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0
0

文字

分享

0
0
0

X戰警中的心理學:為什麼我們懼怕變種人?

果殼網_96
・2014/06/24 ・3171字 ・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SR值 516 ・六年級

文 / Melanie Tannenbaum

編譯 / Paradoxian

對於那些不熟悉X戰警系列的人來說,裡面的故事都圍繞著一群有超能力的「變種人」——他們代表人類演化的下一階段。影片中超能力的涵蓋面非常廣,從心靈感應到細胞再生應有盡有。除了電影中的炫目特效和精彩的動作片段外,這個系列最令人注目的特點在於,人們很容易就能理解並代入X戰警及其他變種人們面對惶恐不堪的普通人時受到的偏見。事實上,X戰警系列電影能夠在很大程度上幫助我們理解刻板印象的特性,了解它們是如何形成的,在日常生活中又是怎樣被喚醒的。

6RlpulLKCw2VznH2QZxhXL2R5qBtgjGstTjixNf6tjiABAAAYAMAAEpQ_640x480
在《X戰警:最後戰役》中登場的變種人天使,一開始他的家人和他本人都對自己的變種人身份感到無法認同。圖片來源:fanpop.com

刻板印象如何形成?

根據刻板印象內容模型,刻板印象的形成基於我們對社會團體的認知在兩個維度上的屬性——親切度(warmth)和能力(competence)。

如果某群體讓我們覺得相似、友善,或不具威脅性,我們會給親切度加分;如果另一些群體讓我們覺得像競爭者,他們的親切度會相應的被扣分;如果某群體在我們看來野心勃勃、成功,或擁有較高社會地位,能力這個維度的分數就相對更高。如果某群體在社會地位的階級上排名靠後,我們會將其視作能力不足(incompetence)。

這個模型背後的思路是,我們在認識到不同親切度和能力值的群體時,經歷的情緒是不同的。下圖是這個模型中不同情境下典型的情緒反應:

面對不同群體時,人們的典型情緒反應。圖片來源:ScientificAmerican

我們通常會認為社會中的內群體(ingroups),也就是文化主流群體(cultural majority,例如美國的白人和基督教徒)擁有高度的能力和親切度。於是,這種組合便召喚出了自豪和仰慕情緒,並讓人傾向於主動(直接幫助)或被動(如只是想結交他們)地幫助這個群體;而在這個圖譜的另一側,則是流浪漢、毒蟲等常被認為是能力和親切度都很低的群體。這會招來人們對這些人的厭惡和憤怒情緒。人們在這些情緒下的典型行為就是企圖通過無視或直接攻擊來傷害這些群體。親切度高而能力低的通常是老年人和殘疾人群體的特徵,當我們遇見這些親切但能力不足的人時,我們會啟動基於憐憫的刻板印象,繼而引發一種矛盾的行為反應——儘管人們有時會試圖主動幫助他們,但他們還是不免經常因為被忽視而受到傷害。

那X戰警們又在圖上的什麼位置呢?他們有超能力,所以能力必然強。事實上,普通人變種人的恐懼就在於此,他們對變種人的控制和破壞能力無法釋懷。而在普通人看來,變種人極端的「異己性」(不管從表型還是基因上)和對資源的競爭,讓這個群體直接落在了「低親切度」的一側。能力超群但親切度低,人們似乎時刻為這樣的群體預備著一切最壞的詞——他們有受「景仰」之群體的高社會地位,但不如他們親切近人;他們有受「嫌惡」之群體的冷淡和資源佔用,卻不至像他們那樣因無能而無為。像X戰警這樣的群體在人們的認知中,屬於待遇過優的局外人,而這會召喚出一種獨特的情緒應答:羨慕嫉妒恨。

1nW2E7-WwTl-uqwofMkMJQG2aTfDZsi1dci7dpDaYDt8AgAAjgEAAEpQ
人們對變種人的恐懼、嫉妒、憤怒、憎恨等多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催生出了以根除變種人為目標的「哨兵」。圖片來源:comicvine.com

如果貫穿X戰警系列中,清除全體變種人的終極目標讓我們隱約想起了納粹對猶太人的大屠殺,那麼原因不難解釋——這不只是因為亦正亦邪的萬磁王是大屠殺的倖存者。嫉妒是這些刻板印象中最危險的一個情緒基礎;它混雜著不情願的尊重和強烈的厭惡,而這些是暴力、複雜的情緒雞尾酒,讓飲者在不具威脅的社會環境下被動地欽佩,​​而一旦環境出現擾動,暴力攻擊就會發生。事實上,被​​嫉妒的群體是種族滅絕的大型謀殺中最頻繁的受害目標。人們不一定願意清除自己憐憫的群體,甚至不會是自己憤怒的群體——他們想清除的,是那些讓他們嫉妒恨的人。

cW7rGGtRtR5bJ9MNp9_CwJcEaKY03xhxEXDxigDsJBjQAgAA4AEAAEpQ_640x426
萬磁王對於人類的態度是非常強硬的,這也最終導致了他和X教授分道揚鑣。而這或許和他的大屠殺倖存者經歷有關?圖片來源:comicbookmovie.com

如何激發刻板印象?

