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平台集結了許多喜歡科學,也願意談論科學的人。但是平心而論,你生活周遭的這種「科宅」多嗎?依據台灣科學教育過程中,考試領導教學而讓人倒胃口的程度,應該你會碰到更多:「DNA」,蛤?「量子力學」,蛤?「夸克」,蛤?「奈米」,應該跟池上米很像吧?…的狀況吧!
科學普及或推廣的工作如果要能夠在常民生活中生根,並進而開啟各種社會世界間的對話,其實很困難的一件工作。很久以前就有科學教育學者提出,真正的「學習科學」其實就是在學習「談科學」。也就是不管在讀、寫、推理、解題、生活中,都可以用科學的語言來進行溝通或表達。「能談」就代表科學成為你生活中的一部分,不管談得順不順、好不好、對不對;如果「不能談」,科學就不過是你生命中的過客,生不帶來死不去,哪怕你指考矇了高分。
有個著名的義大利科學傳播學者Bucchi就曾談過一個概念叫做「邊界物件」(boundary object),這東西就像是在不同的語意世界中所會共同擁有的一些資產,也許不同語意世界的人對這資產的界定各自不同,但都會對它建構出自己的意義並同時作為與其他世界溝通的基礎。例如「基因」這個科學邊界物件就是很典型的例子,它是我們大家日常生活中耳熟能詳的用語,但是在各種不同的情境中,卻可能各自具有很不同的意義。比方在生物科學實驗室、新聞媒體、商業組織、一般民眾生活等,大家都可以用「基因」這個詞來描述一些事物,意義或許有些的不同,但卻開啟了大家與科學世界溝通的可能。如果要大家透過考試來學會「談科學」,那就省省吧;但是如果可以在文化中多滲透一些好的科學「邊界物件」,那或許會有許多實現的可能。
以臺灣流行音樂界的天團「五月天」為例,2012年他們曾經在北京鳥巢體育場的「五月天2012諾亞方舟世界巡迴演唱會」中,創下單日進場10萬人次的紀錄。即使在臺灣,2008年12月在台灣中山足球場舉辦的「十萬人出頭天」演唱會,進場人數也有6萬五千人左右。當樂團主唱阿信狂放地唱著「DNA」這首歌時,其實已經成功地行銷了這個科學的「邊界物件」。因為在這個過程中,歌迷會自己去協商出這些詞彙對於自己的意義,不論它符不符合科學理論中的精確界定,民眾可以開始親近它、談論它、詮釋它。或許對於許多「科宅」而言,這根本是微不足道的科學接觸(而且五月天科學概念還不一定正確?!),但是對於許多庶民而言,這卻是他們「科學參與」的第一步(很多人可能連這一步都沒有,課本就被丟進垃圾桶了)。如果從這一個角度來看,五月天對於科學傳播工作的貢獻,甚至可能不亞於任何一場科普演講中的科學大師(有哪個大師下面有十萬人在聽的?)。這樣的說法並沒有特別地吹捧五月天之意,而是依據最近的一個研究分析,五月天的歌詞確實是所有流行樂界最具科學素養的,包括阿姆斯壯、輻射塵、DNA、地心引力、落葉劑…都曾寫進歌詞中。
「流行文化」其實是最好行銷科學的管道,只是好景不常的是,台灣的流行文化鮮少將「科學」作為思考的對象。日本可以拍出《神探伽利略》(請注意,連片名都是厲害的邊界物件),韓國《大長今》裡面有許多厲害的植物、醫藥知識,就連大陸《甄嬛傳》中的滴血認親都有化學知識,我們台灣卻還在《風水世家》。如果再以流行音樂為例,一堆台灣流行音樂的題材中能夠像五月天這樣善用科學題材的好手其實並不多,多數的音樂創作都侷限在一些特定的主題或風格,相較於國外樂手對於科學的善用實在是差距很大。例如蔡健雅有一首〈達爾文〉的歌詞是這樣寫的:
「…有過競爭 有過犧牲 被愛篩選過程 學會認真 學會忠誠 適者才能生存 懂得永恆 得要我們 進化成更好的人 我的青春 有時還蠻單純 相信幸福取決於愛的深 讀進化論 我贊成達爾文沒實力的就有淘汰的可能 我的替身 已換過多少輪 記憶在舊情人心中變冷 我的一生 有幾道旋轉門 轉到了最後只剩你我沒分 懂得永恆 得要我們 進化成更好的人 進化成更好的人…」
詞意中雖然建構了「進化論」、「達爾文」、「適者生存」這幾個重要的科學邊界物件,並且詮釋了「進化成更好」這樣的科學意涵,但是歌曲的重點仍是在表述愛情這件事。就「邊界物件」所能夠發揮的功能而言,這類的歌詞用法理應是投入科學傳播相關工作人士所樂見的。不過如果每一首歌詞所呈顯的訊息都是這類情啊、愛的,科學與流行文化間的連結仍只會停留在一個十分表象的層面。
看看國外是如何?
