980年代落成的宜蘭清水地熱發電廠雖在1993年因高故障率、低發電效率而停止運轉,但預計今年也將重新啟動,為台灣貢獻12MW(MW=百萬瓦)、約莫兩萬六千四百戶的電力。[14]

「海」軍則有兩大勢力,台灣西南海域蘊藏有可燃冰,可燃冰是一種甲烷水合物,亦即海中可開採的天然氣;東部海域則有黑潮,可以帶動海底架設的螺旋槳進行發電。

至於常被視為能源明日之星的「空」軍:太陽能,則分布在太陽能能量較高的嘉南平原及恆春,前者正好坐落於嘉義布袋至高雄佳冬,台灣古代曬鹽場的所在位置(可見咱們的祖先就已經知道太陽能發展的最佳場域了啊……);而四季如春的恆春,也正是因為太陽夠辣、太陽能量夠穩定,才成為比基尼辣妹雲集的春吶場地。

依照台灣所擁有的陸、海、空自然資源,我們可以標幟出台灣的再生能源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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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應前段所述,當這些再生能源完全開發,總發電量將是可以完全支撐起台灣用電量的31.19GW,我們可以成為一個只依賴再生能源、就能生存的國家。

但,再生能源完全開發的美好世界……真的會降臨嗎?

「接下來,我要殘酷地戳破大家對再生能源的美好想像。」

才剛為在場觀眾建構美好的、非核家園的未來樣貌,廖英凱話鋒一轉,將大家從想像拉回現實。真實世界中,2014年4月份再生能源實際的發電量約為2.193GW,僅為完全開發的31.19GW的十五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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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現在2.193GW,不代表未來沒有機會走到31.19GW;但是,這中間的差異,除了政府是否投注足夠資源、是否用心發展再生能源外,或許,還有一些(與核能輻射一樣)從根本地、棘手難解的問題。

【水力】環境危害(案例:萬里水力電廠開發案)

水力電廠的開發,代表需要阻斷一條河流來建置水壩與水庫,輕則改變河流的流量、流速,重則改變河流中的生態系(直白的想:魚顯然不可能跳過水庫的高牆……必須變更棲息處所、進行遷徙)。想進一步了解水力電廠開發對環境的危害,花蓮萬里水力電廠目前正在進行第二階段環評,《地球公民基金會》的花東辦公室投注了許多心力與研究在這個議題上,值得大家一同關注。

【風力】季節效率差異、低頻噪音(案例:苑裡風機開發案)

根據經濟部能源局、工研院的千架海陸風力機計畫,2030年有望建置1050架風機、供應約4.2GW,比核四的2.7GW還大的發電量,顯見風機的潛力。然而,受限於台灣的地理位置與地形,夏天風小冬日風大,容量因數[15]相差3-6倍,但偏偏,夏天卻是吹冷氣、用電量最高的尖峰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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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力發電的另一個問題是「噪音」。關注社會運動的朋友可能聽過的《苑裡反瘋車》行動,正是因為英華威風力發電集團在苗栗苑裡進行風機架設,而巨大風機所產生的低頻噪音波長長,繞射效果好,隔絕的困難度很高,也因此造成相當大的噪音公害。

註:風機有多巨大?具體地說,它是進擊的巨人中超大型巨人的一倍大!(嚇)

【地熱/黑潮】自然區開發、管路結垢與海水侵蝕

地熱發電多存於偏遠的森林山區,亦即,地熱電廠建置時我們勢必開發到我們最需要保護的自然區;而進行地熱發電、我們把水打到地底下再抽起時,管路中將溶有許多地底礦物,造成水管結垢──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卻是過去幾十年的地熱發電進展中,就連發展最快的美國、菲律賓也難以解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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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地熱發電碰到的問題雷同,分布於東部海域的黑潮發電在設置海底裝置時也會遇到防水、侵蝕問題,再加上東部海底地形崎嶇,施工難度甚高,電力從海上傳輸到岸上時又會碰到颱風侵擾。綜觀全世界,洋流發電尚未有成功商轉的案例。

【可燃冰】國際情勢問題

西南海域蘊含了豐富的可燃冰資源,但,也埋藏了最多的國際海域紛爭。一年前的廣大興案仍歷歷在目,西南海域涉及中國、菲律賓等國的複雜海域主權問題,讓可燃冰短期內可能淪為看的到、吃不到的自然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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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能】晝夜/季節效率差異、製程汙染(案例:日月光K7廠)

太陽能在先進的高科技產業頗受重用,例如國際太空站就是使用太陽能。然而太陽能在地球的應用則存在了根本的限制:太陽會下山,而下山後我們還是得用電。晝夜發電效率的差異如下圖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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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電效率的巨大差異不只存在於晝夜間,也在季節間。與風力發電相反,夏天太陽大、冬天太陽小,太陽能似乎正好適合應付夏天的尖峰用電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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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筆者OS:聽到這兩個字,就知道廖英凱又要來摧毀我們的想像了……),如果仔細研究上圖的縱軸,一樣是容量因數,風力發電的數值是0~100%,但在太陽能上限卻僅25%。簡易的解讀這相差四倍的級別:一天中有一半是黑夜,發電效率先打對折,再者,清晨、黃昏的發電效率也是低落的,折算下來,太陽能的發電效率最高目前僅達23.26%。

太陽能的另一個問題,again,又是環境汙染。太陽光電、太陽能電池的本質是半導體,雖然在此無法敘述半導體的整體製程,但至少我們可以利用近期的新聞做聯想:去年底爆發的日月光K7廠事件,正是因為製造半導體過程中排放大量汙水,造成嚴重的環境汙染;而在製造太陽能的主要製造國中國,許多太陽能電池的產地也爆發了大規模的汙染事件

「其實我們的科技,已經足夠先進來克服半導體製程的汙染……」帶著些許無奈,廖英凱說:「但科技無法解決的,是不良商人無止盡的貪婪。」

我們必須無奈地承認,這才是真實世界的樣貌

帶著對再生能源開發限制的了解,讓我們再次面對這個問題:台灣的再生能源,真的有機會從目前2.193GW發電量,走到「完全開發」的31.19GW嗎?除了風力季節差異、地熱結垢、太陽晚上會下山……等難解的根本性開發限制,所謂的完全開發,又將附帶多少我們不樂見的環境汙染、生態破壞與居民抗爭呢?

水力發電的案例或許可作為上述現象的註解。2008年《國科會能源國家型科技計畫》其實也預估了2025年的再生能源發電量,針對潛力上限5.04GW的水力發電,2025年的發電量預估卻與2014年是相同的1GW。雖然無奈,但我們似乎必須承認:再生能源的「完全開發」在各種自然、人為的現實限制下,的確存在了無法跨越的難解鴻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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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以上討論都奠基在「預估」上。基於對國科會、政府預估數據的質疑,台灣再生能源推動的關鍵組織《綠色公民行動聯盟》也曾在核四真實成本與能源方案報告中提出2025年發電量、電量需求的兩個版本預估:版本一,與能源國家型科技計畫的預估數據相近,以2010年的電量需求成長48%為預測基準;而相較下較樂觀的版本二,則以節能省電推行順利為前提,預估電量需求將呈零成長,維持2010年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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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觀能源國家型科技計畫、綠盟的預估版本,截至2025年為止,再生能源的比重將落在20%,以及一個極為理想的69%間──也就是說,不管悲觀或樂觀,在2025年以前的這十年間,我們是不可能單獨依賴再生能源生存的。

所以,剩下的差額(不管是80%或31%),該怎麼辦?

不得不的選擇:火力發電

延續非核家園的中心思想,排除掉核能,當再生能源仍不敷使用,我們的選項僅剩火力發電一途。而不論是台灣、或是廢核路上的典範德國,火力的確也都是難以割捨的發電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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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排的兩張圖,分別是台灣早上六點、晚上六點各發電廠的發電量,除去核能,保持一天恆定電力供應的仍是火力發電;下排則是德國2013年7月第一週的電力供應圖,每日規律波動的黃色區塊正是白天活躍、晚上歸零的太陽能(註:我們常聽到的「德國太陽能佔電力供應的一半」就是指白天的這個部分),最下方的紅色、藍色分別是核能與水力,而穩定佔據發電主力的,依然是咖啡色的火力發電。

回到我們先前提的差額電量來源問題:不管是悲觀的80%或樂觀的31%,這些再生能源無法負荷的部分,如果不使用核能,完全使用火力替代,又會是什麼樣的光景呢?按照台中火力發電廠的發電量換算,這31%~80%的電力約莫需要二~五座的火力發電廠。這聽起來似乎值得一試?如果未來十年我們有一個明確的政策目標,兩年蓋一座火力發電廠,十年我們就會有五座,來實現非核家園的夢想。

然而(Oh No…又是這個粉碎夢想的起手式……),透過火力發電來實現非核家園,是否也會帶來其他問題?這會是一個值得的投資嗎?

