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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的要命的遙遠星系,能揭開宇宙演化的奧秘?天文學家王為豪專訪

研之有物│中央研究院_96
・2017/05/05 ・4367字 ・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SR值 481 ・五年級

為什麼要研究「遙遠星系」?

天文學家在黑夜裡觀測,搶在天未明之前,透過望遠鏡取得他們所需的資料。中研院天文所王為豪副研究員,利用遠紅外光及次毫米波觀測遙遠星系,揭開宇宙演化的奧妙。而美麗的天文影像,能夠傳達給大家許多科學的想法。

中研院天文及天文物理研究所王為豪副研究員,利用遠紅外光與次毫米波,揭開遙遠星系的奧秘。圖/張語辰

在山頂上度過黑夜,和越來越少有的觀測生活

海拔 3000 公尺的中繼站,那邊有給天文學家吃飯、晚上睡覺休息的地方。喔,不是晚上,是白天睡覺休息,因為晚上要觀測。

王為豪娓娓道來,他們去夏威夷觀測,要先飛到檀香山,再飛到大島。天文台都在大島上,海拔 4200 公尺的毛納基(Mauna Kea)山頂。為了安全,必須先在海拔 3000 公尺的中繼站停留一天。隔天下午四點吃晚餐,五點就跟天文台的工作人員,開車上山頂觀測,直到隔天早上六、七點天亮,再開車下來吃早餐。

夏威夷毛納基山頂上的次毫米波陣列 (SMA) ,是中研院天文所參與的重要計畫。圖/王為豪

不同波長的觀測,作息其實不太一樣,這是因為不同波長的「天亮」時間不同。可見光的天空之所以會亮,是因為大氣散射陽光;近紅外光的天空之所以會亮,是因為高層大氣的原子被陽光激發而放出輻射。因此,近紅外光可以多觀測半個小時。至於次毫米波的天空,並不受太陽影響,但還是會避免在白天觀測,避免望遠鏡的元件受熱變形。話鋒一轉,王為豪說,「這是老人觀測了啦!」

現在天文學家做觀測,很少實際飛到某個地方觀測,大部分都是遠距進行,直接在山下的辦公室裡控制山上的望遠鏡,甚至在台灣就能控制夏威夷的望遠鏡。

現在只剩下少數天文台,會要求申請到觀測時間的天文學家到現場。主要的原因,並不是需要你去做觀測,而是因為山頂的環境非常危險,所以天文台都有個規定──任何時刻,天文台裡面至少要有兩個人。但是天文台經費可能有限,只能安排一位觀測員,於是天文學家就需要有人上山。

那些「陪觀測員」的時間,天文學家都在做什麼呢?王為豪說,可以在觀測員旁邊不斷問問題,學著操作。而他現在去天文台,通常就是做自己的事情,看卡通、拍照。在山上若做研究也不容易,因為氧氣含量太低,「就算我真的要想辦法寫論文,下山一看,可能會覺得:這是什麼東西啊!」

另一種情況,是天文台剛蓋好的時候,人們對於它的脾氣不熟悉,常有突發狀況,因而要求天文學家來到現場。例如日本的昴星團(Subaru)望遠鏡,當年剛蓋好的時候,所有人都要親自飛到山頂觀測,但是現在不需要了。

現在大多數望遠鏡,都是由遠距操控,或者是另外一種模式──根本不用去控制望遠鏡,只要在所謂的「腳本(script)」上寫你要做什麼,把它寄給天文台,天文台就會在合適的時間幫你執行,再把資料寄給你。例如現在最好的次毫米波望遠鏡「阿塔卡瑪大型毫米及次毫米波陣列(ALMA)」就是如此,人們不必到智利觀測。

中研院參與建造:世界最強大的電波望遠鏡

位於智利的阿塔卡瑪大型毫米及次毫米波陣列 (ALMA) ,於 2013 年正式啟用,中研院參與其建造及營運。其靈敏度比前一代的 SMA 高出幾個數量級。圖/王為豪

談到 ALMA ,王為豪說,比起前一代的「次毫米波陣列(SMA)」, ALMA 的靈敏度高出好幾個數量級。之所以有這麼大的差異,主要是因為望遠鏡大了很多,再來是來自接收機的技術進步。

