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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們與惡的距離》看無差別殺人(1):撕裂了無數家庭的事件,卻找不到關鍵的成因?

貓心
・2019/04/20 ・5308字 ・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SR值 504 ・六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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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編按:公共電視、CATCHPLAY與HBO Asia共同推出的台劇《我們與惡的距離》,播出後掀起了如火如荼的討論。從無差別殺人事件展開了一系列關於加害者、被害者、加害者家屬以及被害者家屬,還有媒體以及與論的探討,讓我們能從更多維度的面向去思考這樣的悲劇之後仍未解的那些事。
    關於道德及是非對錯,很難有標準答案,戲裡是這樣、在戲外更是如此;而在這兩篇文章當中,作者試圖透過其他的事件以及書籍文本去探討無差別殺人事件背後的成因,以及他們的家庭。若有任何想法,也都歡迎跟我們一起討論。

在《誰都可以,就是想殺人》一書中的開頭,黃致豪律師寫下了這一段話:

「正因為人的思想與行為模式極其複雜,從來不易歸因於單一因子或事件,因此無論從科學、法律,甚至哲學的觀點,長期浸淫於司法行為科學與法律的實務工作者,其累積的知識越多,往往越不願走那條思考上的捷徑,不希望把犯罪單純地簡化為犯罪者一身、一時、一地的個別行為,進而主張單純地給予對應的懲罰或殺戮。
因為這樣的認定根本無助於解決人類所面對的犯罪或司法問題,只是找出一頭供多數群眾洩憤的代罪羔羊而已。」

也因此,我也要慎重地提醒讀者,本文所列舉的所有因素,都不必然構成無差別殺人案,我不願因這篇文章,讓精神疾病、被霸凌、教養問題等因素,成為社會千夫所指的對象。

《我們與惡的距離》讓我們重新檢視2014年以來,社會上這個被北捷無差別殺人案所劃開的傷口。圖/公視劇照

隨著《我們與惡的距離》在國內播映,許多人又開始重新關注「無差別殺人案」的議題;而在這兩篇文章裡,我想做的則是,試圖從三本有關「無差別殺人案」的書籍中去梳理、拼湊出無差別殺人案可能發生的原因與對社會的影響,以及我們可以嘗試做些什麼。

這絕對不會是單一因素所造成的犯罪,而我希冀的,也是希望讀者在讀完這篇文章之後,能更敏銳地去關心生活周遭的朋友、家人,減少這些悲劇發生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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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無差別殺人案,特別讓人恐懼?

1999 年 4 月 20 日,科倫拜高中,發生了一起無差別殺人事件,兩名該校的學生持槍攻擊了數十名師生之後自盡。在那之後,美國發生了許多的模倣犯。

2008 年的 6 月 8 日,日本秋葉原發生了一起無差別殺人事件,兇手開貨車衝進充滿人潮的秋葉原,再持刀攻擊路人。

2014 年 5 月 21 日,一名少年持刀於台北捷運上,隨機攻擊車上的乘客。

隨機殺人案為何會特別引起社會關注呢?原因可能在於,他們殺人的對象和一般殺人案不同:他們殺傷的都是素昧平生的人,兇手根本不知道他們殺害的對象叫什麼名字、有什麼來歷1,也就是「誰都可以,就是想殺人。」2

那這一點為何會特別讓我們覺得可怕呢?我們都渴望對我們的人生有掌控感,都希望能夠自己的遭遇是可以推估、可以預測的。但是無差別殺人案讓我們害怕的地方就在於,即便我們素昧平生,依然有可能成為被殺害的對象,這讓我們無法預料,因而讓我們感到害怕。

如果用心理學的詞語來說,就是這樣的案件摧毀了我們心中的「公平世界假說」──某些人會成為受害者,他們也得為自己受害負起一些責任3

而無差別殺人事件的發生,似乎是完全不可預料的。因為如此,才令人特別的害怕,害怕也使我們激起許多情緒,例如憤怒、惶恐。也因為有這些情緒,讓我們對於這些案件的發生,更容易受到情緒所牽引,做出一些攻擊性的行為,例如朝人權辯護律師潑糞,或是寄黑函到兇手的家人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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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又有沒有哪些因素,可能推動著無差別殺人案的發生呢?

殺人與自殺,只有一線之隔?

事實上,在這些無差別殺人案當中,有許多的犯罪者本身是有強烈自殺慾望的4,例如在日本的秋葉原無差別殺人事件、JR 荒川沖站路上無差別殺人事件、八王子路上無差別殺人事件等案件中,「這些人沒有想過逃亡,他們打算就在犯罪現場被捕、被射殺,或者自殺。他們不只不重視他人生命,同時也看輕自己生命。」5,而美國的科倫拜事件,兩名兇手在殺人之後,也在犯罪現場以槍自斃6,同時,台灣的北捷殺人案,兇手在犯罪後供稱「因為不想活了,又不敢自殺,多殺幾個人就能被判死刑了。」他在第一次與辯護律師會晤時,也向律師說,「為什麼我沒有像美劇一樣,當場遭警方擊斃?」

想自殺者跟想殺人者之間常只有一線之隔。多數自殺的人不會想殺人,但許多想殺人的人是因為想自殺,才會走到那一步。

──瑪麗莎·蘭達佐(Marisa Randazzo)6

而從自殺的這件事情,其實又能帶出一件事情──是什麼讓這些人想自殺的呢?

湯瑪斯·喬伊納(Thomas Joiner)博士認為,有三個因素會讓一個人走向自殺,第一個是受挫歸屬感(我總是孤單一人),第二個是自覺自己的存在造成他人的負擔(世界沒有我會更好),然而,要真正付諸實行,第三點是不可或缺的要素,也就是「我不害怕去死」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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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拜倫慘案發生之後,警方從兇手的家中搜出了許多祕密日記,這些日記私密到兇手家人從來都不知道它們的存在,更遑論事先覺察。在日記當中,兇手寫滿了「想到自殺,我就覺得有安息的希望,不管下輩子會到哪──終於不用再跟我自己、世界、宇宙奮戰──我的身心、所有事物都將回歸安寧」、「天哪,我真的好想去死……」等等的文字,從科倫拜慘案發生的兩年前,一直到慘案發生前夕為止,這些日記一直默默地藏在這個孩子的房間裡。

了解了這些無差別殺人案,多是出於想要自殺,其實代表著一件重要的事情──我們在做自殺防範的同時,也減少了無差別殺人案發生的機會。

人會想要自殺,部分原因是因為出於精神疾病的侵擾8。比如說,科倫拜殺人事件的兇手之一,便身受憂鬱所擾,從他的日記中,可以看到許多「描述孤獨、憂鬱、反芻、執著於尋找愛」的文字,但值得注意的是,真正會從憂鬱或自殺走向殺人的人,其實只是九牛一毛9。我不願這些話讓精神疾患背負惡名,因為精神疾患與無差別殺人案的交集僅是非常微小的一塊,正如同《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一書中所說的,嚴重精神疾病本身為暴力的風險僅有4%,不過當吸毒及酗酒伴隨出現時,這件事情的危險性會提高一些10

然而,就算知道了這些人想要自殺,但依然有一個謎團:是什麼因素,讓一個人從自殺走向無差別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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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自殺意念到無差別殺人事件