火力發電的美麗與哀愁

顯然,要解答這個問題,我們需要更了解火力發電。就從台灣的驕傲,也是全世界最大的火力發電廠:台中火力發電廠看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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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圖是我們熟悉的台中火力發電廠正面外觀,轉180度、繞到圍牆後的世界,右圖是電廠內部的實際樣貌:黑色堆積如山的正是火力發電廠的燃燒原料:煤炭。這可以解答為什麼火力發電廠大多設置在海邊,因為只有船能運算這麼大量的煤炭;而擁有廣大內陸的國家如美國,就必須把火力發電廠蓋在鐵路旁,方便煤炭運送。

回到我們關心的核心問題:使用火力究竟會有什麼問題?除了空氣汙染造成火力發電廠附近居民較高的支氣管病變比例[16][17][18],火力發電最嚴重的產物依然是溫室效應,及其所連帶造成的氣候暖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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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氧化碳濃度(藍線)與地球溫度(紅線)的變化趨勢圖。

除了北極熊可能會沒有地方住,氣候暖化與我們人類何干?舉一個與人類比較切身相關的例子。印度與孟加拉邊界的無人島嶼South Talpatti(或稱New Moore)長久存在兩國領土糾紛,然而就在2010年,這個島嶼被發現沉沒了,兩國因此激烈地指責是對方動用武力將此島炸沉(OS: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要……?)。最後,經印度加爾各答學者Sugata Hazra分析衛星圖片,向BBC發布新聞稿,才指稱此島是因全球暖化,海平面上升淹沒的。除此之外,描述極端氣候的《明天過後》、前美國副總統高爾的紀錄片《不願面對的真相》,也都不斷提醒我們,溫室氣體、全球暖化可能潛藏的恐怖危機。

火力發電也有這麼多問題,看似走投無路的我們,到底該怎麼辦?這個全世界都在憂慮的問題,奸巧又厲害的商人比爾蓋茲提出了自己的見解。

蓋茲方程式:Innovating to zero

「這是我近年來學到最重要的一條公式。」廖英凱慎重的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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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公式是由比爾蓋茲在2010年的TED演講提出,他估算人類未來會製造出來的二氧化碳量,將等於[人數]、[每人會使用的服務量]、[每單位服務需要的能源]、[生產每單位能源所製造的二氧化碳]的乘積。相同的分子、分母消去後,兩邊相等,這條公式的確成立。

仔細探究這四項變數:

  • P(↑):在可預期的未來,全球人數必然會繼續上升。
  • S(↑):每人可使用的服務也會上升,例如娛樂服務,從智障型手機到智慧型手機、從貪食蛇到itune store,以及醫療服務的日新月異。
  • E(↓):單位服務使用的能源是下降的,例如,從燈泡,到白熾燈泡、省電燈泡,再到LED,技術的進步正讓服務需消耗的能量下降,用電效率提高。
  • C(?):這將是左右這條公式的關鍵。

若以降低二氧化碳為目標,我們需要將C,每單位能源所產生的二氧化碳降到最低;而目前,其實存在一些發電方式是可以將這個變數降到零的,例如:剛才所提的再生能源、核分裂,以及科學家們心中的美好夢想:核融合。

根據這條公式,一個很棒的理念誕生:如果我們可以在能源產生的二氧化碳量努力,降低到零,理論上,我們可以將不會再產生任何二氧化碳。又,人類世界中必然還是有一些產業必須製造出二氧化碳,例如肥料製造、耗燃油的高空運輸,此時,我們就可以將二氧化碳的額度較無後顧之憂地留給他們。

尊重不同價值觀,看清「能源是有限的選擇題」

回顧上述介紹的台灣自然資源與再生能源,以及填補發電量差額所必須選擇的火力發電或核能發電,我們會哀傷的發現:面對未來,我們擁有的選擇並不多。能源的議題,至少在台灣,並不是一個開放式的問答題,而是一個非常、非常有限的選擇題。

既然選擇這麼有限、但每種能源又都有人反,該怎麼辦?戲謔的網友說:那不如請皮卡丘、雷神索爾用閃電來拚經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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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反對的理由你是否認同,或你認為有更好的選擇,我都必須鄭重呼籲:請尊重這群與你意見不同的人。」

一反淘氣詼諧的演講風格,廖英凱鄭重嚴肅地提醒在場MIC的夥伴:玩笑歸玩笑,但未來當我們遇到苗栗苑裡反風機、花蓮萬里反水庫、或是明天要開始為核能無限期絕食的林義雄先生時(編按:本場MIC恰好是2014/4/20,林先生絕食前一天),請千萬、千萬不要用戲謔的方式面對他們,請給予他們絕對的尊重──因為,他們是真正在用自己的生命在反對,在捍衛自己的價值觀的。

面對核能議題,除了互相尊重,廖英凱也推薦了另一個開啟對話空間的方法:自己來做預估吧!或許你不認同上述國科會、綠盟的能源預估,你對台灣能源的未來有自己的獨特想像,目前坊間其實有一些工具,是可以讓你進行個人化能源預測的,例如資料視覺化設計師李慕約製作的《發電成本計算機》。在這個計算機上,你可以自行設定你期望的未來GDP、人口成長率、用電量,並指定你希望有幾座火力、核能、風力電廠,搭配出屬於你的模擬國家中,專屬的能源配置。

總結

從核電廠核爆、輻射量測、逃命圈等核能骯髒事(?)的科學面釐清,到台灣的自然資源、再生能源的選項與限制,以及這樣的限制下使用火力將遇到的阻擾、比爾蓋茲對二氧化碳Down to Zero的想像……這場MIC的超時程度堪稱史上之冠,但,卻也只是核能議題中非常、非常少的一小部分。

帶著科學人的爛漫,廖英凱再次引用比爾蓋茲的話,作為結尾:

The barrier to change is not too little caring; it is too much complexity.
改變世界的阻礙,不是人類的冷漠,而是因為這個世界實在太複雜。

~Bill Gates  2007

螢幕截圖 2014-07-06 13.41.01

畢竟是爭議不斷的社會議題,本次M.I.C.的Q&A時段提問異常踴躍,有的直白尖銳、有的充滿憂懼,有的PanSci夥伴也試圖提出有建設性的問題:

Q:DIY的輻射量測,在什麼樣測量情況下會是有效的?
A:以演講中提到蔡康永用的輻射偵測器Air Counter_S來說,僅能量測Gamma射線,誤差值為±20%,實測上又容易受微波、溫度影響。以這樣的實際效果來說,可能只有在大量輻射外洩(例:核災真的發生時),測到足夠恐怖的數值、提醒我們逃難時,才能有具體實效了。

Q:是否有模型在計算核災發生後,輻射的擴散速度?
A:請參考中興大學環工系莊秉潔老師的FB

Q:可以簡介一下「頁岩油」嗎?是否可能取代石油?
A:(本題由也在現場的地科資深媒體人潘昌志代打回答簡單的說,過去我們採集石油的地點會有特定的封閉儲油條件,多在孔隙較大的地層;但因技術的進步,目前我們也可以在孔隙較小的地方採集榨油。但無論如何,頁岩油同樣會碰到排放二氧化碳的問題。

Q:恕我直白的問,以您的專業判斷,核四的風險是否可被接受?
A:(回答前,廖英凱先止血強調:「或許聽起來有點規避,但這是我真實的想法」)台灣目前並沒有一個合適的方式評斷各種發電方式的風險;能源的選擇是「兩害相權取其輕」,但怎麼判斷發電方式「有害」?依著不同的價值觀,每個人會有不同的判斷。

例如:蘭嶼居民會反對核廢料置放於蘭嶼,因為那是他的家園;但同時,也會有環保人士認為,需要在意北極熊的存續更優於人類的生存……北極熊、蘭嶼人、台灣人、地球人,誰比較重要?該用哪一種維度來思考能源議題是沒有正解的,端看你的價值選擇。


後記

本次M.I.C.在PanSci臉書上的即時討論熱絡程度並不亞於現場,甚至,多了一絲煙硝味。一張標註為「科學大腸花英凱大帝開講,談核能的骯髒事」的現場照片貼文,意外引發大批網友們的撻伐及討論,為「核能其實不骯髒」發聲護航。

作為在現場全程聆聽演講的聽眾,回家後看到PanSci臉書上的討論串其實是訝異的,除了因本次演講其實是釐清民眾對「骯髒的核能」做科學面釐清,另一方面,也對於以一張照片、一句註解來揣測演講內容的現象感到驚詫。但,轉念一想,或許這也正凸顯出當今社會對核能議題的重視、敏感及其難解的本質;在拾起反對 / 支持立場的盾牌前,先一步放下名為尊重與傾聽的城門吊橋──這,或許是我們都更該學習的吧!

29

註:

[1] 感謝道具復刻師馬可多 精心打造弧形反應爐。

[2] 廖英凱第一次擔任M.I.C.講者的紀錄文:M.I.C. IV之「未來」

[3] 講者強調:這部分的討論排除了「被真正的核彈打到」的情形。

[4] 福島核災氫爆的延伸閱讀:福島核災該是廢核的理由嗎?Fukushima Nuclear Disaster

[5] 資料出處:輻射防護簡訊34–財團法人輻射防護協會 (1998)。該調查的時間係1980至1995年,缺乏至今約二十年的資料。由於自然背景輻射不會有太大的變化,有較大進步幅度的醫學技術帶來的醫療輻射,其今日的數據可能與此份調查有較大差距;但講者廖英凱也強調,以上僅係他的個人推測。

[6] 數據引自台灣地區天然背景輻射介紹

[7] 「核能電廠緊急應變計畫區內民眾防護措施分析及規劃檢討修正」完成報告核子事故緊急應變計畫區範圍檢討報告

[8] ICRP, 2007. The 2007 Recommendations of the International Commission on Radiological Protection. ICRP Publication 103. Ann. ICRP 37 (2-4)

[9] Chen, W. L., et al. “Effects of cobalt-60 exposure on health of Taiwan residents suggest new approach needed in radiation protection.” Dose-Response 5.1 (2007): 63-75.