在無線電波裡面,高頻率的接收機特別難做,例如微波通訊是近二十年才發達的技術。次毫米波又比微波更高頻,近二、三十年才有較好的儀器。另一方面,次毫米波很容易被水分子吸收,而最近人們在智利找到了比夏威夷更乾燥的地點。這兩個因素使得 ALMA 可以接收到比較暗的訊號,也可提高觀測的解析力。

過去你要花一百個晚上才能完成的觀測,用 ALMA 不用一個晚上就能完成。所以我們辛辛苦苦用夏威夷的次毫米陣列做七、八年的研究, ALMA 只要一個禮拜就能從頭到尾幫你做完一次,這是過去完全不能想像的。

中研院參與了 SMA 和 ALMA 的建造和營運,並以此取得重要的科學成就。王為豪利用這兩台望遠鏡,研究「次毫米波星系」。

什麼是次毫米波星系呢?我們的銀河系,大部分的輻射來自可見光,因為銀河系最重要的組成份子是恆星,恆星放出來的輻射主要是可見光,就像我們的太陽一樣。不過,在一些遙遠的星系裡面,灰塵非常多。灰塵的大小約 0.1 微米到幾微米,善於吸收可見光和紫外光,再放出遠紅外光。

灰塵多的星系中,灰塵把恆星的光幾乎都吸收掉,使得絕大部分的輻射在遠紅外光,用可見光觀察反而覺得它不亮。這種星系,就稱為「亮紅外星系」。但宇宙膨脹導致波長增加(紅移),灰塵放出的遠紅外光會移到毫米或次毫米波,也就成為「次毫米波星系」了。也就是說,「亮紅外星系」與「次毫米波星系」是同一回事,指的都是這種灰塵很多的星系。

「亮紅外星系」描述的是星系的本質,說明它放出很多遠紅外光;「次毫米波星系」描述的是我們是在次毫米波觀測到它。

遙遠的「次毫米波星系」告訴我們什麼?

宇宙中這麼多星系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們不能只研究它們現在的樣子,也要研究它們過去的樣子。

王為豪說,宇宙的年齡和星系的生命期,比星系中個別的物理過程還要長。研究星系現在的狀態,我們能夠回溯的時間很短,難以推知是什麼原因導致它現在長成這樣。打個比方,研究動物排出的大便,我們可以知道牠最近兩三天吃了什麼,但無法知道牠兩年前吃了什麼。那如何看到從前的星系?

「宇宙本身就是一個大的時光機」王為豪說,因為光傳遞需要時間。我們看很遠很遠的東西,表示看到的是宇宙很久以前的狀態。那就是我們為什麼要研究遙遠的星系。

宇宙早期的星系與現在的星系,成長模式非常不同。一開始宇宙中只有「氫」和「氦」,這些氣體聚集形成恆星、星系。從宇宙早期到現在,氣體的含量是越早期越高,現在則較少。因為星系形成需要氣體,所以宇宙早期星系成長比較快。

此外,最早期的宇宙沒有恆星、沒有星系,也沒有黑洞放出很強烈的輻射,所以那時候的氣體都是中性,也就是電子和質子在一起。等到有了恆星,有了大質量黑洞放出很強的紫外線,紫外線就會讓氫氣游離。被游離的氣體溫度很高,很難透過重力壓縮,也就很難形成新的恆星。以上因素彼此相互影響,導致早期宇宙的星系形成與成長模式,與現在相當不同。

由「哈伯深空」擷取的一小塊影像,包含了眾多的遙遠星系。有些遙遠星系會發出遠紅外光,也有些會發出 X 光、無線電波或紫外光。圖/哈伯太空望遠鏡

次毫米波星系出現在較早期的宇宙,主要原因就是早期宇宙的氣體比較多。氣體裡面的「氧」、「碳」、「矽」這些比較重的元素,會凝聚成灰塵。因此,早期宇宙容易出現灰塵多的星系。氣體以及它夾帶的灰塵,可能因為某些物理作用被壓縮,譬如說形成年輕的恆星,或者掉到星系的重力位能井中,使得它們分布範圍很小、密度很高,於是對星光的吸收能力就非常強。這時,就有辦法把星系裡絕大部分的星光吸收掉,並放出遠紅外光。

