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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了腦袋就換了個人?電馭叛客 2077 的聖物晶片到底有沒有譜

異吐司想Toasty Thoughts_96
・2020/12/20 ・3270字 ・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SR值 584 ・九年級

國小高年級科普文,素養閱讀就從今天就開始!!

歷經超過半年的延期,發售一波三折的 2020 年(末)遊戲大作電馭叛客 2077 終於姍姍來遲,讓玩家感受「科技始終來自人性」這句話發展到極致的世界是長什麼樣子。

在電馭叛客 2077 的世界觀裡,「人」已經被重新定義。透過各種高科技插件,我們可以強化甚至是替換掉人體內建的脆弱器官,讓鋼鐵與電線無止盡地擴充體能與認知的極限。

到最後,我們終於把目光放到生命的永恆上。

意識數位化並不是電馭叛客 2077 特有的概念,我們想像只要能保存、傳承人的內在,即便肉體終究腐朽,我們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達到「永生」。

但是這個過程到底該怎麼進行,從現今學術的觀點來看又有多少可行性?

——前方爆雷,爆大雷,請客官高速迴避——

  

 

 

 

 

   

——前方爆雷,爆大雷,請客官高速迴避——

電馭叛客 2077 的故事圍繞一款高科技晶片「聖物」(或者更精準一點說,聖物2.0)打轉,大家期待已久的基奴李維——或者說強尼‧銀手也是因為它才有辦法出現在遊戲裡面。

簡單扼要來說,「聖物」就是意識的複製品。在某人死前將意識轉化成 AI,就可以透過插入晶片的方式在意識裡與這位被保留下來的「人」交流。聖物在遊戲裡被廣告成數位形式的永生,只不過作為升級版本的聖物 2.0 並沒有依循原本的方針,反而採用更粗暴的手段來實現目標。

同樣是乘載一個人的意識,聖物 2.0 會在插入人體之後強行用晶片上的內容覆蓋宿主大腦,藉此借屍還魂。玩家自訂的角色V就是在陰錯陽差下插入聖物 2.0,面臨自己會被晶片裏的強尼‧銀手取代人格的危機。

當然以目前人類連換個膝蓋都有風險的現況,距離聖物晶片這類產品還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但如果有天我們的科技水準追上了電馭叛客 2077 的世界,這樣轉移記憶來延續生命的作法從心理學的觀點來看的確可行。但要更進一步討論之前,我們得先知道被移轉的「自我」究竟從何而來。

數位化的意識能否成為生命永恆的關鍵?圖/《電馭叛客2077》遊戲擷取畫面

「我」存在我深深的腦海裡

如果要你現在馬上給出 5 個描述「你自己」的詞,你會想到什麼?

不過答案不是今天的重點,而是這些答案產出的「過程」。

不管你給出多有趣或多無聊的答案,這些描述肯定會伴隨著一些回憶浮現在意識表層。這些片段並不是無的放矢,是大腦為了翻找自我概念(self-concept)這個知識框架時必經的思考過程。

就算我們在物理上一直存在,「我」依然是個需要經過後天摸索才能獲取的知識。透過與外界互動的反饋,我們一邊認識這個世界,一邊確立自己的好惡與價值觀,讓自我概念漸漸豐富多元起來。為什麼發展心理學家會建議父母不要過度保護孩子,就是怕扼殺了他們接觸新事物、拓展心靈的機會。

簡單來說,自我概念就是「我經歷了 OO,而我決定用 XX 回應」的經驗法則集合體。

當然,不是任何記憶片段都能進入自我概念,會被納入的往往是自傳形式、包含強烈情感的情節記憶(episodic memory)。從本質來說,記憶就只是腦神經細胞之間交流,是資訊處理過後留下來的痕跡。但是在強烈情感加持下,就能讓特定記憶片段變得有「意義」,進而成為自我概念的一小塊拼圖,影響整幅圖案最後呈現的樣貌。

例如人很常在遭遇重大創傷事件時產生閃光燈記憶(flashbulb memory),像拍照一樣把事件發生當下的細節記得清清楚楚,這正是因為情感太強烈以至於無關的環境刺激都被刻進記憶中。不過人生也不會只看悲劇,皮克斯的《腦筋急轉彎》也告訴我們不管是喜怒哀樂愛惡欲,每次心神蕩漾都同等重要。換言之,生命中深刻的記憶就是構成「我」的關鍵。如同《銀翼殺手》的人造人瑞秋在植入記憶後就有了「人性」,更對自己的「人生」深信不疑。