[10] Ghiassi-Nejad, M., et al. “Very high background radiation areas of Ramsar, Iran: preliminary biological studies.” Health Physics 82.1 (2002): 87-93.

[11] Borzoueisileh, Sajad, et al. “The assessment of cytotoxic T cell and natural killer cells activity in residents of high and ordinary background radiation areas of Ramsar-Iran.” Journal of medical physics/Association of Medical Physicists of India 38.1 (2013): 30.

[12] 「輻射屋居民流行病學調查及研究」委託研究計畫期末報告

[13]  Ten Hoeve, John E., and Mark Z. Jacobson. “Worldwide health effects of the Fukushima Daiichi nuclear accident.” Energy & Environmental Science 5.9 (2012): 8743-8757.

[14] 在國外還有一些滿成功的地熱發電實例,在自己的家後面挖約莫100公尺深的井,即可應用地熱提供家裡的暖氣、熱水等,詳見:Heat From The Earth: How To Heat With Near-surface Geothermal Energy.

[15] 容量因數的定義

[16] Nel, Andre. “Air pollution-related illness: effects of particles.” Science 308.5723 (2005): 804-806.

[17] Coal Ash-The toxic threat to our health and environment

[18] 媽祖請您要保祐:彰工火力發電廠說明會與會雜感

 

【關於 M. I. C.】

M. I. C.(Micro Idea Collider,M. I. C.)微型點子對撞機是 PanSci 定期舉辦的小規模科學聚會,約一個月一場,為便於交流討論,人數設定於三十人上下,活動的主要形式是找兩位來自不同領域的講者,針對同一主題,各自在 14 分鐘內與大家分享相關科學知識或有趣的想法,並讓所有人都能參與討論,加速對撞激盪出好點子。請務必認知:參加者被(推入火坑)邀請成為之後場次講者的機率非常的高!

本場演講由科技部「科普資源整合運用推廣計畫」支持,PanSci泛科學與國家高速網路與計算中心共同舉辦。歡迎大家到科技大觀園閱讀更多科學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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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ggy 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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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的人生迷茫組,對資訊整理有詭異的渴望與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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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蛋白」如何全方位圍剿狡猾癌細胞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11/07 ・5944字 ・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本文與 TRPMA 台灣研發型生技新藥發展協會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我們知道癌症是台灣人健康的頭號公敵。 為此,我們花了很多時間介紹最新、最有效的抗癌方法之一:免疫療法

免疫療法中最重要的技術就是抗體藥物。科學家會人工製造一批抗體去標記癌細胞。它們就像戰場上的偵察無人機,能精準鎖定你體內的敵人——癌細胞,為它們打上標記,然後引導你的免疫系統展開攻擊。

這跟化療、放射線治療那種閉著眼睛拿機槍亂掃不同。免疫療法是重新叫醒你的免疫系統,為身體「上buff (增益) 」來抗癌,副作用較低,因此備受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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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尷尬的是,經過幾年的臨床考驗,科學家發現:光靠抗體對抗癌症,竟然已經不夠用了。

事情是這樣的,臨床上醫生與科學家逐漸發現:這個抗體標記,不是容易損壞,就是癌細胞同時設有多個陷阱關卡,只靠叫醒免疫細胞,還是難以發揮戰力。

但好消息是,我們的生技工程也大幅進步了。科學家開始思考:如果這台偵察無人機只有「標記」這一招不夠用,為什麼不幫它升級,讓它多學幾招呢?

這個能讓免疫藥物(偵察無人機)大進化的訓練器,就是今天的主角—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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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是什麼?

免疫療法遇到的問題,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想像你的身體是一座國家,病毒、細菌、腫瘤就是入侵者;而抗體,就是我們派出的「偵察無人機」。

當我們透過注射放出這支無人機群進到體內,它能迅速辨識敵人、緊抓不放,並呼叫其他免疫單位(友軍)一同解決威脅。過去 20 年,最強的偵查機型叫做「單株抗體」。1998年,生技公司基因泰克(Genentech)推出的藥物赫賽汀(Herceptin),就是一款針對 HER2 蛋白的單株抗體,目標是治療乳癌。

這支無人機群為什麼能對抗癌症?這要歸功於它「Y」字形的小小抗體分子,構造看似簡單,卻蘊藏巧思:

  •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 「Y」 字形的「尾巴」就是我們說的「標籤」,它能通知免疫系統啟動攻擊,稱為結晶區域片段「Fc 區域」。具體來說,當免疫細胞在體內巡邏,免疫細胞上的 Fc 受體 (FcR) 會和 Fc區域結合,進而認出病原體或感染細胞,接著展開清除。

更厲害的是,這個 Fc 區域標籤還能加裝不同功能。一般來說,人體內多餘的分子,會被定期清除。例如,細胞內會有溶酶體不斷分解多餘的物質,或是血液經過肝臟時會被代謝、分解。那麼,人造抗體對身體來說,屬於外來的東西,自然也會被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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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 Fc區域會與細胞內體上的Fc受體結合,告訴細胞「別分解我」的訊號,阻止溶酶體的作用。又或是單純把標籤做的超大,例如接上一段長長的蛋白質,或是聚乙二醇鏈,讓整個抗體分子的大小,大於腎臟過濾孔的大小,難以被腎臟過濾,進而延長抗體在體內的存活時間。

偵測器(Fab)加上標籤(Fc)的結構,使抗體成為最早、也最成功的「天然設計藥物」。然而,當抗體在臨床上逐漸普及,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開始浮現。抗體的強項在於「精準鎖定」,但這同時也是它的限制。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第一個問題:抗體只能打「魔王」,無法毀掉「魔窟」。 

抗體一定要有一個明確的「標的物」才能發揮作用。這讓它在針對「腫瘤」或「癌細胞本身」時非常有效,因為敵人身上有明顯標記。但癌細胞的形成與惡化,是細胞在「生長、分裂、死亡、免疫逃脫」這些訊號通路上被長期誤導的結果。抗體雖然勇猛,卻只能針對已經帶有特定分子的癌細胞魔王,無法摧毀那個孕育魔王的系統魔窟。這時,我們真正欠缺的是能「調整」、「模擬」或「干擾」這些錯誤訊號的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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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問題:開發產線的限制。

抗體的開發,得經過複雜的細胞培養與純化程序。每次改變結構或目標,幾乎都要重新開發整個系統。這就像你無法要求一台偵測紅外線的無人機,明天立刻改去偵測核輻射。高昂的成本與漫長的開發時間,讓新產線難以靈活創新。

為了讓免疫藥物能走向多功能與容易快速製造、測試的道路,科學家急需一個更工業化的藥物設計方式。雖然我們追求的是工業化的設計,巧合的是,真正的突破靈感,仍然來自大自然。

在自然界中,基因有時會彼此「融合」成全新的組合,讓生物獲得額外功能。例如細菌,它們常仰賴一連串的酶來完成代謝,中間產物要在細胞裡來回傳遞。但後來,其中幾個酶的基因彼此融合,而且不只是基因層級的合併,產出的酶本身也變成同一條長長的蛋白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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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反應效率大幅提升。因為中間產物不必再「跑出去找下一個酶」,而是直接在同一條生產線上完成。對細菌來說,能更快處理養分、用更少能量維持生存,自然形成適應上的優勢,這樣的融合基因也就被演化保留下來。

科學家從中得到關鍵啟發:如果我們也能把兩種有用的蛋白質,「人工融合」在一起,是否就能創造出更強大的新分子?於是,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就出現了。

以假亂真:融合蛋白的HIV反制戰

融合蛋白的概念其實很直覺:把兩種以上、功能不同的蛋白質,用基因工程的方式「接起來」,讓它們成為同一個分子。 

1990 年,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CD4 immunoadhesin)誕生。這項設計,是為了對付令人類聞風喪膽的 HIV 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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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 T 細胞是人體中一種非常重要的白血球。在這些 T 細胞中,大約有六到七成表面帶有一個叫做「CD4」的輔助受體。CD4 會和另一個受體 TCR 一起合作,幫助 T 細胞辨識其他細胞表面的抗原片段,等於是 T 細胞用來辨認壞人的「探測器」。表面擁有 CD4 受體的淋巴球,就稱為 CD4 淋巴球。

麻煩的來了。 HIV 病毒反將一軍,竟然把 T 細胞的 CD4 探測器,當成了自己辨識獵物的「標記」。沒錯,對 HIV 病毒來說,免疫細胞就是它的獵物。HIV 的表面有一種叫做 gp120 的蛋白,會主動去抓住 T 細胞上的 CD4 受體。