還有另一個有趣的現象:亮紅外星系、次毫米波星系中央的大質量黑洞,通常也比較活躍。一個星系的紅外線輻射變很強,通常是有很多氣體,有很多恆星形成。觀測結果告訴我們,這種星系裡的黑洞,經常也是快速成長的。王為豪說明,這兩件事情好像是連在一起的,但是現在還不清楚其中的因果關係。一般而言,星系越大,裡面的超大質量黑洞也越大,所以星系與星系中黑洞的形成,可能透過某個物理過程連在一起。

美麗的天文圖可以傳達科學的想法

問到為何投入天文研究,王為豪表示,從小就對天文有興趣,但不是早早立志踏入專業天文研究。高中參加了天文社,看了一些天文書籍,發覺能夠言之有物的書,裡面都是物理,於是決定大學讀物理。

不過,即使讀了物理系,他也沒有一定要念天文。到了大三,修了袁旂老師的天文物理導論,才開始了解天文與物理如何結合,於是決定念天文所碩士班試試看。碩班念完發現自己還是有興趣,就念天文所博士班試試看。一步一步試試看,才一直走下去。

就覺得試試看、做做看,做得不錯再走一步,是這樣子才最後一直走下去的。

王為豪不僅在專業天文有所成就,亦是業餘天文攝影的翹楚,讓人好奇兩者之間有何有趣的聯繫。王為豪表示,雖然同時身為業餘天文學家跟專業天文學家,但他把這兩塊切得很乾淨,很少有交集。而另一方面,王為豪總是樂意將攝影作品提供給天文所使用,作為教育用途。更有意思的是,他著作的天文攝影書籍很特別,「講攝影的書竟然沒放多少照片,裡面都是方程式。」背後的目的,其實是把科學的想法帶進攝影當中。

我是用這種方式在教育對天文有興趣的人。就算你是想拍漂亮的照片,你也可以用科學的方法來進行。

王為豪不但是專業天文學家,也是天文攝影的專家。圖為王為豪拍攝的獵戶座,為 18 幅馬賽克,總曝光時間 27 小時。圖/王為豪

王為豪說,雖然自己長年從事天文攝影,但十年前他其實不太鼓勵年輕人從事天文攝影,因為許多天文社團所做的只剩下攝影。不過,現在想法完全相反了,因為現在的天文攝影使用數位相機,這就與專業天文觀測用的 CCD 原理類似。數位相機照片的後製,與真正專業的科學觀測非常接近,所以不管是為了推銷某種科學的想法,或幫助想研究天文的學生接觸真正的天文觀測,攝影都是很好的媒介。

說到天文教育,王為豪說,他真正關注的是國民的科學素養,而不是天文。大家並沒有一定要懂天文,但是天文教育在台灣可以很有用。

增進科學素養有許多方法,但我們知道告訴學生「這個考試要考」並沒有用,必須要讓人打從心裡喜歡。王為豪認為,天文的好處,是它可以很吸引人,有漂亮的照片,可以說出很多故事。雖然現在大部分的人,在大部分的時間都看不到天上的星星,但是大多數人到了山上,如果天氣好,剛好沒有月亮,可以看到天上星星,十個裡面有九個都還是很開心──天文有這種魅力,在科學教育當中何必放棄它呢?

透過天文教育這個包裝得很漂亮的糖衣,真正我希望餵給別人的是科學的想法。當你開始問天上為什麼那麼多星星,或者當你開始問銀河為什麼有兩道中間是黑的,那中間黑的是怎麼一回事,科學已經在裡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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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編輯|歐柏昇  美術編輯|張語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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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著作由研之有物製作,以創用CC 姓名標示–非商業性–禁止改作 4.0 國際 授權條款釋出。

本文轉載自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泛科學為宣傳推廣執行單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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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之有物│中央研究院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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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語科學】以管窺天:視野狹隘才看得清楚!「窺管」是怎麼幫助古人觀測星空的?
張之傑_96
・2023/09/29 ・1018字 ・閱讀時間約 2 分鐘

這個成語出自《莊子》秋水篇。戰國時,公孫龍自認學問、口才高人一等,可是聽到莊子的言論卻大惑不解。他的一位朋友說,是他眼界狹小,有如用管子看天,只能看到天空的一小部分,以為天空就這麼小。

後來「以管窺天」演變成一個成語,比喻見識淺薄狹窄。談到這裡,讓我們造兩個句吧。

沒讀幾本書,就說自己了解明史,猶如以管窺天,所知太有限了。

這篇討論新冠肺炎的論文,只是以管窺天,並沒看到問題的全貌。

成語「以管窺天」,常和「以蠡測海」並用。蠡,指用葫蘆做的瓢。用瓢測量海水,能測得完嗎?以蠡測海,也是比喻見識淺薄狹窄。

成語「以蠡測海」,純粹是個比喻,沒什麼科學意義。成語「以管窺天」則不然,原來用來窺天的「管」,是古人的天文觀測儀器啊!