亞當·蘭克佛 (Adam Lankford) 博士專門研究自殺炸彈客和大規模槍擊犯的自殺意圖。根據他所寫的,這些人有三個主要特徵:心理健康出問題,導致當事人想尋死、深感受迫害、想透過殺戮來出名爭光。11如果從這個理論來看,「深感受迫害」和「想透過殺戮來出名爭光」是一個人從自殺到無差別殺人的橋樑。

事實上,許多無差別殺人案的兇手,都曾經遭遇迫害,例如科倫拜事件的兩名兇手便是如此,他們在校園中屢遭霸凌,讓他們對這些霸凌者產生怨恨。12若我們深加探討這些迫害的發生,我們會得到一個更重要的事情,那件事情便是──無論是科倫拜事件、秋葉原事件,或是北捷事件,這些兇手和社會都失去了連結感,而他們又深陷社會的泥沼裡,這使得他們對這個社會產生怨恨,因而決定對整個社會進行復仇。這也是他們會選擇「無差別」行兇的原因:對他們而言,造成他們落入這樣的境地裡的,正是整個社會。

順帶一提,除了遭遇霸凌之外,在青少年身上,兩人結伴犯案也是一個促成無差別殺人案發生的機緣。一份在 2001 年針對青少年校園槍手的研究指出,在 34 名青少年校園槍擊案當中,有 25%的人結伴犯案,與常是獨自一人犯案的成年狂暴殺手不同。在這份研究當中指出,通常這兩個搭檔,一個是精神病態,另一個則是易受他人左右、個性依賴、鬱鬱寡歡者。科倫拜事件的產生便是如此13,不過,雙人搭檔的情形在亞洲似乎不常見。

除了深感受迫害之外,「想透過殺戮來出名爭光」也是這些人犯下無差別殺人案的動機之一。就以北捷的案例與秋葉原的案例來說,兇手都希望透過殺人來幹一件大事14,15,而這種想要揚名立萬的心理,或許也和社會風氣有關,正因為這個社會如此地充滿了階級性與成王敗寇的理念,使得這些社會中最為孤立的人,想透過登上頭條來獲取大家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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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有沒有可能,在「誰都可以,就是想殺人」的背後,他們渴望的其實是「誰都可以,拜託你懂我,拜託你來愛我?」。16

人際連結,或許是無差別殺人犯罪的良藥

在這裡,我想提出一個大膽的假設:「既然一個人會犯下無差別殺人案,是因為與社會脫離連結而孤單一人,並因此而陷入極度的憂鬱當中,那麼,如果讓他們重新建立人際連結,是不是就能讓他們重新回歸社會了呢?」

事實上,有一些研究與案例,正支持著這樣的想法。

先來看看孤立無緣會帶給我們什麼樣的困境。在 1970 年代,溫哥華心理學教授亞歷山大(Bruce K. Alexander)設計了一個實驗,他們將老鼠放在一個空籠子裡面,裡面有兩瓶水,一瓶是清水,另一瓶是加了古柯鹼或海洛因的水。你猜,老鼠會去喝哪一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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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就是那瓶有毒品的水。

但實驗並沒有在這裡結束。亞歷山大設計了另一個籠子,裡面有許多的遊樂設施、許多好吃的食物,還有許的同伴。

有趣的事情來了,在這個獲得彼此連結的活動空間裡,老鼠居然不再吸食有毒品的水,而是乾淨的水!這樣的發現可以說是顛覆了我們傳統對於上癮的認知。

那麼,無差別殺人犯是否有可能因為與人重新產生連結,而重回社會當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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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無論如何,就是想殺人》以及《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裡,都能讀到這樣的內容:貫串無差別殺人案兇手的生命裡,最核心的概念就是「我是一個孤單的人,沒有人在意我」,他們要不是被孤立,就是遭逢人際霸凌,即便他們看起來好像有朋友,但是事實上在他們的內心當中,其實都深受憂鬱與孤單所苦。事實上,無論是老鼠或是人,一旦被孤立在這個社會當中時,我們渴望連結而不可得的痛苦,都是促使我們走向毀滅的一個重要因素,無論是吸毒、自殺、或是無差別的毀滅這個世界。

在台灣的判例上會以「無教化可能」作為判死刑的依據,然而,在挪威的社會裡並不是如此。挪威的監獄系統採取的是讓犯人互助合作、享有正常人際互動、並且過著優渥的生活,他們不標籤化犯人,不用囚犯編號稱呼犯人,而是用本名稱呼,每一個人都能保持著自己身為人的尊嚴,和監獄官的互動就像朋友一般。

結果呢?這個監獄島上的再犯率只有16%,包括成功矯治了一名曾經奪走 22 條人命的殺人犯奧芬·奈瑟特 (Arnfinn Nesset):奈瑟特最後以服刑時態度良好於服刑 14 年後釋放,隱姓埋名,過著平靜的日子。17

關心身旁的人,其實就是最好的預防

當然,要台灣一夕之間改變原先的司法體制,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但從上面的這些事情讓我們知道,要預防這些犯罪的發生,最好的方式就是讓身旁的人感受到人際連結。坦白說,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如同《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一書中,蘇·克萊伯德提到的一樣,他從來都不知道她的孩子在學校遭受如此嚴重的霸凌。

你或許會覺得她是個不負責任的媽媽,但事實上,在讀過《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這本書之後,你會發現,她的兒子不但對家人表達了許多愛意、互動融洽,且從來沒有向家人提起被霸凌等事情。

那麼,我們又該如何關心身旁的人呢?蘇·克萊伯德在她的序當中提到了,有位前同事注意到她 13歲的女兒變得有些孤僻,在聽了克萊伯德的故事之後,她決定追問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女兒終於忍不住崩潰,說出了她被強暴,並計畫打算尋死的事情。在讀過《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一書之後,讓我了解到,有許多事情讓我們感到羞恥,因此不會輕易地和其他人吐露,在這個時候,若是自己能夠更勇敢一點,主動尋求心理諮商等資源,或是身旁的人能夠敏銳覺察他人的變化,或許就能使這些悲劇免於發生。

下一篇文章當中,我們來看看關於加害者家屬的困境。

資料來源:

  1. 《誰都可以,就是想殺人》,p.66
  2. 《誰都可以,就是想殺人》,p.18
  3. Lerner, M.; Simmons, C. H. Observer’s Reaction to the 『Innocent Victim』: Compassion or Rejection?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966, 4 (2): 203–210.
  4. 《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p.183,「多數兇手都曾企圖自殺,或出現過自殺念頭,或是曾飽受嚴重憂鬱或絕望之苦。」,原文出自THE FINAL REPORT AND FINDINGS OF THE SAFE SCHOOL INITIATIVE,p.21
  5. 《誰都可以,就是想殺人》,p.25
  6. 《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p.163
  7. 《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p.189,引自Why People Die in Suicide(Cambridge,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5)
  8. 「自殺而死的人當中,多達90%~95%有嚴重精神疾病,其中以憂鬱症與躁鬱症最常見」,《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p.188
  9. 《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p.199
  10. 《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p.183
  11. 《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p.202,引自《The Myth of Martyrdom》。
  12. 《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第12章
  13. J.R.Melody, A.G. Hempel,K.Mohandie,A.A.Shiva,and B.T.Gray.”Offender and Offense Characteristics of a Nonrandom Sample of Adolescent Mass Murderers,”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Academy of Child and Adolescent Psychiatry, vol.40, no.6(2001):719-28,引自《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p.200
  14.  新頭殼 鄭嫌4月po臉書「要幹大事」 校方曾輔導
  15. 《誰都可以,就是想殺人》,p.61
  16. 《誰都可以,就是想殺人》,p.75
  17. 開放式監獄的迷思:挪威監獄島巴斯托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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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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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作家。台大心理系學士、國北教心理與諮商所碩士。 寫作主題為「安全感」,藉由依附理論的實際應用,讓缺乏安全感的人,了解安全感構成的要素,進而找到具有安全感的對象,並學習建立具有安全感的對話。 對於安全感,許多人有一個想法:「安全感是自己給自己的。」但在實際上,安全感其實是透過成長過程中,從照顧者對自己敏感而支持的回應,逐漸內化而來的。 因此我認為,獲得安全感的兩個關鍵在於:找到相對而言具有安全感的伴侶,並透過能夠創造安全感的說話方式與對方互動,建立起一段具有安全感的關係。 個人專欄粉專: https://www.facebook.com/psydetective/ 個人攝影粉專: https://www.facebook.com/psyphotograp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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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蛋白」如何全方位圍剿狡猾癌細胞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11/07 ・5944字 ・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本文與 TRPMA 台灣研發型生技新藥發展協會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我們知道癌症是台灣人健康的頭號公敵。 為此,我們花了很多時間介紹最新、最有效的抗癌方法之一:免疫療法

免疫療法中最重要的技術就是抗體藥物。科學家會人工製造一批抗體去標記癌細胞。它們就像戰場上的偵察無人機,能精準鎖定你體內的敵人——癌細胞,為它們打上標記,然後引導你的免疫系統展開攻擊。

這跟化療、放射線治療那種閉著眼睛拿機槍亂掃不同。免疫療法是重新叫醒你的免疫系統,為身體「上buff (增益) 」來抗癌,副作用較低,因此備受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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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尷尬的是,經過幾年的臨床考驗,科學家發現:光靠抗體對抗癌症,竟然已經不夠用了。

事情是這樣的,臨床上醫生與科學家逐漸發現:這個抗體標記,不是容易損壞,就是癌細胞同時設有多個陷阱關卡,只靠叫醒免疫細胞,還是難以發揮戰力。

但好消息是,我們的生技工程也大幅進步了。科學家開始思考:如果這台偵察無人機只有「標記」這一招不夠用,為什麼不幫它升級,讓它多學幾招呢?

這個能讓免疫藥物(偵察無人機)大進化的訓練器,就是今天的主角—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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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是什麼?

免疫療法遇到的問題,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想像你的身體是一座國家,病毒、細菌、腫瘤就是入侵者;而抗體,就是我們派出的「偵察無人機」。

當我們透過注射放出這支無人機群進到體內,它能迅速辨識敵人、緊抓不放,並呼叫其他免疫單位(友軍)一同解決威脅。過去 20 年,最強的偵查機型叫做「單株抗體」。1998年,生技公司基因泰克(Genentech)推出的藥物赫賽汀(Herceptin),就是一款針對 HER2 蛋白的單株抗體,目標是治療乳癌。

這支無人機群為什麼能對抗癌症?這要歸功於它「Y」字形的小小抗體分子,構造看似簡單,卻蘊藏巧思:

  •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 「Y」 字形的「尾巴」就是我們說的「標籤」,它能通知免疫系統啟動攻擊,稱為結晶區域片段「Fc 區域」。具體來說,當免疫細胞在體內巡邏,免疫細胞上的 Fc 受體 (FcR) 會和 Fc區域結合,進而認出病原體或感染細胞,接著展開清除。

更厲害的是,這個 Fc 區域標籤還能加裝不同功能。一般來說,人體內多餘的分子,會被定期清除。例如,細胞內會有溶酶體不斷分解多餘的物質,或是血液經過肝臟時會被代謝、分解。那麼,人造抗體對身體來說,屬於外來的東西,自然也會被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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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 Fc區域會與細胞內體上的Fc受體結合,告訴細胞「別分解我」的訊號,阻止溶酶體的作用。又或是單純把標籤做的超大,例如接上一段長長的蛋白質,或是聚乙二醇鏈,讓整個抗體分子的大小,大於腎臟過濾孔的大小,難以被腎臟過濾,進而延長抗體在體內的存活時間。

偵測器(Fab)加上標籤(Fc)的結構,使抗體成為最早、也最成功的「天然設計藥物」。然而,當抗體在臨床上逐漸普及,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開始浮現。抗體的強項在於「精準鎖定」,但這同時也是它的限制。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第一個問題:抗體只能打「魔王」,無法毀掉「魔窟」。 

抗體一定要有一個明確的「標的物」才能發揮作用。這讓它在針對「腫瘤」或「癌細胞本身」時非常有效,因為敵人身上有明顯標記。但癌細胞的形成與惡化,是細胞在「生長、分裂、死亡、免疫逃脫」這些訊號通路上被長期誤導的結果。抗體雖然勇猛,卻只能針對已經帶有特定分子的癌細胞魔王,無法摧毀那個孕育魔王的系統魔窟。這時,我們真正欠缺的是能「調整」、「模擬」或「干擾」這些錯誤訊號的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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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問題:開發產線的限制。

抗體的開發,得經過複雜的細胞培養與純化程序。每次改變結構或目標,幾乎都要重新開發整個系統。這就像你無法要求一台偵測紅外線的無人機,明天立刻改去偵測核輻射。高昂的成本與漫長的開發時間,讓新產線難以靈活創新。

為了讓免疫藥物能走向多功能與容易快速製造、測試的道路,科學家急需一個更工業化的藥物設計方式。雖然我們追求的是工業化的設計,巧合的是,真正的突破靈感,仍然來自大自然。

在自然界中,基因有時會彼此「融合」成全新的組合,讓生物獲得額外功能。例如細菌,它們常仰賴一連串的酶來完成代謝,中間產物要在細胞裡來回傳遞。但後來,其中幾個酶的基因彼此融合,而且不只是基因層級的合併,產出的酶本身也變成同一條長長的蛋白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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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反應效率大幅提升。因為中間產物不必再「跑出去找下一個酶」,而是直接在同一條生產線上完成。對細菌來說,能更快處理養分、用更少能量維持生存,自然形成適應上的優勢,這樣的融合基因也就被演化保留下來。

科學家從中得到關鍵啟發:如果我們也能把兩種有用的蛋白質,「人工融合」在一起,是否就能創造出更強大的新分子?於是,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就出現了。

以假亂真:融合蛋白的HIV反制戰

融合蛋白的概念其實很直覺:把兩種以上、功能不同的蛋白質,用基因工程的方式「接起來」,讓它們成為同一個分子。 

1990 年,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CD4 immunoadhesin)誕生。這項設計,是為了對付令人類聞風喪膽的 HIV 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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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 T 細胞是人體中一種非常重要的白血球。在這些 T 細胞中,大約有六到七成表面帶有一個叫做「CD4」的輔助受體。CD4 會和另一個受體 TCR 一起合作,幫助 T 細胞辨識其他細胞表面的抗原片段,等於是 T 細胞用來辨認壞人的「探測器」。表面擁有 CD4 受體的淋巴球,就稱為 CD4 淋巴球。