一旦成功結合,就會啟動一連串反應,讓病毒外殼與細胞膜融合。HIV 進入細胞內後會不斷複製並破壞免疫細胞,導致免疫系統逐漸崩潰。

為了逆轉這場悲劇,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登場了。它的結構跟抗體類似,由由兩個不同段落所組成:一端是 CD4 假受體,另一端則是剛才提到、抗體上常見的 Fc 區域。當 CD4 免疫黏附素進入體內,它表面的 CD4 假受體會主動和 HIV 的 gp120 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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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了吧。 病毒以為自己抓到了目標細胞,其實只是被騙去抓了一個假的 CD4。這樣 gp120 抓不到 CD4 淋巴球上的真 CD4,自然就無法傷害身體。

而另一端的 Fc 區域則有兩個重要作用:一是延長融合蛋白在體內的存活時間;二是理論上能掛上「這裡有敵人!」的標籤,這種機制稱為抗體依賴性細胞毒殺(ADCC)或免疫吞噬作用(ADCP)。當免疫細胞的 Fc 受體與 Fc 區域結合,就能促使免疫細胞清除被黏住的病毒顆粒。

不過,這裡有個關鍵細節。

在實際設計中,CD4免疫黏附素的 Fc 片段通常會關閉「吸引免疫細胞」的這個技能。原因是:HIV 專門攻擊的就是免疫細胞本身,許多病毒甚至已經藏在 CD4 細胞裡。若 Fc 區域過於活躍,反而可能引發強烈的發炎反應,甚至讓免疫系統錯把帶有病毒碎片的健康細胞也一併攻擊,這樣副作用太大。因此,CD4 免疫黏附素的 Fc 區域會加入特定突變,讓它只保留延長藥物壽命的功能,而不會與淋巴球的 Fc 受體結合,以避免誘發免疫反應。

從 DNA 藍圖到生物積木:融合蛋白的設計巧思

融合蛋白雖然潛力強大,但要製造出來可一點都不簡單。它並不是用膠水把兩段蛋白質黏在一起就好。「融合」這件事,得從最根本的設計圖,也就是 DNA 序列就開始規劃。

我們體內的大部分蛋白質,都是細胞照著 DNA 上的指令一步步合成的。所以,如果科學家想把蛋白 A 和蛋白 B 接在一起,就得先把這兩段基因找出來,然後再「拼」成一段新的 DNA。

不過,如果你只是單純把兩段基因硬接起來,那失敗就是必然的。因為兩個蛋白會互相「打架」,導致摺疊錯亂、功能全毀。

這時就需要一個小幫手:連接子(linker)。它的作用就像中間的彈性膠帶,讓兩邊的蛋白質能自由轉動、互不干擾。最常見的設計,是用多個甘胺酸(G)和絲胺酸(S)組成的柔性小蛋白鏈。

設計好這段 DNA 之後,就能把它放進細胞裡,讓細胞幫忙「代工」製造出這個融合蛋白。接著,科學家會用層析、電泳等方法把它純化出來,再一一檢查它有沒有摺疊正確、功能是否完整。

如果一切順利,這個人工設計的融合分子,就能像自然界的蛋白一樣穩定運作,一個全新的「人造分子兵器」就此誕生。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而且現在的融合蛋白,早就不只是「假受體+Fc 區域」這麼單純。它已經跳脫模仿抗體,成為真正能自由組裝、自由設計的生物積木。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 /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的強項,就在於它能「自由組裝」。

以抗體為骨架,科學家可以接上任何想要的功能模組,創造出全新的藥物型態。一般的抗體只能「抓」(標記特定靶點);但融合蛋白不只會抓,還能「阻斷」、「傳遞」、甚至「調控」訊號。在功能模組的加持下,它在藥物設計上,幾乎像是一個分子級的鋼鐵蜘蛛人裝甲。

一般來說,當我們選擇使用融合蛋白時,通常會期待它能發揮幾種關鍵效果:

  1. 療效協同: 一款藥上面就能同時針對多個靶點作用,有機會提升治療反應率與持續時間,達到「一藥多效」的臨床價值。
  2. 減少用藥: 原本需要兩到三種單株抗體聯合使用的療法,也許只要一種融合蛋白就能搞定。這不僅能減少給藥次數,對病人來說,也有機會因為用藥減少而降低治療成本。
  3. 降低毒性風險: 經過良好設計的融合蛋白,可以做到更精準的「局部活化」,讓藥物只在目標區域發揮作用,減少副作用。

到目前為止,我們了解了融合蛋白是如何製造的,也知道它的潛力有多大。

那麼,目前實際成效到底如何呢?

一箭雙鵰:拆解癌細胞的「偽裝」與「內奸」

2016 年,德國默克(Merck KGaA)展開了一項全新的臨床試驗。 主角是一款突破性的雙功能融合蛋白──Bintrafusp Alfa。這款藥物的厲害之處在於,它能同時封鎖 PD-L1 和 TGF-β 兩條免疫抑制路徑。等於一邊拆掉癌細胞的偽裝,一邊解除它的防護罩。

PD-L1,我們或許不陌生,它就像是癌細胞身上的「偽裝良民證」。當 PD-L1 和免疫細胞上的 PD-1 受體結合時,就會讓免疫系統誤以為「這細胞是自己人」,於是放過它。我們的策略,就是用一個抗體或抗體樣蛋白黏上去,把這張「偽裝良民證」封住,讓免疫系統能重新啟動。

但光拆掉偽裝還不夠,因為癌細胞還有另一位強大的盟友—一個起初是我軍,後來卻被癌細胞收買、滲透的「內奸」。它就是,轉化生長因子-β,縮寫 TGF-β。

先說清楚,TGF-β 原本是體內的秩序管理者,掌管著細胞的生長、分化、凋亡,還負責調節免疫反應。在正常細胞或癌症早期,它會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結合,啟動一連串訊號,抑制細胞分裂、減緩腫瘤生長。

但當癌症發展到後期,TGF-β 跟 TGFBR2 受體之間的合作開始出問題。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可能突變或消失,導致 TGF-β 不但失去了原本的抑制作用,反而轉向幫癌細胞做事

它會讓細胞骨架(actin cytoskeleton)重新排列,讓細胞變長、變軟、更有彈性,還能長出像觸手的「偽足」(lamellipodia、filopodia),一步步往外移動、鑽進組織,甚至進入血管、展開全身轉移。

更糟的是,這時「黑化」的 TGF-β 還會壓抑免疫系統,讓 T 細胞和自然殺手細胞變得不再有攻擊力,同時刺激新血管生成,幫腫瘤打通營養補給線。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就像 1989 年的 CD4 免疫黏附素用「假受體」去騙 HIV 一樣,這個融合蛋白在體內循環時,會用它身上的「陷阱」去捕捉並中和游離的 TGF-β。這讓 TGF-β 無法再跟腫瘤細胞或免疫細胞表面的天然受體結合,從而鬆開了那副壓抑免疫系統的腳鐐。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 情境圖來源:shutterstock

告別單一解方:融合蛋白的「全方位圍剿」戰

但,故事還沒完。我們之前提過,癌細胞之所以難纏,在於它會發展出各種「免疫逃脫」策略。

而近年我們發現,癌細胞的「偽良民證」至少就有兩張:一張是 PD-L1;另一張是 CD-47。CD47 是癌細胞向巨噬細胞展示的「別吃我」訊號,當它與免疫細胞上的 SIRPα 結合時,就會抑制吞噬反應。

為此,總部位於台北的漢康生技,決定打造能同時對付 PD-L1、CD-47,乃至 TGF-β 的三功能生物藥 HCB301。

雖然三功能融合蛋白聽起來只是「再接一段蛋白」而已,但實際上極不簡單。截至目前,全球都還沒有任何三功能抗體或融合蛋白批准上市,在臨床階段的生物候選藥,也只佔了整個生物藥市場的 1.6%。

漢康生技透過自己開發的 FBDB 平台技術,製作出了三功能的生物藥 HCB301,目前第一期臨床試驗已經在美國、中國批准執行。

免疫療法絕對是幫我們突破癌症的關鍵。但我們也知道癌症非常頑強,還有好幾道關卡我們無法攻克。既然單株抗體在戰場上顯得單薄,我們就透過融合蛋白,創造出擁有多種功能模組的「升級版無人機」。

融合蛋白強的不是個別的偵查或阻敵能力,而是一組可以「客製化組裝」的平台,用以應付癌細胞所有的逃脫策略。

Catch Me If You Can?融合蛋白的回答是:「We Can.」

未來癌症的治療戰場,也將從尋找「唯一解」,轉變成如何「全方位圍剿」癌細胞,避免任何的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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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與變形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09/09 ・6820字 ・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本文與 Perplexity 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Hello. I am… a robot.」

在我們的記憶裡,機器人的聲音就該是冰冷、單調,不帶一絲情感 。它們的動作僵硬,肢體不協調,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甚至啟發我們創造了機械舞來模仿那獨特的笨拙可愛。但是,現今的機器人發展不再只會跳舞或模仿人聲,而是已經能獨立完成一場膽囊切除手術。

就在2025年,美國一間實驗室發表了一項成果:一台名為「SRT-H」的機器人(階層式手術機器人Transformer),在沒有人類醫師介入的情況下,成功自主完成了一場完整的豬膽囊切除手術。SRT-H 正是靠著從錯誤中學習的能力,最終在八個不同的離體膽囊上,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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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成就的意義重大,因為過去機器人手術的自動化,大多集中在像是縫合這樣的單一「任務」上。然而,這一場完整的手術,是一個包含數十個步驟、需要連貫策略與動態調整的複雜「程序」。這是機器人首次在包含 17 個步驟的完整膽囊切除術中,實現了「步驟層次的自主性」。

這就引出了一個讓我們既興奮又不安的核心問題:我們究竟錯過了什麼?機器人是如何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悄悄完成了從「機械傀儡」到「外科醫生」的驚人演化?