古時沒有望遠鏡,只能用肉眼觀看星空。用肉眼觀測大範圍的天象尚能應付,觀測細微的天象就不敷需要了,所以古人想出一個辦法,用竹管的管孔來縮小觀測範圍,這種觀測天象的管子,特稱「窺管」。

窺管。圖/Wikimedia

窺管能「窺」出什麼呢?首先,能夠消除側光的影響,一些較暗的星,看起來就變亮了。小朋友可以做個實驗,用手握出個孔洞,湊近一隻眼睛,望向遠處目標,是不是看得更清楚了。

窺管除了可以增加亮度,還可以觀測星星的經度和緯度,這就得談談古代的天文觀測儀器渾儀。大約西元前 1 世紀,古人發明了渾儀。渾儀由 1 至 3 重的金屬環構成,外重是固定的,內重可以轉動,窺管嵌於其中。後來環數加多,構造變得複雜,但基本原理是一樣的。

自古以來,天文學家就假想「天」是個球體——天球,做為觀察星空的依據。假想中的天球,是以地球為中心、向外擴充的無限大球面。地球的南北極,向外擴充,就成為天球南北極;地球的赤道,向外擴充,就成為天球赤道。地球有經緯度,天球也有經緯度,稱為赤經、赤緯。

北京古觀象台的渾儀。圖/Wikimedia

根據《隋書.天文志》,當時渾儀上的窺管,長 8 尺,有直徑 1 寸的圓孔。觀測時,轉動內層的環,將窺管導向某一星星,經過微調,根據環上的刻度,就可以定出這顆星星在天球上的座標,也就是它的經緯度。

張之傑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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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之傑,字百器,出入文理,著述多樣,其中以科普和科學史較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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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訪危險鄰居:歐西里斯的貝努採樣返回任務
EASY天文地科小站_96
・2023/09/23 ・3760字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 謝承安/現就讀臺大物理系,因喜愛動畫《戀愛小行星》而喜好小行星
  • 林彥興/現就讀清大天文所,努力在陰溝中仰望繁星

2016 年 9 月 8 日,歐西里斯探測器(OSIRIS-REx)由擎天神五號火箭發射升空,追隨著前輩們 ── 隼鳥號隼鳥二號 ── 的腳步,前往近地小行星貝努(101955 Bennu),執行人類史上第三次的小行星取樣任務。

經過兩年多的飛行,歐西里斯號於 2018 年底成功抵達貝努,並在幾個月後成功採集樣本,預計在今年 9 月 24 號返回地球。透過採集小行星上的原始樣本,科學家將能夠推論 46 億年來太陽系的演變歷史,但除此之外,歐西里斯探測器也在環繞貝努的過程中進行了眾多觀測,也為小行星研究貢獻許多,現在就讓我們回顧歐西里斯號的浩瀚之旅!

歐西里斯基本介紹

歐西里斯想像圖。圖/NASA’s Goddard Space Flight Center Conceptual Image Lab

要了解歐西里斯號的觀測目標,我們只需要把他的英文全名攤開來看:

Origins, Spectral Interpretation, Resource Identification, Security-Regolith Explorer

翻譯作太陽系起源、光譜解析、資源識別、安全保障、小行星風化層探索者。其縮寫歐西里斯,是埃及神話中的冥神。儘管你可能無法了解各個專有名詞,但在看過那麼長的名字後,應該也能知道歐西里斯探測器的任務可不僅是採集樣本而已。

歐西里斯號的目標是小行星 101955 號「貝努」。

這是一顆於 1999 年由林肯近地小行星研究小組(LINEAR)發現的近地小行星。之所以選擇貝努作為觀測目標,是因為貝努的軌道與地球十分接近,有撞擊地球的潛在風險,另一方面距離近,也可以讓探測器在較短的時間內抵達。