麻煩的來了。 HIV 病毒反將一軍,竟然把 T 細胞的 CD4 探測器,當成了自己辨識獵物的「標記」。沒錯,對 HIV 病毒來說,免疫細胞就是它的獵物。HIV 的表面有一種叫做 gp120 的蛋白,會主動去抓住 T 細胞上的 CD4 受體。

一旦成功結合,就會啟動一連串反應,讓病毒外殼與細胞膜融合。HIV 進入細胞內後會不斷複製並破壞免疫細胞,導致免疫系統逐漸崩潰。

為了逆轉這場悲劇,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登場了。它的結構跟抗體類似,由由兩個不同段落所組成:一端是 CD4 假受體,另一端則是剛才提到、抗體上常見的 Fc 區域。當 CD4 免疫黏附素進入體內,它表面的 CD4 假受體會主動和 HIV 的 gp120 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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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了吧。 病毒以為自己抓到了目標細胞,其實只是被騙去抓了一個假的 CD4。這樣 gp120 抓不到 CD4 淋巴球上的真 CD4,自然就無法傷害身體。

而另一端的 Fc 區域則有兩個重要作用:一是延長融合蛋白在體內的存活時間;二是理論上能掛上「這裡有敵人!」的標籤,這種機制稱為抗體依賴性細胞毒殺(ADCC)或免疫吞噬作用(ADCP)。當免疫細胞的 Fc 受體與 Fc 區域結合,就能促使免疫細胞清除被黏住的病毒顆粒。

不過,這裡有個關鍵細節。

在實際設計中,CD4免疫黏附素的 Fc 片段通常會關閉「吸引免疫細胞」的這個技能。原因是:HIV 專門攻擊的就是免疫細胞本身,許多病毒甚至已經藏在 CD4 細胞裡。若 Fc 區域過於活躍,反而可能引發強烈的發炎反應,甚至讓免疫系統錯把帶有病毒碎片的健康細胞也一併攻擊,這樣副作用太大。因此,CD4 免疫黏附素的 Fc 區域會加入特定突變,讓它只保留延長藥物壽命的功能,而不會與淋巴球的 Fc 受體結合,以避免誘發免疫反應。

從 DNA 藍圖到生物積木:融合蛋白的設計巧思

融合蛋白雖然潛力強大,但要製造出來可一點都不簡單。它並不是用膠水把兩段蛋白質黏在一起就好。「融合」這件事,得從最根本的設計圖,也就是 DNA 序列就開始規劃。

我們體內的大部分蛋白質,都是細胞照著 DNA 上的指令一步步合成的。所以,如果科學家想把蛋白 A 和蛋白 B 接在一起,就得先把這兩段基因找出來,然後再「拼」成一段新的 DNA。

不過,如果你只是單純把兩段基因硬接起來,那失敗就是必然的。因為兩個蛋白會互相「打架」,導致摺疊錯亂、功能全毀。

這時就需要一個小幫手:連接子(linker)。它的作用就像中間的彈性膠帶,讓兩邊的蛋白質能自由轉動、互不干擾。最常見的設計,是用多個甘胺酸(G)和絲胺酸(S)組成的柔性小蛋白鏈。

設計好這段 DNA 之後,就能把它放進細胞裡,讓細胞幫忙「代工」製造出這個融合蛋白。接著,科學家會用層析、電泳等方法把它純化出來,再一一檢查它有沒有摺疊正確、功能是否完整。

如果一切順利,這個人工設計的融合分子,就能像自然界的蛋白一樣穩定運作,一個全新的「人造分子兵器」就此誕生。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而且現在的融合蛋白,早就不只是「假受體+Fc 區域」這麼單純。它已經跳脫模仿抗體,成為真正能自由組裝、自由設計的生物積木。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 /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的強項,就在於它能「自由組裝」。

以抗體為骨架,科學家可以接上任何想要的功能模組,創造出全新的藥物型態。一般的抗體只能「抓」(標記特定靶點);但融合蛋白不只會抓,還能「阻斷」、「傳遞」、甚至「調控」訊號。在功能模組的加持下,它在藥物設計上,幾乎像是一個分子級的鋼鐵蜘蛛人裝甲。

一般來說,當我們選擇使用融合蛋白時,通常會期待它能發揮幾種關鍵效果:

  1. 療效協同: 一款藥上面就能同時針對多個靶點作用,有機會提升治療反應率與持續時間,達到「一藥多效」的臨床價值。
  2. 減少用藥: 原本需要兩到三種單株抗體聯合使用的療法,也許只要一種融合蛋白就能搞定。這不僅能減少給藥次數,對病人來說,也有機會因為用藥減少而降低治療成本。
  3. 降低毒性風險: 經過良好設計的融合蛋白,可以做到更精準的「局部活化」,讓藥物只在目標區域發揮作用,減少副作用。

到目前為止,我們了解了融合蛋白是如何製造的,也知道它的潛力有多大。

那麼,目前實際成效到底如何呢?

一箭雙鵰:拆解癌細胞的「偽裝」與「內奸」

2016 年,德國默克(Merck KGaA)展開了一項全新的臨床試驗。 主角是一款突破性的雙功能融合蛋白──Bintrafusp Alfa。這款藥物的厲害之處在於,它能同時封鎖 PD-L1 和 TGF-β 兩條免疫抑制路徑。等於一邊拆掉癌細胞的偽裝,一邊解除它的防護罩。

PD-L1,我們或許不陌生,它就像是癌細胞身上的「偽裝良民證」。當 PD-L1 和免疫細胞上的 PD-1 受體結合時,就會讓免疫系統誤以為「這細胞是自己人」,於是放過它。我們的策略,就是用一個抗體或抗體樣蛋白黏上去,把這張「偽裝良民證」封住,讓免疫系統能重新啟動。

但光拆掉偽裝還不夠,因為癌細胞還有另一位強大的盟友—一個起初是我軍,後來卻被癌細胞收買、滲透的「內奸」。它就是,轉化生長因子-β,縮寫 TGF-β。

先說清楚,TGF-β 原本是體內的秩序管理者,掌管著細胞的生長、分化、凋亡,還負責調節免疫反應。在正常細胞或癌症早期,它會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結合,啟動一連串訊號,抑制細胞分裂、減緩腫瘤生長。

但當癌症發展到後期,TGF-β 跟 TGFBR2 受體之間的合作開始出問題。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可能突變或消失,導致 TGF-β 不但失去了原本的抑制作用,反而轉向幫癌細胞做事

它會讓細胞骨架(actin cytoskeleton)重新排列,讓細胞變長、變軟、更有彈性,還能長出像觸手的「偽足」(lamellipodia、filopodia),一步步往外移動、鑽進組織,甚至進入血管、展開全身轉移。