再看看國外樂手對於科學的使用,首先,與「科學」相關的創作題材就多元許多。例如美國洛杉磯有一個樂團Artichoke曾經以英文字母排序的方式,依序以科學家的名字作為歌名,出版過兩張專輯(每張專輯描述26位科學家的故事),連華裔女物理學家「吳健雄」(Wu, Chien-Shiung)都是其中的一首歌(我們連吳健雄都還搞不太清楚時,國外有人把她寫成歌了)。再例如,英國另類搖滾天團「電台司令」(radiohead)也曾以歐洲的大強子對撞機為題材編寫Supercollider這一首歌。這些歌曲的題材都直指科學活動的核心,是目前台灣流行音樂前所未見的延伸觸角。
其次,在科學知識的類型上,台灣流行音樂獨鐘天文或太空這類的科學知識類型,就像是星星、月亮及太陽等生活化的科學用語,對於其他科學知識的想像相對地貧瘠。對照歐美流行音樂所呈現的題材,例如德國Kraftwerk樂團(前陣子剛剛來台灣)所引領的「robot pop」,不論是表演形式或是音樂內容,都透過電子音樂的呈現來描述身處於資訊與科技時代中的人類處境;英國樂團OMD以當年承載原子彈去執行核爆任務的轟炸機「Enola gay」為歌名,指出人類在能源、能量上負面使用的迷思。類似這樣的科技想像所呈顯出對於科技社會的多元思維,幾乎還沒有在台灣的流行樂壇發生。
最後,台灣歌曲的歌詞即使用了科學的詞彙,但是多以感情及心情的描述居多,很少針對那個「科學活動」本身。當然,流行音樂的存在原本就不是用來「教導科學」,因此透過流行音樂來抒發情感,這是原本就可以理解的狀況。但是使用了科學的詞彙,其意涵卻多不是用來描述「科學/科技」,並且比例懸殊,這就實在匪夷所思。例如前述蔡健雅〈達爾文〉的歌詞,清一色透過進化論來說明愛情的糾葛。但是歐美的樂曲中,達爾文及進化論就可以有許多不同層面意義的述說,例如1978年美國的後龐克樂團DEVO,以反進化(de-evolution)的概念來消遣科技的發展對於人類可能帶來的違反達爾文進化論的作用;義大利Banco del mutuo soccorso樂團,以一張名為Darwin的概念專輯討論人類進化的問題;美國的「心靈矇蔽合唱團」(third eye blind)也有一首Darwin,是透過進化論的概念探討人類進化過程中信念及信仰的意義,這些歌曲都不僅是作為情感或個人心理狀態上的抒發。
流行文化擁有普遍性及深入庶民生活的特質,無疑是一個導引民眾參與科學最強而有力的媒介工具。台灣目前有許多棘手的科技議題,例如核電、能源、食品安全、氣候風險…等,都很需要一般民眾的參與意見。這些議題有許多都是需要仰賴大家在日常生活中一點一滴的累積,在養成「談科學」的習慣後,方能有更進一步的參與及決策。也就是說,我們的底層文化中,需要更多、更多的「科學邊界物件」來協助大家親近科學,這是一個需要長期累積的歷程。以核四議題為例,如果過去民眾對於核電問題壓根「很少談」,有一天大家突然瘋狂地對擁核或反核積極表態,這種像「一日球迷」般的「一日核迷」,才真需要讓人捏把冷汗。
目前台灣流行音樂所唱的「科學」很多是「單調」與「變調」的科學,距離作為一個合適與稱職的邊界物件,尚有漫漫長路。如果有一天,我們看見許多的樂團將科技議題寫進歌詞,看見偶像劇的帥氣主角是科學家,街頭藝人在展演科學魔術、電影的故事背景是海生館…,或許這會是可以慶幸科學在我們文化中紮根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