遠比想像還要真實的記憶操弄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記憶作為確立自我的基石,如果喪失或被人竄改自然也會有相應的後果。電馭叛客 2077 就有一個支線任務「浮生若夢」,講述競選市長的政客被大企業盯上,透過安插虛假記憶來改變當事人的喜好與行為模式,最終把政客捏成企業眼中理想的提線木偶。

一旦記憶出問題,就連最日常的瑣事都不一樣了。圖/《電馭叛客2077》遊戲擷取畫面

有趣的是,「記憶修改」乍看之下是很符合 2077 科幻世界觀的技術,不過實際上卻是現實世界早就有的東西。不需要高科技的玩具或龐大企業支持,有時候你只需要找對方法,再加上充足的耐心。

記憶修改技術(Memory Modification Techniques, MMTs)自10多年前就開始引發心理學界的熱烈討論,包括技術上的可行性、臨床價值,以及最重要的倫理議題。過去許多研究都證實記憶確實有可塑性,透過特定手段也能人為修改或甚至消除特定記憶片段,這也是 MMTs 備受關注、乃至於爭議的主因──因為它還真有可能成功(是的,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諷刺)。

即便 MMTs 很可能成為治療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或其他與記憶相關的精神疾病的重大突破,但是透過人工介入並修改他人記憶仍然有我們尚不理解的風險存在。就好像《全面啟動》的柯伯只是在茉兒腦海埋下一顆小小種子就能引發一連串毀滅性的悲劇,我們不能保證修改記憶只有良善的後果,更沒辦法確認被修改記憶的人還是保有原本的自我。

更可怕的是,我能察覺我不再是「自己」了嗎?

新的記憶,新的人生

在電馭叛客2077,我們能看見V因為聖物2.0作祟,在各方面漸漸跟強尼‧銀手越來越像。如果放任晶片繼續侵占大腦,最終等待V的就只有形式上的死亡──身體依然活著,名為「V」的人格卻不復存在。

有趣的是,除非玩家在遊戲中做出嚴重違反強尼行事準則的決定,我們才會看到聖物晶片偵測到錯誤、透過疼痛「懲罰」V,其他時間幾乎感受不到強尼記憶的潛移默化。

這是因為記憶本就處在意識之外,只有我們需要使用特定資訊時才會把記憶片段「提取」(retrieve)到意識表層。此外因為記憶本身就是我們判斷事物的依據,就跟你「不會記得自己忘記什麼」一樣(能被提醒的那種叫提取失敗),除非恰好接觸到跟過去有關的紀錄(例如自己的日記、照片等),否則你根本察覺不到記憶被竄改的事實。

換句話說,如果你判別得出來哪塊記憶被動了手腳,表示你「還記得」事情原貌,修改工程自然是失敗了。

如果可以,我也想要個基奴李維在我腦海裡。圖/《電馭叛客2077》遊戲擷取畫面

因為被塞入新記憶導致人格異變,是 ACG 或電視電影常見的編排。日本漫畫鬼才藤田和日郎的《魔偶馬戲團》,便有飲用溶有人類情報的生命之水(不是芬蘭的 96% 伏特加,是把賢者之石泡水產生的溶液)來「傳送」意識或記憶到新軀體、進而延續生命的設定。刺客教條裡擷取基因記憶的機器 Animus 也有名為「出血效應」副作用,使得被喚醒的先祖記憶與使用者結合,導致各種幻覺幻聽,嚴重一點甚至會精神崩潰。

然而不管是聖物晶片、生命之水、Animus,都只是「將意識的備份轉移到新的身體裡」,意識的原檔還是消逝了。就好比電影《巔峰對決》裡休傑克曼用複製自己實現瞬移魔術,卻終究還是得面對自己在下一場表演就得死的恐懼。

依賴 Save & Load 大法只是在技術上完成「延續生命」的目標,但是這樣的轉世真是我們追求的永生嗎?

