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是思緒情懷永恆的浪漫,是科學探究深奧的根底,然而,那會是窮盡天堂的原型歸處嗎?那會是文明昇華的解答所在嗎?
十二月最近一期(142期)的「科學人雜誌」刊載,清大天文所江瑛貴副教授在一場演講中提到:
「太陽現今年紀約為 47 億歲,最多再過 50 億年,包含地球在內的整個太陽系都將壽終正寢──炙熱的太陽風會把所有行星蒸發,而太陽最後則失去光芒,變成灰暗的白矮星…」
察覺到部分聽眾的「悲觀」反應,他想安撫人心地補充說明:「人類跟恐龍一樣,只是地球演化過程的一個世代,不可能存活到那時,所以不會面臨太陽死亡的問題。」場面卻更消沉了…
上述是一段以天文物理專業為根據的科學「說話」,相符的思維內裏與故事寓言,其實透過各種形式在不同文明的智慧系統中繽紛呈現,當然,也有粗細雅俗之別。近年,深深體會社會評論家尼爾・波斯曼所說:「我們並不能真正『擁有』什麼意見,只不過是正經歷什麼想法!」就人類整體而言,我們也並不能真正「擁有」什麼科學(時代),只不過是正經歷什麼文明…
天體運行與地球命運有何關聯?粒子物理、奈米技術與電腦網路領域中的尖端科技又如何對文明造成影響?政治、歷史如何促成科技發展方向?信念、文化與科學進程的脈絡又為何?異文明與人類位格(生存位份與生命格局)又將如何交錯?每一個提問都是難以一言而盡的科學大哉問,中國大陸作家劉慈欣卻在他的科幻大作「三體」中,將這些大題巧妙融合,生動演繹。他曾表示:「如果存在外星文明,那麼宇宙中有共同的道德準則嗎?往小處說,這是科幻迷們很感興趣的一個問題;往大處說,它可能關乎人類文明的生死存亡。我是從八十年代的科幻高潮過來的,個人認為那時的作家們創造的真正的、以後再也沒有成規模出現過的中國式科幻,這種科幻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完全技術細節化,沒有形而上的影子。」而且他認為「零道德的宇宙文明完全可能存在。」
這部科幻小說《三體》,取名與外星文明背景的時空設定本身就具備深厚的科學底蘊,因為它是真實存在天文物理學中頗具傳統卻又方興未艾的問題。談到「三體」,就得一起提及「雙日」,就像電影「星際大戰」裏那顆虛構的「塔圖因」行星(天行者的故鄉,號稱電影史中上鏡率最高的系外行星),天空上高掛著兩顆顏色相異的太陽,這樣的世界是否真的存在?其實,雙星是宇宙裏常見的恆星系統,因此天文學家想知道是否存有同時繞行兩顆恆星的「環雙星運轉行星」(circumbinary planet)。
長久以來,部分天文學家認為雙星周圍的環境太混亂,以至於無法形成行星。但是最新發現顯示,環雙星運轉行星不僅存在,有些甚至還位於可能擁有液態水的適居帶裡。「2011年,天文學家宣布發現第一顆凌星的環雙星運轉行星,這顆行星稱做克卜勒-16b…到目前為止,克卜勒任務總計發現了七顆環雙星運轉行星,…數值計算結果顯示,銀河系裏可能存有數千萬顆這類行星。」「從克卜勒-16b上觀看時,雙星就像兩個圓盤掛在天空上,應該正好酷似電影銀幕上經典的雙日落景象,於是科學幻想變成了科學事實。」