這趟思想探險,將為你解密 SRT-H 以及其他五款同樣具備革命性突破的機器人。你將看到,它們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發展出生物般的觸覺、理解複雜指令、學會團隊合作,甚至開始自我修復與演化,成為一種真正的「準生命體」 。

所以,你準備好迎接這個機器人的新紀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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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靠模仿還不夠?手術機器人還需要學會「犯錯」與「糾正」

那麼,SRT-H 這位機器人的外科大腦,究竟藏著什麼秘密?答案就在它創新的「階層式框架」設計裡 。

你可以想像,SRT-H 的腦中,住著一個分工明確的兩人團隊,就像是漫畫界的傳奇師徒—黑傑克與皮諾可 。

  • 第一位,是動口不動手的總指揮「黑傑克」: 它不下達具體的動作指令,而是在更高維度的「語言空間」中進行策略規劃 。它發出的命令,是像「抓住膽管」或「放置止血夾」這樣的高層次任務指令 。
  • 第二位,是靈巧的助手「皮諾可」: 它負責接收黑傑克的語言指令,並將這些抽象的命令,轉化為機器手臂毫釐不差的精準運動軌跡 。

但最厲害的還不是這個分工,而是它們的學習方式。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但這還只是開始,研究人員在訓練過程中,會刻意讓它犯錯,並向它示範如何從抓取失敗、角度不佳等糟糕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這種獨特的訓練方法,被稱為「糾正性示範」 。

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 /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這項訓練,讓 SRT-H 學會了一項外科手術中最關鍵的技能:當它發現執行搞砸了,它能即時識別偏差,並發出如「重試抓取」或「向左調整」等「糾正性指令」 。這套內建的錯誤恢復機制至關重要。當研究人員拿掉這個糾正能力後,機器人在遇到困難時,要不是完全失敗,就是陷入無效的重複行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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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靠著這種從錯誤中學習、自我修正的能力,SRT-H 最終在八次不同的手術中,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

SRT-H 證明了機器人開始學會「思考」與「糾錯」。但一個聰明的大腦,足以應付更混亂、更無法預測的真實世界嗎?例如在亞馬遜的倉庫裡,機器人不只需要思考,更需要實際「會做事」。

要能精準地與環境互動,光靠視覺或聽覺是不夠的。為了讓機器人能直接接觸並處理日常生活中各式各樣的物體,它就必須擁有生物般的「觸覺」能力。

解密 Vulcan 如何學會「觸摸」

讓我們把場景切換到亞馬遜的物流中心。過去,這裡的倉儲機器人(如 Kiva 系統)就像放大版的掃地機器人,核心行動邏輯是極力「避免」與周遭環境發生任何物理接觸,只負責搬運整個貨架,再由人類員工挑出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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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在亞馬遜的物流中心裡,商品被存放在由彈性帶固定的織物儲物格中,而 Vulcan 的任務是必須主動接觸、甚至「撥開」彈性織網,再從堆放雜亂的儲物格中,精準取出單一包裹,且不能造成任何損壞。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 / 圖片引用:https://www.aboutamazon.com/news

Vulcan 的核心突破,就在於它在「拿取」這個動作上,學會了生物般的「觸覺」。它靈活的機械手臂末端工具(EOAT, End-Of-Arm Tool),不僅配備了攝影機,還搭載了能測量六個自由度的力與力矩感測器。六個自由度包含上下、左右、前後的推力,和三個維度的旋轉力矩。這就像你的手指,裡頭分布著非常多的受器,不只能感測壓力、還能感受物體橫向拉扯、運動等感觸。

EOAT 也擁有相同精確的「觸覺」,能夠在用力過大之前即時調整力道。這讓 Vulcan 能感知推動一個枕頭和一個硬紙盒所需的力量不同,從而動態調整行為,避免損壞貨物。

其實,這更接近我們人類與世界互動的真實方式。當你想拿起桌上的一枚硬幣時,你的大腦並不會先計算出精準的空間座標。實際上,你會先把手伸到大概的位置,讓指尖輕觸桌面,再沿著桌面滑動,直到「感覺」到硬幣的邊緣,最後才根據觸覺決定何時彎曲手指、要用多大的力量抓起這枚硬幣。Vulcan 正是在學習這種「視覺+觸覺」的混合策略,先用攝影機判斷大致的空間,再用觸覺回饋完成最後精細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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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這項能力,Vulcan 已經能處理亞馬遜倉庫中約 75% 的品項,並被優先部署來處理最高和最低層的貨架——這些位置是最容易導致人類員工職業傷害的位置。這也讓自動化的意義,從單純的「替代人力」,轉向了更具建設性的「增強人力」。

SRT-H 在手術室中展現了「專家級的腦」,Vulcan 在倉庫中演化出「專家級的手」。但你發現了嗎?它們都還是「專家」,一個只會開刀,一個只會揀貨。雖然這種「專家型」設計能有效規模化、解決痛點並降低成本,但機器人的終極目標,是像人類一樣成為「通才」,讓單一機器人,能在人類環境中執行多種不同任務。

如何教一台機器人「舉一反三」?

你問,機器人能成為像我們一樣的「通才」嗎?過去不行,但現在,這個目標可能很快就會實現了。這正是 NVIDIA 的 GR00T 和 Google DeepMind 的 RT-X 等專案的核心目標。

過去,我們教機器人只會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但現在,科學家們換了一種全新的教學思路:停止教機器人完整的「任務」,而是開始教它們基礎的「技能基元」(skill primitives),這就像是動作的模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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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有負責走路的「移動」(Locomotion) 基元,和負責抓取的「操作」(Manipulation) 基元。AI 模型會透過強化學習 (Reinforcement Learning) 等方法,學習如何組合這些「技能基元」來達成新目標。

舉個例子,當 AI 接收到「從冰箱拿一罐汽水給我」這個新任務時,它會自動將其拆解為一系列已知技能的組合:首先「移動」到冰箱前、接著「操作」抓住把手、拉開門、掃描罐子、抓住罐子、取出罐子。AI T 正在學會如何將這些單一的技能「融合」在一起。有了這樣的基礎後,就可以開始來大量訓練。

當多重宇宙的機器人合體練功:通用 AI 的誕生

好,既然要學,那就要練習。但這些機器人要去哪裡獲得足夠的練習機會?總不能直接去你家廚房實習吧。答案是:它們在數位世界裡練習

NVIDIA 的 Isaac Sim 等平台,能創造出照片級真實感、物理上精確的模擬環境,讓 AI 可以在一天之內,進行相當於數千小時的練習,獨自刷副本升級。這種從「模擬到現實」(sim-to-real)的訓練管線,正是讓訓練這些複雜的通用模型變得可行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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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epMind 的 RT-X 計畫還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現象:用來自多種「不同類型」機器人的數據,去訓練一個單一的 AI 模型,會讓這個模型在「所有」機器人上表現得更好。這被稱為「正向轉移」(positive transfer)。當 RT-1-X 模型用混合數據訓練後,它在任何單一機器人上的成功率,比只用該機器人自身數據訓練的模型平均提高了 50%。

這就像是多重宇宙的自己各自練功後,經驗值合併,讓本體瞬間變強了。這意味著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不再是工程師,而是「父母」: AI 的新學習模式

這也導向了一個科幻的未來:或許未來可能存在一個中央「機器人大腦」,它可以下載到各種不同的身體裡,並即時適應新硬體。

這種學習方式,也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與機器人的互動模式。我們不再是逐行編寫程式碼的工程師,而是更像透過「示範」與「糾正」來教導孩子的父母。

NVIDIA 的 GR00T 模型,正是透過一個「數據金字塔」來進行訓練的:

  • 金字塔底層: 是大量的人類影片。
  • 金字塔中層: 是海量的模擬數據(即我們提過的「數位世界」練習)。
  • 金字塔頂層: 才是最珍貴、真實的機器人操作數據。

這種模式,大大降低了「教導」機器人新技能的門檻,讓機器人技術變得更容易規模化與客製化。

當機器人不再是「一個」物體,而是「任何」物體?

