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科科愛看書】我們的意識是從哪裡出現的?心靈和大腦的關係到底為何?這些人類自古以來解答的疑問,無論是哲學家、科學家、心理學家都致力於提出可信的理論。為了回答這些複雜的問題,《留心你的大腦:通往哲學與神經科學的殿堂》跳脫出學科的框架,以謹慎且平等的態度對待哲學和神經科學,帶領你跨越時空、更全面地了解我們的心與腦。
古希臘的洞穴寓言(柏拉圖)
接下來,我將概要說明心腦問題在哲學裡的發展脈絡。跟所有西方哲學的脈絡一樣,關於心靈的存在與實在性的討論,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代。在耶穌誕生前的西元前六百到五百年前,沒有人在研究大腦。所以,我們現在所說的心腦問題,在那個時候,根本沒有人考慮到。當時,心靈反而被拿來跟身體做對比。所以,我們現在所謂的心腦問題,在當時是叫作心物問題(mind-body problem)。
西方哲學源自西元前六百到三百年前的古希臘。蘇格拉底(Socrates, 469-399 B.C.)、他的學生柏拉圖,以及柏拉圖的學生亞里斯多德等三人是當時的哲學巨擘。
蘇格拉底是一個很健談的人,喜歡到市集跟各式各樣的人對話。他自己顯然沒有寫下任何東西,他的哲學思想都透過柏拉圖所撰寫的對話錄而留存後世。柏拉圖所撰寫的對話錄生動描繪了蘇格拉底跟各式各樣的人的對話。在這些對話中,他提出各種跟人、世界和整個宇宙有關的問題,例如:宇宙整體最根本的起因和原則是什麼?宇宙是如何運作的?人在這樣的宇宙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人是怎麼取用關於這個宇宙的知識並且知道這些知識的?
古希臘的哲學著重的不是心靈,而是世界以及人跟世界的關係。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柏拉圖的洞穴寓言(allegory of the cave)。在這個預言中,柏拉圖假設人類住在(一種比喻)一個完全無法取用世界實在性的黑暗洞穴裡。
柏拉圖主張我們所能觀察的世界和我們自己,都只不過是在這個世界裡真實存在的物體和事件的影子而已。這意謂我們仍然無法知覺並認知這個真實的世界,因為它獨立存在於我們的認知以及這個世界的真實物體與事件的影子之外。
我們所能看到的只有物體與事件的影子,而獨立於影子之外的真實物體和事件本身,我們卻依然無從取用。這些影子是如何生成的,我們無從得知。它們隱藏了什麼實在性,我們也無從得知。這表示我們既沒有直接取用這些物體和事件本身的渠道,也沒有任何關於它們的實在性和存在的知識。所以,我們無法逃離洞穴,也無法逃離真實物體和事件在洞穴裡所投射的影子。
如果你從沒離開過高樓大廈,外面的世界和你知道的相同嗎?
如何進一步闡述柏拉圖的洞穴寓言?讓我們試著把柏拉圖的洞穴跟現代的高樓大廈做比較。想像在一棟高樓大廈裡,你正在眺望窗外。窗戶玻璃是黑色的,而且窗戶以奇怪的角度傾斜,以致於你所看到的所有東西,都多少有點扭曲。你看到天空、看到人、看到車子在移動,也透過你所在的高樓大廈的窗戶看到其他大樓。可是,因為你是透過傾斜角度奇怪的窗戶而看到外面的,所以你從這棟大樓所看到的外面的所有東西,都跟實際不同。
現在假設你一輩子都住在這一棟高樓大廈裡面。你從來沒有離開過,也從來沒有從這座大樓之外,來體驗或看看這個世界。你透過大樓窗戶看到的,你都視為理所當然。可是,你所看到的,其實是柏拉圖所說的「影子」,也就是物體與事件的投影,而非物體與事件的本身。
就你而言,你只能知覺到你的大樓窗戶投影給你的(而且絕對不可能知覺到除此之外的其他東西):你所知覺到、經驗到的外面世界裡的物體和事件,都因為你的大樓窗戶而跟它們的實在性不符。你永遠無法確定你透過大樓窗戶所知覺到的車子、人、房子等,是否實際上就是這樣,而且因為你無法離開,所以你沒有可以直接取用實在性的渠道。
你被困住了。即使你所在的高樓大廈光線充足、採光明亮,而且因為窗戶眾多而空氣流通,但是對於高樓大廈窗戶之外的物體和事件本身的知識,你依然如同置身黑暗中。這就是柏拉圖對於人類經驗的看法。柏拉圖主張我們因為身為人類,所以對於生命的經驗,就如同困在黑暗的洞穴裡一般;我們對於物體和事件本身的存在與實在性,並沒有直接的知識。
我們可以從柏拉圖的洞穴寓言學到什麼?我們可以知道早在古希臘哲學,就已經指出我們取得知識的能力是有其限制或極限的。這些知識上的極限跟我們的感知(sense)有關——感知系統模糊、擾亂了我們對於世界裡的物體與事件的實在性與存在之取用渠道。關於這種知識上的極限,我們稍後會在探討心靈(詳見本篇第七章)與大腦(本篇第八章)的特徵時,再深入討論。
柏拉圖的二元論
我們為什麼會被困在洞穴裡?為什麼我們無法直接取用並知道物體和事件本身?
