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年,美國加州大學聖地牙哥分校醫學院的精神病學教授里德.梅洛伊(Reid Meloy),曾進行一項實驗,瞭解人們如何辨識人格病態者。我們都知道,不折不扣的人格病態者,向來懂得找出人們的弱點,但是他們也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每天我們從臨床實務和新聞報導的故事中得知,跟這些冷酷無情的社會掠食者接觸過的人,就會這樣形容他們:「神祕兮兮」、「毛骨悚然」、「寒毛直豎」。但是,這些評語真的能反映人格病態者的情況嗎?我們的直覺經得起推敲嗎?我們能跟人格病態者迅速識別標的物那樣,把他們找出來嗎?
為了解答這個問題,梅洛伊詢問四百五十名刑事司法人員和心理健康專業人員,瞭解他們在跟人格病態者交談時,是否也經歷過這種奇怪的生理反應。他們接觸的人格病態者都是暴力犯罪分子,其「混音台」上的所有旋轉鈕都調到最大。結果再清楚不過,超過七五%的受訪者有過類似的感覺,女性受訪者的比例更高過男性(分別為八四%和七一%),碩士和學士學位的臨床醫生有此感受的比例,高過博士學位臨床醫生和非專業執法人員(分別為八四%、七八%和六一%)。這些感受包括:「我覺得自己可能會被當成午餐吃掉」、「噁心……厭惡……出神」和「邪惡到讓人不寒而慄」。
但是,我們究竟從這些感受中知道什麼?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梅洛伊從人類演化下手,追溯到混沌神祕的史前時代。人格病態究竟是怎樣發展出來的,目前有一些理論可供參考,這部分我們稍後再做探討。不過,跟整個龐大病理學說機制有關的問題是,我們要先知道自己應該從什麼角度進行檢視:是從臨床角度,把人格病態當成一種人格障礙?還是從賽局理論的角度,把人格病態看成合乎生物演化的生存策略,是早期原始環境中的一種重要生存優勢?
美國維吉尼亞聯邦大學臨床心理學榮譽教授肯特.貝利(Kent Bailey),支持人格病態是生存策略這種說法,他還針對這個理論做更進一步的研究。他認為人類祖先在群體內部和群體之間的暴力競爭,就是人格病態最初的演化先驅。(以貝利的說法就是:「戰鷹」(warrior hawk)思維。)
貝利表示:「在原始社會裡,人們在追捕獵殺大型動物時,勢必需要具備某種程度的掠食暴力。所以,人類祖先有必要挑選一群驍勇善戰的『戰鷹』,專門負責此事,同時也可抵抗附近其他部落入侵。」
不過,問題當然出在人們在和平時期,要如何信任這群逞勇好鬥的戰鷹?
英國牛津大學演化人類學教授羅賓.鄧巴(Robin Dunbar)也支持貝利的說法。鄧巴回溯到西元九世紀到十二世紀的諾爾斯人(Norseman)時代,並以「狂戰士」的例子證明這個觀點:根據傳說、詩歌和歷史的記載,他們在部落交戰時,會異常殘暴野蠻。但深入研究文獻後,卻發現一個更讓人不寒而慄的景象:原來,對敵人造成威脅的戰士,也會對其誓死保護的部落同胞,做出同樣冷血的事。
梅洛伊為這個謎題做出解答:人的「人格病態雷達」經過長期演化,練就出看到人格病態行為就會毛骨悚然的生理反應。貝利認為,具有殘暴掠奪本性的原始人類確實具有病態特徵,所以從物競天擇的角度來看,病態特徵應該是雙方作用下的結果,不可能是單方面形成的。群體中那些性情較溫和的成員,會聯手形成一種機制,像某種隱性的神經監視系統,若某位成員感知到危險出現,就會發出信號並示警。部落便利用這種模式,巧妙避開危險和威脅。
從布克對挑選受害者的研究,和我個人的紅手帕實驗來看,這種機制看似合理,能說明梅洛伊實驗結果中透露的性別及身分差異。人格病態者就像狡猾陰險的情緒識別師,特別擅長看穿受害者的弱點。根據達爾文演化論的觀點,女性由於生理上的脆弱性,在面臨危險時就會更加緊張,更快更頻繁地做出反應。同樣地,層級較低的心理健康從業人員也是如此。這種假設當然有效,試想,你越覺得遭遇威脅,就越可能遇到危險,越有必要加強安全措施。
當然,在我們祖先所處的混沌時代,冷酷無情的獵人要更懂得在黑暗中殘殺獵捕之道,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那些具有預警能力的獵人,是否能跟我們今天所說的人格病態者劃上等號,這一點就有待商榷。要判斷這一點,會遇到的問題就是:同理心。
在原始時代,最會狩獵且成果豐碩的獵人,並不是大家所想的那種最嗜血和會蠻幹到底的人,反而是最冷靜、心思最敏銳的那群人。他們有很強的同理心,能夠感受獵物的心思,從眼神看透獵物在想什麼,所以能準確預測獵物依據本能採取的躲避路線和逃脫策略。
我們只要觀察嬰兒學步就能明白箇中道理。學習步行讓原始人類進入全新的紀元。直立行走預示出,人類的移動將更有效率,也使我們的祖先擺脫四肢爬行的限制,能夠更長時間地進行捕獵活動。
但是從人類學的觀點來看,「窮追不捨的狩獵」本身就有問題,比方說:羚牛和羚羊輕輕鬆鬆就能跑贏人類,在地平線上消失無蹤。但如果你能透過觀察牠們逃跑時留下的線索,或猜測牠們的心思,準確預測最後落腳處,那你就可以搶得先機,也能把自己的存活率稍微提高一些。
所以,如果「掠食者」展現同理心,甚至在某些情況下很有同理心,他們怎麼可能是人格病態者呢?然而大多數人都認同:人格病態者對別人的感受無動於衷,也相當欠缺對他人的理解。那麼我們該如何解決這兩個看似矛盾的問題?其實,只需要認知神經科學,再加上一些倫理學知識,就能協助我們解決這個問題。
本文摘錄自《非典型力量:瘋癲的智慧、偏執的專注、冷酷的堅毅,暗黑人格的正向發揮》,大牌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