我們一路看到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甚至舉一反三。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它們的物理形態是固定的。

但,如果連這個前提都可以被打破呢?這代表機器人的定義不再是固定的形態,而是可變的功能:它能改變身體來適應任何挑戰,不再是一台單一的機器,而是一個能根據任務隨選變化的物理有機體。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oinspired Robotics Group, BIRG)2007 年就打造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EPFL)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RG)在 2007 年就已打造出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而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更進一步推出了 Mori3,這是一套把摺紙藝術和電腦圖學巧妙融合的模組化機器人系統。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推出了 Mori3 © 2023 Christoph Belke, EPFL RRL

Mori3 的核心,是一個個小小的三角形模組。別看它簡單,每個模組都是一個獨立的機器人,有自己的電源、馬達、感測器和處理器,能獨立行動,也能和其他模組合作。最厲害的是,它的三條邊可以自由伸縮,讓這個小模組本身就具備「變形」能力。

當許多 Mori3 模組連接在一起時,就能像一群活的拼圖一樣,從平面展開,組合成各種三維結構。研究團隊將這種設計稱為「物理多邊形網格化」。在電腦圖學裡,我們熟悉的 3D 模型,其實就是由許多多邊形(通常是三角形)拼湊成的網格。Mori3 的創新之處,就是把這種純粹的數位抽象,真正搬到了現實世界,讓模組們化身成能活動的「實體網格」。

這代表什麼?團隊已經展示了三種能力:

  • 移動:他們用十個模組能組合成一個四足結構,它能從平坦的二維狀態站立起來,並開始行走。這不只是結構變形,而是真正的協調運動。
  • 操縱: 五個模組組合成一條機械臂,撿起物體,甚至透過末端模組的伸縮來擴大工作範圍。
  • 互動: 模組們能形成一個可隨時變形的三維曲面,即時追蹤使用者的手勢,把手的動作轉換成實體表面的起伏,等於做出了一個會「活」的觸控介面。

這些展示,不只是實驗室裡的炫技,而是真實證明了「物理多邊形網格化」的潛力:它不僅能構建靜態的結構,還能創造具備複雜動作的動態系統。而且,同一批模組就能在不同情境下切換角色。

想像一個地震後的救援場景:救援隊帶來的不是一台笨重的挖土機,而是一群這樣的模組。它們首先組合成一條長長的「蛇」形機器人,鑽入瓦礫縫隙;一旦進入開闊地後,再重組成一隻多足的「蜘蛛」,以便在不平的地面上穩定行走;發現受困者時,一部分模組分離出來形成「支架」撐住搖搖欲墜的橫樑,另一部分則組合成「夾爪」遞送飲水。這就是以任務為導向的自我演化。

這項技術的終極願景,正是科幻中的概念:可程式化物質(Programmable Matter),或稱「黏土電子學」(Claytronics)。想像一桶「東西」,你可以命令它變成任何你需要的工具:一支扳手、一張椅子,或是一座臨時的橋樑。

未來,我們只需設計一個通用的、可重構的「系統」,它就能即時創造出任務所需的特定機器人。這將複雜性從實體硬體轉移到了規劃重構的軟體上,是一個從硬體定義的世界,走向軟體定義的物理世界的轉變。

更重要的是,因為模組可以隨意分開與聚集,損壞時也只要替換掉部分零件就好。足以展現出未來機器人的適應性、自我修復與集體行為。當一群模組協作時,它就像一個超個體,如同蟻群築橋。至此,「機器」與「有機體」的定義,也將開始動搖。

從「實體探索」到「數位代理」

我們一路見證了機器人如何從單一的傀儡,演化為學會思考的外科醫生 (SRT-H)、學會觸摸的倉儲專家 (Vulcan)、學會舉一反三的通才 (GR00T),甚至是能自我重構成任何形態的「可程式化物質」(Mori3)。

但隨著機器人技術的飛速發展,一個全新的挑戰也隨之而來:在一個 AI 也能生成影像的時代,我們如何分辨「真實的突破」與「虛假的奇觀」?

舉一個近期的案例:2025 年 2 月,一則影片在網路上流傳,顯示一台人形機器人與兩名人類選手進行羽毛球比賽,並且輕鬆擊敗了人類。我的第一反應是懷疑:這太誇張了,一定是 AI 合成的影片吧?但,該怎麼驗證呢?答案是:用魔法打敗魔法。

在眾多 AI 工具中,Perplexity 特別擅長資料驗證。例如這則羽球影片的內容貼給 Perplexity,它馬上就告訴我:該影片已被查證為數位合成或剪輯。但它並未就此打住,而是進一步提供了「真正」在羽球場上有所突破的機器人—來自瑞士 ETH Zurich 團隊的 ANYmal-D

接著,選擇「研究模式」,就能深入了解 ANYmal-D 的詳細原理。原來,真正的羽球機器人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台具備三自由度關節的「四足」機器人。

如果你想更深入了解,Perplexity 的「實驗室」功能,還能直接生成一份包含圖表、照片與引用來源的完整圖文報告。它不只介紹了 ANYmal-D 在羽球上的應用,更詳細介紹了瑞士聯邦理工學院發展四足機器人的完整歷史:為何選擇四足?如何精進硬體與感測器結構?以及除了運動領域外,四足機器人如何在關鍵的工業領域中真正創造價值。

AI 代理人:數位世界的新物種

從開刀、揀貨、打球,到虛擬練功,這些都是機器人正在學習「幫我們做」的事。但接下來,機器人將獲得更強的「探索」能力,幫我們做那些我們自己做不到的事。

這就像是,傳統網路瀏覽器與 Perplexity 的 Comet 瀏覽器之間的差別。Comet 瀏覽器擁有自主探索跟決策能力,它就像是數位世界裡的機器人,能成為我們的「代理人」(Agent)

它的核心功能,就是拆解過去需要我們手動完成的多步驟工作流,提供「專業代工」,並直接交付成果。

例如,你可以直接對它說:「閱讀這封會議郵件,檢查我的行事曆跟代辦事項,然後草擬一封回信。」或是直接下達一個複雜的指令:「幫我訂 Blue Origin 的太空旅遊座位,記得要來回票。」

接著,你只要兩手一攤,Perplexity 就會接管你的瀏覽器,分析需求、執行步驟、最後給你結果。你再也不用自己一步步手動搜尋,或是在不同網站上重複操作。

AI 代理人正在幫我們探索險惡的數位網路,而實體機器人,則在幫我們前往真實的物理絕境。

立即點擊專屬連結 https://perplexity.sng.link/A6awk/k74… 試用 Perplexity吧! 現在申辦台灣大哥大月付 599(以上) 方案,還可以獲得 1 年免費 Perplexity Pro plan 喔!(價值 新台幣6,750)

◆Perplexity 使用實驗室功能對 ANYmal-D 與團隊的全面分析 https://drive.google.com/file/d/1NM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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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放水、晚上抽水:日月潭如何從「超級發電機」進化成臺灣最大的「儲能電池」?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10/17 ・8938字 ・閱讀時間約 18 分鐘

本文轉載自電業文物典藏網

  • 作者:簡佑丞(國立臺北大學民俗藝術與文化資產研究所)

編按:濁水溪流域內水力發電設施眾多,這些發電設施從屬於不同的水力發電體系。若按照建設時序,將這些設施切分開來單獨檢視,難免見樹不見林。因此,本文的前半部分,著重介紹濁水溪流域三個水力發電體系的建設歷程。其一,為戰前的日月潭水力發電系統。其二,為戰後的明湖、明潭抽蓄水力發電系統(兩者各自獨立,但以日月潭水庫為中心相疊合)。其三,為最初與電力產業沒有特別關聯的嘉南大圳濁幹線濁水水力發電所。後半部分則以流域路徑走讀方式,從下游往上游前進,並選取途中的重要標的設施進行導覽。

為了幫助讀者理解日月潭周邊水力發電系統的複雜性,本文製作了濁水溪流域水力發電體系圖,標示出三個獨立的水力發電系統,希望幫助讀者從較廣遠的歷史視角出發,認識濁水溪流域內各水力發電系統的形成脈絡。

一、導讀

位於臺灣中部的濁水溪為全臺最長的河川,其豐沛的水資源,自古以來即是兩岸居民賴以為生的重要命(水)脈。到了日治時期,河川水資源的利用不再侷限於傳統的農業水利灌溉,藉由水量與水位落差轉換為電能的近代水力發電系統始由殖民政府引入臺灣,並以臺北近郊的新店溪流域作為水力發電工程的試行場域,興建了龜山、小粗坑水力發電廠,爾後又陸續加入新龜山與烏來水力發電廠,最終形成以新店溪流域為核心的水力發電系統群。另一方面,臺灣總督府也在自身推動興建的農田水利灌溉設施當中,選擇了中、南部三條水位落差較大的灌溉圳路興建竹仔門、后里與土壟灣水力發電廠,逐步建立並擴大臺灣的水力發電體系。

不過,前述的水力發電廠都屬於小規模、川流式的水力發電設施。到了1920、30年代,隨著水資源利用方式的轉變以及大壩技術的發展,以大規模水庫(群)系統為核心,統合運用、控制整條河川流域水力資源的電業發展思潮,逐漸成為當時的國際主流。而臺灣第一個依此模式規劃並實現的,便是濁水溪流域的日月潭水力發電建設工程,其在臺灣的近代電業發展史中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與價值。如今,這個以日月潭水庫為核心,利用濁水溪流域水資源的大規模系統性水力發電設施,自完工起算已超過九十年,依然完整保存並持續運作,不僅是臺灣電力發展歷程的重要見證,也為當前臺灣的電力事業做出相當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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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留存至今、依然系統性串連運作的「活的電力產業文化資產」,亦正好組構、串接成為一完整的「電業文化路徑」。因此,筆者期望透過本文帶領讀者分別從電業系統(文化路徑)形成的歷史發展脈絡,並且實地沿著濁水溪流域,自下而上循著各個可及的系統性建築、構造物設施所構成的「產業文化路徑」兩種視角,一起來「走讀」由日月潭水力發電系統設施為核心的濁水溪電業文化路徑。

