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傑瑞米.布朗
編按:請讓我們一起回到 20 世紀初,那個西班牙流感(Spanish Flu)大流行、恐慌蔓延全世界的年代……
同時面對戰火和溫疫,人民該如何自處?
美國現在正在打兩場戰爭。第一場戰爭是針對德國及其軍事盟友;第二場戰爭是針對流感病毒及其細菌盟友。借用一位歷史學家的話說,這是一場針對細菌和德國人的鬥爭。
隨著盟軍在西部戰線發動大規模進攻,流感襲擊了運送部隊到歐洲戰壕的船隻。在法國東北部的阿貢森林戰役中,流感奪走許多美國遠征軍人的性命。正如大戰幾乎籠罩歐洲每個國家一樣,流感也在整個歐洲大陸肆虐。
在一個擁有一千名新兵的法軍基地中,有六百八十八人住院治療,四十九人死亡。巴黎關閉了學校,但劇院或餐館卻沒有停業。
儘管有四千名巴黎人死亡,咖啡館仍舊開放。流感越過戰壕線,德軍也深受其害。「每天早上都必須聽取工作人員報告流感病例數量,以及如果英國人再次發動襲擊德軍有什麼劣勢的抱怨。這是一項使人痛苦的事。」當時一名德國指揮官寫道。
在英國,公眾選擇了「保持冷靜並繼續生活下去」的方式。我在倫敦出生長大,即使現在大部分時間我居住在英國以外的地方,我還是保有這種認知。面對逆境咬緊牙關,是我童年時就明白的道理。
當祖母回憶起倫敦大轟炸期間從倫敦撤離的場面時,我曾在她臉上看到這樣的鎮定、沉著。我開始了解到這是上一代人面對西班牙流感時的反應。「保持冷靜並堅持下去」不僅是公共行為的一種指示,也是英國文化 DNA 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起初,報紙幾乎不談及這種流行病;如果一定要談,報紙總會把這些報導放在內頁。英國政府和富有同情心的媒體默許且同意限制任何有關流感的討論,目的是避免削弱公眾士氣,因為世界大戰已經進入第四年,人們業已厭倦戰爭。
英國人的堅忍主義:是冷靜,還是冷漠?
對事實進行如實報導和維持士氣之間的緊張關係,在傑.麥克奧斯卡(J. McOscar)博士寫的一封信中展露無遺,這封信被放在《英國醫學期刊》裡不顯眼的篇幅中。
「無論男人、女人或孩子,都有親人離世的慘痛經歷,我們現在經歷的黑暗日子還不夠多嗎?」
他寫道,「如果在發布此類報告時能夠更謹慎一點,而不是盡可能大量蒐集讓人沮喪的消息來擾亂我們的生活,豈不是更好?一些編輯和記者似乎急需休假,他們越早去度假,對公共道德也就越好。」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這封信出現的同一期刊頭版上,有一份長達五頁有關流感的詳細報導,該報導強調了大流行病的破壞性。報導指出,英國和法國軍隊之中爆發災難性的流行病,該流行病橫掃整個軍隊,使軍隊喪失戰鬥力。
英國首席醫療官似乎也不願意打擾任何人的生活。他給的建議很簡單:戴上小口罩,吃得好點,喝半瓶葡萄酒。皇家醫師學院採取了類似方法,並宣布該病毒不再像往常那樣具致命性。
在這一連串事件中,英國人似乎相對冷漠。一九一八年十二月,隨著大流行病結束,《倫敦時報》評論:
「自黑死病以來,沒有哪場瘟疫像這場一樣席捲全世界,也許從來沒有哪場瘟疫像這場一樣被人們處之泰然。」
一九一八年初,《泰晤士報》醫學記者誇大其詞地描述這個民族,他們「高興地期待著」流行病的到來。歷史學家馬克.霍尼斯鮑姆(Mark Honigsbaum)認為,英國政府故意鼓勵這種堅忍主義,努力培養國人蔑視在德國的軍事敵人,也同樣蔑視爆發的流感。
但無論英國人對這一大流行病持何種態度,這場流行病所造成的傷亡人數非常龐大。
當流行病消退時,超過四分之一的人已被感染,有二十二萬五千多人死亡。在當時的印度(屬於英國領土),流感更具有致命性,死亡率高於英帝國的 10% ,死亡人數是印度士兵的兩倍,一共有大約二千萬印度人因流感大流行而喪生。
未解之謎:為什麼死亡率這麼高?