在某種程度上,人們一直在自動(並且自發)地把遇見的各色人歸納進基於刻板印象的群體中——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只依賴刻板印象來做評價、做決定。典型情況下,我們即使意識到了特定刻板印象的存在,也會有認知(和認知控制)來告訴自己不要把遇見的所有人臉譜化。然而,我們確實在某些情況下更容易依賴刻板印象:

  1. 你累了。當人們用腦過度,在其它的任務上耗費了許多精力,或者只是疲倦了的時候,認知能力也竭盡了;這時人們更傾向於依賴刻板印象。如果你已經在一個無聊的會議上聽了幾個小時關於《變種人登記法案》利和弊的辯論,努力集中精神直到認知已經疲軟,這種情況下投票的決策更容易依靠你腦中的刻板印象;
  2. 你的自尊心在作祟。當你的自尊心受到一個特定的社會群體的威脅時,你會更加願意將他們納入刻板印象來補償落差。不妨想像你在博物館中看見了一群年輕的學生。在這群學生裡,有個男孩在和一隻萌蘿莉扔打火機玩,蘿莉的名字叫小淘氣。你興致十足地找蘿莉搭訕借打火機,結果被拒了,這一擊下來估計你的自尊心會掉血不少。如果你接下來意識到你不過是被一群變種人發卡了,那麼也許就會帶著傷疤往少年的方向扔一句「怪胎」;
  3. 你在爭奪資源。當你意識到資源的總量是有限的,而你正在和另一個群體相互競爭,此時會更容易將對手置於有競爭力,並(進而)不可親近的刻板印象中,調動這個類型下的情緒(如嫌惡、憤怒,或者嫉妒),有時可能會被觸發暴力反應。所以,當凱利議員推進《變種人註冊法案》時描繪一幅「我們大戰變種人」的圖景,描述變種人會如何和普通人競爭資源、職位、配偶,以及總生存率的時候,選民們更有可能將變種人置於消極的刻板印象中,出於嫉妒地對他們實行暴力、傷害性的行為反應。
X5JwNZhu3qaJjLd-d14to048yrQmvMluElCW4LFlluI6AgAAQAEAAEpQ
人類對變種人的刻板印象,也導致了變種人們直接分裂成了兩個陣營:主和派的X教授和主戰派的萬磁王。圖片來源:tumblr.com

我們從X戰警中學到了什麼?

關於我們在日常生活中形成並採用刻板印象的方式,X戰警系列能夠教導我們3件事:

  1. 對那些可能與你形成競爭關係的群體,時刻警惕你對他們的看法。那兩個親切度低的社會群體(不論能力高低)都最容易激發傷害性的行為反應,可一旦落入了高競爭力低親切度的刻板印象,結果可能會非常危險,尤其在社會政治氣候不穩定的時候。如果你面對著X戰警們,試著不要嫉妒恨他們的超能力——這只會給你惹麻煩;
  2. 當你有機會依賴刻板印象來做出評判或重要決策時,試著不要疲憊,不要有危機感,也不要覺得傷自尊。如果一個變種人讓你疲憊不堪,或者搶了你的飯碗,或者刻薄地評論了你的髮型,你可能很難避免運用基於群體的刻板印象來評判他/她;
  3. 刻板印象不能準確的評判一個社會類群中的所有成員——他們被分在這個類群,更多是基於社會認知,而不一定是基於事實。例如,認為「變種人」們不親切的想法,並不意味著這個判斷能夠延伸到每個變種人身上——藍魔鬼(Nightcrawler)就十分友善,且純良無害(除非他被威廉·史崔克控制)。

但是即使是這樣,你應該也不會想惹金剛狼生氣。 (編輯:球藻怪

m_2dVcxnJnysnDbNgg9A0bIc0Ft-Ipv3nKbJRljDbzpYAgAAkQEAAEpQ
X戰警中的小強金剛狼,不但打不死,而且脾氣不太好,識相點的話還是不要惹他。圖片來源:fanpop.com

編譯自:Melanie Tannenbaum:Envying Evolution: What Can The X-Men Teach Us About Stereotypes? Scientific American

轉載自果殼網

文章難易度
果殼網_96
108 篇文章 ・ 7 位粉絲
果殼傳媒是一家致力於面向公眾倡導科技理念、傳播科技內容的企業。2010年11月,公司推出果殼網(Guokr.com) 。在創始人兼CEO姬十三帶領的專業團隊努力下,果殼傳媒已成為中國領先的科技傳媒機構,還致力於為企業量身打造面向公眾的科技品牌傳播方案。

1

1
0

文字

分享

1
1
0
你習慣偏見了嗎?當偏見成為文化中的刻板印象——《隱性偏見》
平安文化_96
・2022/12/17 ・2846字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隱性偏見的概念指出偏見起作用的方式就像電路。這個電路始於我們從周圍世界吸收「文化知識」,當家人、媒體、課堂、鄰居給予我們有關不同群體的大量資訊。

這些知識當中有些是真實的,例如,從統計數字來看,男性和女性的平均身高的確有差異。有些知識則並不為真:平均而言,男孩的數學成績並不優於女孩。隨著時間,這些訊息變成深埋在我們腦中的聯想和刻板印象。

當我們遇見觸發了這些聯想的某個人或某件事,我們的文化知識就會影響我們對當下情況的反應,包括我們會有什麼行動,會說些什麼,以及會有什麼感受。因此而出現的歧視行為會助長差異,而差異又會進一步餵養引發這整個過程的文化知識。而且我們每一次所看見的並非單一層面的身分,而是多重類別的身分,包括種族、性別、年齡以及其他,每一種身分都帶有可能被融入感知者腦中的聯想。

