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量最大的河川,帶來最大的洪水,這樣的因果關係似乎完全符合邏輯。然而亞馬遜河的洪水,已完全超乎水量增加與氾濫幅度間的正常關係,而這對亞馬遜雨林帶來了某些後果。
洪水氾濫成的水陸兩棲舞台
儘管並非毫不費力就能看出端倪,但原因其實很簡單。
這條大河從安地斯山脈東緣開始,那些巨大的源流河在此離開高地但尚未匯入主流,一直到注入南大西洋為止,其間三千多公里的河道,幾乎完全不再有任何坡度。這甚至使亞馬遜河的洪流,會以潮汐般的規律往上游方向回堵數百公里。連它那些來自北邊或南邊的主要支流——前者最重要的是內格羅河(Rio Negro),後者則是馬代拉河(Madeira)與托坎廷斯河(Tocantins)——在匯入亞馬遜河前,也都已經幾乎毫無坡降地奔流了無數里程。
它在主要雨季的流量每秒可超過三十萬立方公尺,這樣幾乎讓人無法想像的巨大水量,無可避免地必然會暴漲並堵塞。而那些離河道不遠的森林,也因此會大範圍遭洪水泛濫,連續好幾星期,有時候甚至長達數月。
於是一個水陸兩棲的世界形成了,魚穿梭在這個原始森林的樹冠層中,水生植物則聚集成漂浮的大島順流而下,在某些河岸地帶水位可以上升十到十五公尺。
此時有一大部分生命的活動舞台,是在水中或在高高的樹冠上,而毀滅式的大雨不斷傾盆而下,還可能連下數日不休。這裡的河水氾濫會波及廣闊的周邊地區,在某些地方甚至寬達上百公里看不到河岸,因為樹冠已完全沒入水中。而並非所有亞馬遜雨林的樹種,都能忍受這麼長的氾濫期,因此比起那些洪水淹不到的地方,也就是巴西人眼中真正的「陸地」,生長在近河地帶的樹種一直明顯較少。
上演著精采絕倫的動物生存戰
不過即使沒有氾濫,從天而降的驚人雨量,還是會為那些「陸地」帶來過多的水。但它至少有穩固的土壤,生長在這裡的樹木與生長在近河氾濫區者,有著迥異的繁殖策略。
在近河氾濫區的水裡,不僅有等著要埋伏獵物的凱門鱷(Kaiman),還有在靜候著等待果實噗通一聲掉進水裡的魚,牠們會急忙蜂湧而上,就像人、畜見之色變的食人魚撲向(受傷的)獵物那樣,會在最短時間內把目標物吃光抹淨只剩骷髏。
食人魚因為前端齒列是由鋒利如刀的三角尖齒所組成,所以能像鋸子一樣切鋸,牠也因此得到一個有點矬的德文名字:鋸脂鯉(Sägesalmler)。Säge 即鋸子,而 Salmler 則表明牠屬於脂鯉科這種魚。
或許在某些冒險故事裡這種魚確實被描寫得太誇大,不過這改變不了一個事實:當牠們非常飢餓時,牠們在亞馬遜水域裡的危險性要遠比凱門鱷和巨蟒高。任何曾釣過這種魚的人,都不會忘記牠所發出的那種嘎吱嘎吱聲,那是牠用牙齒在狂咬固定魚鉤的鋼絲前導線。
從人類的角度來看,相對溫和無害的是亞河豚科的淡水豚,因為牠只獵食魚類,並不會攻擊人。當牠們成群圍繞在你的小船或獨木舟邊嬉戲時,還會發出平和悅耳的聲響。
然而水中世界的生存競賽,還是繼續在進行。
起初是在水位開始上漲時,因為有些物種所仰賴的食物來源,在水中變得更分散更稀少了。像凱門鱷就首當其衝,還好牠經得起長時間挨餓,相較之下屬於哺乳類的巨獺,也就是亞馬遜河裡以魚為主食的大型水獺,則幾乎每天都得進食。淡水河龜也很擅長耐心等候,而且能捱到洪水退去,牠可以產卵的河岸重新出露。爬蟲類此時的優勢,來自牠比哺乳類動物要低許多的新陳代謝率。牠每天所需要的食物,只有體重相當的哺乳類動物的五分之一到十分之一。
為數不多且原生於亞馬遜雨林的大型哺乳類動物,都以一種明顯較低的基礎代謝率著稱。對體型只差不多與野豬相當,但卻是亞馬遜體重最大的哺乳類動物貘來說,這種新陳代謝強度降低的比例還不算太大;但生活在樹冠層、凡事都「慢慢來」的樹懶,基礎代謝率卻大約只有與牠體型相當的一般哺乳類的一半。然而牠其實並不「懶」,凡事慢慢來對牠是生活之必需。
樹懶以及會把長鼻子伸出水面的貘,都擅長且能持久游水;而那些住在樹冠層的猿猴,反之則會盡其所能地避免下水,落入水中對多數不具游泳能力的猿猴來說意謂著雙重致命,因為牠們根本抵禦不了那裡面的肉食性魚類與鱷魚。
有些事在這個奇怪的水世界裡,或許不足為奇:例如這裡最常見的一種螞蟻切葉蟻,是以培養真菌為生,而一些大型蝴蝶,像全身閃耀著一種夢幻天空藍的大藍閃蝶,壽命可以長達數週或甚至數個月。在悶溼的熱帶亞馬遜,牠們的生命進行得比我們初夏森林裡的蝴蝶慢。
至於鳥類則受惠於牠們的飛行能力,羽色繽紛的巨嘴鳥拜自己敏銳的色覺之賜,總能找到有果實的樹木。
在亞馬遜的水陸兩棲世界裡,鳥類與魚類一樣都多達數百種。
——本文摘自《熱帶雨林:多樣、美麗而稀少的熱帶生命》,2022 年 8 月,日出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