更糟的是,這時「黑化」的 TGF-β 還會壓抑免疫系統,讓 T 細胞和自然殺手細胞變得不再有攻擊力,同時刺激新血管生成,幫腫瘤打通營養補給線。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就像 1989 年的 CD4 免疫黏附素用「假受體」去騙 HIV 一樣,這個融合蛋白在體內循環時,會用它身上的「陷阱」去捕捉並中和游離的 TGF-β。這讓 TGF-β 無法再跟腫瘤細胞或免疫細胞表面的天然受體結合,從而鬆開了那副壓抑免疫系統的腳鐐。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 情境圖來源:shutterstock

告別單一解方:融合蛋白的「全方位圍剿」戰

但,故事還沒完。我們之前提過,癌細胞之所以難纏,在於它會發展出各種「免疫逃脫」策略。

而近年我們發現,癌細胞的「偽良民證」至少就有兩張:一張是 PD-L1;另一張是 CD-47。CD47 是癌細胞向巨噬細胞展示的「別吃我」訊號,當它與免疫細胞上的 SIRPα 結合時,就會抑制吞噬反應。

為此,總部位於台北的漢康生技,決定打造能同時對付 PD-L1、CD-47,乃至 TGF-β 的三功能生物藥 HCB301。

雖然三功能融合蛋白聽起來只是「再接一段蛋白」而已,但實際上極不簡單。截至目前,全球都還沒有任何三功能抗體或融合蛋白批准上市,在臨床階段的生物候選藥,也只佔了整個生物藥市場的 1.6%。

漢康生技透過自己開發的 FBDB 平台技術,製作出了三功能的生物藥 HCB301,目前第一期臨床試驗已經在美國、中國批准執行。

免疫療法絕對是幫我們突破癌症的關鍵。但我們也知道癌症非常頑強,還有好幾道關卡我們無法攻克。既然單株抗體在戰場上顯得單薄,我們就透過融合蛋白,創造出擁有多種功能模組的「升級版無人機」。

融合蛋白強的不是個別的偵查或阻敵能力,而是一組可以「客製化組裝」的平台,用以應付癌細胞所有的逃脫策略。

Catch Me If You Can?融合蛋白的回答是:「We Can.」

未來癌症的治療戰場,也將從尋找「唯一解」,轉變成如何「全方位圍剿」癌細胞,避免任何的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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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與變形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09/09 ・6820字 ・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本文與 Perplexity 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Hello. I am… a robot.」

在我們的記憶裡,機器人的聲音就該是冰冷、單調,不帶一絲情感 。它們的動作僵硬,肢體不協調,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甚至啟發我們創造了機械舞來模仿那獨特的笨拙可愛。但是,現今的機器人發展不再只會跳舞或模仿人聲,而是已經能獨立完成一場膽囊切除手術。

就在2025年,美國一間實驗室發表了一項成果:一台名為「SRT-H」的機器人(階層式手術機器人Transformer),在沒有人類醫師介入的情況下,成功自主完成了一場完整的豬膽囊切除手術。SRT-H 正是靠著從錯誤中學習的能力,最終在八個不同的離體膽囊上,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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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成就的意義重大,因為過去機器人手術的自動化,大多集中在像是縫合這樣的單一「任務」上。然而,這一場完整的手術,是一個包含數十個步驟、需要連貫策略與動態調整的複雜「程序」。這是機器人首次在包含 17 個步驟的完整膽囊切除術中,實現了「步驟層次的自主性」。

這就引出了一個讓我們既興奮又不安的核心問題:我們究竟錯過了什麼?機器人是如何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悄悄完成了從「機械傀儡」到「外科醫生」的驚人演化?

這趟思想探險,將為你解密 SRT-H 以及其他五款同樣具備革命性突破的機器人。你將看到,它們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發展出生物般的觸覺、理解複雜指令、學會團隊合作,甚至開始自我修復與演化,成為一種真正的「準生命體」 。

所以,你準備好迎接這個機器人的新紀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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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靠模仿還不夠?手術機器人還需要學會「犯錯」與「糾正」

那麼,SRT-H 這位機器人的外科大腦,究竟藏著什麼秘密?答案就在它創新的「階層式框架」設計裡 。

你可以想像,SRT-H 的腦中,住著一個分工明確的兩人團隊,就像是漫畫界的傳奇師徒—黑傑克與皮諾可 。

  • 第一位,是動口不動手的總指揮「黑傑克」: 它不下達具體的動作指令,而是在更高維度的「語言空間」中進行策略規劃 。它發出的命令,是像「抓住膽管」或「放置止血夾」這樣的高層次任務指令 。
  • 第二位,是靈巧的助手「皮諾可」: 它負責接收黑傑克的語言指令,並將這些抽象的命令,轉化為機器手臂毫釐不差的精準運動軌跡 。

但最厲害的還不是這個分工,而是它們的學習方式。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但這還只是開始,研究人員在訓練過程中,會刻意讓它犯錯,並向它示範如何從抓取失敗、角度不佳等糟糕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這種獨特的訓練方法,被稱為「糾正性示範」 。

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 /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這項訓練,讓 SRT-H 學會了一項外科手術中最關鍵的技能:當它發現執行搞砸了,它能即時識別偏差,並發出如「重試抓取」或「向左調整」等「糾正性指令」 。這套內建的錯誤恢復機制至關重要。當研究人員拿掉這個糾正能力後,機器人在遇到困難時,要不是完全失敗,就是陷入無效的重複行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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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靠著這種從錯誤中學習、自我修正的能力,SRT-H 最終在八次不同的手術中,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

SRT-H 證明了機器人開始學會「思考」與「糾錯」。但一個聰明的大腦,足以應付更混亂、更無法預測的真實世界嗎?例如在亞馬遜的倉庫裡,機器人不只需要思考,更需要實際「會做事」。

要能精準地與環境互動,光靠視覺或聽覺是不夠的。為了讓機器人能直接接觸並處理日常生活中各式各樣的物體,它就必須擁有生物般的「觸覺」能力。

解密 Vulcan 如何學會「觸摸」

讓我們把場景切換到亞馬遜的物流中心。過去,這裡的倉儲機器人(如 Kiva 系統)就像放大版的掃地機器人,核心行動邏輯是極力「避免」與周遭環境發生任何物理接觸,只負責搬運整個貨架,再由人類員工挑出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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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在亞馬遜的物流中心裡,商品被存放在由彈性帶固定的織物儲物格中,而 Vulcan 的任務是必須主動接觸、甚至「撥開」彈性織網,再從堆放雜亂的儲物格中,精準取出單一包裹,且不能造成任何損壞。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 / 圖片引用:https://www.aboutamazon.com/news

Vulcan 的核心突破,就在於它在「拿取」這個動作上,學會了生物般的「觸覺」。它靈活的機械手臂末端工具(EOAT, End-Of-Arm Tool),不僅配備了攝影機,還搭載了能測量六個自由度的力與力矩感測器。六個自由度包含上下、左右、前後的推力,和三個維度的旋轉力矩。這就像你的手指,裡頭分布著非常多的受器,不只能感測壓力、還能感受物體橫向拉扯、運動等感觸。

EOAT 也擁有相同精確的「觸覺」,能夠在用力過大之前即時調整力道。這讓 Vulcan 能感知推動一個枕頭和一個硬紙盒所需的力量不同,從而動態調整行為,避免損壞貨物。

