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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速變奏曲—探索基本粒子的大強子對撞機

科學月刊_96
・2012/06/05 ・6887字 ・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SR值 590 ・九年級

夸克組成質子與中子,質子、中子和電子組成原子,原子組成分子,分子組成你我所知的世界。一句話道盡了50 年來粒子物理學家探尋的答案。

余欣珊

對於現在的年輕人而言,網路已經成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交友、蒐集資訊、玩遊戲……;虛擬世界中的一切,似乎比日常生活中的人事物還要更真實。在這樣環境下長大的妳或你,是否曾經問過:自然世界是由什麼組成的?

探索自然世界的組成

在西元前600 年的古希臘時代,「自然世界是由什麼組成」是一個熱門的議題。古希臘哲學家們企圖在神話之外,用理性的思維去了解肉眼所觀察到的自然界中的循環和變化,譬如:水為何會變成冰,空氣凝結為何會變成水等等。在米力特斯(Miletus,古希臘城市,位於今土耳其的西半部)有三位哲學家:泰利斯(Thales, 624~546 BC)、 安奈克西曼德(Anaximander,610~546 BC)、安那西梅斯(Anaximenes, 585~528 BC),認為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雖然看似變化萬千,但必定是由一種基本物質所組成。三人持有不同觀點,分別認為這個單一的基本物質是水、無界限者或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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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年後,德模克里特(Democritus,460~370 BC)提出了唯物論:每一種事物都是由一種微小且不可分割的積木所組成;他稱這些積木為原子(atom)。因為沒有一件事物會來自虛無,所以大自然的積木必須是永恆的。所有的原子都是堅硬結實的,但卻非完全一樣,而大自然是由無數形狀各異的原子所組成。德模克里特不相信有任何力量或靈魂介入大自然的變化過程,大自然每件事情的發生都是相當機械化的,萬事萬物都遵守必要的法則。

雖然這些希臘哲學家的想法非常簡潔漂亮,但是他們並沒有實驗的根據。兩千多年後,俄國科學家門德列夫(Mendeleev,1834~1907)首創化學元素週期表〔註一〕,把當時所發現到的原子依其原子量大小做了排列,而且觀察到這些原子的化學特性都可以被簡化和分組,暗示了原子是由更小的基本粒子所組成。經過了五十多年實驗和理論的相互激盪,物理學家建立了今天的粒子物理標準模型(standard model)。

粒子物理標準模型

在標準模型裡,基本粒子包含夸克(quarks)、輕子(leptons)、和作用子(forcecarriers),如圖一。有六種夸克和六種輕子以及它們的反粒子:上夸克(up,u)、下夸克(down,d)、魅夸克(charm,c)、奇夸克(strange,s)、頂夸克(top,t)、底夸克(bottom,b)、電子(electron,e)、渺子(muon,μ)、濤子(tau,τ)、電子微中子(electron neutrino,ve)、渺子微中子(muonneutrino,vμ)、濤子微中子(tau neutrino,vτ)。四種作用子負責傳遞基本交互作用力:光子(photon,γ)負責電磁力、膠子(gluon,g)負責強作用力、而Z玻色子和W玻色子負責弱作用力。

圖一: 現今粒子物理標準模型裡的基本粒子: 夸克 (quarks)、輕子(leptons)、和作用子(force carriers)。

夸克之間或輕子之間並不直接交流,而是透過像郵差一樣的作用子來傳遞訊息而產生交互作用,所傳遞的訊息強度大小決定於粒子所帶的「電荷」大小以及作用力常數。夸克因為帶有電磁電荷、色電荷和弱電荷,可以「接收」到這四種作用子的訊息。輕子不帶色電荷,所以接收不到膠子的訊息(不參與強作用力)。特別一提的是:微中子只帶有弱電荷,只能感受到弱作用力,被暱稱為「鬼粒子」(ghost partic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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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電磁力、強作用力和弱作用力之中,無疑地,大家最容易感受到也最熟悉的是電磁力。帶正電的原子核和帶負電的電子,藉由光子而相吸引並鍵結成原子,雖然原子呈電中性,兩個非常靠近的原子,就像兩個電偶極一樣相互吸引,這吸引力便是所謂的凡得瓦力,原子群藉由凡得瓦力鍵結而組合成了分子。電磁力決定了原子和分子的化學性質。同理地,帶有色電荷的夸克(或反夸克)藉著膠子而鍵結成色中性的介子或重子〔註二〕;你所熟悉的質子和中子,便是眾多上夸克和下夸克的排列組合中最輕和最穩定的重子。而質子和中子就像「色偶極」一樣,相互吸引而組成了原子核。弱作用力雖然強度比強作用力和電磁力小了4~6個數量級,但它其實是地球生命的起源:弱作用力讓太陽中的氫在一連串的反應後轉換為氦,並釋放出光和熱,而放射性衰變的產物,更被拿來應用在癌症治療等醫學用途上。

注意!當一個粒子被稱為基本粒子時,代表我們認為這個粒子無法再被分割,沒有內部構造。但是,有別於大家對於「基本粒子是永遠不變」的直覺,雖然它們無法被分割,卻可以透過電磁力或弱作用力,衰變到其它較輕的基本粒子。在標準模型裡,只有第一代粒子組成了穩定的物質,其他粒子所組成的物質(重子或介子)生命期較短,最終都會衰變到第一代粒子或是作用子。

粒子物理學界當前課題

對於「自然世界是由什麼組成」這個問題,粒子物理標準模型雖然給了我們一個最接近真實世界的答案,但並不是一個最理想和最完整的答案。還有許多問題尚未找到解答,以下提出幾個例子。

現今的物理學家和希臘哲學家有同樣的信念,相信自然界可以由少量的法則來決定;但標準模型的基本粒子數目,似乎還是多了些。是否代表夸克和輕子並不是基本粒子,兩者只是一個更基本的粒子在低能量時所展現的一體兩面?又或者基本粒子數目不少,而我們尚未找到所有的夸克和輕子?細心的讀者應該也發現標準模型尚未把重力納入,是否還有一個重力作用子?另外,這些基本粒子的質量範圍甚廣:有比電子輕的微中子,也有重達184倍質子質量的頂夸克,兩者質量差了11個數量級,為什麼這些基本粒子會擁有質量?在作用子中,光子和膠子沒有質量,但是為什麼W 和Z 玻色子卻是質子質量的86和97倍?是因為它們和希格斯粒子的交互作用?那為什麼我們還沒有找到希格斯粒子?在宇宙大爆炸時,估計有相等數量的正粒子和反粒子,為什麼現在自然界中的穩定物質是由正粒子所組成的,而我們只能在實驗室的產物中看到反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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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找到這些問題的解答,物理學家設計了各種實驗來了解這些基本粒子的性質。在標準模型中,大部分的粒子無法穩定存在,但是物理學家可以在較單純的實驗室環境裡製造,然後用像照相機一樣的偵測器,把這些粒子或是它們衰變之後產物的軌跡記錄下來,再用電腦分析這些數據。

若要製造質量較輕的粒子或是它們的反粒子,可以拿高速的電子或質子去撞一個金屬靶,然後再過濾掉不想要的產物,這就是所謂的定靶實驗;魅夸克和底夸克便是在美國布魯克海文實驗室(Brookhaven National Laboratory)、史丹佛直線加速器中心(SLAC National Accelerator Laboratory)以及費米高能實驗室(Fermi National Accelerator Laboratory, FNAL)裡的定靶實驗發現的。但是粒子物理學家除了想了解基本粒子的性質,更想找到希格斯粒子和發現標準模型以外的新粒子;尚未發現到的新粒子質量多半極高,可能是質子質量的數百倍甚至千倍。而定靶實驗有個缺點——無法將整個系統的能量百分之百地都轉換成質量以產生粒子。既然所有的撞擊都必須維持動量守恆,定靶實驗裡的發射物撞擊金屬靶之後,系統能量有一部分必須貢獻到產物的動能上,使得撞擊後產物的總動量等於撞擊前發射物的動量。定靶實驗的質心系能量為√2mtargetEbeam。