參考資料

  1. Kredlow, M. A., Eichenbaum, H., & Otto, M. W. (2018). Memory creation and modification: Enhancing the treatment of psychological disorders. American Psychologist, 73(3), 269.
  2. Levenson, J. M., & Sweatt, J. D. (2005). Epigenetic mechanisms in memory formation. Nature Reviews Neuroscience, 6(2), 108-118.
  3. Liao, S. M., & Sandberg, A. (2008). The normativity of memory modification. Neuroethics, 1(2), 85-99.
  4. Liivoja, R., & Kroes, M. C. (2020). Memory Modification as Treatment for PTSD: Neuroscientific Reality and Ethical Concerns. In Ethics of Medical Innovation, Experimentation, and Enhancement in Military and Humanitarian Contexts (pp. 211-234). Springer, Cham.
  5. Loftus, E. F., & Palmer, J. C. (1996). Eyewitness testimony. In Introducing psychological research (pp. 305-309). Palgrave, London.
  6. Singer, J. A., & Salovey, P. (2010). Remembered self: emotion and memory in personality. Simon and Schuster.
  7. Turner, J. C., & Onorato, R. S. (1999). Social identity, personality, and the self-concept: A self-categorization perspective. The psychology of the social self,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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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是想用心理學剖析日常事物,一方面「一吐思想」,另一方面借用吐司百變百搭的形象,讓心理學成為無處不在的有趣事物。基於本人雜食屬性,最後什麼都寫、什麼都分享。歡迎至臉書搜尋「異吐司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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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假?還真!哲學家與腦科學家的虛實論辯
臺灣邏輯、方法論、科學與科技哲學學會_96
・2022/02/25 ・4408字 ・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國小高年級科普文,素養閱讀就從今天就開始!!
  • 撰文/陳貴正|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博士後研究員
  • 校對/陳樂知|臺灣大學哲學系助理教授、臺大傳統與科學形上學研究中心執行長、臺灣邏輯、方法論、科學與科技哲學學會秘書長
左起:陳樂知教授(臺灣大學哲學系助理教授)、曾祥非教授 (臺北醫學大學心智意識與腦科學研究所教授)、謝伯讓教授(臺灣大學心理系副教授)、林映彤教授(陽明交通大學心智哲學研究所副教授)、鄭會穎教授(政治大學哲學系助理教授)

不同學科之間的跨領域交流,是國內外學界最關注的議題之一。因應這個趨勢,臺灣邏輯、方法論、科學與科技哲學學會(LMPST Taiwan)將以意識為題,主辦一連串的跨領域論壇《種種意識講場》。該活動系列由政治大學現象學研究中心、清華大學實作哲學中心、臺灣大學哲學系、臺灣跨校意識社群合辦,順弈有限公司贊助。舉辦這論壇系列的主要目的,除了促進跨領域對話外,也在促進國內學界的大眾接觸面,讓大眾得以理解學界現況。

首場論壇於 2021 年 12 月 1 日舉行,以〈意識的真象與假象〉為題,並邀請了哲學與心理學的專家進行對話。活動的主持人與引言人為鄭會穎教授(政治大學哲學系助理教授、現象學研究中心主任),與談人則為林映彤教授(陽明交通大學心智哲學研究所副教授)、曾祥非教授 (臺北醫學大學心智意識與腦科學研究所教授)、謝伯讓教授(臺灣大學心理系副教授)。四位講者均是國內意識研究的專家。

主觀論與客觀論

鄭會穎教授首先說明這次講座討論的核心問題:在意識中是否可能區分真象與假象?換句話說,主觀經驗這回事,是只要自己感覺到就一定是真實的嗎?還是說,有沒有可能只是自己搞錯?

鄭教授以「疼痛」這一意識狀態為例,釐清問題的意涵。假設某位病患因為感到疼痛而就醫,醫生隨即做了各種檢查。檢查過後,醫生卻說病患可能只是過度擔憂,因而誤信自己感到疼痛;實際上的檢查結果並未顯示任何與疼痛相關的生理狀況。在這種情形下,究竟應該以誰的觀點為準?鄭教授提到了兩種可能的回答。

自己感覺到的痛,是真實的痛嗎?圖/Pexels

按照「主觀論」的說法,只要有對於疼痛的感受,疼痛就真的存在,不管生理上有沒有組織受損等情形。然而,按照「客觀論」的說法,我們對於疼痛的感受,有時可能僅是假象;疼痛是否真的存在,取決於客觀條件是否滿足。若權威科學理論主張疼痛就是組織受損,那麼沒有組織受損就沒有疼痛;疼痛的感受是否出現並不重要。

提出了主觀論與客觀論兩種觀點之後,鄭教授舉出了各式各樣的例子,藉以說明兩種理論各有根據。先就主觀論來看,著名哲學家 Saul Kripke 便曾藉由「痛」與「熱」的對比,強調疼痛的特殊之處。在討論「熱」時,我們可以合理地把「熱」與「對熱的感覺」分開。熱本身由分子的運動與碰撞構成,對熱的感覺則由主觀經驗所構成。可是,同樣的區分不能被套用於「痛」與「對痛的感覺」之上。畢竟,未被感受到的痛根本不是一種痛,所以痛與痛感之間不存在任何區別。