把隱性偏見視為一種電路,這個概念有助於解釋許多遭遇。

黑人學生在學校所受到的差別待遇

以小男孩小傑.鮑威爾(JJ Powell)為例。四歲時,小傑聰明而且合群。他能熟練地寫出自己和弟弟的名字,喜歡玩上學的遊戲,通常行為良好。可是他在家鄉內布拉斯加州奧馬哈市去上幼稚園的第一年春天,他母親圖妮特.鮑威爾(Tunette Powell)開始接到電話,要她去接小傑回家。他因為把口水滴在同學身上而被停學。另一次是因為他扔了一張椅子,還有一次則是在午睡時間不聽話。鮑威爾感到不解。她那個優秀、樂觀的兒子?「哇!」在一次訪談中她回憶說,「我是個失敗的家長。」

可是後來她參加了小傑班上一個同學的生日會,開始和幼稚園的其他家長交談。有一個母親說她兒子狠狠地打了一個男孩,對方因此進了醫院。她的兒子並沒有被停學,她就只接到了一通電話。更多的家長說起自家小孩的行為問題。並沒有其他小孩被停學。事實上,其他的家長甚至不知道學校會使用這種懲罰。小傑被停學了三次。就鮑威爾所知,唯一的差別在於她的小孩是黑人,而其餘的小孩是白人。

黑人學生在學校更容易被懲罰。圖/envato.elements

鮑威爾的兒子不是特例。德州的一項研究檢視了幾百萬份的學校成績單和懲戒紀錄,其中有每一個在二○○○年至二○○二年之間開始就讀七年級的學生一直到十二年級的在校紀錄。這些紀錄包括所有違反行為規範(例如遲到或是服裝不整)的懲戒處分。校方可以自由裁量針對這些違紀行為的反應,可以做出校方認為適當的任何處罰。這項研究發現,黑人學生在第一次犯規時就被罰停學的可能性超過兩倍。

多項研究證實了此一模式。在心理學家菲利普.阿提巴.戈夫(Phillip Atiba Goff)及其同事所進行的一組研究中,受試者得知一個男孩的故事,這個男孩有反社會的行為,範圍從輕罪到重罪。接著受試者被問了一些問題,關於這個孩子的行為責任,以及在他行為背後的意圖。

在評估同樣的行為時,如果這個男孩是黑人,受試者就認為他更應該為他的行為受到責備;他們也高估了他的年紀,多達四歲以上,例如一個十三歲半的男孩被認為是個成年人。比起一樁輕罪,黑人小孩被視為更應該為一樁重罪受到責備;對白人小孩來說,情況則正好相反:當他行為的嚴重性增加,白人小孩被認為所需負的責任更小。

在另一項研究中,研究者把一名行為不檢的學生的在校紀錄拿給幾位老師看。如果那個學生是黑人,那些老師就更可能替這名學生貼上「惹是生非者」的標籤,而且更可能把第二次違規視為一種更嚴重的不良行為模式的一部分。

按照隱性偏見的概念,小傑的老師吸收了帶有種族歧視的有關黑人兒童的刻板印象。當小傑拒絕午睡,她腦中的刻板印象影響了她對他和他的行為的解讀,使得她把這種行為看得比白人小孩的同等行為更嚴重,而把小傑視為更應該受到懲罰。

隱性偏見塑成某些族群的刻板印象

在一個名叫郭伽(Philip Guo)的年輕計算機科學學生身上,有偏見的待遇對他有利。郭伽成長於一個華裔美國家庭,家人都主修人文科學。他在六年級時嘗試自學BASIC程式語言,但因為太難而放棄。後來,他在中學修了一門計算機科學課,那門課的老師在開課前幾週才學了教材。

這激發了他對撰寫程式的興趣,可是當他在二○○一年上了大學,他基本上是個初學者,尤其是相對於他的同學而言,他的許多同學在大一時就已經擁有十年撰寫程式的經驗。他修了入門的計算機科學課程,開始做暑期實習,這時他注意到一件不尋常的事。他回憶說:「在開會時,別人似乎總是假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其實他並不知道。當他因為感到茫然而沉默,同事以為他沉默是因為他懂了。

在學年當中,郭伽冒昧地寫電郵給教授,得到了一個研究職位。在接下來那幾年裡,他得到了一個又一個的工作,而他知道自己其實尚未擁有這些工作所需要的技能。在這些工作上,他有機會習得知識,同時還獲得報酬,一直受益於別人對於他專業能力的假定。他回憶:「技術水準與我相似的其他人並未得到我所得到的鼓勵。」

郭伽的主管可能吸收了一種刻板印象,把他那種背景的人和技術專業能力連結在一起。當他們看見他在苦思一個問題,這些刻板印象就在他們腦中跳出來,影響了他們對他的所言所行、他的疑問乃至他的沉默的解讀。郭伽的經驗凸顯出偏見的一個重要面向:偏見不僅會在某些情況下造成不利條件,也會在另一些情況下創造出優勢。

亞裔美國人容易被認為有很優秀的專業技術。圖/envato.elements

同一個群體可以受到有利於他們之刻板印象的影響,也受到有害於他們之刻板印象的影響,有時候甚至是同一種刻板印象。例如,亞裔美國人給人的「模範少數族裔」刻板印象掩蓋了諸如騷擾、種族歧視、貧窮、暴力和歧視的種種難題;這種刻板印象暗示出並不存在的同質性。

在學校裡,它掩蓋了學生對於資源與支持的需求。而且它無法保護人們不受到剝奪人性的待遇:一項針對哈佛大學入學申請紀錄的分析甚至表示亞裔申請人經常在「個性」這一項的評估中得分較低。

對生物學家本.巴雷斯來說,這個偏見迴路在他變性之前與之後發揮了不同的功能。在變性之前,別人透過對女性之刻板印象的鏡片來看待他,認為女性的科學能力比較差。這種刻板印象影響了同事對他的工作與言行的看法。