相反地,對撞機實驗對撞兩個有相同能量但相反動量的質子或電子,高質量的新粒子可在靜止狀態下被產生,也就是說,所有對撞物的能量都被拿來轉換成質量;其質心系能量為2Ebeam。而具有高質量的W玻色子、Z玻色子以及頂夸克,便是在歐洲核子物理研究中心及美國費米高能實驗室裡的質子–反質子對撞機實驗裡發現的。

現今能量最高的對撞機,位於瑞士日內瓦近郊的歐洲核子物理研究中心(European Organization for Nuclear Research,CERN),也就是大家之前常在新聞報導裡看到的大強子對撞機(Large Hadron Collider, LH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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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強子對撞機

大強子對撞機(LHC)是一個圓形加速器,位於地下約100 公尺,周長有26.7 公里,主要由一連串的共振腔(提供以無線電頻率變換極性的電場)、1232個偶極超導磁鐵、392個四極磁鐵所構成(一共有9593個磁鐵!)電場的功用是加速帶電粒子,而磁場的功用是彎曲和聚焦這些帶電粒子,並讓它們在四個對撞點對撞。在四個對撞點各自設有一個偵測器,量測因對撞而產生的粒子的性質。整個加速器橫跨瑞士和法國兩個國家,是世界上最貴(建造花費為5億瑞士法郎)、最大也是能量最高的強子加速器。所使用的強子大部分時間是質子,每一年有一個月的時間會進行鉛離子的對撞。以下文章將針對質子對撞做介紹。

圖二:位於瑞士日內瓦近郊的大強子對撞機。

大強子對撞機整個實驗配置包含LHC加速器、前級加速器、以及4個對撞點上的偵測器:ATLAS、LHCb、CMS 、ALICE 。首先,氫原子裡的質子和電子被解離,質子在直線加速器裡(Linac2)被加速到5000萬電子伏特(50 MeV)。接下來,質子被送到半徑越來越大的圓形前級加速器——質子同步加速器的推進器(Proton Synchrotron Booster,PS Booster)、質子同步加速器(Proton Synchrontron,PS)、超質子同步加速器(Super Proton Synchrontron, SPS),而達到4500億電子伏特(450 GeV)的動能。為了增加物理反應和產生有趣粒子的機率,有超過1011個質子被壓縮在一個半徑約30~45 微米(μm)、長度約10 公分的圓柱空間。至於每一階段的加速器,除了加速質子群以外,也不斷地在冷卻、聚焦質子群,以達到高密度的質子束(proton bunch)。最後,兩個質子束各自沿著順時鐘和逆時鐘的方向,在LHC 軌道裡運行約20 分鐘後,達到最高動能(設計最大值是7 兆電子伏特, 7 TeV)。

質子在加速器裡的能量與速度

讓我們再回顧一下帶電粒子在垂直其運動平面的磁場中如何運行:其軌跡的曲率半徑和磁場大小成反比,和粒子的動量成正比;也就是說,如果要讓粒子維持在同一個圓形加速器軌道(固定的曲率半徑),磁場大小必須隨著動量而改變。LHC 磁場強度的最高值8.33 特斯拉(Tesla)和軌道的半徑26.7 公里,決定了質子可以擁有的最高能量——7兆電子伏特,也就是說,質子–質子對撞時質心系能量最高可達到14 兆電子伏特。在2010和2011年,LHC先以7 兆電子伏特的質心系能量來運行(每個質子能量為3.5 兆電子伏特),也就是最高能量的一半。2012 年的運行,則把質心系能量提升到8 兆電子伏特。1 兆電子伏特的能量,相當於1.6 爾格(1.6 × 10-7 焦耳),其實也不過是一隻蚊子做全速飛行所需要的能量,甚至遠小於一個100 公克蘋果落下1 公尺所獲得的動能(1 焦耳)。

圖三:大強子對撞機(LHC)整個實驗配置:前級加速器(PS Booster 、PS 、SPS 、Linac 2)、和四個 對撞點上的偵測器(ATLAS 、LHCb 、CMS 、ALICE)。

「加速器」這個名稱以及牛頓力學裡的動能K =1/2mv²,可能讓你認為「粒子在加速器裡運行時,其速度和動能不斷地在增加」。但事實上,任何一個有質量的粒子,其速度都無法超過光速。經過狹義相對論的修正後,粒子的動能應該是K =(γ-1 )mc²,其中γ和粒子的速度有關:γ=1/(√(1-v²/c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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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四:經過狹義相對論修正後粒子的能量和速度之 間的關係。虛線代表的是當粒子在靜止狀態時的總 能量mc 2,其中m是粒子的靜止質量而c 是光速。 粗的實線代表的是粒子在速度不等於零時所帶有的 總能量;粗實線和虛線之間的差異便是粒子的動 能:K =(γ- 1)mc 2 。細實線代表的是靜止能量 (mc 2)和牛頓力學動能K =1/ 2 mv 2 的總和。

當粒子速度遠小於光速時(v<<c),γ近似於1 + 1/2(v²/c²),又回到了牛頓力學裡的動能。當粒子速度接近光速時,粒子速度增加的比率卻遠比粒子動能增加的比率緩慢,見圖四;而表一所列的是質子在每一階段的加速器所達到的最大動能和速度。

大強子對撞機研究團隊

在LHC 對撞點上的每一個偵測器都有一個實驗團隊負責,分別是ATLAS(A Toroidal LHC ApparatuS ,超導環場探測器)、CMS(The Compact Muon SolenoidExperiment ,緊湊渺子線圈)、ALICE(A Large Ion Collider Experiment,大型離子對撞機)、和LHCb(LHC Beauty,LHC底夸克偵測器)。其中,ALTAS和CMS的實驗團隊多達3000 人,偵測器有多功能並且包含的角度區域遠大於ALICE 和LHCb ,主要是為了尋找希格斯粒子,並且探測標準模型以外的新物質。在這兩個大型實驗團隊裡,中央研究院物理所隸屬於ATLAS 實驗,而台灣大學和中央大學物理系則隸屬於CMS 實驗。

相對於ATLAS 和CMS ,ALICE 和LHCb 團隊較為嬌小,但是也有600~1000 人。ALICE,顧名思義,專攻於研究鉛離子對撞而產生的夸克–膠子電漿(quark-gluon plasma)狀態,以了解宇宙的形成。LHCb則專攻於研究底夸克的性質,以幫助了解正粒子和反粒子的不對稱緣由。

在這4 個偵測器中, ATLAS 偵測器體積最為龐大:長46公尺,寬25公尺,高25公尺,相當於10 層樓高和3 個籃球場地大小。而CMS偵測器則最重,有1 萬2500 公噸,相當於65 隻藍鯨的體重(現今地球上最重的動物)。除了在4個對撞點上的偵測器, 還有2 個小型偵測器, LHCf和TOTEM,分別位於ATLAS和CMS偵測器的前端和後端。這2 個小型實驗探測在ATLAS和CMS對撞點所產生的粒子,可以補足2個大型偵測器無法包含的區域,也可以量測質子束的亮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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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撞點上的偵測器通常包含著一層又一層的子偵測器,見圖五。在最內層、最靠近對撞點的是帶電粒子軌跡偵測器(tracker),再外面一層有電磁和強子量能器(electromagnetic calorimeter andhadron calorimeter),而最外面一層有渺子偵測器(muon detector)。各個實驗在不同區域有大小不一的磁場。為什麼要這樣安排子偵測器的位置?