換句話說,疼痛永遠不會是一種假象;疼痛感覺起來是什麼樣子,疼痛的真象就是什麼樣子。這似乎印證了主觀論的說法。

不過,客觀論也有其根據。鄭教授在此介紹了學者 Ned Block 的說法,而其中的關鍵是現象意識(phenomenal consciousness)與取用意識(access consciousness)的區別。現象意識的有無,取決於心理狀態究竟是有意識的、還是無意識的;取用意識的有無,則取決於心理狀態所帶有的資訊有沒有被取用。這兩種意識不一定會同時出現。舉個例子:即便我們在搭飛機時聽到很吵的引擎聲,我們也未必會注意到這一點。

換句話說,即便我們有意識地聽到嘈雜的引擎聲,我們也未必會取用聽覺經驗所帶有的、關於引擎聲的資訊。那麼,即便某種意識狀態沒有被取用,也不代表該狀態並不存在。這點有利於客觀論——意識的真象是什麼樣子,並不是該意識狀態的擁有者說了算。

基於腦神經科學的考量

在鄭會穎教授介紹了理論框架之後,謝伯讓教授提出了一些腦科學研究中的實際成果,並指出這些成果對主觀論較為不利。

謝教授的第一個例子是所謂的「虛構」(confabulation)。在這類案例之中,腦傷的患者會報告根本不曾經歷的經驗。舉例來說,某個患者的視覺系統發生了損傷,基本上已經全盲,但患者卻可能會大力稱讚主治醫生的衣著、表示非常欣賞醫生所穿西裝與領帶的顏色。這些話很可能並非有意的胡言亂語;患者可能真的相信自己清楚看到了醫生的穿著。因此,雖然腦傷使得患者喪失了視覺經驗,但患者卻相信自己經歷了視覺經驗。

某些視覺系統受損的患者,基本全盲,卻會稱讚醫師的衣著。圖/Pexels

第二個例子則涉及「否定知覺經驗」(perceptual denial)。這類案例與前述的虛構案例形成了有趣的對比。在前述案例中,患者相信自己經歷了實際上不存在的經驗;在否定知覺經驗的案例中,患者則相信自己沒有經歷實際上存在的經驗。以疼痛為例,患者明顯處在會導致疼痛的生理狀態,卻深信自己並沒有感到疼痛。在更極端的例子中,患者可能感覺到疼痛,卻相信所感受到的疼痛不屬於自己;若被問及疼痛的由來,患者可能會主張是由其他人所植入。

第三個例子是一種視覺上的錯覺。在著名的傳球實驗中,受試者被要求觀看一段傳球的影片。影片中的兩個隊伍分別身穿黑衣與白衣,而受試者可能必須數算白衣隊伍球員間的傳球次數。而傳球的過程正在進行的時候,會有一隻大猩猩出現在場中。實驗結果顯示,部分受試者因為把注意力集中在球員身上,結果沒有注意到有猩猩出現。不過,當實驗者訪問這些受試者的時候,他們卻會宣稱自己看到了球場上的所有細節。從這個實驗,科學家發現:受試者的經驗實際上有什麼內容,可能與他們的認知並不一致。

從上述討論看來,無論是關於經驗是否存在、或者經驗的內容包含什麼細節,人們的認知都可能與實際情況有所落差。那麼,腦科學中的案例就構成了主觀論的潛在反例。此外,腦科學中的主流理論也可能不利於主觀論。這些理論強調經驗產生的過程涉及各種加工,但加工愈多,經驗就愈有可能會與實際情況不相符。

曾祥非教授緊接謝教授發言,並進一步補充謝教授談及的加工過程。曾教授指出意識在加工過程的末端階段才會出現,而這個加工過程基本上是一種逐步進行的資訊處理。感官在受到刺激之後會產生訊號,但大腦並不僅僅接收這些訊號,而是會加以詮釋。進行詮釋之後,大腦一方面可能會將結果記錄在短期記憶之中,另一方面可能會利用概念對這些結果進行判斷。這眾多的階段涉及了複雜的資訊,大腦因而需要整合這些資訊。在資訊整合完成後,意識才會產生。

由此看來,只要意識產生之前的階段出現錯誤,意識的內容就有可能出現錯誤。按照曾教授的觀察,正是基於這樣的理由,研究感官知覺的學者多半認為:位在資訊處理過程早期的感覺 (sensation)較為客觀。可是,曾教授也認為,目前的討論多少受限於技術上的困難。當腦科學發展出更複雜的技術、協助我們清楚理解從感覺到意識的過程以後,主觀論與客觀論間的爭議或許就能漸漸化解。

