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工時之高,世界有名。根據勞動部和經濟合作暨發展組織(OECD)公布的資料,去年全球四十個主要國家中,全年工時最長的榜首為新加坡 2,392 小時,其次為墨西哥 2,228 小時、哥斯大黎加 2,216 小時,台灣以 2,134.8 小時居第四、南韓 2,124 小時排第五,過勞死的發源地日本則以 1,729 小時排名第 23。
從這些數字來看,台灣人真的很拚,比經濟實力更強的日韓還要拚,果然很崇尚「愛拚才會贏」的精神。可是,在知識經濟主導的時代,創意比蠻幹更重要,這種拚命三郎的精神,真的有利可圖嗎?再拚,拚得過電腦嗎?現在連圍棋高手都不是電腦的對手了,在很多工作可以自動化的情況下,我們難道要加長工時、減少薪資來跟電腦或機器人對著幹嗎?
從小,台灣人的時間就被塞滿了
台灣的高工時,可能是農村文化留下來的遺產。探討東亞經濟發展的好書《成與敗:亞洲國家的經濟運作之道》(How Asia Works: Success and Failure in the World’s Most Dynamic Region)指出,過去農村時代,台灣的自耕農,把家庭的勞力發揮到極致,居然創造出比大莊園的規模經濟更高產值的詭異現象,而小農辛勤耕種收獲後的豐碩成果,後來投資在工業之上,這是造就台灣的經濟奇蹟的主因之一(請參見〈東亞的成與敗〉)。
我來自馬來西亞悠閒的小鎮。來台灣念大學時,最感到驚訝的是,台灣的高中生為了升學,甘願付出的時間和代價異常的高,幾乎把所有的下課時間全用在寫作業和補習上面了,這麼做完全搾乾了學生的精力,讓他們成為讀書和考試的機器。很多學生在整個求學過程中,被嚴格禁止與異性接觸、戀愛,可是一出社會,家長就會一直逼問什麼時候要結婚。
台灣高中生的平均素質肯定在歐美之上,可是台灣大學生學習動機之薄弱,卻和程度完全不成正比,這令很多外國教師感到驚訝不已。很多人出社會後,就對知識不感興趣了,幾乎完全沒有閱讀的習慣,讓出版業哀鴻遍野。可見台灣在中小學,不太重視學生自主學習的能力,很多考試成績極為優異的學生,並非因為興趣而讀書。這個時代講求的是創意和創新,而這些都不是靠長時間當乖寶寶寫作業上補習班就能培養出來的。
台灣人能夠忍受高工時,除了是農村辛勤文化影響,可能還有因為從小學、中學開始,就已經習慣被作業和補習班塞滿了時間,所以出了社會,也任由資方隨意控制。反正下了課不是寫作業就是去補習,這和自動加班有什麼差別呢?因為已經習慣到麻木了吧?每個上班族都忙死了,怎麼還有時間、精力去關心國家大事,只會拚命完成老闆指派下來的工作。
台灣近年來雖然高工時、高生產力,可是卻深陷入窮忙的危機之中,因為絕大多數人在上班時,僅能應付眼前的狀況,沒有時間、精力和心力放眼未來。不僅錯過產業轉型的契機,被過去落後的韓國快速超越;大量適婚人口不是沒有對象,就是結了婚卻不生小孩,這已經嚴重動搖了國本。雖然如此,台灣許多政策卻還僅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甚少做出長遠的規劃。
面對產業轉型的契機,台灣需要的可能不再是血汗的環境。我自己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工作狂,可是,有時假日出去透透氣,心裡的罪惡感讓玩樂的行程淪為走馬看花,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我更是有個工作狂朋友,只要一天沒去工作,而是休閒逛街,居然會因為罪惡感而嘔吐!