其實,這更接近我們人類與世界互動的真實方式。當你想拿起桌上的一枚硬幣時,你的大腦並不會先計算出精準的空間座標。實際上,你會先把手伸到大概的位置,讓指尖輕觸桌面,再沿著桌面滑動,直到「感覺」到硬幣的邊緣,最後才根據觸覺決定何時彎曲手指、要用多大的力量抓起這枚硬幣。Vulcan 正是在學習這種「視覺+觸覺」的混合策略,先用攝影機判斷大致的空間,再用觸覺回饋完成最後精細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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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這項能力,Vulcan 已經能處理亞馬遜倉庫中約 75% 的品項,並被優先部署來處理最高和最低層的貨架——這些位置是最容易導致人類員工職業傷害的位置。這也讓自動化的意義,從單純的「替代人力」,轉向了更具建設性的「增強人力」。

SRT-H 在手術室中展現了「專家級的腦」,Vulcan 在倉庫中演化出「專家級的手」。但你發現了嗎?它們都還是「專家」,一個只會開刀,一個只會揀貨。雖然這種「專家型」設計能有效規模化、解決痛點並降低成本,但機器人的終極目標,是像人類一樣成為「通才」,讓單一機器人,能在人類環境中執行多種不同任務。

如何教一台機器人「舉一反三」?

你問,機器人能成為像我們一樣的「通才」嗎?過去不行,但現在,這個目標可能很快就會實現了。這正是 NVIDIA 的 GR00T 和 Google DeepMind 的 RT-X 等專案的核心目標。

過去,我們教機器人只會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但現在,科學家們換了一種全新的教學思路:停止教機器人完整的「任務」,而是開始教它們基礎的「技能基元」(skill primitives),這就像是動作的模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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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有負責走路的「移動」(Locomotion) 基元,和負責抓取的「操作」(Manipulation) 基元。AI 模型會透過強化學習 (Reinforcement Learning) 等方法,學習如何組合這些「技能基元」來達成新目標。

舉個例子,當 AI 接收到「從冰箱拿一罐汽水給我」這個新任務時,它會自動將其拆解為一系列已知技能的組合:首先「移動」到冰箱前、接著「操作」抓住把手、拉開門、掃描罐子、抓住罐子、取出罐子。AI T 正在學會如何將這些單一的技能「融合」在一起。有了這樣的基礎後,就可以開始來大量訓練。

當多重宇宙的機器人合體練功:通用 AI 的誕生

好,既然要學,那就要練習。但這些機器人要去哪裡獲得足夠的練習機會?總不能直接去你家廚房實習吧。答案是:它們在數位世界裡練習

NVIDIA 的 Isaac Sim 等平台,能創造出照片級真實感、物理上精確的模擬環境,讓 AI 可以在一天之內,進行相當於數千小時的練習,獨自刷副本升級。這種從「模擬到現實」(sim-to-real)的訓練管線,正是讓訓練這些複雜的通用模型變得可行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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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epMind 的 RT-X 計畫還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現象:用來自多種「不同類型」機器人的數據,去訓練一個單一的 AI 模型,會讓這個模型在「所有」機器人上表現得更好。這被稱為「正向轉移」(positive transfer)。當 RT-1-X 模型用混合數據訓練後,它在任何單一機器人上的成功率,比只用該機器人自身數據訓練的模型平均提高了 50%。

這就像是多重宇宙的自己各自練功後,經驗值合併,讓本體瞬間變強了。這意味著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不再是工程師,而是「父母」: AI 的新學習模式

這也導向了一個科幻的未來:或許未來可能存在一個中央「機器人大腦」,它可以下載到各種不同的身體裡,並即時適應新硬體。

這種學習方式,也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與機器人的互動模式。我們不再是逐行編寫程式碼的工程師,而是更像透過「示範」與「糾正」來教導孩子的父母。

NVIDIA 的 GR00T 模型,正是透過一個「數據金字塔」來進行訓練的:

  • 金字塔底層: 是大量的人類影片。
  • 金字塔中層: 是海量的模擬數據(即我們提過的「數位世界」練習)。
  • 金字塔頂層: 才是最珍貴、真實的機器人操作數據。

這種模式,大大降低了「教導」機器人新技能的門檻,讓機器人技術變得更容易規模化與客製化。

當機器人不再是「一個」物體,而是「任何」物體?

我們一路看到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甚至舉一反三。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它們的物理形態是固定的。

但,如果連這個前提都可以被打破呢?這代表機器人的定義不再是固定的形態,而是可變的功能:它能改變身體來適應任何挑戰,不再是一台單一的機器,而是一個能根據任務隨選變化的物理有機體。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oinspired Robotics Group, BIRG)2007 年就打造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EPFL)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RG)在 2007 年就已打造出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而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更進一步推出了 Mori3,這是一套把摺紙藝術和電腦圖學巧妙融合的模組化機器人系統。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推出了 Mori3 © 2023 Christoph Belke, EPFL RRL

Mori3 的核心,是一個個小小的三角形模組。別看它簡單,每個模組都是一個獨立的機器人,有自己的電源、馬達、感測器和處理器,能獨立行動,也能和其他模組合作。最厲害的是,它的三條邊可以自由伸縮,讓這個小模組本身就具備「變形」能力。

當許多 Mori3 模組連接在一起時,就能像一群活的拼圖一樣,從平面展開,組合成各種三維結構。研究團隊將這種設計稱為「物理多邊形網格化」。在電腦圖學裡,我們熟悉的 3D 模型,其實就是由許多多邊形(通常是三角形)拼湊成的網格。Mori3 的創新之處,就是把這種純粹的數位抽象,真正搬到了現實世界,讓模組們化身成能活動的「實體網格」。

這代表什麼?團隊已經展示了三種能力:

  • 移動:他們用十個模組能組合成一個四足結構,它能從平坦的二維狀態站立起來,並開始行走。這不只是結構變形,而是真正的協調運動。
  • 操縱: 五個模組組合成一條機械臂,撿起物體,甚至透過末端模組的伸縮來擴大工作範圍。
  • 互動: 模組們能形成一個可隨時變形的三維曲面,即時追蹤使用者的手勢,把手的動作轉換成實體表面的起伏,等於做出了一個會「活」的觸控介面。

這些展示,不只是實驗室裡的炫技,而是真實證明了「物理多邊形網格化」的潛力:它不僅能構建靜態的結構,還能創造具備複雜動作的動態系統。而且,同一批模組就能在不同情境下切換角色。

想像一個地震後的救援場景:救援隊帶來的不是一台笨重的挖土機,而是一群這樣的模組。它們首先組合成一條長長的「蛇」形機器人,鑽入瓦礫縫隙;一旦進入開闊地後,再重組成一隻多足的「蜘蛛」,以便在不平的地面上穩定行走;發現受困者時,一部分模組分離出來形成「支架」撐住搖搖欲墜的橫樑,另一部分則組合成「夾爪」遞送飲水。這就是以任務為導向的自我演化。

這項技術的終極願景,正是科幻中的概念:可程式化物質(Programmable Matter),或稱「黏土電子學」(Claytronics)。想像一桶「東西」,你可以命令它變成任何你需要的工具:一支扳手、一張椅子,或是一座臨時的橋樑。

未來,我們只需設計一個通用的、可重構的「系統」,它就能即時創造出任務所需的特定機器人。這將複雜性從實體硬體轉移到了規劃重構的軟體上,是一個從硬體定義的世界,走向軟體定義的物理世界的轉變。

更重要的是,因為模組可以隨意分開與聚集,損壞時也只要替換掉部分零件就好。足以展現出未來機器人的適應性、自我修復與集體行為。當一群模組協作時,它就像一個超個體,如同蟻群築橋。至此,「機器」與「有機體」的定義,也將開始動搖。

從「實體探索」到「數位代理」

我們一路見證了機器人如何從單一的傀儡,演化為學會思考的外科醫生 (SRT-H)、學會觸摸的倉儲專家 (Vulcan)、學會舉一反三的通才 (GR00T),甚至是能自我重構成任何形態的「可程式化物質」(Mori3)。

但隨著機器人技術的飛速發展,一個全新的挑戰也隨之而來:在一個 AI 也能生成影像的時代,我們如何分辨「真實的突破」與「虛假的奇觀」?