柏拉圖認為是感知扭曲了真實世界裡的物體和事件的實在性和存在。我們的感知(觸覺、聽覺、視覺、嗅覺、味覺)讓我們置身在「感知鎖鏈」(sensory chain)之中。感知鎖鍊限制了我們對於這個世界可能的知識。由於我們的知識是根據我們的感知,而且無法超越感知,我們的感知因此成為主要的障礙。
在高樓大廈的比喻中,感知只能偵測到高樓大廈窗戶讓我們偵測到的東西。感知無法經驗、知覺到窗戶之外的東西。我在這裡把窗戶和它的投影,對應到柏拉圖對於我們感知的理解。同樣的,就像我們無法不受高樓大廈窗戶的限制一樣,我們也無法超越感知,而具有直接取用並知道這個世界的渠道。
在物體與事件的影子之後的,是什麼東西?物體和事件本身本來就獨立存在於我們的認知之外。它們看起來是什麼樣子?柏拉圖認為物體和事件本身是由超自然的存有物所構成的,例如數學性的物體和邏輯真理。這就是所謂的柏拉圖的「理型論」(theory of forms)。這些非物質的理型構造、組織了物理世界的物質性物體。這些超自然、非物質性的存有物如何跟物質性的人類有所關聯?柏拉圖以一個擁有各個不同構件的靈魂,作為人類的特徵。
這個靈魂中的可感知部分(sensible part)決定了我們的知覺。情緒部分(emotional part)則是靈魂的第二個部分,讓我們得以擁有榮譽感、恐懼和勇氣等這些感覺。最後,靈魂的第三個部分是理性部分(rational part)。理性部分負責邏輯推理和推論。最重要的是,在洞穴寓言裡,理性是讓我們能夠捕捉來自洞穴外面偶爾乍現光線的那個部分。這表示理性部分必定是靈魂裡最至高無上的部分,因為它負責思考和理性,而理性不同於情感和情緒。從這個例子,我們可以得知二元論的理論早在柏拉圖時代就出現了。
靈魂的理性部分跟感知部分是並列的:理性部分就是現在所說的心靈的認知功能,感性部分則跟感覺運動功能和身體聯結。同時,在柏拉圖的想法裡,靈魂的情緒部分負責調節理性部分和感性部分兩者,就跟我們現在認為情感/情緒是調節感覺動作和認知功能的看法是一樣的。
- 柏拉圖的洞穴預言,同時也提及了小部分理型論的概念。
亞里斯多德的二元論
根據柏拉圖,靈魂的特徵可分為身體和心靈兩個層面。
身體層面指的是身體的感覺動作功能,而心靈層面則是認知功能;柏拉圖認為認知功能是取用超自然存有物的必要功能。然而,柏拉圖的學生亞里斯多德卻跟老師意見不同。雖然亞里斯多德師從柏拉圖,但是他並沒有贊同柏拉圖所有的想法。亞里斯多德並不相信理型是超自然的存有物。亞里斯多德相信理型,但是他並沒有把它「放置」在物理的、自然的世界之外。
根據亞里斯多德,理型是我們自然世界的部分。
亞里斯多德如何確定理型是我們自然世界的部分?理型是不是跟身體一樣是物質的?關於亞里斯多德的理型概念,以及到底該從心靈或物理來解釋理型,學術上有很多的爭辯(詳見 Nussbaum and Rorty, 1992)。雖然我們在這裡無法詳細探討這些論辯,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理型無法等同於身體的物質性和物理性的基質(substrate)。這表示理型本身的存在與實在性必須從形上學來刻劃,這一點跟身體不同:因為身體是物質性、物理性的,所以理型就必須是非物質性、非物理性的(亦即心靈性的),才能確實地跟物質性、物理性的身體有所區別。
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兩人的心物理論如何有所關聯?柏拉圖的二元論是指靈魂的自然部分和超自然部分。自然部分包括身體,而超自然部分則必須「座落」於身體之外。柏拉圖的二元論在亞里斯多德的主張裡再度出現,只不過方式不同。亞里斯多德的二元論不是自然和超自然、身體和宇宙的二元論,而是身體本身就是二元的;身體就是一個由內容/基質(content / substrate)和理型/結構(form / structure)組合而成的組合體本身。在這裡,二元指的不是自然性的身體和一個超自然性的非身體,而是在身體本身裡面的理型和內容。
綜合上述,我們已經看到古希臘的兩種二元論主張。一種敘述的是介於超自然和自然的存有物之間的二元論,而且自然性的存有物包括我們的身體在內。與之對照的,則是存在於身體這個自然性的存有物本身裡面的理型和內容的二元論。我們將在後世哲學家的心腦問題論述中再度看到這兩種立場。現在,讓我們轉往中世紀的哲學對於心靈概念的詮釋。
本文摘自《留心你的大腦:通往哲學與神經科學的殿堂》,臺大出版中心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