大腦需要整合複雜的資訊後,意識才會產生。圖/Pexels

基於實驗哲學的考量

謝教授與曾教授自腦科學的觀點出發,檢視主觀論與客觀論;林映彤教授則從哲學內部尋找評估這兩者的方式。按照林教授的觀點,在進行哲學討論時,學者常常企圖提出在直覺上有說服力的論證。然而,學者本身的直覺可能與其他人的直覺並不相同,因此學者的直覺是否有代表性有待商榷。「實驗哲學」(experimental philosophy)的研究者希望克服這樣的問題,而他們的作法就是利用問卷等方式,探究一般人的直覺。

鑒於這次講座的主題,林教授介紹了 Kevin Reuter 與 Justin Sytsma 兩位學者對疼痛進行的實驗哲學研究。Reuter 與 Sytsma 採用了不止一種方法,嘗試了解一般人對於疼痛有甚麼樣的直覺,其中一種方法是檢視 Google 上搜尋得到的資料,藉以判斷一般人是何種方式描述疼痛。

Reuter 與 Sytsma 的推論基於一項假設:不同的描述方式反映了不同程度的確信。舉例來說,如果某人看到一件藍色的衣服,而且十分相信自己的視覺經驗,那麼這人就會說這件衣服「是藍色的」(is blue)。相較之下,如果這人對自己的經驗並不很有信心,那他就會說這件衣服「看起來是藍色的」(looks blue)。

Reuter 與 Sytsma 好奇的是:當人們在討論疼痛時,是否也有類似的語言習慣?分析 Google 上的資料以後,他們認為答案是肯定的。當人們明確感到疼痛時,慣用的表達方式是「會痛」(have a pain);但當人們對自己的疼痛經驗不太有信心,慣用的表達方式是「感到痛」(feel a pain)。這樣的結果似乎指出:人們對於疼痛的理解涉及某種真象與假象的區別。當疼痛感出現時,有時疼痛無疑是存在的,但有時事情就比較難說了。

問題與討論

在四位與談的教授提出了各自的觀點之後,現場觀眾對與談人提出了一些問題。第一個問題與腦科學中如何判別真象與假象有關。觀眾詢問:腦科學家是否完全倚賴腦部造影等技術,判定心理狀態是否存在?謝伯讓教授的回應說明:最重要的根據還是人們的主觀認定。

在記錄受試者的腦部活動時,腦科學家會要求受試者提供對自己心理狀態的主觀報導。腦科學家會嘗試以可靠的報導為基礎,為腦部活動的紀錄建立資料庫,再以這樣的資料庫作為將來判讀腦部活動的依據。因此,腦部造影等技術並無法完全取代人們的主觀認定。

腦部造影等技術並無法完全取代人們的主觀認定。圖/Pexels

其他在場觀眾隨即提出了不同的問題,而與談人們在回應時也進行了另一輪意見交換。臺下的 LMPST Taiwan 秘書長、臺灣大學陳樂知教授則發問:「剛剛很多討論裡面,都是用感覺的主觀跟客觀來說……但是我的想法是:有沒有那麼簡單可以分主觀層面跟客觀層面?會不會有主觀層面 A、主觀層面 B、主觀層面 C,然後可能有客觀層面 A、B、C,然後還有一個層面是半主觀、半客觀?」這個問題引起了與談人的迴響,也指出了未來延續討論的可能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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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邏輯、方法論、科學與科技哲學學會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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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邏輯、方法論、科學與科技哲學學會(The Taiwan Association for Logic, Methodology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LMPST Taiwan)為國內非營利法人團體,主要幹部均為國內教授或研究員。本會以促進科學型的哲學研究為宗旨,工作包括國內專業學術工作、跨領域學科交流及哲學普及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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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指「相信占星術的人智力較低且自戀」?——且慢!智測才沒這麼簡單
異吐司想Toasty Thoughts_96
・2021/12/15 ・3226字 ・閱讀時間約 6 分鐘

國小高年級科普文,素養閱讀就從今天就開始!!

「你知道自己的星座嗎?」

這句話可能太過籠統了,那讓我換個方式問:你知道自己的星座代表什麼嗎?

天蠍座愛記仇、處女座很龜毛、水瓶座腦袋常常連到奇怪的電波、金牛座固執又愛家⋯⋯這些廣為人知的刻板印象,早已深植在人們心中,成為現代社會無法逃避的次文化。即便你不是占星術的忠實信徒,還是會忍不住被相關資訊吸引,聽聽看來自大宇宙的訊息說了什麼、能否為你當前的人生困境指點迷津。

或許是因為台灣社會本就與民俗信仰綁在一起,讓我們平常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寬容心態,因此很難真的說自己「相不相信」這些超自然的力量。但是對宗教信仰較為明確的西方社會來說,民眾對於「占星術」的狂熱已經成為信仰等級的社會現象,也自然引發了心理學家的興趣。

那麼,到底是怎樣的人會被占星術吸引,認為自己的人生與天上星辰的位置息息相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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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座已成為全球共通的次文化,這樣的社會現象也引發心理學家的好奇。圖/Pixabay

「相信占星術」跟智力有關?