舉一個近期的案例:2025 年 2 月,一則影片在網路上流傳,顯示一台人形機器人與兩名人類選手進行羽毛球比賽,並且輕鬆擊敗了人類。我的第一反應是懷疑:這太誇張了,一定是 AI 合成的影片吧?但,該怎麼驗證呢?答案是:用魔法打敗魔法。

在眾多 AI 工具中,Perplexity 特別擅長資料驗證。例如這則羽球影片的內容貼給 Perplexity,它馬上就告訴我:該影片已被查證為數位合成或剪輯。但它並未就此打住,而是進一步提供了「真正」在羽球場上有所突破的機器人—來自瑞士 ETH Zurich 團隊的 ANYmal-D

接著,選擇「研究模式」,就能深入了解 ANYmal-D 的詳細原理。原來,真正的羽球機器人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台具備三自由度關節的「四足」機器人。

如果你想更深入了解,Perplexity 的「實驗室」功能,還能直接生成一份包含圖表、照片與引用來源的完整圖文報告。它不只介紹了 ANYmal-D 在羽球上的應用,更詳細介紹了瑞士聯邦理工學院發展四足機器人的完整歷史:為何選擇四足?如何精進硬體與感測器結構?以及除了運動領域外,四足機器人如何在關鍵的工業領域中真正創造價值。

AI 代理人:數位世界的新物種

從開刀、揀貨、打球,到虛擬練功,這些都是機器人正在學習「幫我們做」的事。但接下來,機器人將獲得更強的「探索」能力,幫我們做那些我們自己做不到的事。

這就像是,傳統網路瀏覽器與 Perplexity 的 Comet 瀏覽器之間的差別。Comet 瀏覽器擁有自主探索跟決策能力,它就像是數位世界裡的機器人,能成為我們的「代理人」(Agent)

它的核心功能,就是拆解過去需要我們手動完成的多步驟工作流,提供「專業代工」,並直接交付成果。

例如,你可以直接對它說:「閱讀這封會議郵件,檢查我的行事曆跟代辦事項,然後草擬一封回信。」或是直接下達一個複雜的指令:「幫我訂 Blue Origin 的太空旅遊座位,記得要來回票。」

接著,你只要兩手一攤,Perplexity 就會接管你的瀏覽器,分析需求、執行步驟、最後給你結果。你再也不用自己一步步手動搜尋,或是在不同網站上重複操作。

AI 代理人正在幫我們探索險惡的數位網路,而實體機器人,則在幫我們前往真實的物理絕境。

立即點擊專屬連結 https://perplexity.sng.link/A6awk/k74… 試用 Perplexity吧! 現在申辦台灣大哥大月付 599(以上) 方案,還可以獲得 1 年免費 Perplexity Pro plan 喔!(價值 新台幣6,750)

◆Perplexity 使用實驗室功能對 ANYmal-D 與團隊的全面分析 https://drive.google.com/file/d/1NM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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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們與惡的距離》看無差別殺人(2):普通的家庭為何會養出殺人犯?
貓心
・2019/04/20 ・3399字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SR值 489 ・五年級

  • 編按:公共電視、CATCHPLAY與HBO Asia共同推出的台劇《我們與惡的距離》,播出後掀起了如火如荼的討論。從無差別殺人事件展開了一系列關於加害者、被害者、加害者家屬以及被害者家屬,還有媒體以及輿論的探討,讓我們能從更多維度的面向去思考這樣的悲劇之後仍未解的那些事。
    關於道德及是非對錯,很難有標準答案,戲裡是這樣、在戲外更是如此;而在這兩篇文章當中,作者試圖透過其他的事件以及書籍文本去探討無差別殺人事件被好的成因,以及他們的家庭。若有任何想法,也都歡迎跟我們一起討論。
  • 從《我們與惡的距離》看無差別殺人(1):撕裂了無數家庭的事件,卻找不到關鍵的成因?

「我一天睡不到兩小時,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我哪裡把小孩教壞了?……是因為我們太自私、太忙碌,都沒時間跟孩子聊天,所以才會教出這種變態殺人魔?……全天下沒有一個爸爸媽媽,要花 20 年去養一個殺人犯!」──《我們與惡的距離》

source:HBO

對於《我們與惡的距離》當中的這段話,至今依然讓我歷歷在目。

每當重大犯罪發生後,社會輿論究責的對象,往往是他們的父母。這種「養不教,父(母)之過」的言論,並不是只有出現在儒家文化的社會裡。早在 1999 年科倫拜(Columbine) 無差別殺人事件發生時,兇手的家庭便曾遭遇過嚴厲的攻擊。

為什麼要譴責加害者家屬?

我們想要相信犯罪是由父母一手造成,如此一來,我們就能安慰自己,因為我們有好好教孩子,所以自個兒家不會遭殃。我之所以知道有此謬見,是因為我也曾這麼想。

——安德魯·所羅門(Andrew Solomon),《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推薦序

正如同這段推薦序所說的,一個人之所以會譴責他人的教養,乃是源自於害怕。正因為自己害怕自己也教出一個殺人魔,於是緊抓著公平世界假說不放。1於是恣意妄為地攻擊加害者家屬,對他們發黑函、對他們丟雞蛋。然而,當我們在做這些事情,把我們與他們做分隔時,我不禁想問,我們與惡的距離,到底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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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秋葉原殺人事件發生的六年後,兇手的弟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母親因罪惡感崩潰住院,父親則離職隱居。其弟在自殺的前一周,將六年的日記手札寄給周刊,裡面提到了「加害人的家屬,只能在陰暗的角落悄悄生活,不能擁有和一般人一樣的幸福。」同時因為事件後因為記者一直上門,被迫不斷搬家換工作,原本論及婚嫁的女友也因此離開他。

無解的難題:沒有人知道這些家庭的家庭教育,哪裡出了問題?