值得一提的是,「貝努」這個名字源自古埃及神話的神鳥,同時也是引領前往冥界的諸神之嚮導。同時,貝努小行星上的各式地形或是地點,也都是以不同神話中的鳥類來命名。

貝努的表面地圖,圖中的地名皆與鳥類神話有關。如 Strix 來自羅馬神話中的條紋鳥、Simurgh 則來自波斯神話中的西摩格鳥。圖/NASA/Goddard/University of Arizona

在發射後過了兩年,2018 年,歐西里斯號逐漸接近貝努,並以相機模組中的 8 吋望遠鏡(Polycam)不斷進行觀測,直至十二月成功抵達貝努。

而抵達後的第一項任務,就是詳細繪製全小行星的地圖,過去科學家曾經透過金石太陽系雷達來(GSSR)來探測貝努的模樣,但地面上的雷達雖然可以看到貝努的大致形狀,解析度卻仍不足以窺見小行星上詳細的地形起伏,也就無法事先決定採集樣本的地點但藉由探測器上攜帶的雷射測高儀(OSIRIS-REx Laser Altimeter, OLA),歐西里斯號得以透過發射雷射訊號與接收的時間差, 像是測量海底深度的聲納一樣,繪製全小行星的地形高度圖。另外其配載的高解析度相機(MapCam),也可以讓科學家一覽高解析度的貝努影像。

雷射測高儀測量過程示意圖。圖/NASA/Goddard/University of Arizona
NASA 哥達德太空中心以歐西里斯號製作的貝努表面導覽。影/Youtube

除了解地形以外,決定採樣地點時,另一項重要的考量是採樣地礦物或化學組成。正如同地球上各處的岩石化學組成不盡相同,不論是含水量、顆粒粗細程度以及有機物的有無,皆是採樣任務執行時需要考量的情況。於是,歐西里斯號使用了三種方法來探測小行星表面上的礦物。

第一種方法是透過風化層 X 射線成像光譜儀(Regolith X-Ray Imaging Spectrometer, REXIS)來觀測 X 射線光譜。讀者或許會想,X 射線多用來觀測高能天體的輻射,像是黑洞、超新星爆發等事件,並且小行星本身也不會發出 X 射線,為何要攜帶這樣的探測儀器?

事實上,當元素吸收到宇宙射線或太陽所發出的 X 射線時,內層的電子會吸收能量並游離,而外層的電子便會向下躍遷,補上原本內層電子的位置,更外層電子又再補上外層電子的位置。在這一連串的過程中,便會發出 X 射線。而由於每個元素的能階都是獨一無二的,藉由觀測X射線的光譜,我們便能了解小行星上各處的元素豐度。

這樣的分析方式被稱作 X 射線螢光分析(X-ray fluorescence, XRF),是一種非破壞性的元素鑑定方式,地質考察、考古甚至是博物館文物鑑定都常利用此方式進行探測。

REXIS 儀器。圖/REXIS Team / The planetary society

另外,歐西里斯號上還配戴可見光與紅外線分光儀(OVIRS),也能夠獲取小行星可見光與紅外線波段的光譜來辨別來辨別礦物或是有機物的種類。並且由於不同礦物的熱導率差異,歐西里斯還可以藉由熱輻射光譜儀(OSIRIS-REx Thermal Emission Spectrometer, OTES)掃描全小行星的熱輻射地圖來了解礦物與化學豐度。

熱輻射儀也可以更進一步用於研究小行星上的熱量傳輸問題。當小行星吸收太陽光後將以輻射的方式將能量釋放時,其光壓會給予小行星一個微小的作用力。在經年累月的作用下,便會對其軌道產生改變,此現象稱之為亞爾科夫斯基效應(Yarkovsky effect)。

由於亞爾科夫斯基效應的強弱會受到小行星的反照率、表面材質甚至是地形而影響,如果對小行星不夠了解,那預測小行星軌道的難度將大幅提升。因此歐西里斯號的近距離探測,對精準預測貝努的軌道非常重要。

樣本採集:歐西里斯與貝努的零距離接觸

在近兩年的搜集數據後,歐西里斯號便開始執行此次任務的最終目標:採集樣本。

一開始,科學家們有四個候選地點:夜鷺(Nightingale),此處位於年輕的隕石坑上,且具有最細顆粒的礦物;翠鳥(Kingfisher)為新的隕石坑並具有豐富的含水量;魚鷹(Osprey)具有較低反照率的岩石樣本;鷸(Sandpiper)位於兩個隕石坑之間,可能含有水合礦物。