無所事事是創意更上層樓的必需品
難道稍作休閒就等於糟蹋生產力嗎?這本好書《閒散的藝術與科學:從腦神經科學的角度看放空為什麼會讓我們更有創意?》(Autopilot: The Art & Science of Doing Nothing)就是要告訴我們,事實上正好相反,如果我們想要更有創意和投入工作,我們其實不該只學會如何高效地工作,也該學會如何適度地放空。無所事事並非奢侈品,而是更上層樓的必需品。放空不僅有益身心健康,還可以是提高生產力的關鍵,所以請放心的放空吧。
《閒散的藝術與科學》作者安德魯‧斯馬特(Andrew Smart)表示,他的論述不是自以為是的管理學理論,而是有科學根據的。他提出腦神經科學的研究證據,說明無所事事的放空其實會提高腦活動。神經科學家用核磁共振造影術來研究腦中血液的流量和血氧濃度,發現當我們進行特定工作時,一些腦區如:海馬回、內側前額葉皮質、前扣帶皮質和楔前葉的活動其實是被抑制的。反之,當人沒有在處理特定工作時,這些區域反而是活躍的,神經科學上稱之為「靜息狀態網絡」(RSN;resting-state network)或稱「預設模式網絡」(DMN;default mode network)。這時腦可能是處在更快樂、更健康和更有創意的狀態。
這項發現也意味著,當我們放空時,腦中並非無所事事,有些腦區反而是更努力地幹活。為何會如此呢?作者打了個比方,他說:我們的腦和飛機一樣,有自動駕駛系統,當我們休息時,就等於從手動模式切換過去。許多藝術和科學上的靈感,並非產生在拚命工作時,而是在偷閒之時。我們的腦從來不曾真的偷閒,我們在休息時,腦搞不好消耗了更多能量。我們的意識沒在幹活時,並不代表我們的下意識也在打混摸魚。
安德魯‧斯馬特大力抨擊許多一味要我們成為高效人士的管理學書籍,他也唾棄六標準差的管理法則。他表示,六標準差降低組織流程中的變異,這跟癲癇對神經元做的事很類似,癲癇發作時,神經元間的變異全都會下降,造成大腦的嚴重破壞。
不僅企業緊盯著生產力,社會上也如此。無所事事就像是文化罪行,打從工業革命以來,遊手好閒就被污名化了。我們害怕被晾在一邊無所事事,生怕被貼上懶惰的標籤,忙碌成了身分象徵,彷彿愈忙對世界就愈有用。雖然我們演化來是為了能混水摸魚,因為勞碌命太耗能,不利於生存;可是現代社會卻逆其道而行,所以安德魯‧斯馬特要我們相信科學,不需為健康的閒散感到內疚。
放空品質和睡眠品質一樣重要
忙碌不僅對大腦不利,也會造成嚴重的健康問題。短期而言,忙碌會導致壓力,會破壞創造力、自我認知、情感幸福、社交能力,也會造成心血管疾病和增加癌症風險,他認為那些教人工作和時間管理的書籍作者,事實上沒搞懂人類實際上該如何幹活的。要恢復精力的辦法不是做更多工作和時間管理,而是抽離去偷閒放空。
過勞會造成決策失誤。如果無法集中精神,大腦就得要休息了,疲累就像饑餓一樣,是身體給我們的明確訊息,我們難道不該聽從嗎?把身體操到極限,預設模式網絡就會出現赤字。忙裡偷閒反而會增加效率和創造力,我們對預設模式網絡的重視,該像想要睡個好覺一樣。
我念博士班時,老闆就曾跟我強調,一個優異的遺傳學家,其實是個想盡方法能夠減少工作量的科學家。為了達成打混的目標,就得想辦法用實驗方法抄捷徑。他在課堂上給的作業,是要我們利用各種遺傳學工具,把要做的實驗時間和精力減少,誰能減到最低,誰就做出了最佳的解答。他更是身體力行閒散的藝術,常趁遊客較少的週間去滑雪、爬山。
無獨有偶,有本行為經濟學的好書《匱乏經濟學:為什麼老是在趕deadline?為什麼老是覺得時間和金錢不夠用?》(Scarcity: Why Having Too Little Means So Much)也明確地指出,把班排得滿滿而缺乏餘裕,是非常有害的。該書指出,匱乏的感受會窄化眼界、扭曲判斷,所以只是管理時間還不夠,我們應當有效管理我們的認知頻寬。別把時間表排得太滿,允許一定的彈性和寬鬆是有益的(請參見〈多多才益善的匱乏經濟學〉)。
不管是不是勞碌命,在現代生活中,我們不斷被 LINE 和臉書等訊息轟炸、淹沒,剝奪了我們放空的片刻,占滿了認知頻寬,影響了我們工作的決策、效率和創意,我們更該學會少而美的藝術和科學。別再為無所事事而感到罪惡了,科學證據證明我們真的需要閒散,放空品質就和睡眠品質一樣重要,適當的放空在某種程度上,可謂有病治病、無病強身的良藥!
本文為《閒散的藝術與科學:從腦神經科學的角度看放空為什麼會讓我們更有創意?》(Autopilot: The Art & Science of Doing Nothing)推薦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