他們認為他比較缺少權威、才華和價值,於是以打斷他、質疑他、否定他的專業能力作為回應。在變性之後,巴雷斯有了相反的經驗:他被視為更有能力、更有知識、更有權威,而且比較不適合被打斷。假如巴雷斯是屬於另一個種族或族裔的科學家,或是有某種身心障礙,他在變性前後的經驗就會有所不同。

——本文摘自《隱性偏見》,2022 年 10 月,平安文化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所有討論 1
平安文化_96
5 篇文章 ・ 3 位粉絲
皇冠文化集團旗下的平安文化有限公司以出版非文學作品為主,書系涵蓋心理勵志、人文社科、健康、兩性、商業……等,致力於將好書推廣給廣大讀者。

0

3
1

文字

分享

0
3
1
CO2 不是廢物!以嶄新材料推進人造光合作用——林麗瓊專訪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2/03/22 ・5496字 ・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本文由 台灣萊雅L’Oréal Taiwan 為慶祝「台灣傑出女科學家獎」15周年而規劃,泛科學企劃執行。

  • 2017 年「台灣傑出女科學家獎」傑出獎第十屆傑出獎得主

在辛亥路側的臺灣大學凝態科學研究中心,曾為中心主任的林麗瓊帶著我們上上下下好幾層樓,如數家珍地說明各設備的能耐,以及學生要如何經過她紮實訓練跟親自審查才能上機。「還有好多,今天沒時間看」,站在她稱為「起家本」的第一台自製反應爐旁,她說當年太貪心,加了多個 Port,增加了殘餘氣體吸附而使樣品被污染的風險。然而這台由她自己設計、自己到工廠請人開模製作的機器,在她細心調教跟利用下,創造了許多研究突破。我們請林麗瓊與這座別具意義的反應爐一起合照,她則邀請在旁的學生 Suman 一起入鏡。

來自伊朗的 Suman 她選擇來台灣學習,一方面是因為台灣是個很安全的地方,另一方面就是因為林教授是很棒的楷模。「那你會在台灣待到什麼時候?」我問,她回說「這要看我什麼時候拿到博士學位。」「那就是要看林教授囉?」「不是,是要看她自己何時取得足夠的進展。」林麗瓊笑著說這句話,也透露出她指導學生的方法:不由上而下決定主題,讓學生自由探索、從好奇心出發。

回到辦公室,林麗瓊從玻璃櫃中拿出一幅裱框的照片,裡頭是朵特別的玫瑰。「本來該長成平的、漂漂亮亮的磊晶,結果長成一朵花。」

林麗瓊教授與我們分享學生的作品——〈Formosa Nano-Rose〉

拿著學生的「作品」,她笑說通常學生若做出這樣的磊晶應該要挨罵才對,然而學生發揮想像力,將奈米尺度的不規則形狀染上玫瑰紅,參加美國材料學會(Materials Research Society)年度的科學即藝術(Science as Art)競賽,拿到首獎,還有外國人寄信來,希望能取得圖片,用來求婚。

在林麗瓊經營帶領下,聚集多國、多領域人才的研究團隊看似和樂輕鬆,其實他們正探索一個可能改變人類未來的終極領域:光觸媒。

光觸媒的莫大潛力

如果要列出如今人類面對的最大挑戰,抑制二氧化碳排放、讓空氣中的二氧化碳量回到 350 ppm 的安全水平以下,不讓氣候危機加劇,肯定是其一。(順帶一提:2021 年 的 1 月是 413 ppm 上下。來源) 

就算逐步淘汰煤炭跟天然氣,改成再生能源發電,我們的生活依舊仰賴大量的石油化學產品,大氣跟海洋中依然有過量的 CO2,種樹也難趕上森林被砍伐跟遭野火肆虐的速度。然而林麗瓊另闢蹊徑,從拿手的材料科學著手,正研究如何將二氧化碳還原成低碳氫比燃料,關鍵就在於高效能的光觸媒。

這當然不是林麗瓊一開始就研究的主題。她於 1989 年取得哈佛大學應用物理博士學位後,馬上被美國奇異公司研發總部材料研究中心延攬為終生聘雇研究員,也是當時該研究中心唯一的亞裔女性。那時她加入的團隊裡有物理學家、化學家、電子電機工程師等,研究的主題從飛機引擎到核能電廠五花八門,例如他們開發新型飛機引擎的材料跟設計,讓飛行速度更快、更省燃料。

1994 年回台後,她返台主持凝態中心的尖端材料實驗室。「一開始做鑽石薄膜,後來做奈米碳管、奈米線、石墨烯。」開發這些碳基的低維度奈米材料,並使其展現出新奇特性是她的拿手絕活。既然現在二氧化碳成了眾矢之的,那就換個角度,把它從廢物變寶物吧!

「如果只是要把二氧化碳轉化成低碳氫比的燃料,或是高工業價值的原物料,方式不只有光觸媒,用電催化也可以。」林麗瓊表示電催化成熟度比光催化高,發展歷史久,但是腐蝕容易造成污染,而且 CO2 與水的溶解度低、需要額外耗電,因此不見得是最佳選項。若採用光觸媒,只要將工廠的排氣經過導管收集,將 CO2 分離,進入可以接受光照的反應爐,搭配適當的材料(如金屬氧化物),就能產生光催化效應,把 CO2 變成甲醇、甲烷、乙醇、乙烷、乙醛等。