圖五:粒子在CMS 偵測器裡以及在磁場影響下的行進軌跡。所顯示的是CMS 偵測器垂直於質子束方向的30 °截角剖面圖。 粒子包含有:渺子、電子、帶電強子(如:π介子)、中性強子(如:中子),以及光子。

偵測粒子的軌跡

想要徹底了解粒子的性質,我們必須要知道粒子被產生時的動量大小、方向、和能量大小,也就是所謂的四維動量(four-momentum)。帶電荷粒子的動量大小和方向,可以從它們在tracker裡所留下的訊號而算出——動量大小正比於粒子在磁場中運動軌跡的曲率半徑;而質子–質子對撞點,也就是粒子產生點,和tracker有訊號的位置,兩點的連線方向便是動量方向。

常見的tracker 具備有矽晶軌跡追跡系統和氣體漂移室。不管tracker的材料為何,其物質密度都不能過高,如此一來,當帶電粒子經過tracker時,只會損失非常微小的能量(KeV),而所量測到的動量便不會偏離帶電粒子進入tracker之前原有的動量。如果粒子本身是不帶電荷的,但是會衰變到帶正電和帶負電的粒子,我們可以從這些衰變產物來推導出原來粒子的動量。

粒子的能量,可以由電磁和強子量能器裡的訊號來得到。量能器是一種「破壞性」偵測器,本身可以誘發簇射,所以必須放在tracker外圍,才不會干擾動量的量測。簇射產物中,起初只有少數高能量的次級粒子,這些次級粒子進一步被引發二次簇射、三次簇射……,使得次級粒子的數目逐漸增加,而能量逐漸降低。一旦所產生的次級粒子能量夠低並且帶有電荷,這些次級粒子便會被量能器記錄下來。起始粒子的能量越高,可以產生的次級粒子數目越多,量能器裡的信號也越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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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既然渺子帶有電荷,我們可以用tracker量測到它的動量,為何在量能器外圍,還需要裝一個渺子偵測器?原因是,在標準模型裡帶電荷的粒子中(輕子、W玻色子、或是帶電荷的強子),只有渺子可以在損失極小能量的情況下,穿越量能器,而在渺子偵測器被偵測到。其他粒子不是早就衰變,便是已經損失所有的能量在量能器裡,例如電子或正子在電磁量能器中損失所有能量。雖然渺子最終還是會衰變,不過它的生命期是2.2微秒,平均來說,對於一般對撞機所產生的渺子,至少要行進6000公尺才會衰變,這距離顯然遠大於一般偵測器的大小。渺子偵測器的基本作用原理,事實上和靠近對撞點的tracker一樣,所使用的種類大多是氣體漂移室。

如同前面所提到的,微中子不會和對撞機偵測器產生電磁交互作用或強交互作用,所以無法被直接偵測到。判別微中子的方法,只有看每個對撞事件裡,是否有「迷失動量」(missing momentum)?

在同一個質子–質子對撞事件裡,所有的粒子的總動量必須等於零,如果有粒子沒有被偵測到,其他被偵測到的粒子的總動量便會不等於零,也就是說,這個對撞事件有迷失動量。迷失動量是所有偵測到的物理量裡,最難校正的一項,偵測器要是有一個區域無法正常運行,或是被偵測到的粒子能量有誤差,對撞事件便會產生一個「偽迷失動量」。雖然困難,但是許多粒子物理學家還是努力研究「迷失動量」,因為除了微中子之外,尚未發現到的重力作用子、超對稱粒子、或其他新粒子,都有可能逃離偵測器而留下迷失動量。

粒子物理學的戰國時代

西元2011年無疑是粒子物理界裡的戰國時代。有造成不少騷動但後來證實是曇花一現的:微中子超越光速、在W玻色子事件中的未知粒子(雙噴射流激態, di-jetresonance)、以及疑似希格斯粒子衰變到雙光子的事件。也有超越前人的:縮小希格斯粒子的質量範圍和超對稱理論的參數值空間、在重離子對撞中看到反氦原子核、噴射流在夸克–膠子電漿裡的能量衰減、和許多檢驗標準模型的測量。以上對於粒子物理實驗,作了一個很基本的介紹,期待吸引有興趣的學生加入我們的行列,一起向未知的世界挑戰。

註一:直到西元2012年為止,元素週期表已經有118種原子。
註二:一旦夸克被產生,便無法單獨存在。一個夸克必須和一個反夸克鍵結成一個介子,或是和兩個夸克鍵結成一個重子,以達到色中性的狀態。

余欣珊:任教中央大學物理系
原文發表於《科學月刊》第四十三卷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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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月刊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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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蛋白」如何全方位圍剿狡猾癌細胞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11/07 ・5944字 ・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本文與 TRPMA 台灣研發型生技新藥發展協會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我們知道癌症是台灣人健康的頭號公敵。 為此,我們花了很多時間介紹最新、最有效的抗癌方法之一:免疫療法

免疫療法中最重要的技術就是抗體藥物。科學家會人工製造一批抗體去標記癌細胞。它們就像戰場上的偵察無人機,能精準鎖定你體內的敵人——癌細胞,為它們打上標記,然後引導你的免疫系統展開攻擊。

這跟化療、放射線治療那種閉著眼睛拿機槍亂掃不同。免疫療法是重新叫醒你的免疫系統,為身體「上buff (增益) 」來抗癌,副作用較低,因此備受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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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尷尬的是,經過幾年的臨床考驗,科學家發現:光靠抗體對抗癌症,竟然已經不夠用了。

事情是這樣的,臨床上醫生與科學家逐漸發現:這個抗體標記,不是容易損壞,就是癌細胞同時設有多個陷阱關卡,只靠叫醒免疫細胞,還是難以發揮戰力。

但好消息是,我們的生技工程也大幅進步了。科學家開始思考:如果這台偵察無人機只有「標記」這一招不夠用,為什麼不幫它升級,讓它多學幾招呢?

這個能讓免疫藥物(偵察無人機)大進化的訓練器,就是今天的主角—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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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是什麼?

免疫療法遇到的問題,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想像你的身體是一座國家,病毒、細菌、腫瘤就是入侵者;而抗體,就是我們派出的「偵察無人機」。

當我們透過注射放出這支無人機群進到體內,它能迅速辨識敵人、緊抓不放,並呼叫其他免疫單位(友軍)一同解決威脅。過去 20 年,最強的偵查機型叫做「單株抗體」。1998年,生技公司基因泰克(Genentech)推出的藥物赫賽汀(Herceptin),就是一款針對 HER2 蛋白的單株抗體,目標是治療乳癌。

這支無人機群為什麼能對抗癌症?這要歸功於它「Y」字形的小小抗體分子,構造看似簡單,卻蘊藏巧思:

  •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 「Y」 字形的「尾巴」就是我們說的「標籤」,它能通知免疫系統啟動攻擊,稱為結晶區域片段「Fc 區域」。具體來說,當免疫細胞在體內巡邏,免疫細胞上的 Fc 受體 (FcR) 會和 Fc區域結合,進而認出病原體或感染細胞,接著展開清除。