安德森(Ida Andersson)、帕爾森(Julia Persson)與卡約紐斯(Petri Kajonius)三位來自瑞典隆德大學的心理學家,在招募 264 位受試者填寫線上問卷(其中有 87% 是女性)後,整理出一份很有趣、卻帶有「一點點」冒犯性的數據。

在揭露研究結果前,我們先來認識一下這份問卷到底問了哪些東西。

為了找出「相信占星術」、「人格特質」與「智力」,這三個迥異的變項之間是否存在顯著關係,研究者盡可能地在控制問卷長度的前提下,塞進了四份性質各異的測驗。其中包含:

1. 占星術信仰測驗(The Belief in Astrology Inventory, BAI)

2. 以五大人格特質理論(Big 5 Personality Traits)為基礎的國際人格測驗題庫(International Personality Item Pool, IPIP)

3. 黑暗人格特質(Dark Triad of Personality)當中的自戀人格(Narcissism)問卷,

4. 用來測量視覺空間推理能力(Visual-spatial reasoning)的 3D 旋轉物件測驗

⋯⋯覺得上面那一串很複雜嗎?但這會是等等的重點喔(螢光筆畫線

男人, 手, 人, 人们, 男性, 肖像, 人类, 成人, 商业, 年轻, 充满, 床单, 纸, 铅笔, 工作
心理學家設計了一份線上問卷,盼能分析出占星術信仰、五大人格、自戀人格與視覺空間推理能力之間的關係。圖/Pixabay

BAI 對大家來說可能很陌生,因為它是西班牙羅維拉-威爾吉利大學(Rovira i Virgili University)的奇科(Eliseo Chico)與羅倫佐-席巴(Urbano Lorenzo-Seva)兩位學者於 2006 開發出來的問卷,專門用來測量人對占星術的態度與依賴程度。

BAI 的問題都很單刀直入,受試者需要針對每個陳述句進行「這與我的狀況是否相符」、「我是否認同這句話」的評分。諸如:

1. 我與他人之間的關係會受到雙方的星座影響。

2. 你可以透過星座來預測一個人的人格特質。

3. 你必須知道自己另一半的星座。

受試者在 BAI 中的得分越高,代表他們受到占星術的影響越深。不過因為原版 BAI 長達 24 題,且存在為了反向計分使得性質類似的敘述重複出現等問題,此次在隆德大學進行的研究是經過刪減的短版,但在信效度上也取得令人滿意的數字,並不影響實際研究的進行。

另外一個不常出現在大眾目光中的「IPIP」,其實是一個公開的人格測驗資料庫,免費提供超過 3,200 個不同面向的測驗題目給研究者使用。此次研究從 IPIP 中擷取 30 個題目,每 6 題為一組,分別對應大五人格特質中的「情緒不穩定性」、「經驗開放性」、「盡責性」、「外向性」與「親和性」,藉此研究相信占星術的背後是否有人格特質的關聯性。

那講了這麼多前提,這個研究到底發現了怎樣的駭人結論?簡單來說,相比起不相信占星術的人,相信占星術的人普遍表現出顯著較高的「經驗開放性」(例:活躍的想像力、審美感受性、對內心感受的專注性,對種類的偏好,以及對知識的好奇心)、「親和性」「自戀」人格特質,同時有著顯著較差的智力表現

換句話說,相信占星術的人,智力都比較差⋯⋯嗎?

小等一下!智力評估沒這麼簡單

好的,請各位先把刀收起來,這並不是一篇要嘲諷國師或其他占星大師的文章。相反的,我們可以從這項研究中看出更多其他的眉眉角角,理解數據中的「細節」。

首先,我們要有的知識前提是:「智力」並不是一個片面的數值,而是多面向的能力指標。如果你近期有做過智力測驗,肯定有印象它總是一個測驗接著一個測驗,少說也是一個小時起跳的冗長。這不是在拖大家時間,而是不這麼做就難以獲取全面的數據,更遑論建立具有信效度的「智力」評估。