「關鍵步驟就是那個材料的觸媒,它的催化功能性要夠,那怎樣功能性才會夠?這就有我們做材料的人可以玩的空間。」林麗瓊表示這樣的材料須具備半導體特性,也就是其特有的「能待結構」或「能階」,能接受光子的能量而激發,同時「能隙」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目前已經商用的材料為二氧化鈦(TiO2),然而其吸收光需要 3.2-3.4 電子伏特(eV)的能量,也就是得用波長很短的紫外光,限制了發展。 因此她將重點放在找尋能夠吸收可見光的材料與最佳結構,提升轉化效率。「可能是1.7、1.8(eV)是最好的……就同樣一個材料,它本質可能是 1.5 eV,但位置不對,所以我們就想辦法做一些缺陷工程啊、做一些參雜、複合的結構。」

這樣的材料在吸光後會產生電子電洞對,林麗瓊生動地形容「要活活的」,才能跟二氧化碳與水起反應。意思是說這材料得身兼多職,先吸可見光、然後拆解電子電洞對,傳達到表面後,能接著活化其實很穩定的二氧化碳,再加上水氣才有可能轉化成甲醇等產物。即使是同一個氧化亞銅,他們也發現邊邊角角的活性才高,「所以就有辦法跟 CO2 招手,黏住又不能太黏喔!太黏 CO2 不跑啦!就把活性點通通給蓋住蓋死了。」

為了讓二氧化碳若即若離、欲迎還拒的戲碼能在奈米尺度上演,身為導演兼製作人的林麗瓊與團隊花了大把工夫選角(材料),如今已獲得初步的成果。

「在產量上,雖然還不是很高,但是有機會到 1% 了。假以時日,push 到 10%,應該是有機會」。她表示儘管還需要很多努力,而且後續也還有產物選擇性與分離的課題,但一關一關解,就能將二氧化碳變成原物料,邁向循環經濟「零廢物」的目標。

林麗瓊表示反應過程中的產物分析、以及反應控制的關鍵機制需要徹底釐清,才能知道到底材料的「什麼」在做出貢獻,例如是形狀、是位置、是大小、還是其他性質?她用各種技術來監測,將這過程比喻為「盲人摸象」,得一片一片摸熟了才能前進。雖然離製程成熟跟產業化還有很長的路,她發現這個領域受關注跟投入的程度在全球都大大提升,從她剛開始時一年不超過 50 篇研究,到現在每年破千篇。

從半導體、光電、能源材料、奈米薄膜到光觸媒,研究範圍廣泛的林麗瓊笑稱自己喜新厭舊又隨性,但萬變不離其宗:「我們就是玩材料的,我們玩得很開心啊!」

Welcome to the jungle 

外表溫和沈著、說話總是體貼地再三確認我們能否理解的林麗瓊,得過台灣與世界各國的獎項,也曾被選為美國材料學會董事會成員,曾任眾多知名學術期刊、專書的編輯與學術會議的主席,成就非凡。然而正如她研究的光觸媒,對於許多學生來說,她也是一位如光般賦予能量、催化著他們的觸媒。

林麗瓊坦言自己「鍛鍊很久」,努力學習理解各種關係必然遇到障礙,有時轉個彎就撥雲見日的道理。她不會給剛進門下的學生太明確、太細節的題目,而是讓他們先朝一個方向探索看看,約略三個月後再請他們提出 Proposal,她就在這段時間內觀察新學生與其他同學的互動,了解其性格,能力,再依此給出建議。

她將自己在美國奇異公司研發總部任職時學到的團隊合作方式,帶入自己的實驗室。「有的人性格像獅子、有的像兔子。但不能都一直是獅子或兔子」她順著學生的性格,鼓勵其發揮,但也鼓勵他們學習彼此的優點,懂得變換。

她說有些學生活動力很強,坐不住,沒辦法一直待在機器前;反過來有些學生開工之後,一天不去開機就覺得不舒服,連機器壞了也不肯停。但就是這樣不同的性格,獲得了意想不到的發現。雖然有時會建議學生互相合作,但她的安排也不一定成功,反而是讓資深的、主導性強的學生們發展、組隊,結果更好。她則透過每週定期的 Group meeting 發揮觸媒的作用,激發團隊成長。「我關心他們怎麼發展,可是絕對不強迫。有點黏又不會太黏。」她微笑說。

是傑出科技人,也是女人

2017 年得到第十屆「臺灣傑出女科學家獎」時的林麗瓊,已得過科技部傑出獎、教育部學術獎與國際上的諸多不分性別的榮譽,對於冠在科學家獎前的「女」字,很高興能獲得肯定,也自覺要承擔更多責任。然而在 30 年前,類似的經歷曾經困擾過她。

當她被奇異聘為終生職研究員時,她在哈佛的一位韓國同學則失之交臂,扼腕地對她說「都是因為妳是女生啦。」林麗瓊覺得自己夠認真、夠努力,當然有資格加入頂尖的企業。但反過來說,那位韓國同學也很認真、很努力,所以……是臨場表現有差別?還是真的因為她是女性而成了保障名額?

「不瞞你說,這的確是很矛盾、很複雜的一種心理。」她說:「如果只是因為我是女生,這個對我很傷啊!是不是?」後來在物理學會女性工作小組內討論這種「肯定」時,她漸漸想通,認為即使有這種可能,她也要勇敢去爭取,放下不舒服的感覺,不要覺得自己是被憐憫、被施予,而是要當第一個衝破現況者,別人才有機會跟上。

「有一些東西是非常根深蒂固的,男生女生都是這個文化的受害者。」她分享自己剛加入奇異公司的一段經歷:當時懷第二胎的她,發現好幾個月都沒有被分配到任務,也沒有被安排出差到工廠幫現場面臨的挑戰找題目。於是她鼓起勇氣去問經理,經理反而愣住,回答說就是因為知道她懷第二胎,家裡還有一個兩歲孩子,怎麼能讓她做這些又累又辛苦的事?