在科學家掙扎的選擇後,最終決定在名為「夜鷺」的地點進行採樣。因為此處較年輕的地質特性,能夠讓我們採集到貝努更原始的樣本,以此探討貝努在太陽系闖蕩時所遺留的痕跡,再加上較細的礦物也能讓執行任務時能有較高的成功率。至於其他候選地點,只能說後會有期了。

NASA所選定的四個樣本採集地點之照片。圖/NASA/Goddard/University of Arizona

2020年10月20號,歐西里斯號伸出他的機器手臂,名為 Touch-And-Go Sample Acquisition Mechanism(TAGSAM),顧名思義便是碰一下小行星表面後便離開。其運作原理,是在碰觸到小行星表面時釋放加壓氮氣產生爆炸,再搜集飛散出來的碎屑樣本。

說起來雖然簡單,但降落在微小重力的且未知內部構造的小行星上其實非常困難,科學家們需要考量到所有可能影響的作用力,甚至是太陽光所造成的輻射壓都必須考慮進去。

現在,想像你是個科學家,坐在任務的控制室中,透過相機模組中的 SamCam,望著歐西里斯號逐漸靠近小行星,3,2,1⋯⋯,碰!(狀聲詞,事實上,太空中是沒有聲音的。)

Touch-And-Go任務的執行過程。圖/NASA/Goddard/University of Arizona

採集任務看似十分成功,歐西里斯號將 TAGSAM 的頂端放入樣品返回艙(Sample Return Capsule, SRC)中,SRC 也使用了眾多隔板將散落在太空中的碎屑放入其中,兩天後,歐西里斯號回傳了樣本採集艙的影像,確認歐西里斯號已搜集足夠的樣本,但此時卻發現了些意外,由於採集的樣本太大顆,艙門無法完全緊閉,導致有部分樣本散逸至太空中,還好這不影響任務的完成,算是有驚無險。

小行星的樣本從樣品返回艙中散逸。圖/NASA/Goddard/University of Arizona

2021 年 4 月 7 日,歐西里斯號展開他的最後一次飛越任務,此次他以超近距離(約 3.5 公里)觀測「夜鷺」在採集後的模樣,可以清楚看見採樣任務前後的區別,中心區域產生了一個深度超過45公分的凹痕! 周圍的岩石也因此錯位。

過去天文學家們透過眾多觀測數據推論,大多數的小行星比起堅硬的石頭,更像是散亂的碎石堆。後來科學家們也透過此次採樣任務確認貝努表面並非像是地殼般的堅硬固體,而比較像是流體般,才產生如此大的凹痕。

「夜鷺」在採樣任務前後的差異。圖/NASA/Goddard/University of Arizona

在做完惜別任務後,2021 年 5 月 10 號,歐西里斯號啟動了他的主引擎,開始返回地球的旅程。預計在今(2023)年 9 月 24 號,裝載著貝努樣本的樣本返回艙將與歐西里斯號脫離,並以秒速 12 公里的高速衝入地球大氣層,並著陸於猶他州的沙漠中,由研究人員回收後取出樣本進行更近一步的分析。

然而歐西里斯號的旅程仍尚未結束。

接下來它將在 2029 年對另一個有潛在撞擊地球風險的小行星 99942 阿波菲斯(APophis)進行觀測。就讓我們歡迎冥神與他所攜帶的樣本歸來,以及期待未來科學上的重大發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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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目遠眺的意義:天文學家為何追尋第一代星系
Tiger Hsiao_96
・2022/05/15 ・3764字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 文/蕭予揚 清大天文所碩士生,將於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攻讀天文博士
      林彥興 清大天文所碩士生,EASY 天文地科團隊總編

近日,來自東京大學和倫敦大學學院的科學家 播金優一(Yuichi Harikane) 在天文物理期刊《The Astrophysical Journal》發表了一篇論文,宣稱他們可能找到目前最遠的星系(名為 HD-1,紅移值 z 約為13),打破了原本最遠(GNz-11,z 約為 11)的紀錄。

天文學家為什麼執著要找最遠的星系呢?
是單純為了破紀錄而破、抑或是蘊藏了什麼科學涵義?
天文學家們又是怎麼尋找、並且推論這些星系多遠的呢?