然而,這個研究在「智力」面向上只採用了「視覺空間推理」的分數,即便此項能力與實際的智力分數表現出極顯著的正相關,在實務上仍不足以完全代表受試者的智力。更何況成人智力測驗,很大一部份是在反映受試者成長過程中所受的刺激與學習偏重(例如土木工程師 vs. 律師,兩種職業所受訓練不同,在智力測驗中自然也會有不同的能力傾斜),因此更需要多面向的測驗來建構分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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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多元智能理論,智能可分為語文、數理邏輯、肢體動覺等八個面向,空間智能只是其中一個指標。圖/Pixabay

「相信占星術」與「人格特質」未必有關

與其說「相信占星術」與「智力」呈現顯著負相關,不如說「相信占星術」是跟「視覺空間推理能力」呈現負相關,兩個結論的意義可說是天差地遠。

同樣的,「相信占星術」與人格特質之間的顯著正相關,也不足以得出「擁有這些特質的人才會相信占星術」的結論。關鍵在於,相關研究是難以判斷因果的,就算是邏輯上看起來很順的推理,都得有實驗數據支持才能下結論。

好比至今仍爭論不休的「暴力電玩是否會讓玩家更暴力」,正是單憑相關數據說話的經典例證之一。站在家長、社會的角度,將暴力行為歸咎在暴力電玩上很容易的選擇,但從學術的觀點來看,「有暴力傾向的人會偏好暴力電玩」同樣是一種可能性。

占星術與人格特質之間的關係也是如此,武斷地認定上述人格特質傾向高的人會被占星術吸引,這個結論恐怕不夠全面,甚至在某些時候發生倒果為因的謬誤。而且人格特質其實會因為外在因素而有所變動,因此人們確實有可能因為「開始相信占星術」而被它潛移默化,逐漸發展出較高的「經驗開放性」、「親和性」,甚至是「自戀」傾向。

星座場常被認為與人格特質有關,然而人格其實是流動、可變化的,是時候重新審視人與占星術之間的關係。圖/Pixabay

「人與占星術的關係」——仍待定義

所以,結論呢?

在這樣解釋後,這篇研究是否變得很奇怪了?好像說了什麼,但卻又什麼結論都沒辦法建立,相信看到這裡的朋友多少會有這樣的困惑。這是因為這篇研究本就不是為了「得出結論」,而是單純地「點出現象」。換言之,這篇研究就像是在對學術界拋出一個問題,引發後來者的興趣,做出更深入的研究。

與其糾結在這篇研究呈現出來的表層數據,底下更深層的機制才是真正有助於我們了解「人」的關鍵。畢竟不管它有多神秘,占星術能以次文化的形式深深紮根在人類歷史中,肯定有它的意義存在。

就如同過去社會透過占星術來定義人,現在輪到我們來重新認識人與占星術之間的關係了。

參考資料

2021,Even the stars think that I am superior: Personality, intelligence and belief in astr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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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是想用心理學剖析日常事物,一方面「一吐思想」,另一方面借用吐司百變百搭的形象,讓心理學成為無處不在的有趣事物。基於本人雜食屬性,最後什麼都寫、什麼都分享。歡迎至臉書搜尋「異吐司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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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腦是個很棒的東西!它是殘酷天擇的驚奇產物——《生命之鑰:一場對生命奧祕的美麗探索 》
三采文化集團_96
・2021/12/05 ・2401字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國小高年級科普文,素養閱讀就從今天就開始!!
  • 作者 / 保羅.納斯爵士(Sir Paul Nurse)
  • 譯者 / 邱佳皇

編按:筆者是知名遺傳學家和細胞生物學家,致力於控制細胞複製的研究工作,也就是所有生物生長和發展的基礎。於 2001 年獲頒諾貝爾生理學/醫學獎(Nobel Prize in Physiology or Medicine),同時也是阿爾伯特.愛因斯坦世界科學獎、拉斯克獎與皇家學會科普利獎章的獲獎者。

在本書中,保羅.納斯用優美、詼諧的語調幫讀者上了一堂生物學簡史,引領我們思考科學家長久以來追尋的生命之謎,讓讀者彷彿身歷其境、穿梭在各個時代的實驗室裡,感受那些科學發現過程的挫敗和欣喜。並除了學術理解,更希望帶給讀者哲學性的思考能力。

天擇殘酷的篩選過程創造了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其中最令人驚奇的就是創造了人類的大腦。據我們目前所知,沒有其他生物和人類一樣能意識到自己的存在,人類的自我意識一定也經過了演化,至少是部分經過演化,讓我們更懂得在這個世界發生變化時調整自己的行為。人類和蝴蝶不同,或許也和我們已知的所有生物都不同,人類能刻意去選擇和對激勵我們的目標進行深思。