二、臺灣近代大規模水電系統的開端:日月潭為核心的濁水溪流域水電體系

① 從天然湖泊到人工水庫的水力發電計畫

日治初期,臺灣總督府於全臺各地興建多座水力發電設施,讓臺灣的電力使用日漸普及。隨著民生與產業用電需求增加,並考量將來各種建設的持續擴展,殖民政府於1916年起展開全臺水力發電資源開發調查,發現濁水溪流域上游豐沛的水資源極具水力發電價值。3年後,一個以日月潭為核心,並利用濁水溪為發電水源的大規模離槽水庫式水力發電興建計畫被規畫完成。

該計畫將原本的高山天然湖泊日月潭修建為可蓄存大量發電用水的人工水庫,透過總長超過15公里的導水路,穿越重山峻嶺將濁水溪上游溪水引入日月潭蓄水,再以水壓隧道與壓力鋼管,將水引流而下至濁水溪支流水里溪河谷的日月潭第一發電所(今大觀發電廠),利用其高水位落差發電。高達10萬瓩(kW)的發電量足可供應當時全臺用電需求外,還可餘留大量備載電力供額外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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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潭水力發電工事計畫全區段面與平面圖。資料來源:日月潭水力電氣工事と其現況,土木建築工事畫報,昭和8年8月號(1934.8)

② 台電的前身──臺灣電力株式會社的設立

由於該發電建設計畫規模與經費過於龐大,臺灣總督府一改過去由官方投入資金主導工程興建與經營的想法,改採政府與民間共同集資入股、成立半官半民營的「臺灣電力株式會社」,主導日月潭水力發電工程的實施,以及完工後的電力事業經營。此後,這個具官方主導色彩的電力會社,成為臺灣電力事業建設與經營發展的主角。戰後,繼承臺灣電力會社的「台灣電力公司」,亦屬國家政策導向的國營企業,肩負臺灣的電力事業發展與經營,直到今日。

③ 工程建設的頓挫與再興

日月潭水力發電建設工程於1919年開工後不久,即受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影響導致工程費暴增,加上濁水溪水源的高含沙量、日月潭水社壩的複拱型水壩設計可能發生的技術安全問題、以及關東大震災等影響,不得不於1926年中止施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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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工後,臺灣電力株式會社邀請美國Stone&Webster公司的工程專家來臺評估並提供工程可行性建議,隨後聘請專精事業經營的松木幹一郎任新社長、以及具水力發電泥沙防治經驗的新井榮吉擔任建設部長。同時,重新修改財務規劃,包含將取水口位置改至武界之工程設計修正後,於1931年重啟建設,最終於1934年完工運作,為當時亞洲規模第一、世界第七大的水力發電設施。

④ 日月潭水力發電系統設施體系的成形

根據日月潭水力發電系統的整體計畫,自濁水溪上游導水至日月潭蓄水,再向下引流至第一發電所發電的第一期工程完成後,尚規劃興建兩座發電廠。其一是利用第一發電所發電後尾水,由導水路引至更下游的日月潭第二發電所(今明潭發電廠鉅工分廠),其二是利用第二發電所尾水發電的第三發電所(最終並未興建)。同時亦規劃在武界取水口往濁水溪更上游的霧社興建霧社水庫,除與日月潭共同調配濁水溪流域的水資源,也透過導水路引水供霧社第一、二發電所與萬大發電所發電使用。可謂以日月潭與霧社水庫兩水庫為核心,利用濁水溪流域的水力資源串聯形成系統性水力發電設施群的規劃。

以日月潭為核心的濁水溪流域水力發電設施系統圖

可惜該後續計畫除第二發電所與萬大發電所分別於1937年及1943年完工運作外,霧社水庫工程因太平洋戰爭日趨激烈而被迫中止。直到戰後,台灣電力公司在美國墾務局協助下於1957年重新完成霧社水庫的建設。至此,以日月潭與霧社水庫為中心的濁水溪流域水力發電系統設施體系終於完整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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⑤ 日月潭成為雙重「心臟」:明湖、明潭抽蓄水力發電廠

到了1970年代,為解決臺灣日益遽增的日間尖峰用電負載問題,台灣電力公司接受德國與瑞士顧問公司建議,於1981至1985年間,進行以日月潭為核心的明湖抽蓄水力發電建設。該計畫以日月潭作為發電水源調整池(上池),將日間發電後儲存於水里溪下游明湖水庫(下池)的尾水,利用夜間多餘電力抽回日月潭中待下次發電使用。

之後,台灣電力公司再於1987至1995年間進行亞洲最大、世界第四的明潭抽蓄水力發電工程。這一建設計畫以日月潭為上池、明潭水庫為下池。該計畫以日月潭為「心臟」,分別串聯戰前的日月潭、霧社水力發電系統,以及戰後的明湖與明潭抽蓄水力發電系統,構成一雙重、立體疊合的水力發電體系,亦可謂臺灣電力文化資產在繼承與開創的基礎上可持續性運作的最佳典範。

抽蓄水力發電系統示意圖。資料來源:日月潭抽蓄發電成典範光輝歷史風華再續,台電月刊690期(2020.6)

⑥ 濁水溪中下游的平地水力發電廠:濁水(烏塗)發電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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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與日月潭水力發電建設同步進行、並稱日治中後期全臺兩大水利建設計畫的嘉南大圳水利灌溉工程,雖位處南臺灣,卻與中部的濁水溪流域有著密切關連。以臺南曾文溪為主要水源的嘉南大圳烏山頭水庫,僅足夠供應臺南與嘉義的灌溉用水。因此,為確保位於嘉南大圳灌溉區內的雲林也能獲得足夠的水資源,該計畫的設計者八田與一遂將目光轉向濁水溪水資源,於濁水溪中下游左岸的雲林林內設置濁幹線取水口,擷取濁水溪水灌溉雲林地區。

除此之外,為能提供遠在臺南的烏山頭水庫施工機械用電力,尚在嘉南大圳濁幹線林內取水口導水路上興建「濁水水力發電所」。其發電方式與一般川流式水力發電所利用地勢水位落差、以壓力鋼管之水力帶動水輪機的方法不同。位於中下游平原區的濁水發電所利用導水路的低水位落差,直接以豎井之水力帶動橫軸水輪機發電,為全臺唯一的平地川流式水力發電所。相較於濁水溪上游的日月潭水力發電工程,濁水水力發電所不論建設目的、運作體系與歷史脈絡都不盡相同,但也因為該電廠的完成,建構了濁水溪流域由下游到上游的完整水力發電系統群。

三、循著濁水溪「電業文化路徑」探訪「活的」臺灣電力文化資產

在「走讀」由歷史發展歷程、脈絡以及流域整體的水力發電運作體系所形成、建構的濁水溪電業文化路徑後,讓我們換個方式,透過地圖、沿著濁水溪流域由下而上,依序實地探訪系統性串聯、組構成的濁水溪水力發電體系之各主要建築物、構造物設施。

事實上,一個體系化之水力發電系統群的形成(構成)與整體河川流域的水資源運用密不可分。其系統性的運作方式通常於河川流域上游設置水資源取水、導水與蓄水(水庫)等「水資源設施」,並在其下游處(相對海拔較低處)設置「水力發電設施(群)」(發電廠),利用水位落差進行發電,發電後的尾水又供更下游的發電廠發電,流域水力資源的持續循環利用,建構了以河川流域為核心的完整水力發電系統群,也形成了以河川流域為中心的電業文化路徑。濁水溪電業文化路徑亦是如此,因此接下來跟著筆者的腳步以溯源的方式,由濁水溪中下游的「水力發電設施(群)」,一路上溯至發電體系源頭的「水資源設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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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潭水力發電設施群

■水力發電廠設施(群)

① 烏塗電廠──新舊並存的水力電廠

沿著濁水溪左岸至流域下游與中游分界點的雲林縣林內鄉烏塗村,靠近農水署雲林管理處農田水利文物陳列館與嘉南大圳濁幹線八卦池不遠處,即可看見一座單面斜屋頂造型的紅色建築物。這是於1922年建成、原作為嘉南大圳烏山頭水庫大壩施工機械用電的烏塗水力發電廠(舊稱濁水水力發電所)。該電廠建築在設計之初為順應濁幹線導水路堤防,並與其共構,才會有此造型特殊的斜面屋頂設計。磚造結構的建物,整體外觀兼具歷史與現代主義的折衷樣式,特別是下半部帶有古典風格的拱型長窗,以及上半部具早期現代主義幾何造型的圓窗,讓強調功能性設計的電廠建築顯現出獨特趣味。其內部設置的三臺水力發電機組則是日本京都奧村電機製作的產品。

烏塗電廠在嘉南大圳完工後轉讓予臺灣電力會社,戰後由台電公司繼承,並改供斗六糖廠製糖產業用電。1999年,921震災造成廠房內外多處裂縫,雖經修補,但古舊建築的耐震度已出現疑慮。2004年,該電廠被雲林縣政府指定為縣定古蹟後,隔年便停止運轉除役,未來擬修復活化為水力發電博物館。與此同時,台灣電力公司於2003年起在烏塗電廠左側另建仿舊電廠建築意象的新電廠,並利用原有發電所的前池(水壓槽)與沉砂池設備,以集集攔河堰南幹渠的水源取水發電。如此新舊發電廠並存的方式,不僅繼續維持水力發電與農業灌溉的水資源運用外,也保存了具歷史、技術價值與意義的電力文化資產。同時也成為一個展現水利文化資產系統性、整體性、脈絡性與永續性價值的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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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塗電廠(舊濁水水力發電所)現況。資料來源:筆者拍攝
烏塗電廠(舊濁水水力發電所)完工舊照。資料來源:嘉南大圳工事寫真帖(1922)
烏塗電廠(舊濁水水力發電所)內部發電機組舊照。資料來源:嘉南大圳工事寫真帖(1922)