更厲害的是,這個 Fc 區域標籤還能加裝不同功能。一般來說,人體內多餘的分子,會被定期清除。例如,細胞內會有溶酶體不斷分解多餘的物質,或是血液經過肝臟時會被代謝、分解。那麼,人造抗體對身體來說,屬於外來的東西,自然也會被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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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 Fc區域會與細胞內體上的Fc受體結合,告訴細胞「別分解我」的訊號,阻止溶酶體的作用。又或是單純把標籤做的超大,例如接上一段長長的蛋白質,或是聚乙二醇鏈,讓整個抗體分子的大小,大於腎臟過濾孔的大小,難以被腎臟過濾,進而延長抗體在體內的存活時間。

偵測器(Fab)加上標籤(Fc)的結構,使抗體成為最早、也最成功的「天然設計藥物」。然而,當抗體在臨床上逐漸普及,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開始浮現。抗體的強項在於「精準鎖定」,但這同時也是它的限制。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第一個問題:抗體只能打「魔王」,無法毀掉「魔窟」。 

抗體一定要有一個明確的「標的物」才能發揮作用。這讓它在針對「腫瘤」或「癌細胞本身」時非常有效,因為敵人身上有明顯標記。但癌細胞的形成與惡化,是細胞在「生長、分裂、死亡、免疫逃脫」這些訊號通路上被長期誤導的結果。抗體雖然勇猛,卻只能針對已經帶有特定分子的癌細胞魔王,無法摧毀那個孕育魔王的系統魔窟。這時,我們真正欠缺的是能「調整」、「模擬」或「干擾」這些錯誤訊號的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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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問題:開發產線的限制。

抗體的開發,得經過複雜的細胞培養與純化程序。每次改變結構或目標,幾乎都要重新開發整個系統。這就像你無法要求一台偵測紅外線的無人機,明天立刻改去偵測核輻射。高昂的成本與漫長的開發時間,讓新產線難以靈活創新。

為了讓免疫藥物能走向多功能與容易快速製造、測試的道路,科學家急需一個更工業化的藥物設計方式。雖然我們追求的是工業化的設計,巧合的是,真正的突破靈感,仍然來自大自然。

在自然界中,基因有時會彼此「融合」成全新的組合,讓生物獲得額外功能。例如細菌,它們常仰賴一連串的酶來完成代謝,中間產物要在細胞裡來回傳遞。但後來,其中幾個酶的基因彼此融合,而且不只是基因層級的合併,產出的酶本身也變成同一條長長的蛋白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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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反應效率大幅提升。因為中間產物不必再「跑出去找下一個酶」,而是直接在同一條生產線上完成。對細菌來說,能更快處理養分、用更少能量維持生存,自然形成適應上的優勢,這樣的融合基因也就被演化保留下來。

科學家從中得到關鍵啟發:如果我們也能把兩種有用的蛋白質,「人工融合」在一起,是否就能創造出更強大的新分子?於是,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就出現了。

以假亂真:融合蛋白的HIV反制戰

融合蛋白的概念其實很直覺:把兩種以上、功能不同的蛋白質,用基因工程的方式「接起來」,讓它們成為同一個分子。 

1990 年,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CD4 immunoadhesin)誕生。這項設計,是為了對付令人類聞風喪膽的 HIV 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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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 T 細胞是人體中一種非常重要的白血球。在這些 T 細胞中,大約有六到七成表面帶有一個叫做「CD4」的輔助受體。CD4 會和另一個受體 TCR 一起合作,幫助 T 細胞辨識其他細胞表面的抗原片段,等於是 T 細胞用來辨認壞人的「探測器」。表面擁有 CD4 受體的淋巴球,就稱為 CD4 淋巴球。

麻煩的來了。 HIV 病毒反將一軍,竟然把 T 細胞的 CD4 探測器,當成了自己辨識獵物的「標記」。沒錯,對 HIV 病毒來說,免疫細胞就是它的獵物。HIV 的表面有一種叫做 gp120 的蛋白,會主動去抓住 T 細胞上的 CD4 受體。

一旦成功結合,就會啟動一連串反應,讓病毒外殼與細胞膜融合。HIV 進入細胞內後會不斷複製並破壞免疫細胞,導致免疫系統逐漸崩潰。

為了逆轉這場悲劇,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登場了。它的結構跟抗體類似,由由兩個不同段落所組成:一端是 CD4 假受體,另一端則是剛才提到、抗體上常見的 Fc 區域。當 CD4 免疫黏附素進入體內,它表面的 CD4 假受體會主動和 HIV 的 gp120 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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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了吧。 病毒以為自己抓到了目標細胞,其實只是被騙去抓了一個假的 CD4。這樣 gp120 抓不到 CD4 淋巴球上的真 CD4,自然就無法傷害身體。

而另一端的 Fc 區域則有兩個重要作用:一是延長融合蛋白在體內的存活時間;二是理論上能掛上「這裡有敵人!」的標籤,這種機制稱為抗體依賴性細胞毒殺(ADCC)或免疫吞噬作用(ADCP)。當免疫細胞的 Fc 受體與 Fc 區域結合,就能促使免疫細胞清除被黏住的病毒顆粒。

不過,這裡有個關鍵細節。

在實際設計中,CD4免疫黏附素的 Fc 片段通常會關閉「吸引免疫細胞」的這個技能。原因是:HIV 專門攻擊的就是免疫細胞本身,許多病毒甚至已經藏在 CD4 細胞裡。若 Fc 區域過於活躍,反而可能引發強烈的發炎反應,甚至讓免疫系統錯把帶有病毒碎片的健康細胞也一併攻擊,這樣副作用太大。因此,CD4 免疫黏附素的 Fc 區域會加入特定突變,讓它只保留延長藥物壽命的功能,而不會與淋巴球的 Fc 受體結合,以避免誘發免疫反應。

從 DNA 藍圖到生物積木:融合蛋白的設計巧思

融合蛋白雖然潛力強大,但要製造出來可一點都不簡單。它並不是用膠水把兩段蛋白質黏在一起就好。「融合」這件事,得從最根本的設計圖,也就是 DNA 序列就開始規劃。

我們體內的大部分蛋白質,都是細胞照著 DNA 上的指令一步步合成的。所以,如果科學家想把蛋白 A 和蛋白 B 接在一起,就得先把這兩段基因找出來,然後再「拼」成一段新的 DNA。

不過,如果你只是單純把兩段基因硬接起來,那失敗就是必然的。因為兩個蛋白會互相「打架」,導致摺疊錯亂、功能全毀。

這時就需要一個小幫手:連接子(linker)。它的作用就像中間的彈性膠帶,讓兩邊的蛋白質能自由轉動、互不干擾。最常見的設計,是用多個甘胺酸(G)和絲胺酸(S)組成的柔性小蛋白鏈。

設計好這段 DNA 之後,就能把它放進細胞裡,讓細胞幫忙「代工」製造出這個融合蛋白。接著,科學家會用層析、電泳等方法把它純化出來,再一一檢查它有沒有摺疊正確、功能是否完整。

如果一切順利,這個人工設計的融合分子,就能像自然界的蛋白一樣穩定運作,一個全新的「人造分子兵器」就此誕生。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而且現在的融合蛋白,早就不只是「假受體+Fc 區域」這麼單純。它已經跳脫模仿抗體,成為真正能自由組裝、自由設計的生物積木。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 /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的強項,就在於它能「自由組裝」。

以抗體為骨架,科學家可以接上任何想要的功能模組,創造出全新的藥物型態。一般的抗體只能「抓」(標記特定靶點);但融合蛋白不只會抓,還能「阻斷」、「傳遞」、甚至「調控」訊號。在功能模組的加持下,它在藥物設計上,幾乎像是一個分子級的鋼鐵蜘蛛人裝甲。

一般來說,當我們選擇使用融合蛋白時,通常會期待它能發揮幾種關鍵效果:

  1. 療效協同: 一款藥上面就能同時針對多個靶點作用,有機會提升治療反應率與持續時間,達到「一藥多效」的臨床價值。
  2. 減少用藥: 原本需要兩到三種單株抗體聯合使用的療法,也許只要一種融合蛋白就能搞定。這不僅能減少給藥次數,對病人來說,也有機會因為用藥減少而降低治療成本。
  3. 降低毒性風險: 經過良好設計的融合蛋白,可以做到更精準的「局部活化」,讓藥物只在目標區域發揮作用,減少副作用。

到目前為止,我們了解了融合蛋白是如何製造的,也知道它的潛力有多大。

那麼,目前實際成效到底如何呢?