這樣的善意跟體貼,若說是歧視,林麗瓊認為就太重了,但結果卻幽微地害她投閒置散。於是她向經理明確表示自己先生非常支持,而且有保母能照顧小孩,承接任務沒有問題,才改變了這種不利自己發展的狀況。

「我自己覺得物理並沒有性別的問題,覺得好玩又可以發揮,學科本身不會阻擋女生。那是我們的環境嗎?還是什麼?」物理學界的女性比例「是可怕的低」,林麗瓊說大學部其實有 20-30% 是女生,研究所也可能還能維持 10-20%,但到教職就不到 5%。她認為這個現象不能簡單歸因,需要抽絲剝繭。舉例來說,由於她與先生(陳貴賢,中研院原子與分子科學研究所研究員)密切合作,剛回國任教提交計畫書審查時,曾被問「貢獻到底在哪裡?」但同樣的問題,她先生卻不會被問。她認為審查者不見得有意打壓,而是文化養成的習慣。要讓其他人知道自己有真功夫,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她已十年沒被這樣問了,但的確成了女生額外要處理的。

得獎後,她參與台灣萊雅與吳健雄學術基金會合辦的高中女性科學教育巡訪計畫,每年都與許多年輕學生面對面交流,座談時間常互動熱烈到讓她趕不上搭車時間。透過這個獎跟活動,能讓許多學生有個學習楷模,提出心中的問題,幫她們去除刻板印象,其實讓她備感欣慰。她甚至因此收了高中生來實驗室實習,但她強調來的高中生得要「玩」、藉實習想像未來的生活,而不是為參加科展得名而來。

對林麗瓊來說,大她四屆,同樣就讀臺大物理系的四姐是最接近的楷模,也因此她學習科學一路以來備受鼓勵而沒受阻礙。另外,曾返台演講的吳健雄則是她朝聖的偶像,曾親睹吳健雄在新竹演講風采的她說自己非常震撼。後來與自己的大哥討論該不該朝物理學邁進時,大哥對她說「吳健雄不就是物理學家嗎?為什麼不呢?」她也因此非常感激。

她給予學生的力量,也承襲自她在哈佛的指導教授 Frans Spaepen。她記得在考慮該留在哈佛做博後,還是去產業界資源豐沛的實驗室時,Spaepen 教授對林麗瓊說,若她能留下來當博後,他會很高興,但不必將哈佛當作第一或是唯一的選擇,該把握機會到外頭更大的世界看看。這番話讓她至今銘記於心,也一直將這種「不為自己設限」的理念傳達給每一位學生。

「你覺得你的興趣在哪、你的才能在哪,就走走看,不要劃地自限。刻板印象是別人的刻板印象,若連自己都有刻板印象,當然就沒救。」身為物理學界的頂尖女性科學家,林麗瓊參與、籌辦了不少推動女性加入科研領域的工作,例如與物理學會女性工作委員會籌拍《物理好丰采》影片,協助成立臺灣女科技人學會等。她說,每個人有各自的問題,但有些問題有共通性,就該以團體的名義來爭取。

例如她參與的物理學會女性工作委員會曾以團體名義向國科會提案,讓有生產事實的女性研究者在提出研究計畫時,可以將過去七年內的發表成果納入,而不是原本的五年,否則女性研究者很容易因為生兒育女放慢進度而被系統性地歧視、或是擔心可能耽誤發展而乾脆不生育。

林麗瓊認為自己沒有天花板,但她不能代表所有女性研究者,因此「如果有需要去衝破的,一起去衝破吧。」她說。

台灣傑出女科學家獎邁入第 15 年,台灣萊雅鼓勵女性追求科學夢想,讓科學領域能兩性均衡參與和貢獻。想成為科學家嗎?妳絕對可以!傑出學姊們在這裡跟妳說:YES!:https://towis.loreal.com.tw/Video.php

本文由 台灣萊雅L’Oréal Taiwan 為慶祝「台灣傑出女科學家獎」15周年而規劃,泛科學企劃執行。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184 篇文章 ・ 293 位粉絲
充滿能量的泛科學品牌合作帳號!相關行銷合作請洽:contact@pansci.asia

3

26
1

文字

分享

3
26
1
迪士尼OG老王子根本性騷擾?淺談古早動畫如何建構幼兒的性別認知
異吐司想Toasty Thoughts_96
・2021/08/13 ・4368字 ・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編按:社會風俗是約定而成的——這句話不是說道德不存在邊界,而是指邊界的或寬或窄將隨社會需求變動,而動畫則是觀察社會風俗變遷的極佳研究對象;本文點出古早迪士尼動畫存有明顯的性別標籤,目的在於建構友善的性別環境,並提醒善男信女們切勿模仿OG老王子/公主,否則小心被銬上警車或被拐走。

《咒術迴戰》中的七海健人有云:「枕邊掉的頭髮越來越多,喜歡的夾菜麵包從便利商店消失,這些微小的絕望不斷積累,才會使人長大。」——泛科《童年崩壞》專題邀請各位讀者重新檢視童年時期的產物,讓你的童年持續崩壞不停歇 ψ(`∇´)ψ。

如果你跟我一樣,是年紀在 30 上下、出生於網路剛開始萌芽的時代,那你的童年肯定有迪士尼公主系列錄影帶的參與。我說的不是《冰雪奇緣》、《魔髮奇緣》這些新世紀作品,而是 2000 年前出版的「經典」動畫電影,包括大家耳熟能詳的《白雪公主》、《睡美人》、《美女與野獸》甚至是《花木蘭》等電影等。