HD1 的影像。圖/Harikane et al.

時間推回到二十世紀初,當時的科學家們對宇宙大小到底是恆定或是膨脹爭論不休,其中,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便是支持「宇宙穩恆態理論」的知名科學家。而支持膨脹宇宙的科學家們,一直到西元 1929 年,愛德溫.哈伯(Edwin Hubble)透過測量其他星系,發現了宇宙在膨脹,才為膨脹宇宙(也就是日後人們所說的「大爆炸理論 The Big Bang Theory」)注入了一劑強心針。

接下來的各種證據,如宇宙微波背景輻射、宇宙中元素的比例等,讓天文學家們越來越確信宇宙的年齡是有限的,並開始利用紙筆與超級電腦,來推測最早、也就是第一代星系及恆星的樣貌,並嘗試用望遠鏡,來尋找早期星系是否和我們預測的相符。

科學家是如何知道距離的呢?

天文學家並沒有一把長達「一百多萬光年」的尺,那他們是如何尋找,並且知道這些早期星系距離我們有多遠呢?讓我們把兩個問題分開,先來探討在宇宙學尺度下的距離是怎麼得到的。

由於我們知道宇宙在膨脹,而這些遠離我們的星系所發出的光,也會因為類似都卜勒效應的影響,有著紅移的現象。而越遠的星系遠離我們的速度越快,它們紅移值也就越大;而從實驗室中,我們知道每種元素都會發出特定的譜線,藉由測量到星系光譜中特定譜線的實際位置,並與那條譜線所該在的位置比較,就能夠計算這些星系的紅移值了。

而結合紅移值和其他測量到的宇宙學參數(例如哈伯常數),就可以從星系的紅移值計算出物理上的距離,比如大家常會看到的「光年」。

星系的紅移(Redshift)與它跟地球的距離(Distance)可以互相換算。圖/林彥興

那既然這樣,我們只要測量所有星系的光譜,不就能知道最遠的星系是哪一個了嗎?可惜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一來,很多星系(尤其是越遠的星系)都很黯淡,難以測量光譜,二來,測量光譜實際上是又貴又耗時的。所以,以「尋找」的為目的,做單一波段的搜索通常是比較實際的作法。但若是使用單一波段,不就代表我們沒有光譜,這樣不就又不知道距離了?

Well yes, but actually no。大家應該都聽過盲人摸象的故事,透過觀測越多的波段,我們就越能描繪出實際上的光譜,再根據現有的理論模型,我們就可以利用光譜擬合來推論出這些星系的紅移值。

那要如何鎖定這些早期的星系?

天文學家總不可能對每個能測量到的星系都做很多波段的觀測,並且大費周章的利用理論模型去擬合他們。很多特定的望遠鏡(例如 ALMA、JWST)是要寫觀測計畫書和其他天文學家競爭觀測時間的,總要給出一個有力的理由,才能讓你的觀測計劃脫穎而出。

但還沒有資料之前,天文學家要怎麼知道哪個星系是最遠的?這便產生了一個「沒有工作要怎麼有工作經驗」的迴圈。怎麼辦呢?天文學家就是要想辦法,在已經觀測的深空資料庫中去尋找最遠的星系。

哈伯太空望遠鏡拍攝的「哈伯極深空 Hubble Extreme Deep Field」影像。藉由比較圖片中不同紅移的星系的性質,天文學家就能重建出過去百億年來星系的形成與演化歷史。圖/NASA; ESA; G. Illingworth, D. Magee, and P. Oesch,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Santa Cruz; R. Bouwens, Leiden University; and the HUDF09 Team

而要怎麼在龐大的資料庫中尋找遙遠的星系呢?讓我們再次簡單回顧歷史。量子物理在十九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逐漸開始發展時,瑞士物理學家約翰.巴耳末(Johann Balmer)研究激發態的氫原子所放出的光譜,發現在可見光波段,氫原子只會發射一系列特定波長的譜線。隨後美國物理學家西奧多.萊曼(Theodore Lyman)也接著發現,氫原子從受激態回到基態時,會放出一系列位於紫外線波段的譜線,這些特定的譜線也被稱為萊曼系。