一箭雙鵰:拆解癌細胞的「偽裝」與「內奸」

2016 年,德國默克(Merck KGaA)展開了一項全新的臨床試驗。 主角是一款突破性的雙功能融合蛋白──Bintrafusp Alfa。這款藥物的厲害之處在於,它能同時封鎖 PD-L1 和 TGF-β 兩條免疫抑制路徑。等於一邊拆掉癌細胞的偽裝,一邊解除它的防護罩。

PD-L1,我們或許不陌生,它就像是癌細胞身上的「偽裝良民證」。當 PD-L1 和免疫細胞上的 PD-1 受體結合時,就會讓免疫系統誤以為「這細胞是自己人」,於是放過它。我們的策略,就是用一個抗體或抗體樣蛋白黏上去,把這張「偽裝良民證」封住,讓免疫系統能重新啟動。

但光拆掉偽裝還不夠,因為癌細胞還有另一位強大的盟友—一個起初是我軍,後來卻被癌細胞收買、滲透的「內奸」。它就是,轉化生長因子-β,縮寫 TGF-β。

先說清楚,TGF-β 原本是體內的秩序管理者,掌管著細胞的生長、分化、凋亡,還負責調節免疫反應。在正常細胞或癌症早期,它會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結合,啟動一連串訊號,抑制細胞分裂、減緩腫瘤生長。

但當癌症發展到後期,TGF-β 跟 TGFBR2 受體之間的合作開始出問題。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可能突變或消失,導致 TGF-β 不但失去了原本的抑制作用,反而轉向幫癌細胞做事

它會讓細胞骨架(actin cytoskeleton)重新排列,讓細胞變長、變軟、更有彈性,還能長出像觸手的「偽足」(lamellipodia、filopodia),一步步往外移動、鑽進組織,甚至進入血管、展開全身轉移。

更糟的是,這時「黑化」的 TGF-β 還會壓抑免疫系統,讓 T 細胞和自然殺手細胞變得不再有攻擊力,同時刺激新血管生成,幫腫瘤打通營養補給線。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就像 1989 年的 CD4 免疫黏附素用「假受體」去騙 HIV 一樣,這個融合蛋白在體內循環時,會用它身上的「陷阱」去捕捉並中和游離的 TGF-β。這讓 TGF-β 無法再跟腫瘤細胞或免疫細胞表面的天然受體結合,從而鬆開了那副壓抑免疫系統的腳鐐。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 情境圖來源:shutterstock

告別單一解方:融合蛋白的「全方位圍剿」戰

但,故事還沒完。我們之前提過,癌細胞之所以難纏,在於它會發展出各種「免疫逃脫」策略。

而近年我們發現,癌細胞的「偽良民證」至少就有兩張:一張是 PD-L1;另一張是 CD-47。CD47 是癌細胞向巨噬細胞展示的「別吃我」訊號,當它與免疫細胞上的 SIRPα 結合時,就會抑制吞噬反應。

為此,總部位於台北的漢康生技,決定打造能同時對付 PD-L1、CD-47,乃至 TGF-β 的三功能生物藥 HCB301。

雖然三功能融合蛋白聽起來只是「再接一段蛋白」而已,但實際上極不簡單。截至目前,全球都還沒有任何三功能抗體或融合蛋白批准上市,在臨床階段的生物候選藥,也只佔了整個生物藥市場的 1.6%。

漢康生技透過自己開發的 FBDB 平台技術,製作出了三功能的生物藥 HCB301,目前第一期臨床試驗已經在美國、中國批准執行。

免疫療法絕對是幫我們突破癌症的關鍵。但我們也知道癌症非常頑強,還有好幾道關卡我們無法攻克。既然單株抗體在戰場上顯得單薄,我們就透過融合蛋白,創造出擁有多種功能模組的「升級版無人機」。

融合蛋白強的不是個別的偵查或阻敵能力,而是一組可以「客製化組裝」的平台,用以應付癌細胞所有的逃脫策略。

Catch Me If You Can?融合蛋白的回答是:「We Can.」

未來癌症的治療戰場,也將從尋找「唯一解」,轉變成如何「全方位圍剿」癌細胞,避免任何的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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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與變形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09/09 ・6820字 ・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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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與 Perplexity 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Hello. I am… a robot.」

在我們的記憶裡,機器人的聲音就該是冰冷、單調,不帶一絲情感 。它們的動作僵硬,肢體不協調,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甚至啟發我們創造了機械舞來模仿那獨特的笨拙可愛。但是,現今的機器人發展不再只會跳舞或模仿人聲,而是已經能獨立完成一場膽囊切除手術。

就在2025年,美國一間實驗室發表了一項成果:一台名為「SRT-H」的機器人(階層式手術機器人Transformer),在沒有人類醫師介入的情況下,成功自主完成了一場完整的豬膽囊切除手術。SRT-H 正是靠著從錯誤中學習的能力,最終在八個不同的離體膽囊上,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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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成就的意義重大,因為過去機器人手術的自動化,大多集中在像是縫合這樣的單一「任務」上。然而,這一場完整的手術,是一個包含數十個步驟、需要連貫策略與動態調整的複雜「程序」。這是機器人首次在包含 17 個步驟的完整膽囊切除術中,實現了「步驟層次的自主性」。

這就引出了一個讓我們既興奮又不安的核心問題:我們究竟錯過了什麼?機器人是如何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悄悄完成了從「機械傀儡」到「外科醫生」的驚人演化?

這趟思想探險,將為你解密 SRT-H 以及其他五款同樣具備革命性突破的機器人。你將看到,它們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發展出生物般的觸覺、理解複雜指令、學會團隊合作,甚至開始自我修復與演化,成為一種真正的「準生命體」 。

所以,你準備好迎接這個機器人的新紀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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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靠模仿還不夠?手術機器人還需要學會「犯錯」與「糾正」

那麼,SRT-H 這位機器人的外科大腦,究竟藏著什麼秘密?答案就在它創新的「階層式框架」設計裡 。

你可以想像,SRT-H 的腦中,住著一個分工明確的兩人團隊,就像是漫畫界的傳奇師徒—黑傑克與皮諾可 。

  • 第一位,是動口不動手的總指揮「黑傑克」: 它不下達具體的動作指令,而是在更高維度的「語言空間」中進行策略規劃 。它發出的命令,是像「抓住膽管」或「放置止血夾」這樣的高層次任務指令 。
  • 第二位,是靈巧的助手「皮諾可」: 它負責接收黑傑克的語言指令,並將這些抽象的命令,轉化為機器手臂毫釐不差的精準運動軌跡 。

但最厲害的還不是這個分工,而是它們的學習方式。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但這還只是開始,研究人員在訓練過程中,會刻意讓它犯錯,並向它示範如何從抓取失敗、角度不佳等糟糕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這種獨特的訓練方法,被稱為「糾正性示範」 。