從「童年末日」到「星際奇兵」,雖然外星智慧介入地球文明發展的故事,在科幻領域中已算「老梗」,但「三體」仍成功營造了許多「既熟悉又陌生」的科幻氛圍,劇情結合中國古代人物角色與強調人體能力的道術,像故事其中一段「汪淼問:『他死了嗎?』他想起來了,一路上不時看到有這樣的人形軟皮,有的已經破損不全,那就是不久前追隨者想要用來燒火的脫水者。『沒有。』周文王說著,將追隨者變成的軟皮拎起來,拍了拍上面的土,放到岩石上將他(它)捲起來,就像捲一只放了氣的皮球一般。『在水裡泡一會兒,他就會恢復原狀活過來,就像泡乾蘑菇那樣。』『他的骨骼也變軟了?』『是的,都成了乾纖維,這樣便於攜帶。』『這個世界中的每個人都能脫水嗎?』『當然,你也能,要不,在亂紀元是活不下去的。』周文王將捲好的追隨者遞給汪淼:『你帶著他吧,扔到路上不是被人燒了,就是吃了。』」細膩而有趣的描述。另外,小說也充分融入歷史上的文化大革命與共產主義形象、最時髦的現代科技與未來的外星生命探索,這些都是我們熟悉的議題,但卻可組合激盪出精妙神奇的科學思維。
人類生活以及所能測度的世界是三維立體的世界,加上時間形成所謂的「四維時空」,但更高維度的空間世界,就算有嚴謹的科學推導與假說,通常也很難被一般民眾理解或接受了!在「三體」一作中,就涉及相關的世界觀(時空維度)探究與闡述,寫來也是富含科學理論地妙筆生花,像是「(三體)元首是少有的真正保持著鎮靜的人,他問科學執政官:『一個微視粒子,內部的架構能複雜道什麼程度?』『那要看從幾維視角來觀察了。從一維視角看微視粒子,就像是常人的感覺,一個點而已;從二維和三維的視角看,粒子開始呈現出內部架構;四維視角的基本粒子已經是一個宏大的世界了。』元首說:『宏大這種詞用在這樣的微視物上,我總覺得不可思議。』(三體)科學執政官:『在更高的維度上,粒子內部的複雜程度和架構數量急遽上升,我在下面的類比不準確,只是個形象的描述而已:七維視角的基本粒子,其複雜程度可能已經與三度空間中的三體星系相當;八維視角下,粒子是一個與銀河系一樣宏大浩渺的存在;當視角達到九維後,一個基本粒子內部架構的數量和複雜程度,已經相當於整個宇宙。至於更高的維度,我們的物理學家還無法探測,其複雜度我還想像不出來。』」不禁讓人聯想到「華嚴經」上對佛法的一小段描述:「以一剎種入一切,一切入一亦無餘。體相如本無差別,無等無量悉周遍。」又提到「一切諸世界,令入一剎中,世界不積聚,亦復不離散。」
而在正式的物理學中,有些理論(例如「弦理論」)推論我們所處在的宇宙實際上有更多的維度(通常10,11 或 26 個)。有時人生中面對像是痛失親友的重大悲傷時刻,不免讚嘆就算以凡夫俗子的平庸智慧與撫慰人心的需求角度,對於「多重時空」、「平行宇宙」這些生硬的科學理論的認知或信念,居然能給予我們與「重生天堂」、「極樂世界」相當的慈悲與力量!科幻的異想時空、佛法的華嚴世界、科學的物理理論,在此,似乎又有所交融貫通…
在描寫虛構的「三體」外星文明的一段:「第一個計畫代號『染色』。」科學執政官說:「利用科學和技術產生的副作用,使公眾對於科學產生恐懼和厭惡,比如我們世界中科技發展導致的環境問題,想必在地球上也存在,染色計畫將充分利用這些原素。第二個計畫代號『神跡』。即對地球人進行超自然力量的展示,這個計畫力圖透過一系列的『神跡』,建造一個科學邏輯無法解釋的虛假宇宙。當這種假象持續一定時間後,將有可能使三體文明在那個世界成為宗教信徒的崇拜對象,在地球的思想界,非科學的思維模式就會壓倒科學思維,進而導致整個科學思想體系的崩潰。」品讀這類內容,引人進入近似「思考實驗」的推想:我們所有的科學作為與努力,似乎也在一個隱含的、不能驗證也就不能算是科學的信念下才顯得有效、合理,那就是「不存在智慧超越地球許多的外星文明」!?換句話說,關於科學的一切是否也是人類文明自我主觀、活在當下的一種取捨,一種信仰?這樣的心得與解讀與史學家卡耳在「何謂歷史?」一書中提及塔爾科特・帕森司教授曾稱呼科學為「對現實作認知定位的選擇性體系」的定義非常相近。更應驗哲學家霍布斯著名格言:「世界上除了名稱之外,沒有什麼是普遍的,因為有名稱的『事物』,都是個別且又獨特的。」
