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許多層面來看,心臟移植手術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而,想要進行一場「人工」心臟的移植手術更不簡單,甚至必須考量到患者對手術的接受度,因為二十年前根本沒有人料想得到自己會有機會靠一顆「人工」心臟保命。
布朗克醫師向我介紹整個人工心臟移植手術的團隊,詳細說明裡面每一位醫療專業人員是如何相輔相成地完成手術,以及將病入膏肓的患者由診療間轉介到手術台的完整流程。
接受全人工心臟移植的條件
首先,患者的所有生理參數都必須達到需要換心的標準,才可以申請心臟移植手術。一旦符合這些指標,就表示這名患者已經是出現雙心房、或是雙心室衰竭的末期心臟衰竭症狀,一切的醫療處置都無法再對患者發揮任何功效,於是心臟專科醫師就會把這位患者轉介給移植外科醫生。這位病入膏肓的患者如果不接受移植手術的話,恐怕也無法再活多少時日,因為心臟衰竭會衍生出許多併發症,像是冠狀動脈疾病、心肌梗塞、高血壓、病毒性心臟感染或是與心臟瓣膜有關的疾病等。
基本上,心臟衰竭的患者都會有心臟嚴重肥大的狀況。這是由於患者的心肌力量逐漸衰弱,導致心臟得更努力的搏動才能打出足夠的血液,而心肌也跟其他部位的肌肉一樣,你用得越多,它就長得越大。儘管增厚的心肌可以暫時改善血液的輸出量,不過長期下來它反而會讓心臟的效率越變越差,最終患者若無法進行換心手術,便只能駕鶴西歸。
隨著心臟輸出血量的下降,心臟衰竭的症狀也會越演越烈。當心臟無法打出充足的血量供全身的重要器官所用時,這些器官的機能也會開始受到影響。患者會感到疲憊不堪,就算是休息也會因為血液和其他液體蓄積在肺部,而覺得喘不過氣;或是因為心搏速度加快(因為心臟要努力將血液打至全身)出現心悸的狀況;加上循環不良,滯留體內的液體也會導致身體浮腫。除此之外,重要器官的血流量不足也會產生食欲不佳、噁心等常見的不適感。
到了這個階段的心臟衰竭患者,由於肺部蓄積了不少液體,因此會老是覺得自己好像快溺斃了一樣,此時任何體能活動都會讓他們感到非常不舒服。許多患者甚至只能坐著睡覺,這對原本就已經疲憊不堪的他們無疑是雪上加霜。通常到了這種情況,這些患者就會被轉介給像布朗克醫師這樣的移植外科醫師。
換了心的我,還算是活著嗎?
等到醫師確認患者符合使用全人工心臟的條件後,接下來還必須由一大群專業人員幫忙打理相關事務,包括心臟科醫師、護士或護理師、器官移植協調員、社工、心理醫師、營養師、感染科醫師,甚至是倫理師等,以確保整個移植手術能順利進行。這些專業人員會輪番上陣,幫助患者解決眼前所要面對的各種問題,像是規劃保險或是尋求社會支持。心理醫師的諮商則可以幫助患者了解自己的狀況,撫平他們因為即將移除原生心臟而產生的焦慮和恐懼感。
布朗克醫師說,每位患者對全人工心臟的接受程度都不一樣,並非每一個人都能欣然接受這項科技。他說:「這項科技完全顛覆傳統的概念,許多年長者一時之間很難接受它。」不過仔細想想,其實並不難理解為什麼他們會有這樣的想法。因為歷史上,只要提及死亡的評判標準,大多都會載明「心跳停止」這一項,因此一想到要移除心臟,多數人都會認為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更不用說,心臟自古以來一直在人類文化中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它所代表的意義已經遠遠超過了本身所具備的生理功能。
過去數千年之間,我們認為情緒和愛是來自於心臟,認為是它包藏了我們內心最深層的感受。就像當我們相當篤定一個信念時,會說「它永駐我心」一樣。所以失去了原生的心臟,我們還稱得上是「活著」嗎?再者,是否該讓心臟繼續跳動的這件事,又牽涉到了命運和生命意義這一類的議題。對具有宗教信仰的患者而言,或許會覺得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我們不應該「違逆天意」,否則將可能在日後得到某種形式的懲罰。
布朗克醫師向患者介紹人工心臟時,曾經聽過各種千奇百怪的問題。有一位患者就問過他:「沒有心臟的話,我還能夠談戀愛嗎?」有些患者則是被人工心臟的運作方式嚇破了膽,他們覺得用一顆需要外接電源的氣壓式人工心臟取代原生心臟簡直太過瘋狂。但是任憑科技再怎麼發達,在我們還沒有將最重要的生理機能交由一台機器全權執行之前,根本沒有人有辦法真正定義出,究竟人性是由什麼東西組合而成的。
誰來扮演上帝的角色?