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 /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這項訓練,讓 SRT-H 學會了一項外科手術中最關鍵的技能:當它發現執行搞砸了,它能即時識別偏差,並發出如「重試抓取」或「向左調整」等「糾正性指令」 。這套內建的錯誤恢復機制至關重要。當研究人員拿掉這個糾正能力後,機器人在遇到困難時,要不是完全失敗,就是陷入無效的重複行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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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靠著這種從錯誤中學習、自我修正的能力,SRT-H 最終在八次不同的手術中,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

SRT-H 證明了機器人開始學會「思考」與「糾錯」。但一個聰明的大腦,足以應付更混亂、更無法預測的真實世界嗎?例如在亞馬遜的倉庫裡,機器人不只需要思考,更需要實際「會做事」。

要能精準地與環境互動,光靠視覺或聽覺是不夠的。為了讓機器人能直接接觸並處理日常生活中各式各樣的物體,它就必須擁有生物般的「觸覺」能力。

解密 Vulcan 如何學會「觸摸」

讓我們把場景切換到亞馬遜的物流中心。過去,這裡的倉儲機器人(如 Kiva 系統)就像放大版的掃地機器人,核心行動邏輯是極力「避免」與周遭環境發生任何物理接觸,只負責搬運整個貨架,再由人類員工挑出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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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在亞馬遜的物流中心裡,商品被存放在由彈性帶固定的織物儲物格中,而 Vulcan 的任務是必須主動接觸、甚至「撥開」彈性織網,再從堆放雜亂的儲物格中,精準取出單一包裹,且不能造成任何損壞。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 / 圖片引用:https://www.aboutamazon.com/news

Vulcan 的核心突破,就在於它在「拿取」這個動作上,學會了生物般的「觸覺」。它靈活的機械手臂末端工具(EOAT, End-Of-Arm Tool),不僅配備了攝影機,還搭載了能測量六個自由度的力與力矩感測器。六個自由度包含上下、左右、前後的推力,和三個維度的旋轉力矩。這就像你的手指,裡頭分布著非常多的受器,不只能感測壓力、還能感受物體橫向拉扯、運動等感觸。

EOAT 也擁有相同精確的「觸覺」,能夠在用力過大之前即時調整力道。這讓 Vulcan 能感知推動一個枕頭和一個硬紙盒所需的力量不同,從而動態調整行為,避免損壞貨物。

其實,這更接近我們人類與世界互動的真實方式。當你想拿起桌上的一枚硬幣時,你的大腦並不會先計算出精準的空間座標。實際上,你會先把手伸到大概的位置,讓指尖輕觸桌面,再沿著桌面滑動,直到「感覺」到硬幣的邊緣,最後才根據觸覺決定何時彎曲手指、要用多大的力量抓起這枚硬幣。Vulcan 正是在學習這種「視覺+觸覺」的混合策略,先用攝影機判斷大致的空間,再用觸覺回饋完成最後精細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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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這項能力,Vulcan 已經能處理亞馬遜倉庫中約 75% 的品項,並被優先部署來處理最高和最低層的貨架——這些位置是最容易導致人類員工職業傷害的位置。這也讓自動化的意義,從單純的「替代人力」,轉向了更具建設性的「增強人力」。

SRT-H 在手術室中展現了「專家級的腦」,Vulcan 在倉庫中演化出「專家級的手」。但你發現了嗎?它們都還是「專家」,一個只會開刀,一個只會揀貨。雖然這種「專家型」設計能有效規模化、解決痛點並降低成本,但機器人的終極目標,是像人類一樣成為「通才」,讓單一機器人,能在人類環境中執行多種不同任務。

如何教一台機器人「舉一反三」?

你問,機器人能成為像我們一樣的「通才」嗎?過去不行,但現在,這個目標可能很快就會實現了。這正是 NVIDIA 的 GR00T 和 Google DeepMind 的 RT-X 等專案的核心目標。

過去,我們教機器人只會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但現在,科學家們換了一種全新的教學思路:停止教機器人完整的「任務」,而是開始教它們基礎的「技能基元」(skill primitives),這就像是動作的模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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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有負責走路的「移動」(Locomotion) 基元,和負責抓取的「操作」(Manipulation) 基元。AI 模型會透過強化學習 (Reinforcement Learning) 等方法,學習如何組合這些「技能基元」來達成新目標。

舉個例子,當 AI 接收到「從冰箱拿一罐汽水給我」這個新任務時,它會自動將其拆解為一系列已知技能的組合:首先「移動」到冰箱前、接著「操作」抓住把手、拉開門、掃描罐子、抓住罐子、取出罐子。AI T 正在學會如何將這些單一的技能「融合」在一起。有了這樣的基礎後,就可以開始來大量訓練。

當多重宇宙的機器人合體練功:通用 AI 的誕生

好,既然要學,那就要練習。但這些機器人要去哪裡獲得足夠的練習機會?總不能直接去你家廚房實習吧。答案是:它們在數位世界裡練習

NVIDIA 的 Isaac Sim 等平台,能創造出照片級真實感、物理上精確的模擬環境,讓 AI 可以在一天之內,進行相當於數千小時的練習,獨自刷副本升級。這種從「模擬到現實」(sim-to-real)的訓練管線,正是讓訓練這些複雜的通用模型變得可行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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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epMind 的 RT-X 計畫還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現象:用來自多種「不同類型」機器人的數據,去訓練一個單一的 AI 模型,會讓這個模型在「所有」機器人上表現得更好。這被稱為「正向轉移」(positive transfer)。當 RT-1-X 模型用混合數據訓練後,它在任何單一機器人上的成功率,比只用該機器人自身數據訓練的模型平均提高了 50%。

這就像是多重宇宙的自己各自練功後,經驗值合併,讓本體瞬間變強了。這意味著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不再是工程師,而是「父母」: AI 的新學習模式

這也導向了一個科幻的未來:或許未來可能存在一個中央「機器人大腦」,它可以下載到各種不同的身體裡,並即時適應新硬體。

這種學習方式,也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與機器人的互動模式。我們不再是逐行編寫程式碼的工程師,而是更像透過「示範」與「糾正」來教導孩子的父母。

NVIDIA 的 GR00T 模型,正是透過一個「數據金字塔」來進行訓練的:

  • 金字塔底層: 是大量的人類影片。
  • 金字塔中層: 是海量的模擬數據(即我們提過的「數位世界」練習)。
  • 金字塔頂層: 才是最珍貴、真實的機器人操作數據。

這種模式,大大降低了「教導」機器人新技能的門檻,讓機器人技術變得更容易規模化與客製化。

當機器人不再是「一個」物體,而是「任何」物體?

我們一路看到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甚至舉一反三。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它們的物理形態是固定的。

但,如果連這個前提都可以被打破呢?這代表機器人的定義不再是固定的形態,而是可變的功能:它能改變身體來適應任何挑戰,不再是一台單一的機器,而是一個能根據任務隨選變化的物理有機體。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oinspired Robotics Group, BIRG)2007 年就打造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EPFL)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RG)在 2007 年就已打造出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而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更進一步推出了 Mori3,這是一套把摺紙藝術和電腦圖學巧妙融合的模組化機器人系統。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推出了 Mori3 © 2023 Christoph Belke, EPFL RRL

Mori3 的核心,是一個個小小的三角形模組。別看它簡單,每個模組都是一個獨立的機器人,有自己的電源、馬達、感測器和處理器,能獨立行動,也能和其他模組合作。最厲害的是,它的三條邊可以自由伸縮,讓這個小模組本身就具備「變形」能力。

當許多 Mori3 模組連接在一起時,就能像一群活的拼圖一樣,從平面展開,組合成各種三維結構。研究團隊將這種設計稱為「物理多邊形網格化」。在電腦圖學裡,我們熟悉的 3D 模型,其實就是由許多多邊形(通常是三角形)拼湊成的網格。Mori3 的創新之處,就是把這種純粹的數位抽象,真正搬到了現實世界,讓模組們化身成能活動的「實體網格」。