如果真的要細究這些家庭的教育有沒有出了什麼問題,結果可能會讓你吃驚。因為事實上,如果你從頭到尾完整的讀過《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就會發現,他們的家庭,與我們的家庭無異。不過值得警惕的卻是,正因為一般人都是這樣過生活的,所以我們才沒能有機會抓住那些我們很可能遺落的小細節,進而使我們沒能有機會阻止悲劇的發生2

在《教出殺人犯》一書中,李茂生在書序當中提到了:當我們聽到少年說「我絕對不會再犯」時,必須戒慎恐懼,因為這句話,代表其仍舊無法對他人敞開心胸,仍在自我壓抑;反倒是少年說出「我不知道將來會怎樣,你能協助我嗎」的時候,這才是成功的第一步。

而在《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當中,蘇也提到了,在血案發生的一年前,他的孩子與另一位結伴一起行兇的孩子,曾在一年前因竊盜而被逮捕。當時的她,要求孩子要避免再犯、要減少與對方的聯繫。就我看來,換做是其他的父母,也會這麼做的,對吧?這就是一般家庭會發生的狀況。然而,這樣做真的有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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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人醫生在該書的推薦序當中寫道:

如果你想在這本書中,尋找狄倫母親如何「教子無方」的大量證據,你將感到失望。因為,狄倫的母親本身就從事心理輔導工作,在教養上更是一位「夠好的媽媽(good enough mother)」,給予狄倫充足的愛,卻不致於溺愛。

犯罪的發生,源於過度壓抑?

《教出殺人犯》的作者岡本茂樹在書中提醒我們,一場犯罪之所以會發生,其實常常是過度壓抑的結果。他舉了自己常會在國高中現場觀察到的例子3

甲生與乙生都是時常面帶開朗笑容的孩子,但家庭背景卻大相逕庭。甲的家庭中父母關係良好,家庭對他來說是個安全的避風港;乙的家庭卻恰恰相反,父母感情不好、爭執不斷,正因為家裡氣氛低迷,乙總是努力表現得開朗,希望能緩和家中氣氛。她總是責怪自己「都是因為我不好,爸媽才會整天吵架」,同時也擔心「萬一爸爸媽媽不在一起了怎麼辦?」乙的心理是痛苦的,但不敢將痛苦掛在嘴上,「要努力讓家裡氣氛和諧一點」、「只要爸爸媽媽感情好,就不會把我丟掉。」

而其他大人看到笑容開朗的孩子,只會根據外在表現稱讚:「真是個愛笑的好孩子。」但這句稱讚,卻帶給甲生和乙生完全不同的訊息,對甲而言,這句稱讚是令人開心的,今後他自然也會成為一個總是面帶開朗笑容的女孩,甲生是一個真正的好孩子;但對於乙而言,這句稱讚給他的訊息是,要更壓抑自己的痛苦,千萬不能忘記當一個面帶笑容、活潑開朗的孩子。乙生會毫不猶豫地更加壓抑自己的情緒,而這句稱讚強化了他的行為。

如此一來,乙生只剩下兩條路──持續扮演好孩子,或者筋疲力竭放棄扮演好孩子。放棄的方式有很多,有可能用誤入歧途的方式表現出來,最後演變成犯罪;也有可能是完全失去精力,透過拒學的方式表現出來。即使沒有上述拒學的狀況,也只是把問題到延後而已:持續對活著感到痛苦,最糟糕的結果就是自殺。

不過,並不是所有走向犯罪的孩子,都是因為家庭迫使他們壓抑自己的情緒。從《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當中,我們可以看到,即便蘇的孩子在痛苦當中,他依然覺得父母是愛他的,但他早已深陷憂鬱所苦。我們都知道,在青少年時期,孩子本來就會漸漸地對家人保持距離,和朋友有著更多的聯繫;然而,做為父母的,或是身為這些孩子的朋友、師長,依然有機會挽回這些悲劇。

岡本茂樹在書中便提到了,透過「最近有沒有碰到什麼困難?」、「下課後要不要一起聊聊天?」取代「真是個開朗的好孩子。」這句話,或許就能拯救孩子的性命,因為你給孩子說出「其實我已經痛苦得快死掉了」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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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立人醫生也在《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的推薦序中寫道:「尊重孩子說『不』是好事,但瞭解孩子說『不』的原因,同樣重要。」

我們並非樣樣都做對。研讀許多資料後,我知道跟狄倫交流有更好的方式。我希望自己當初能多點傾聽,而不是只顧說教;我希望我能靜靜坐在他身邊,而不是只顧大放厥詞,一股腦把我的想法硬塞給他。我希望我能明白他有他的感受,而不是一味要他轉念,也希望覺得不對勁時,就算他以我累了、我有功課要寫等藉口百般推辭,我也要堅持跟他談談。我希望我能放下一切雜事,把心思全放在他身上,一再追問、刺探,更常在家以覺察我所疏漏的一切。——《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P.300

我們與惡的距離,其實沒有這麼遠

從蘇·克萊柏德的書中,我們看見了,即便事情發生已經過了16年,她的婚姻以離婚收場、得了焦慮症與恐慌症,一輩子遭受自己沒有覺察愛子即將殺人與自殺的痛苦當中,相較之下,與惡一劇呈現的雖然讓人震撼,卻只是冰山的一角而已。

我們的憤恨不平,竟推著下一齣悲劇再次上演,就如同劇中喬安姐所遭受的質疑一般:你們這麼做,和殺人有什麼兩樣?

請別忘了蘇·克萊柏德的演講,請別忘了秋葉原事件的悲劇。當我們越是區分我們與惡的距離,那將使我們變成惡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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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讀童話故事給孩子聽,告訴他們世上有好人也有壞人,」蘇如此對我說,當時我正撰寫《背離親緣》(Far From the Tree)。「現在我絕不會這麼做。我會說每個人都能做善事,也能誤入歧途。愛一個人,他的好壞你都必須愛。」科倫拜事件發生前,蘇工作的地方剛好跟假釋官辦公室在同一棟大樓,她覺得和前科犯一起搭電梯很恐怖,很孤立無援。悲劇發生後,她大為改觀。「我覺得他們就像我兒子一樣。這些人不過是因故誤入歧途,才會深陷可怕無望的困境中。聽見新聞上出現恐怖份子的報導時,我會心想:『那是某人的孩子。』科倫拜事件讓我覺得自己跟全人類的聯繫更為緊密,除此之外,任何事都不可能使我做此想。」

——安德魯·所羅門(Andrew Solomon),《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推薦序

參考資料:

  1. Lerner, M.; Simmons, C. H. Observer’s Reaction to the 『Innocent Victim』: Compassion or Rejection?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966, 4 (2): 203–210.
  2. 《我的孩子是兇手:一個母親的自白》
  3. 《教出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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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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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作家。台大心理系學士、國北教心理與諮商所碩士。 寫作主題為「安全感」,藉由依附理論的實際應用,讓缺乏安全感的人,了解安全感構成的要素,進而找到具有安全感的對象,並學習建立具有安全感的對話。 對於安全感,許多人有一個想法:「安全感是自己給自己的。」但在實際上,安全感其實是透過成長過程中,從照顧者對自己敏感而支持的回應,逐漸內化而來的。 因此我認為,獲得安全感的兩個關鍵在於:找到相對而言具有安全感的伴侶,並透過能夠創造安全感的說話方式與對方互動,建立起一段具有安全感的關係。 個人專欄粉專: https://www.facebook.com/psydetective/ 個人攝影粉專: https://www.facebook.com/psyphotograph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