話雖如此,多數符合使用全人工心臟的患者都會滿懷感激地接受這項科技,因為當死神近在眼前時,除了祈求保住一命,沒有人還有心思去考慮其他的事情。越年輕的患者對人工心臟的接受度越高,布朗克醫師曾聽過接受人工心臟的歐洲患者對這項新科技信心滿滿,即使後來他們等到了配對成功的捐贈心臟,也不願意進行換心手術。就如同我曾問過本章開頭介紹的病患史黛西,假如可以選擇,是否會植入一顆永久性的人工心臟,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會」。
對離鬼門關不遠的心臟病患者來說,全人工心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它不僅讓他們重獲新生,更讓他們享有一定的生活品質。未來 SynCardia 公司生產的全人工心臟或是其他版本的人工心臟將會用時間證明,這項科技將成為使用者的健康保證,並且能大幅延長他們的壽命。儘管人工心臟看來如此美好,但是目前它還有另一項議題尚待解決,那就是「什麼樣的時機,可以永久停止這台裝置的運轉?」布朗克醫師向我提出了一個假設性的個案,藉以探討這個議題的重要性。
全人工心臟的道德思辨
假設一位擁有人工心臟的患者,因為一場嚴重的中風導致腦死,然而人工心臟卻還是發揮如同心肺體外循環機的效用,不斷地將血液打至患者全身,讓她保持紅潤的氣色,看起來彷彿只是安詳熟睡一般。此時醫護人員一定會告知家屬,即使人工心臟仍可以維持患者的循環系統,但是卻再也不可能喚回原本他們所熟悉的那個人,因為一旦腦部活動全面終止,患者就形同死亡。這種情況下,醫療團隊可能會建議家屬同意關閉患者的人工心臟;這個決定跟移除腦死患者的呼吸器有點類似,同樣讓家屬難以抉擇,不過兩者之間的過程卻有些許差異。
通常移除呼吸器的患者不會馬上死亡,其身體的機能僅會因為沒有呼吸器的支持而慢慢衰退、終至死亡,這段過程可能歷時數小時也可能是數天;可是關閉人工心臟卻會讓患者「立即」死亡。倘若關閉人工心臟前,醫療團隊未給予患者適當的藥物輔助,患者極可能因為身體突然缺氧而出現痙攣或是喘不過氣的現象;這是患者腦幹的自然反射反應,而非迴光返照,只不過這些現象卻常常誤導旁觀者的想法。不論關閉人工心臟的手續有多麼完備,一旦患者出現這類的反應,家屬難免會認為他們深愛的家人正在奮力求生,因而產生強烈的罪惡感、一輩子難以忘懷。有些家屬認為這樣的做法形同謀殺,所以不願意終止人工心臟的運轉,但是誰也不曉得人工心臟可以讓腦死患者的生理功能繼續運作多久,又能保持這樣「活著的假象」多久。
當然,目前人工心臟還沒有發生像凱倫.安.昆蘭(Karen Ann Quinlan)或泰莉.夏沃(Terri Schiavo)這類的腦死個案(編按:此為美國兩件腦死個案的家屬,都曾經為了拔管議題鬧上法庭的醫療爭議事件),但或許這是遲早的事。由於人工心臟移植手術這一塊領域還太過新穎,其相關的資料不足以自成一格、解決這類的道德議題,不過我們可以從其他發展歷史比較悠久的心臟輔助器下手,從中找出這類輔助科技對臨終之人帶來的影響。
本文摘自《失控的長壽醫療:8個能讓人類活到250歲,卻又100%有道德爭議的救命科技》,三采文化集團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