這代表什麼?團隊已經展示了三種能力:

  • 移動:他們用十個模組能組合成一個四足結構,它能從平坦的二維狀態站立起來,並開始行走。這不只是結構變形,而是真正的協調運動。
  • 操縱: 五個模組組合成一條機械臂,撿起物體,甚至透過末端模組的伸縮來擴大工作範圍。
  • 互動: 模組們能形成一個可隨時變形的三維曲面,即時追蹤使用者的手勢,把手的動作轉換成實體表面的起伏,等於做出了一個會「活」的觸控介面。

這些展示,不只是實驗室裡的炫技,而是真實證明了「物理多邊形網格化」的潛力:它不僅能構建靜態的結構,還能創造具備複雜動作的動態系統。而且,同一批模組就能在不同情境下切換角色。

想像一個地震後的救援場景:救援隊帶來的不是一台笨重的挖土機,而是一群這樣的模組。它們首先組合成一條長長的「蛇」形機器人,鑽入瓦礫縫隙;一旦進入開闊地後,再重組成一隻多足的「蜘蛛」,以便在不平的地面上穩定行走;發現受困者時,一部分模組分離出來形成「支架」撐住搖搖欲墜的橫樑,另一部分則組合成「夾爪」遞送飲水。這就是以任務為導向的自我演化。

這項技術的終極願景,正是科幻中的概念:可程式化物質(Programmable Matter),或稱「黏土電子學」(Claytronics)。想像一桶「東西」,你可以命令它變成任何你需要的工具:一支扳手、一張椅子,或是一座臨時的橋樑。

未來,我們只需設計一個通用的、可重構的「系統」,它就能即時創造出任務所需的特定機器人。這將複雜性從實體硬體轉移到了規劃重構的軟體上,是一個從硬體定義的世界,走向軟體定義的物理世界的轉變。

更重要的是,因為模組可以隨意分開與聚集,損壞時也只要替換掉部分零件就好。足以展現出未來機器人的適應性、自我修復與集體行為。當一群模組協作時,它就像一個超個體,如同蟻群築橋。至此,「機器」與「有機體」的定義,也將開始動搖。

從「實體探索」到「數位代理」

我們一路見證了機器人如何從單一的傀儡,演化為學會思考的外科醫生 (SRT-H)、學會觸摸的倉儲專家 (Vulcan)、學會舉一反三的通才 (GR00T),甚至是能自我重構成任何形態的「可程式化物質」(Mori3)。

但隨著機器人技術的飛速發展,一個全新的挑戰也隨之而來:在一個 AI 也能生成影像的時代,我們如何分辨「真實的突破」與「虛假的奇觀」?

舉一個近期的案例:2025 年 2 月,一則影片在網路上流傳,顯示一台人形機器人與兩名人類選手進行羽毛球比賽,並且輕鬆擊敗了人類。我的第一反應是懷疑:這太誇張了,一定是 AI 合成的影片吧?但,該怎麼驗證呢?答案是:用魔法打敗魔法。

在眾多 AI 工具中,Perplexity 特別擅長資料驗證。例如這則羽球影片的內容貼給 Perplexity,它馬上就告訴我:該影片已被查證為數位合成或剪輯。但它並未就此打住,而是進一步提供了「真正」在羽球場上有所突破的機器人—來自瑞士 ETH Zurich 團隊的 ANYmal-D

接著,選擇「研究模式」,就能深入了解 ANYmal-D 的詳細原理。原來,真正的羽球機器人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台具備三自由度關節的「四足」機器人。

如果你想更深入了解,Perplexity 的「實驗室」功能,還能直接生成一份包含圖表、照片與引用來源的完整圖文報告。它不只介紹了 ANYmal-D 在羽球上的應用,更詳細介紹了瑞士聯邦理工學院發展四足機器人的完整歷史:為何選擇四足?如何精進硬體與感測器結構?以及除了運動領域外,四足機器人如何在關鍵的工業領域中真正創造價值。

AI 代理人:數位世界的新物種

從開刀、揀貨、打球,到虛擬練功,這些都是機器人正在學習「幫我們做」的事。但接下來,機器人將獲得更強的「探索」能力,幫我們做那些我們自己做不到的事。

這就像是,傳統網路瀏覽器與 Perplexity 的 Comet 瀏覽器之間的差別。Comet 瀏覽器擁有自主探索跟決策能力,它就像是數位世界裡的機器人,能成為我們的「代理人」(Agent)

它的核心功能,就是拆解過去需要我們手動完成的多步驟工作流,提供「專業代工」,並直接交付成果。

例如,你可以直接對它說:「閱讀這封會議郵件,檢查我的行事曆跟代辦事項,然後草擬一封回信。」或是直接下達一個複雜的指令:「幫我訂 Blue Origin 的太空旅遊座位,記得要來回票。」

接著,你只要兩手一攤,Perplexity 就會接管你的瀏覽器,分析需求、執行步驟、最後給你結果。你再也不用自己一步步手動搜尋,或是在不同網站上重複操作。

AI 代理人正在幫我們探索險惡的數位網路,而實體機器人,則在幫我們前往真實的物理絕境。

立即點擊專屬連結 https://perplexity.sng.link/A6awk/k74… 試用 Perplexity吧! 現在申辦台灣大哥大月付 599(以上) 方案,還可以獲得 1 年免費 Perplexity Pro plan 喔!(價值 新台幣6,750)

◆Perplexity 使用實驗室功能對 ANYmal-D 與團隊的全面分析 https://drive.google.com/file/d/1NM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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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向未來的原子薄膜:二維材料
顯微觀點_96
・2025/09/02 ・4123字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本文轉載自顯微觀點

在古典科學觀念中,材料在物理學上的內含性質(intensive property)就如同它們的指紋,足以辨識材料成分的身分、本質,不會因材料大小、形狀而改變。但是 21 世紀的科學家卻發現,將材料剝離分解到無法更薄、僅剩 1 層原子厚的二維平面,竟會出現超導體、超流體、活躍強健的激子等奇特現象,與原本的物理性質大異其趣。

這種新興的「二維材料(2-dimensional materials)」物理不僅召喚著科學家的濃厚好奇心,也具備科技創新的潛力。要探究二維材料這些超越既有材料科學認知的神祕特性,就要從量子世界中的電子行為「能帶理論」談起。

決定材料性質的電子能帶

能帶理論(Energy Band Theory)是以高低不同的「能量帶」空間觀念,對晶體中的電子行為進行解讀:電子平時處於能量較低的價電子帶(亦稱價帶,covalence band)。此能帶的電子受到原子核束縛,不能自由運動,且許多電子塞滿其中,沒有流動空間,因此價帶中的電子不能導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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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從外來光子獲得足夠能量,電子會躍升到傳導帶(亦稱導帶, conduction band),在此空間充沛的能帶,電子能夠自由移動,在外部電場的作用下形成電流、展現出導電性。

電子能帶中的「能隙」大小,左右著電子躍升導帶的難易,也決定了材料的導電性。

導帶、價帶之間的能量帶稱為「能隙(band gap)」,是電子無法停留的能帶位階,不同種類晶體的能隙大小不同,電子由價帶升往導帶的難易度因此相異。若價帶電子得到的外來能量並未超過能隙大小,就沒辦法升往導帶。

金屬晶體具有極小的能隙,某些金屬的導帶與價帶甚至重疊,因此電子可以輕易進入導帶,展現出良好導電性。而絕緣體的能隙極大,電子難以躍升到導帶,因此困在價帶,無法導電。半導體介於金屬與絕緣體之間,在適當的能量激發或能隙調整下,就能展現導電性,人類得以調控電訊號。

