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一年四月十日,下午五點三十分,第一號病人瀕臨死亡,麥杜格稱之為「我的機會」即將來臨。一個中等體型而且有「標準美國人體溫」的男人,被人用輪椅送出病房,然後抬到秤上,像一篩子的絲。
麥杜格喚來他的搭檔。整整三個小時又四十分鐘,這些人看著那人死去。沒有一般病床邊的悲傷和惋惜,取而代之的,是這些人屏氣凝神,專心地期待。我想,你可以在 NASA 倒數的工程師臉上看見同樣的表情,可能還有兀鷹。
一位醫生看著這個人的胸部,另一位觀察臉部的變化。麥杜格自己專心盯著秤的指針。「突然之間,與死亡同步,」麥杜格寫道:「秤桿尾端落下,伴隨著可以聽見的聲響,它降到較低的刻度,而且維持在那裡沒有回升。減輕的重量明確記錄為四分之三盎斯。」是的,剛好是二十一公克。
好萊塢為了一個單純的理由轉換度量衡,因為二十一公克比較好聽。誰要去看一部叫做「○點七五盎斯」的電影?
多年來,麥杜格在五個病人身上重複這個實驗。一份論文彙整了他的發現,並刊登在一九○七年的《美國醫學》(American Medicine)期刊上。之後幾個月,許多半信半疑的醫學博士開始批評,寫了長信給編輯。麥杜格全部加以駁斥。
生與死的二十一克,是差在「無感減輕」?
一位來信者指出,括約肌和骨盆底部肌肉會在死亡時放鬆,因此減輕的可能是尿液和(或)糞便。麥杜格耐心地回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些重量還是會留在床上,因此,也留在秤上。有人表示,臨死病人最後吐的氣可能造成重量減輕。為了證明並非如此,麥杜格興致勃勃地爬到床上「盡可能用力地」呼氣,史普羅負責看著秤。沒有觀察到任何改變。
最可能的嫌犯,被稱為「無感減輕」(insensible loss):汗水蒸發與呼吸中的水氣逸失使得體重持續減輕。麥杜格宣稱他已經計算了這個部分。他寫道,他的第一個病人失去水氣重量的速率是每小時一盎斯,以無感減輕來解釋死亡時突然下降的四分之三盎斯,這實在太慢了。
歷史上研究無感體重減輕的權威,是一位叫做散克托留斯(Sanctorius)的帕度瓦生理學家。他被認為是「新陳代謝平衡研究的創始者」,在一六九○年一本頗具娛樂性的書籍《靜態醫學》(Medicine statica)中創造了「無感蒸發」(insensible perspiration)一詞。
為了幫助研究,散克托留斯設計了一個實驗用秤。他在巨大的提秤上掛了一個平台。平台上放了一張板凳,板凳中央挖個洞,下面放了水桶,平台前立了一張餐桌:發件箱和收件箱。散克托留斯坐在平台上享受一頓大餐,然後在秤上隨意坐了八個小時,需要的時候就利用水桶。然後他測量「消化排泄物」的重量,順便觀察一些無關的現象:「粗的比較輕而且浮起來。」散克托留斯發現,有一小部分的食物重量沒被算到,也就是說,不在水桶裡。他把這些重量歸為汗水蒸發和呼出的水氣,統稱為無感蒸發。
散克托留斯的計算是,一天攝取八磅的肉與飲料,會產出五磅的無感蒸發,或平均一小時三盎斯的汗水和呼氣逸失:速率是麥杜格所觀察到的三倍。散克托留斯還描述了「一餐八磅重」的消化作用。不過,散克托留斯時代肉汁滿溢的大食客,和麥杜格乾瘦的肺癆病人之間,顯然沒有什麼相同之處。
我往前跳到第六章,這一章全都是關於過度性交對無感蒸發的影響。散克托留斯有個奇怪的習慣,喜歡以格言的形式介紹他的發現。
例如,「格言三十九:像狗性交的人體姿勢是比較有害的,相較於單純的射精,因為後者只會使內部疲倦,而前者則同時讓消化道和神經疲累。」或「格言四十:在一餐後站立性交是有害的,因為那會在一整頓食物之上,干擾消化部位。」散克托留斯宣稱,由於干擾到無感蒸發,過度性交會導致所有的問題,從「眉毛到關節的顫動」,到眼膜硬化,這一點我猜是「手淫會讓你瞎掉」的迷思來源。散克托留斯倡導適度肉慾,這似乎相當掃興,尤其書中還積極提倡生蠔為「最佳營養來源」。
為了找出無感體重減輕的真相,到底是如麥杜格計算的一小時一盎斯,還是三盎斯,我打電話給美國現代的散克托留斯──拉弗辛(Eric Ravussin)。拉弗辛目前在巴頓魯治的「潘寧頓生化醫學研究中心」(Pennington Biomedical Research Center)工作,他曾經在國家衛生研究院進行新陳代謝密閉研究。他也測量了睡眠中的無感水分流失,將志願者安置於密閉室中平台秤的床上。他的發現和麥杜格接近:大約一小時一盎斯。麥杜格是對的:很難想像無感水分流失會是瞬間下降四分之三盎斯的力量。
到底是什麼造成突然的體重減輕,依然無解
拉弗辛不知道到底是什麼造成突然的體重減輕。他介紹我看克雷柏(Max Kleiber)寫的《生命之火:動物能量學介紹》(The Fire of Life: An Introduction to Animal Energetics)。雖然對我而言有點艱澀,但書中有些地方還是跟散克托留斯的書一樣有趣,譬如說,我們學到「婆羅門母牛的超大陰道實際上也是個散熱的器官」。在相近的脈絡之下,舒密尼爾森(Schmidt-Nielsen)「觀察到駱駝直腸溫度會在一天中從三十四點二度升到四十點七度」,但嚴格來說,我很懷疑光是觀察就能得到這項結論。
有時候你必須親自動手,如克雷柏在一九四五年親自計算「放牧母牛的無感體重減輕,以嘴套防止牠們攝取水分和食物,並蒐集所有的糞便與尿液然後秤重。」我快速讀過這本書,尋找死亡時突然重量減輕的例子,卻什麼也沒找到。一個人也只能做到這麼多了。以克雷柏的話來說:「如果我們堅持要用蛋來滿足所有的能量需求,我們很快就會到達盡頭了。」或是到達某種狀態。
——本文摘自《活見鬼!世上真的有阿飄?科學人的靈異世界之旅》,2019 年 2 月,時報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