接下來是澳洲、紐西蘭、西班牙、日本以及整個非洲國家。所有人都遭受苦難,人們對近乎世界末日的猜測感到無比恐懼:全世界共有五千萬至一億人因流感而死。
在大規模死亡之後,當公眾關心「這場流行病是如何形成的?」和「總共多少人受害?」時,科學家們不禁要問:為什麼?是病毒本身——超級變體的流感——還是有其他致使流感具有殺傷力的原因?
我們已經找到讓這麼多人死亡的 4 種不同解釋,每種解釋都有一些證據支持,但沒有一種解釋完全令人信服。
第一種解釋是,病毒表面有一種蛋白質可以阻止干擾素(interferon)的產生。
該干擾素向我們的免疫系統發出訊號,顯示防禦措施已被滲透。將氧氣轉移到血液中的健康肺細胞被病毒劫持並遭到其複製過程(replication process)的破壞。一旦這些健康肺細胞死亡,就會被無法輸送氧氣的暗淡纖維狀細胞所取代,它們就像在切割口部位形成的疤痕一樣,看起來與周圍的健康皮膚不同。
一位來自南卡羅萊納州、名叫羅斯科.旺恩的美國陸軍士兵被屍檢,屍檢表明他的一個肺部有這種類型的肺炎。干擾素的破壞有可能使一九一八年的病毒,引發致命的病毒性肺炎。
其次,如果一九一八年的病毒本身不能致人死亡,那麼繼發性細菌性肺炎可能就會殺死人。
大流行病患者的身體被削弱,他們的肺部已被破壞,患者會感染鏈球菌和葡萄球菌等細菌性感染。在抗生素尚未研發出來的年代,這種情況是致命的。
我們現在認為,一九一八年大流行中的大多數死亡患者是由於這些繼發感染引起的,而非流感病毒本身。南卡羅萊納州士兵的另一個肺提供這種感染的證據,他死於病毒的連續攻擊,以及伴隨其身體防禦系統崩潰而至的細菌感染。
對一九一八年流感殺傷力的第三個解釋是,流感病毒引發過度的免疫反應,這種反應開啟了對身體的自抗。
假設你割傷手指,細菌入侵並感染傷口,由於血液流量增加,你的手指會腫脹、發紅、變熱,從而提供更多白血球來對抗細菌。為了對抗這種感染,細胞激素(cytokine)會開始活動並進行調節,而這過程將是痛苦卻也無法避免的發炎。一旦克服這種感染,細胞就會停止產生細胞激素,且免疫系統會恢復到以往的警惕狀態。
許多一九一八年的流感患者都沒有恢復正常。他們的肺被「細胞激素風暴」(cytokine storm)所襲擊。在細胞激素的活躍期間,它們開始入侵並摧毀健康的細胞。當細胞激素風暴來襲時,免疫反應就會失控。
細胞激素風暴啟動更多免疫細胞,免疫細胞釋放出更多細胞激素,細胞激素啟動更多免疫細胞,這種迴圈周而復始。大量液體從飽受戰爭蹂躪的人們的肺部湧出。肺部的健康氣囊結痂,呼吸變得越來越難。
目前還不清楚為什麼這場風暴發生在一些患者身上,而其他患者卻沒有,或為什麼在二十到四十歲之間的人口中更為常見。傳染病專家稱這是該流行病最大的未解之謎,如果我們能夠解釋這個謎,或許就能保護自己不受另一種致命流感傷害。
第四個解釋,指向與流感傳播有關的環境。
這是一種源於鳥類的新型病毒,在對人類構成威脅之前,病毒先在另一個宿主(可能是豬或馬)身上寄宿一段時間。當人們同時生活在一起——住在公寓或軍營裡,並且出現非尋常的大量流動時,病毒開始對人類健康構成威脅。
因為大戰使受感染的士兵們不斷轉戰歐洲及其他地區;工薪階層家庭通常都共用一個床鋪;士兵們並排睡在一張床上;且大多數人如果要到世界各地,都是利用郵輪的下等艙。如果沒有這些「人類攪拌碗」存在,無論流感病毒多致命,都不會如此迅速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