備受眾望的石墨烯,終究因為其沒有電子能隙、導電性過佳,難以成為實用的半導體材料。但是另一種二維材料:過渡金屬二硫族化物(Transition Metal Dichalcogenides, TMD)卻展現出了可調控的導電性,讓半導體產業界的希望之火繼續燃燒,也為物理學界展開寬闊的未知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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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的超級材料:TMD

TMD二維材料的大型原子之間具有原子核、電子的相互作用,產生一般材料罕見的超導特性與巨磁阻,成為具備高潛力的半導體材料。從上方觀察,TMD如石墨烯一般形成六角形晶格平面,但從側面看,會發現上下兩層硫族原子將金屬原子夾在中央,猶如一個原子三明治。

單層的 TMD 結構,從側面看到三層原子面(a),從上方看則有類似石墨烯的六角形晶體(b)。Source: Wikipedia

在TMD的原子三明治菜單上,二碲化鎢(WTe2)、二硫化鉬(MoS2)、二硫化鎢(WS2)、二硒化鉬(MoSe2)、二硒化鎢(WSe2)等,都是極具潛力的二維層狀半導體材料。

這些潛力TMD與石墨烯相似的不僅是晶格排列模式,同時它們也具有強力的層內共價鍵與薄弱的層間凡德瓦力,這種力量分配讓它們更容易剝離成單層結構。相較之下,其他材料(例如純金屬)通常具備延伸共價鍵或金屬鍵,材料塊不容易層層剝落、難以形成單層二維材料。

TMD 單層分子平面成形之後,電子能帶結構會從原本的間接能隙轉變為直接能隙,使互相吸引的導帶電子與價帶電洞(即為激子)結合時直接放出光子。在間接能隙結構中,激子結合的能量會轉換為熱能,不利於能量或訊號傳輸。單層 TMD 的直接能隙則讓它們在光照之下,可以透過電子活動而激發出螢光,成為光致發光(photoluminescene)的良好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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硒化鍺(GeSe)與硒化錫(SnSe)的二維材料形成異質結構,並以石墨烯為基板,展現出不同的物理特性。電子便在此有限的空間架構中,展現出異於常態的行為。

矽或鍺等等電子元件常見材料,在二維狀態下依然保持間接能隙,能量會化為熱能,不會轉換為光。因此 TMD 二維材料取代傳統材料,成為產業界創新光電材料的希望所在。

透過顯微操作,科學家更利用 TMD 的層間凡德瓦力,將不同的 TMD 二維材料疊合、錯位,形成異質結構(Heterostructures),透過材料堆疊位置調整電子能帶,產生如超導體或莫特絕緣體等特殊物理現象。就像在玩奈米尺度的樂高積木,只是成果比樂高更令人驚奇。電子在異質結構中產生的新奇行動模式,有機會應用在量子計算、奈米元件等領域。

此外,TMD 二維材料本質上比石墨烯更加特殊之處,是其中的金屬原子質量較重,導致更強的電子自旋-軌道耦合(Spin-Orbit Coupling, SOC)效應,於是 TMD 在 2 個電子能谷(Energy Valleys)中表現不同的電子特性,使科學家能夠操縱電子的「谷自由度」來進行訊號傳輸(類似1與0的二進位訊號)。

透過不同於傳統半導體的超導、絕緣、谷電子學性質,TMD 二維材料可以提供極快速、低耗能的訊號調控與傳導,在小於奈米的空間中,也能保持訊號精確。此外,由於激子的活動現象,二維材料也更有機會實現利用光子傳輸訊號的計算機元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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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裡研究量子物理

提及激子的研究方法,台灣大學人工低維量子材料物理實驗室(Quantum Physics of Artificial Low-dimensional Materials Lab, 又稱 QPALM 實驗室)主持人陳劭宇解釋,雖然量子力學被多數人視為難以捉摸的神秘領域,但製作二維材料的方法卻可以非常貼近日常生活。

陳劭宇副研究員除了專精於二維材料的實驗設計與操作,也積極推廣二維材料物理的知識與重要性。攝影:楊雅棠

陳劭宇說,「我們實驗室最常用來製作二維材料的工具,你一定也用過,就是有名的 Scotch Tape 法。」

Scotch Tape 法又稱機械剝離法(exfoliation):使用膠帶黏住小塊材料,材塊對面再以膠帶黏貼,接著將兩側膠帶撕開,就會將材料一分為二。如此反覆黏撕,最後出現極為單薄的單層二維材料。這也是當年海姆(A. Geim)與諾沃蕭洛夫(S. Novoselov)將石墨塊製作成單層石墨烯、邁向 2010 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方法。陳劭宇團隊則更進一步,對各種材料塊採用不同的膠帶,以得到最佳的剝離效果。

若你在生活百貨結帳時遇見購買各式膠帶的顧客,除了封箱收納,他也可能是位準備動手研究量子物理的科學家。

得到單層材料之後,科學家透過顯微操作將其放上六方氮硼(h-BN)等基材,再加熱使膠帶與二維材料分離。材料與操作方法相當平易近人,卻可以結合顯微觀察、拉曼光譜等方法從中測得奇妙的量子物理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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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PALM 實驗室的研究生正在利用膠帶製造二維材料。攝影:楊雅棠

陳劭宇回憶道,「這是可以自己『在家動手做』的物理研究,在 COVID-19 疫情嚴峻隔離的時候,我們輪班工作、不能持續待在實驗室。只好自己組裝一台顯微鏡,用不同的光線觀察二維材料,竟因此發現某些材料在特定顏色光照射下,才有辦法清晰觀測。」

這個發現雖然尚未發表,但也成為他的實驗秘技之一。而當時「在家動手做量子物理」的研究過程也錄製成影片,作為疫情期間透過網路推廣科學的素材。

在二維材料研究中,材料層數是最重要的數字,而光學顯微鏡就在材料層被剝離後,擔任檢驗的工具。陳劭宇說,不同的材料有各自適合的顯微觀察方式,從常見的穿透光、反射到微分干涉(DIC)顯微術都是他會採用的方法。

確認材料層數之後,便能以光、電與材料互動,或是疊合異質材料,並以顯微鏡或拉曼光譜儀觀測,針對觀測結果進行運算,實驗人員可以得知二維材料的激子束縛能、能量轉換、導電性等物理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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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因為二維材料的層間空間極小,因此受到激發的電子可能移動到相鄰的異質材料層,而其相應的電洞還停留在原本材料層,電子與電洞在不同材料層互相吸引,形成奇妙的跨層激子(interlayer excitons),產生新穎的電學、光學、磁學現象。

陳邵宇舉例,暗激子的超流體狀態就是其中一種神奇現象。他說,「超導體的節能來自於傳輸電荷時不耗能,而超流體則是粒子移動時不耗能。若能控制超流體狀態的激子,我們就能得到超級節能的元件。」

陳劭宇闡明,超流激子在理論上已被預測,但還沒有人在實驗中成功操縱這項性質。他表示,控制超流激子是物理學界共有的、也是他個人追求的遠大目標之一。二維材料中包含超流體、高效率光電轉換等特質,為未來科技開創了廣大的可能。在陳劭宇等物理學家的持續投入下,我們有機會親眼見到他們利用輕於鴻毛的二維材料,實現宏大的未來科技。

(更多深入淺出的二維材料知識,請看降維展開新宇宙:陳劭宇和激子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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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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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微觀點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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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細微的事物出發,關注微觀世界的一切,對肉眼所不能見的事物充滿好奇,發掘蘊藏在微觀影像之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