② 鉅工電廠與明潭水庫(明潭發電廠)

離開烏塗電廠後,繼續沿著濁水溪流域往中、上游河谷前行,經過南投縣的集集小鎮後便抵達水里。從集集線水里車站向濁水溪對岸望去,便可看到黃褐色外觀的長方體建築,其後還有從山頂冒出的兩根醒目長條型大水管,一路貼著山坡向下延伸至建物身後。這棟背後連著兩條綠色大水管的建築就是日月潭第二發電所(即鉅工電廠前身)。該電廠利用身後的兩根巨型水管將第一發電所發電後排出的尾水,經銃櫃壩蓄水調整後透過高低落差引入廠內的發電機組發電,發電後的尾水再排入濁水溪支流水里溪中。

鉅工電廠建築於二戰末期,曾因美軍大規模空襲而遭受嚴重破壞。戰後,台灣電力公司將之修復,才恢復昔日樣貌。1946年10月,當時的總統蔣中正偕夫人蔣宋美齡女士前來視察日月潭水力發電系統設施的復原狀況,該電廠由蔣宋美齡女士親題「鉅工」,從而由戰前的第二發電所改為今日所稱之鉅工電廠。當時作為第二發電所調整池的鋼筋混凝土拱重力壩──銃櫃壩施工時,需要製冰設備冷卻混凝土,1937年銃櫃壩完工後,便將此冷卻設備轉為生產枝仔冰,作為職工福利的一部分,並且逐漸成為有名的台電「二坪枝仔冰」。

由鉅工電廠循著水里溪溯源而上,便抵達林業製材聚落──車埕。來到此地,大家的關注焦點應該都是車埕老街,以及由舊大雪山林業公司製材工廠修復活化的車埕木業展示館吧!不過,在參觀的同時,大家很難忽略矗立在展示館旁舊儲木池前方有如混凝土巨牆的龐然大物。這座龐然大物即為明潭水庫的下池壩,而水壩旁隱身在山壁內部的便是排名世界前十大的明潭抽蓄水力發電廠。該電廠是將山壁挖空,利用其內部空間設置的地下電廠,故從外觀無法窺見其全貌。當白天用電尖峰時,便自海拔較高的日月潭引水至海拔較低的明潭發電廠發電,並將發電後尾水匯入明潭水庫儲存,等到夜間用電量較小時,再利用夜間剩餘電力將明潭水庫的水抽回日月潭繼續循環利用發電,這就是抽蓄發電的原理。也因此,大家可能會發現為什麼有時候白天和晚上的日月潭水位落差如此之大,就是因為電廠正在進行抽蓄發電呢!

日月潭第二發電所(鉅工電廠)全景舊照。資料來源:維基百科,原始資料:臺灣日日新報(1937.8.26)
鉅工電廠現況。資料來源:筆者拍攝(2023)
車埕聚落、明潭下池壩與明潭水庫空照全景。資料來源:台電綠網網站

③ 大觀發電廠與明湖水庫(大觀二廠)

從車埕繼續沿著濁水溪流域支流水里溪而上,就可抵達前身為日月潭第一發電所的大觀電廠。該電廠可謂戰前日月潭水力發電系統的核心發電設施,日月潭儲蓄的湖水便是經由其主建築背後連著的五根巨大鋼管引流自電廠內發電,瓩最大可產生10萬(kW)的電力,當時可供應全臺所需電力外還綽綽有餘。不過,該電廠和前述的鉅工電廠相同,在二戰末期遭到美軍大規模的空襲而損壞嚴重,戰後經台電公司積極修復後才終於恢復昔日樣貌,並在1946年10月由前來視察的總統蔣中正改命名為「大觀發電廠」。完工已逾九十年的今日,大觀電廠與鉅工電廠依舊持續運作,共同肩負起臺灣電力供給的使命。

而在大觀電廠右側不遠處聳立的巨大鋼筋混凝土大壩則是明湖水庫,水庫旁山壁內部便是明湖抽蓄水力發電廠(現稱大觀二廠)。和前述的明潭電廠一樣,明湖電廠也是設置於挖空山體內部的地下抽蓄式水力電廠,而且還是全臺抽蓄式水力電廠的始祖。當初委由德國與瑞士的顧問公司協助規劃設計,並由榮工處負責工程施工。由於明湖電廠的成功經驗,讓臺灣得以在此基礎上接續完成當時亞洲規模最大的明潭抽蓄水力發電廠。

日月潭第一發電所(大觀發電廠)完工舊照。資料來源:日月潭水力電氣工事と其現況,土木建築工事畫報,昭和8年8月號(1934.8)
大觀發電廠現況。資料來源:筆者拍攝(2023)
明湖水庫現況全景,右前方即為大觀發電廠。資料來源:台電公司大觀發電廠

■發電水庫(水資源)設施

④ 日月潭的地標──水社壩與工程殉難紀念碑

自明湖水庫沿著131縣道經過南投縣魚池鄉後便進入知名的日月潭風景區。順著臺21線往右,映入眼簾的是設立在湖岸、刻有日月潭三個大字的石碑。石碑後盡是開闊的湖面與設有木棧道的斜坡草地,為一覽日月潭湖光山色的最佳地點。不過,大家所站立的這片視野絕佳之斜坡草地,其實是人為築造的土石壩體──水社壩。原本該處為日月潭水源向外溢流的水社溪谷,當時臺灣電力株式會社為利用日月潭作為蓄留更多發電用水資源的水庫,遂規劃於此興建水社壩,以便提高日月潭的水位,儲蓄更多引自濁水溪上游的水源。

事實上,原先水社壩採用1920年代流行於美國西部的RC重力式複拱壩型式設計,但後來因工程技術與耐震問題而放棄,改採用土石壩興建而成為今日所見與大地、自然調和的景觀樣貌。在水社壩底端一側,尚有當時承包日月潭水力發電工程的「鐵道工業株式會社」,為紀念從1931年日月潭水力發電工程開工到1934年完工期間,因故殉職的臺籍職工而設立之「殉難碑」。透過紀念碑後刻記的多位殉職人員姓名與詳細資訊,讓人遙想當年建設工程之浩大與艱辛。

接近完工的水社壩舊照。資料來源:日月潭發電事業ノ大要(1934)
水社壩現況。資料來源:筆者拍攝(2023)

⑤ 鷹眼天井奇景之謎──溢流井

在水社壩一側、日月潭碑石附近的湖岸邊,可以看到一座突出於湖水中的奇特圓塔狀構造物。事實上該構造物從上空俯瞰空拍而呈現有如鷹眼天井的謎樣奇景,還曾被各大新聞媒體報導一番。其實這座造型奇特的謎樣構造物是日月潭的溢流井,當日月潭水位過高時,為了不讓湖水越過水社壩頂而恐造成水壩潰決崩塌,便須透過溢流井將過多的水排除。我們可以試想有如一個洗臉盆(或洗手槽),當洗臉盆的水位過高時可透過上方的溢流孔將水排除以避免盆內的水溢流,日月潭的溢流井就猶如洗臉盆的溢流孔功能,是保護日月潭水庫安全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

接近完工的日月潭溢流井舊照。資料來源:日月潭發電事業ノ大要(1934)
日月潭溢流井現況。資料來源:筆者拍攝(2023)

⑥ 引濁水溪水入日月潭的關鍵──武界壩

最後則是遠離日月潭,上溯濁水溪流域上游的仁愛鄉武界部落,從部落隔著濁水溪對岸往上不遠處,即是戰前日月潭水力發電建設的重要設施──武界壩。由於最初的日月潭為一水位不深的天然湖泊,其水量不足以供給水力發電用水之需,因此當時的臺灣電力株式會社便計畫於濁水溪上游興建一座攔水壩,利用濁水溪上游豐沛的水資源,將溪水透過導水隧道穿越重山峻嶺後引入日月潭蓄存足夠的發電水量。原先選定的地點為姊妹之原,爾後因考量濁水溪含沙量高,該處河道地形空間不足以長時間容納泥沙的沉澱量,最終改以武界作為水壩的建設地點。

武界壩興建當時,負責現場工程的鹿島組(今日本鹿島建設公司)為克服崎嶇地形限制導致水壩結構混凝土灌漿施工的難題,負責的工程師便發揮創意,在武界壩所在兩側峽谷壁上架設吊橋,利用吊橋與懸吊在其上的輸送管線將已預拌好之混凝土運送到指定位置,從上沿著輸送管澆灌至下面壩體之預定位置,如此作法大大增加施工的效率,使武界壩能順利興建完成。時至今日,武界壩仍然堅守攔蓄濁水溪上游水資源,並將溪水引入日月潭的重責大任!

混凝土澆置施工中的武界壩舊照(左)。資料來源:台灣の水利(1933)
剛完工的武界壩舊照(右)。資料來源:日月潭發電事業ノ大要(1934)
武界壩現況。資料來源:台灣電力公司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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