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長安 臺大中文所碩士,臺北地方異聞工作室成員。參與出版《城市邊陲的遁逃者》,《說妖》桌遊、小說,《臺灣妖怪學就醬》。
y編按:「不就是看幾本書而已,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在電影《返校》當中,我們看到了「讀書」這件事是有可能會危及生命安全的。
人應該生而自由,好險我們生在不會因為「看了幾本書」就會被消失的時代,怎能不來好好狠狠的看書!雖然《返校》中沒有什麼科學書單,但讓我們秉持著好奇心和對知識的無盡渴求,來看看若你對《返校》所處的時代有興趣,可以看哪些書呢?
改編自遊戲的電影《返校》最近上映了,這一部電影可以說是以商業電影的格局,觸碰了以往未曾在商業電影處理的「白色恐怖」主題。
電影中灰撲撲的制服、頗具威嚴的教官、壓抑的氛圍、無所不在的黨國符碼,和追求自由的弱小渴望交織在一塊,組成了沈浸感相當強的戒嚴時空。因此即便電影描繪的是久遠的 1962 年,觀眾進到電影院之後,也會感覺自己彷彿回到戒嚴時代。
從《返校》的情節中,我們可以看到戒嚴時代的許多細節。如果你對相關的話題有興趣,可以參考以下的延伸書單。
──以下的書籍介紹會涉及諸多劇情,還沒看過電影的讀者請斟酌閱讀喔!──
一、調查研究類
《無法送達的遺書:記那些在恐怖年代失落的人》
赴刑的張老師,在最後留下了一封給戀人方芮欣的遺書,遺書上寥寥數語:「白鹿予水仙:此生無緣,來世再見。致自由。」但是這封遺書,並未能成功送到方芮欣手中。而是由同案的魏仲廷,在多年以後把遺書放回學校裡,才能象徵性地「送交到」方芮欣手中。但此時方芮欣已是亡魂,就最嚴格的意義來說,張老師的遺書始終「未曾送達」。
但這並非張老師一個人的悲劇,而是多數政治受難者共同的命運。多數的政治受難者被逮捕後就失去下落。他們之中有些曾經在行刑前,親手寫下留給摯愛的文字。只是威權政府並未送達這些遺書,那些遺書也被塵封在國家檔案之中,必須要到五、六十年後,家屬們才能看到這些本應屬於他們的遺書。
《無法送達的遺書》收錄了幾封政治受難者的遺書,並講述了關於這些遺書的動人故事。若是翻開這本書,你必會被那些留下遺書者的強烈意念所觸動。
《記憶與遺忘的鬥爭:臺灣轉型正義階段報告書》
《記憶與遺忘的鬥爭》書名源自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的名言:「人類對抗權力的鬥爭,就是記憶與遺忘的鬥爭。」《返校》電影中,方芮欣最後之所以能從怪物手中逃出,就是因為她堅定地說:「我不想再忘記了」。
為什麼「不要忘記」這麼重要?因為歷史一旦被遺忘,就有可能重演。健忘的人們要是無法記取教訓,就會失去對抗強權的方法,強權因此可以再次控制人類。
《記憶與遺忘的鬥爭》是白色恐怖領域的重量級著作,由政治學、社會學領域的專家、學者所撰寫。
「轉型正義」主要的任務包括「處置加害者」、「賠償受害者」和「記憶真相」,這是在一個國家曾經經歷不公不義的威權時代後,所該做的事。《記憶與遺忘的鬥爭》告訴我們,臺灣過去完成了哪些、不足的地方在哪裡、接下來又該往什麼方向前進。戒嚴時期的國家暴力有哪些型態?白色恐怖的歷史應該如何記憶?平反政治受難者的運動又是怎麼展開的?如果你對這些問題感到好奇,《記憶與遺忘的鬥爭》會提供你想要的答案。
《翻譯偵探事務所:偽譯解密!台灣戒嚴時期翻譯怪象大公開》
《返校》中,讀書會成員因為讀禁書而獲罪,而這些書包括泰戈爾的《飛鳥集》、屠格涅夫的《父與子》和廚川白村的《苦悶的象徵》。
張老師在最後跟魏仲廷說:「我們有獸性和惡魔性,但也有著神性。有利己主義的欲求,但也有愛他主義的欲求。」便出自廚川白村的《苦悶的象徵》,只是很不幸的,他們讀的版本是魯迅翻譯的版本。
廚川白村沒有問題,但是魯迅「有問題」。
《翻譯偵探事務所》的作者賴慈芸是研究戒嚴時代禁書的專家,她在臉書上關於回應關於《返校》禁書的發文便指出,這些禁書之所以為禁書,最主要都是因為譯者的緣故。讀書會成員只要換個譯本讀,就不會出事了。
那為什麼這些譯者會有問題呢?在國共對立的框架下,那些身陷「匪區」的譯者或作者都在被禁之列。鄭振鐸跟巴金、魯迅都是如此(準確來說,魯迅死於 1937 年,應該沒有身陷匪區的問題。但他思想左傾、且被中共高度推崇,因此著作在中華民國臺灣成為禁書)。但這些書籍要是改換作者或譯者姓名後,都能公開出版。只是這也因此造成很多混亂,人們因此不知道真正的作者到底是誰。《翻譯偵探事務所》透過扎實的調查,深入釐清其中的混亂之處。
二、文學類
《史的暴力,詩的壟斷 ——台灣白色恐怖的文學見證、癥候閱讀與文化創傷》
(國立政治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碩士論文,2013)
這一本書,嚴格來說並不是書,而是作家湯舒雯的碩士論文。但是這本論文研究文學中的白色恐怖敘事,那些作品可以說都是《返校》的前輩。
論文的第四章談到了白色恐怖文學中「讀書會死」的敘事,有許多作品都出現了文藝青年因開讀書會被拘的情節,而受害者形象多半「年輕」、「純潔」,他們可能是「不過是參加了一個地下聚會,傳看了一些禁書,撰寫了幾篇信誓旦旦的文章罷了」(李渝,〈三月螢火〉)因此這些文藝青年都是「無辜」的。
這樣一比照下來,有沒有覺得《返校》中的張老師彷彿也繼承了這個形象呢?如果你對敘事、對於文學分析有興趣,尤其是對白色恐怖敘事之間的傳承關係感到好奇,可以讀讀這本論文。而且比起其他出版物還要花錢購入或去圖書館借,這本論文可以直接從網路上下載,不用擔心看不到喔!