迪士尼打造了家喻戶曉的動畫王國,公主系列作品更成為很多人共同的童年回憶。圖/Pexels

當然迪士尼近年產出的作品遠不只公主系列,但是上述作品的共通點是取材自大家熟悉的童話故事或鄉野傳奇,讓觀眾不需要多花心思便能輕鬆享受當代動畫技術的聲光效果。

有趣的是,迪士尼在動畫電影上前所未見的成功讓這些作品「反客為主」,成為新生代對這些故事的第一印象。特別是公主系列的人設,讓在此之後出版的繪本、動畫創作都擺脫不了迪士尼的影子,甚至誤以為這些童話故事的原作者就是「迪士尼」。

這當然是迪士尼的勝利,卻也是整個世代的不幸。

因為誰也沒想到,這些特別適合幼齡教育的動畫片,會成為往後數十年性別平權運動的最大阻礙之一。

別低估幼兒,他們學到的絕不止「詞彙」

約莫 2010 年開始,針對迪士尼公主系列的分析研究興起。作為超過一代人的童年代表,這些作品至今仍被許多家長視為幼童教育的首選素材。正因為如此,我們更需要認真看待公主系列及故事原著對新生代傳達的訊息,即時導正不合時宜的觀念。

誰也沒想到,這些特別適合幼齡教育的動畫片,會成為往後數十年性別平權運動的最大阻礙之一 。圖/GIPHY

這並不是危言聳聽,根據過去的幼兒教育與發展心理學研究結果,我們知道嬰幼兒在出生後便已經開始不斷的「學習」。他們稚嫩的大腦或許沒有成人健全的認知功能,卻能像海綿那樣吸取周遭的所有資訊,甚至學得比我們這些大人更快更好。

換言之,當迪士尼公主系列被選作教材,肯定是有設想好的學習目標。例如讓孩童提早接觸較為廣泛的詞彙,吸收故事本身蘊含的正向思想等「教育意義」。

但是小孩子在這個過程中額外「學習」到的東西,卻被大家忽略了。

過度極化的性別標籤,不利幼兒認識自我

不管是童話故事也好,近代依據這些文本再創作的動畫也罷,它們多少都反映出那個時代的文化背景。這當中藏得最深、卻也最重要的,便是社會的主流的價值觀。

兒童稚嫩的大腦雖然不比成人的認知功能,卻已能像海綿那樣吸取周遭的所有資訊。 圖/Pexels

如果你把迪士尼公主系列的「公主」與「王子」一字排開,會發現兩類角色在設定與形象上都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

除了外貌嬌柔美麗,公主的個性大多純真善良、溫柔體貼,甚至得具備能用歌聲召喚小動物的超能力(這要放在故事發生的中世紀,公主們早就被人當成女巫綁上火刑柱了);王子則必須身材挺拔、面容英俊,更要有能夠拯救公主於危險之中的堅強實力,同時願意為了「愛」去親吻素昧平生的女性(這在現在就是性騷擾了)。

如果你有在關注性別平權運動,絕對不會對上面那些敘述感到陌生。這些與「公主」、「王子」等身份綁在一起的描述,正是平權運動試圖抹除的「性別刻板印象」(gender stereotypes)與「性別角色」(gender roles)。也就是你我在日常生活中經常聽到的「你一個大男生怎麼會⋯⋯」、「你這麼⋯⋯哪裡像個女生」等社會期待。

從現在的眼光看來,未經同意為了「愛」去親吻素昧平生的女性可能是違法的。圖/GIPHY

米奇也許不是故意的⋯⋯但孩子的教育不能等

當然,我相信迪士尼在製作這些電影時,絕不是抱著「我就是要荼毒下一代把父權思想悄悄地傳承下去啦哈哈哈」的心思(吧)。但如我前面所說,在沒有適當引導與限制的情況下「學習」是不可控的,特別是這種會在演出中潛移默化觀眾的意識形態,有時候會產生比表層訊息還要更強的影響力。

因為這些小小觀眾們並不覺得自己被「教」了什麼,他們只是很自然地憧憬「王子」與「公主」等角色,進而產生「原來要變成這樣才能當公主/王子」的信念。

但是真正適合當王子公主的人,只是少數人而已。特別是那些天生無法適應這些框架的少數族群,推崇「王子」與「公主」的框架,無異於剝奪他們獲得幸福的資格。

這對心智還不夠成熟的孩童來說,是非常殘忍的事。

但是真正適合當王子公主的人,只是少數人而已。 圖/GIPHY

其實迪士尼很早就注意到這些問題,在 2000 年後創作出各種迎合當代性別觀念的作品。例如《冰雪奇緣》及《魔髮奇緣》等主打女力的作品,可說是迪士尼深刻自省的表現。

有些人會好奇:為什麼要斤斤計較,難道就不能等到這些孩子長大後,自己到社會上學正確的觀念嗎?