人腦和所有其他生物一樣都是基於同樣的化學和物理學所演化出來的,然而,出於某些不明的原因,人腦卻能從同樣簡單的分子以及諸多常見的運作力當中,生出複雜的能力。這一切是如何從人腦的液態古典化學發展出來的?我們眼前有一堆困難的問題需要解決。我們知道人類的神經系統是基於數十億個神經細胞(也稱「神經元」)之間極為複雜的互動組成,這些神經元之間彼此有數兆的連結,稱為突觸。這些極為精密和經常變化且相互連結的神經元網絡會建立訊息傳遞路徑,傳遞和處理大量的電子訊息流。

脊椎動物腦的主要解剖結構,此處將鯊魚和人的腦相比較,基本的部分都可以一一對應,但是形狀和尺寸有巨大的不同。圖/WIKIPEDIA

就如生物界的常例,我們一樣是透過研究較為簡單的生物,像是蠕蟲、蒼蠅和老鼠才知道這些過程。透過神經系統的感覺器官,我們才知道這些系統是如何從環境中收集訊息的。研究人員追踪了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和味覺信號通過神經系統的活動,同時標示出神經元的一些連結,這些連結會形成記憶、產生感情回應,並創造出像是收縮肌肉等外在行為。

果蠅Drosophila)作為基因對腦發育影響的研究對象,已經得到了深入的研究。圖/WIKIPEDIA

這些運作都很重要,但這些都只是開始。數十億個獨立神經元之間的互動是如何產生抽象的思想、自我意識和明顯的自由意志?對於這些問題的答案我們只觸及了皮毛,想找到令人滿意的答案,我們可能需要整個世紀甚至更久的時間,而我不認為只依賴傳統自然科學就能達成這個目標。

我們將必須更廣泛接受來自心理學、哲學和人文學的見解。電腦科學也能有所幫助,今天我們打造了一個最強大的人工智慧電腦程式,以高度簡化的形式模仿生物的神經網絡處理訊息的方式,這些電腦系統都有令人佩服且愈發強大的數據處理功能,但卻完全無法模仿人類抽象或想像的思考模式與自我察覺的能力或自我意識,就連要定義這些心理特質都非常困難。

現在,我們可以借助小說家、詩人或藝術家的協助,請他們貢獻創意,以更清楚的方式描述人類的心理狀態,或是去質問「活著」到底是指什麼意思。如果我們能在人文學和科學上擁有更加共通的語言,或至少是更多共享的知識能討論這些現象的話,或許更能了解演化如何和為何會讓我們以化學和訊息系統發展,而這個系統又出於某種原因,變成能意識到自己存在的實體。我們必須竭盡自己的想像力和創造力,才有可能了解這些力量可能帶來的結果。

宇宙之大超越我們想像,根據機率法則,似乎很難想像在這麼漫長的時間和廣大的空間中,生命─更何況是有感知能力的生命─只在地球上萌發過一次。我們是否會遇見外星生命是一個完全不同的議題,但假如我們真的遇到,我相信外星生命肯定也像人類一樣,是能自給自足的化學和物理機器,由訊息編碼合成的聚合物打造而成,而且同樣是透過天擇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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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系裡就有一千億顆行星,這還沒算上其他更遠的星系,也許宇宙的某個角落裡,也有著生機蓬勃的生命。圖/Pixabay

地球是我們唯一確定宇宙中有生命的星球。地球上包括人類在內的生命都非常卓越出色,這些生命經常令我們驚奇,儘管其多樣性令人困惑,科學家們還是努力理出了頭緒,我們對地球上生命的了解,也成為我們文化和文明發展的基礎。我們對生命日益增加的了解,很有可能可以改善全體人類的生活,但擁有這樣知識的助益遠不止於此。

透過生物學我們知道所有生物都是彼此相連且緊密互動的,人類與其他生物息息相關,包括本書談論到的所有生物都是,像是爬行的昆蟲、感染的細菌、發酵的酵母、擁有好奇心的大猩猩和飛舞的黃色蝴蝶,當然還包括這個生物圈的所有成員。這些物種都是生命的佼佼者,是一個龐大家族譜系所延續下來的最新後代,這個大家族透過細胞分裂綿延相連到遠古的時光裡。

就我們所知,人類是唯一了解這樣深遠的連結,並且能去思考這有什麼意義的生物,因此我們對這個地球上的生物有一個特殊的責任,雖然有些生物和我們關係近,有些關係遠,但我們都必須去關心、照顧並盡可能地了解這些生物。

──本文摘自三采文化《生命之鑰:諾貝爾獎得主親撰 一場對生命奧祕的美麗探索》/ 保羅.納斯爵士,2021 年 12 月,三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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