根據天文學中著名的「德雷克公式」計算,在銀河系之中有10個外星文明可以跟人類展開接觸。銀河系內估計約有2000億的星球,這代表外星人與人類接觸的可能性為200億分之一。而地球上的人類歷史中,「從1500年代至1970年代晚期,…西方文明建立了大約十二個正式帝國…這一全球性失衡,使少數人― 頂多五分之一 ―在物質豐饒程度和政治地位上凌駕於他人之上。」(引自尼爾・弗格森「西方文明的4個黑盒子」),尤其「在15世紀左右的大航海時代,許多人出發尋找新大陸。讓不同文明在世界各地紛紛產生第一次接觸,透過交流相互影響,使人類整體的文明更加進步。但很遺憾的並非所有交流都是在和平的狀態下進行…」相同的境況,是否又會出現在「我們」與「外星文明」的交流上?
科技思想家凱文・凱利在《科技想要什麼》一書中將科技(文明)說得更加前衛:「科技比人性更早出現。動物開始使用工具的歷史比人類早幾百萬年。黑猩猩用細長的棍子製成狩獵工具,從蟻丘中掏出白蟻,也用石頭砸開堅果,這些習慣到今日未改變。白蟻用泥土構造出巨塔當作家園。螞蟻在庭園中牧養蚜蟲和種植菌類。鳥兒用樹枝邊支出精巧的鳥巢。有些種類的章魚會尋找貝殼帶著走,就跟寄居蟹一樣。採取馴服自然的策略,使自然融入自己,這個訣竅在生物界起碼已經運用了五億年。」所以,面對異文明與人類文明自身,英格蘭人文主義者塔佛納說得最為貼切,在其著作「智慧園」中如此寫道:「自然…是很有威力、很有功效的事物,但建制(institution),亦即人為作為,力量更大得多,能修補、改造、強化歪曲且邪惡的自然,將其轉變為好的自然。」(「西方文明的4個黑盒子」),至此,我們發現,在強調實證方法、物質產出與發展成效的科技文明中,我們還是得非常注重科技文明的內涵、動機與目的!
「三體」外星文明的科學執政官說:「我們都仔細研究過第一批收到的地球訊息,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他們的文明史。請看以下事實:人類從狩獵時代到農業時代,用了十幾萬地球年時間;從農業時代到工業時代用了幾千地球年;而由工業時代到原子時代,只用了二百地球年;之後,僅用了幾十個地球年,他們就進入了資訊時代,這個文明,具有可怕的加速進化能力!」在「黑天鵝效應」一書中提到「人類的心智在和歷史接觸時,有三個毛病,我稱之為不透明性的大三元。它們是:
一、理解力的幻覺,也就是,在一個比人類的理解力還複雜(或隨機)的世界裡,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二、回顧性扭曲,即,我們只有在事件結束之後才能評估問題,就好像事件在照後鏡裡發生似的(似乎,史書裡的歷史比現實經驗更清楚、更條理分明);
三、過度重視真實資訊加上權威、飽學之士的能力障礙,尤其是當事件創造出一個類別―當它們被「柏拉圖化」時。」想想,就像辛立嘉「書信九」的那句:「凡能從我身上奪走的,都不是我的!」在現今這個以現代科學為傲為樂或以現代科學為憂為禍的時代中,同樣地,「凡能從地球上奪走的,都不是(終極)文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