——說實話,還真不能。

淺談人腦的認知機制

人的記憶,特別是像性別刻板印象這樣的認知結構,並不是單純的「存取」機制。我們沒辦法像電腦一樣直接把不需要的檔案刪掉,沒事還可以重組硬碟空間、釋放出被佔用的存儲資源。我們的認知是以名為「基模」(schema)的知識結構為最小單位,其構成類似於宇宙星系,由核心概念(像自轉的恆星)以及與之相連的描述與資訊(圍繞恆星公轉的行星、衛星等)

以 Sandra Bem 博士提出的性別基模(gender schema)為例,其核心概念便是「男性」、「女性」等生理性別。在我們剛出生之際,認知中其實是沒有相關概念的,這也是為什麼小孩子在看見異性裸體前會認為對方擁有與自己相同的第一性徵,因為在他們心中尚未建立對「性別」認知。

性別基模的核心概念便是「男性」、「女性」等生理性別。 圖/ Pexels

然而隨著成長、社會化,我們自然而然會從生活經驗與環境刺激中「學習」與這兩個概念相關的資訊。例如我們知道師長期待男生外向、女生內向,又或者大人比較不在乎男生把自己弄髒,卻會要求女生保持整潔等。其他像是服裝、興趣、專長等我們自認為「沒有逼迫」的面向,其實都在人際互動的「潛台詞」中傳遞給認知尚不成熟的小孩子了。

而這些「刺激」都會成為基模的一部份,在我們對世界有更多了解的同時,也把許多暗藏在環境裡的刻板印象給照單全收了。畢竟對孩子來說哪知道什麼是合理的、什麼又有失公允,他們只是忠實反映出環境給予的一切。

打個比方,建構基模就像是拿油漆在一面白牆上塗塗抹抹。就算你用更新、更鮮豔的顏色蓋過那些不合時宜的痕跡,它們也不會「消失」,只是被新資訊掩埋、沈進意識深處。

我們的認知結構更像是一面白牆,每次接收新刺激就是拿不同顏色的油漆在上頭塗塗抹抹。 圖/GIPHY

你以為自己已經擺脫這些陳舊觀念的影響,但那只是個假象。平時你言行如常,是因為意識會主動篩選對外輸出的內容,任何不符合當下需求的表現都會被刻意壓制,也就是「見人說人話」的社交技能。

但是當我們遇到意識來不及處理的突發狀況,自動化思考就會像脫韁野馬一樣衝出來,變成俗稱的「說溜嘴」現象(佛洛伊德ver.)。

不相信嗎?那想像下面這幾個情境:

一間所有技師都是女性的修車廠。

一間老師全是彪形大漢(館長等級)的幼稚園。

你或許不會覺得這些情境「有什麼不對」,但是注意力肯定會被吸引過去,甚至會盯著看幾秒後才冒出「對,這很正常啊」的念頭。這就是雖然我們在意識裡都有相應的平權觀念,但這些刺激仍與腦袋內建的性別框架衝突,造成「總覺得哪裡怪怪」的違和感。

也因此,當前心理學對於刻板印象的研究會更著重在「內隱態度」(implicit attitude)上,藉由各種方法「繞過」被嚴密把關的意識表層,改挖掘個體控制不了的自動化思考歷程。

在觀賞各種作品的同時應該引導孩童思考,而非單方面對電影裡的人物故事照單全收,以便能消除作品中暗藏的刻板印象。圖/Pexels

值得慶幸的是,刻板印象的確可以靠後天修正,但與其事後花更多時間去導正,不如在最一開始的時候嚴格把關,確保下一代能在開放、友善的環境中長大。

當然,這篇文章並不是要大家抵制迪士尼而是提醒不要把偏差資訊當成唯一資訊來源。只要做好資訊平衡,這些經典動畫電影還是可以繼續陪伴更多孩子健康、快樂地成長。

參考資料

  1. Bem, S. L. (1981). Gender schema theory: A cognitive account of sex typing. Psychological review, 88(4), 354.
  2. Bem, S. L. (1983). Gender schema theory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child development: Raising gender-aschematic children in a gender-schematic society. Signs: Journal of women in culture and society, 8(4), 598-616.
  3. Coyne, S. M., Linder, J. R., Rasmussen, E. E., Nelson, D. A., & Birkbeck, V. (2016). Pretty as a princess: Longitudinal effects of engagement with Disney princesses on gender stereotypes, body esteem, and prosocial behavior in children. Child development87(6), 1909-1925.
  4. England, D. E., Descartes, L., & Collier-Meek, M. A. (2011). Gender role portrayal and the Disney princesses. Sex roles64(7), 555-567.
  5. Golden, J. C., & Jacoby, J. W. (2018). Playing princess: Preschool girls’ interpretations of gender stereotypes in Disney princess media. Sex Roles79(5), 299-313.
  6. Greenwald, A. G., McGhee, D. E., & Schwartz, J. L. (1998). Measuring 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implicit cognition: the implicit association test.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74(6), 1464.
  7. Iraola-Arroyo, N., Iraola-Arroyo, A., Iraola-Real, I., Vilchez, D. F., & Sanchez Urbano, S. (2021, April). Gender Stereotypes Marked by Disney Princesses: Influence on Collective Thinking. I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Computer and Software Engineering Advances: Proceedings of the CIT 2020 Volume 2 (pp. 446-460). Springer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8. Karpinski, A., & Hilton, J. L. (2001). Attitudes and the implicit association test.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81(5), 774.
  9. Murnen, S. K., Greenfield, C., Younger, A., & Boyd, H. (2016). Boys act and girls appear: A content analysis of gender stereotypes associated with characters in children’s popular culture. Sex roles74(1), 78-91.
    Starr, C. R., & Zurbriggen, E. L. (2017). Sandra Bem’s gender schema theory after 34 years: A review of its reach and impact. Sex Roles, 76(9), 566-578.
所有討論 3
異吐司想Toasty Thoughts_96
29 篇文章 ・ 128 位粉絲
最初是想用心理學剖析日常事物,一方面「一吐思想」,另一方面借用吐司百變百搭的形象,讓心理學成為無處不在的有趣事物。基於本人雜食屬性,最後什麼都寫、什麼都分享。歡迎至臉書搜尋「異吐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