《奔跑的母親》
在《返校》中,方芮欣出於嫉妒之心而檢舉殷老師,沒想到卻害得張老師被處死刑——這個情節,看過郭松棻〈月印〉這篇小說的人都會感到熟悉。
《奔跑的母親》是郭松棻的短篇小說集,〈月印〉就收錄在其中。和《返校》一樣,〈月印〉中的女主角文惠,因為感覺到自己的丈夫鐵敏與來自中國的楊大姐交流過密,因此拿著鐵敏的書⋯⋯如果你看過《返校》,那麼後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和《返校》的通俗取向不同,〈月印〉是一篇「很純」的文學小說。你可以看看同樣一類情節,文學作家和通俗創作者處理起來會有什麼樣的差異。除了作品以外,郭松棻本人的生平也很值得了解:他的後半生就像是《返校》遊戲裡的殷老師一樣,因為被列入黑名單,而被困在異地不得歸國。這一種被列入「黑名單」的受難者,雖未經歷死亡,但也經歷了離鄉背井的苦痛。
三、藝術人文類
《藝術家的一日廚房:學校沒教的藝術史:用家常菜向26位藝壇大師致敬》
《返校》裡的張老師,曾經留學日本學習美術。他之所以參加讀書會、之所以和方芮欣彼此相互吸引,都是因為他對藝術懷有的熱情。張老師「留學日本學美術」的經驗,也常見於臺灣日治時期的畫家。例如「臺展三少年」之一的畫家陳進求學於東京女子美術學校。而大器晚成的陳澄波,也要趕在三十歲時前往東京留學。可以說,「到東京學美術」是有志成為畫家的少年、青年們共同的夢想。
在《藝術家的一日廚房》,我們可以讀到這些日治畫家的故事。書中也交代這些日治時代畫家在戰後的經歷,他們所擅長的「日本畫」風格,到了戰後,被自居為正統的「中國國畫」畫家所批判。《返校》既然留學日本,那麼他對於藝術、對於美的觀念,很可能都深受日本影響。但這些到了戰後的新時代,都不再像過去那般「理所當然」。因此細膩而敏銳的張老師,應該會為此感到十分痛苦吧?
《天亮之前的戀愛:日治台灣小說風景》
《返校》裡的讀書會讀了泰戈爾、屠格涅夫和廚川白村,這個書單滿有趣的,要是放在日治時代,這一串可說是標準的文藝青年書單。
例如小說家龍瑛宗十分喜愛屠格涅夫的〈初戀〉,《返校》裡出現過的《父與子》,他當然也看了。甚至不只屠格涅夫,嗜讀文學的龍瑛宗大概把著名的俄國作家都看了一輪。另一位日治作家王詩琅也是個讀書家,不只西方文學,戰後被禁的魯迅、郭沫若、郁達夫他也都讀過。整體來說,這些生活在1920到1940年代的作家們,擁有相較於戰後更為自由的閱讀環境。
《天亮之前的戀愛》是賴香吟為這批日治作家所寫的小傳。賴香吟本身就是小說家,寫起作家傳記,別具寫作者的洞見。
以閱讀而言,這些作家都是《返校》裡讀書會成員的前輩。但是這批日治作家的寫作生涯被時代所割裂,慣用日文的他們,在使用中文的時代,注定只能藉藉無名。要是他們還活躍於文壇,《返校》的讀書會成員應該可以借重這些作家的評論,來增進自己對於作品的認識吧?
由於臺灣戒嚴時間相當長,而戒嚴被壓抑的歷史,我們要到戒嚴結束才能開始逐漸拼湊。因此我們對於白色恐怖歷史的認知,總是處在不足的狀態。透過閱讀相關書籍,我們可以更貼近那個時代。也因此,我們才能承擔起「記憶過去」的重責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