氫原子的各個譜線家族,由上而下分別是位於紫外線的萊曼系,位於可見光的巴耳末系,以及位於紅外線的帕森系。圖/Szdori, OrangeDog

而用來尋找早期星系的第一種方法,也是最主要的搜索方法,就與萊曼系關係密切。天文學家發現,宇宙中有一種名為「萊曼斷裂星系(Lyman-break galaxies; LBGs)」的星系,這種星系的光譜有一個很明顯的特徵,便是在特定的波長以下就幾乎觀測不到,原因是波長更短的光(更高的能量)都被星際物質(Interstellar medium; ISM)和星系際物質(Intergalactic medium; IGM)的中性氫的萊曼線系給吸收了。

而萊曼線系中波長最短的譜線(常稱為萊曼極限)約在 91.2 奈米,最長的萊曼 α 譜線則約在 121.6 奈米。只要透過兩個波長足夠接近的波段去尋找「在長波長有觀測到、但在短波段沒觀測到的天體」(稱為 drop-out),就可以粗略的估計星系的紅移。

舉例來說,如果我們要找紅移值為 9 的萊曼斷裂星系,只需要稍微長於和短於 1216 奈米的兩個波段,看看有沒有星系出現在長波段的影像中,但在短波段的影像中卻沒有出現,就有可能是在紅移值為 9 的萊曼斷裂星系。如果要找越遠的萊曼斷裂星系,只需要換波長較長的波段即可。

近日打破紀錄的最遠星系,也是透過 H-band drop-out(在波長 H 波段沒有觀測到,而較長的波段有)所找出的。

光譜drop-out的例子。圖/Harikane et al (2022)

上圖為近日打破紀錄的最遠星系 HD1 的 H-band drop-out,可以看到長波段:4.5、3.6 微米以及 Ks 波段都有偵測到,但在 H 波段(以及更短波長)的影像就消失不見了。藍色的光譜 z 值為 13.3 的萊曼斷裂模型,灰色的光譜則為可能的低紅移汙染,z=3.9 的巴耳末斷裂模型。

當然,這只能幫助科學家初步的篩選,而且此種方法會受到一些其他非早期星系的汙染。

舉例來說,上文提到氫原子除了萊曼系以外,還有回到第一激發態的巴耳末系。若只是單純地透過 drop-out,因為巴耳末系本身的譜線就比萊曼系來得紅,所以也有可能找到的是紅移值較小的巴耳末斷裂;此外,非常紅且充滿塵埃的星系也會在光譜上出現類似「驟降」的特徵。

當然,更多波段以及光譜的觀測,都有助於釐清這些可能的汙染。而除了上述的方法以外,萊曼 α 發射體(Lyman-alpha emitters; LAEs)、伽瑪射線暴的宿主星系、重力透鏡效應等,也是尋找遙遠星系的重要方法哦!

那麼,找出這些早期星系有什麼科學意義?

現代宇宙學理論認為,宇宙在早期曾經經歷過兩次相變。第一次是宇宙從炙熱的游離態降溫回到中性的氣態,被稱為宇宙的復合時期(Epoch of Recombination),也是大家熟悉的宇宙微波背景的起源;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相變,宇宙中的中性氫變成了游離化的氫離子,這個相變的過程被稱為再電離時期(Epoch of Reionization; EoR)。

而目前認為,第二次這個電離的原因,是第一代恆星和第一代星系所發出的強紫外線光,把周圍的中性氫游離成氫離子。藉由尋找越來越多的早期星系,我們就能透過這些早期星系來描繪宇宙再電離時期的歷史,而這又能夠進一步驗證現代宇宙學理論是否正確。不僅如此,研究這些早期星系,可以讓我們對於星系演化的歷史更往前推,或是研究早期星系的超大質量黑洞,是如何長到這麼大等等的議題。

未來展望

在 2021 年底順利升空的詹姆斯.韋伯太空望遠鏡(James Webb Space Telescope; JWST),其中一個主要的科學目標就是研究早期宇宙。如這篇文章一開始提到的「新的最遠的星系(HD-1)」,又如前一陣子發現的「最遠恆星 Earendel」,以及同一團隊的另一個紅移約 11 的星系,都在第一輪 JWST 的觀測計畫之中。

期待幾個月後 JWST 公布的第一批科學照片,能大幅革新我們對早期宇宙的認識。

參考資料(論文們)

延伸閱讀(科普文章)

Tiger Hsiao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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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於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攻讀天文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