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凱特.科爾-亞當斯(Kate Cole-Adams);譯者/呂奕欣
這觀念最初在十九世紀晚期生根,但和後來佛洛伊德精神分析中所提到的無意識不同,在佛洛伊德的理論中,充滿有意識的自我暫時或永遠遺失的記憶與慾望。而這些早期的實驗暗示的則是比較平凡,可透過視覺或聽覺感知到的無意識。
人類體內藏著「半清醒」的自我?
一八九八年,美國心理學家鮑里斯.西迪斯(Boris Sidis)進行一項研究,要受試者從遙遠的距離以外,觀看卡片上的字母與數字,並報告他們看到的東西。
受試者經常抱怨,他們什麼都看不到。就連黑色、模糊、朦朧的點也經常從他們的視野裡消失。他們只能用「猜」的,不如乾脆閉著眼睛瞎猜。
但實驗結束,我讓他們看看自己猜對多少字母時,他們非常驚訝⋯⋯他們吸收的資訊超過自己所知,行為也表現出這點,即使他們否認。
像這樣主觀的研究能在何種程度上證明無意識感存在,固然有爭議,但是西迪斯認為,他的發現支持「我們內在存在著半醒的次級自我,可感受到清醒的主要自我無法感受到的事情。」
他認為,這就證明了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神祕的隱藏力量。「在生命中,醒覺的自我意識會在更大的半醒覺自我中流動,就像一股溫暖的熱帶洋流,穿過海洋冰冷的胸膛。」
類似的實驗在接下來半個世紀突然出現,但一般人尚未受到佛洛伊德、榮格與後繼者啟迪,因此抱持懷疑,也有些人(像我)不喜歡人會被無法控制的內在力量拉扯的觀念。
科學家發現,受試者會不知不覺記住資訊!
直到一九六〇年代晚期與一九七〇年代初期,科學家認真研究起這有趣,卻難以捉摸的感知型態。
他們研究的病人在其中一個腦半球的視覺中心有損傷(而不是單眼受傷),也就是他們可以透過一隻眼睛清楚分辨物體(另一隻眼完全無法辨識),並呈現形狀或圖案給所謂的盲眼。受試者雖然抗議他們什麼都看不見,卻多半都能正確「猜」出所看到的東西。
在這些「盲視」(blindsight)的實驗之後,後來還有其他研究顯示,相同情況可能發生在聽覺、觸覺與味覺。其他知名的實驗則顯示,因為疾病或腦部損傷而呈現短期記憶能力缺損的病患,仍可以「記住」人或資訊,卻不自知。
今天的研究人員會分辨外顯記憶(你記得自己擁有的記憶),以及內隱記憶或隱藏記憶。
記憶擁有者並不能取用內隱記憶,但是可以從表現或行為的改變中看出,這過程稱為促發。新的腦部造影科技能夠顯示,在無意識的學習時哪些腦區會發亮。但在這個階段,科學家仍不確定自己是在探討兩個或兩個以上不同或重疊的記憶系統,還是同一套系統以不一樣的方式表現。
麻醉後,大腦還在偷偷幫你做筆記?
一直要到八〇年代中期,研究者才開始進行以系統化方式,測試類似的過程如何在麻醉病人身上發揮功用。
在一九八五年,美國心理學家亨利.班內特的團隊,也就是我在赫爾大學認識那位急躁、說話快速的漢克.班內特,隨機將醫院裡三十三名要動疝氣、膽囊或脊椎手術的病患分成兩組。
在手術過程中,所有病人都戴耳機:
- 在人數較多的對照組中,病人聽到的聲音就是手術室的聲音。
- 剩下十一名病人聽到的則是預錄好的錄音帶,裡頭播放他們會如何痊癒良好的暗示,且有歌曲和音樂。
在手術進入尾聲,醫師要反轉麻醉狀態前的五分鐘,每個病人會透過耳機聽到個人訊息。這預錄好的聲音很好聽,是病人們已經見過的班內特談到病人在手術後的恢復與目標,之後又再提到兩年後病人回診時應該要做什麼。
「等我來跟你說話時,你要拉拉耳朵。你的耳可能會有點癢,你必須拉一拉,或者你只知道要拉耳朵。這樣我就會知道你有聽到這資訊。」
而在後續訪談中,病人都沒提到任何關於手術的記憶。研究也看不出兩組在恢復上有何差異。但這項研究確實顯示,曾播放過班內特訊息的組別,觸碰耳朵的機率幾乎是對照組的兩倍,他們摸耳朵的次數也比較多——六十二次,對照組則是十八次。即使病人經過催眠,「回歸到」手術的時間,也沒有人記得拉耳朵的提示。
但無論如何,十一名病人中有九人拉了耳朵,另外兩人反覆拉耳朵,班內特說,這是表示無法找回記憶,而不是無法形成記憶:記憶已經存在,只是無法抵達有意識的心智,或者進入語言之中。但病人的身體會說話。
讓人驚奇不已的實驗案例
這項研究還有另一項有趣的地方。班內特在手術之後催眠他們,有兩名病患確實有些許記憶。其中一名男子記得聽到音樂,其中一首是熟悉的曲調,他能自己哼出來,是爵士大師查克.曼吉奧內(Chuck Mangione)的作品。
另一個則是三十五歲的女子,她不是實驗組,而是對照組,她聽見耳機裡有手術室的動靜,當時醫師設法要移植她的大腿骨。在催眠時,這女子說她記得有東西不對勁——「⋯⋯我的腿,不能正確運作。醫師說它無法發揮應有的樣子。」 而當研究者回頭聆聽手術中的錄音時,發現在手術到四十分鐘時,這女子的醫師說:「我們犯傻了吧⋯⋯這會是很糟糕的腿部植骨。會是最糟糕的植骨⋯⋯這會很可怕。」
這名女子花了更長時間康復,比研究中的其他人都長,且需要雙倍的止痛劑,是劑量第二高的使用者。但她的疼痛是否和外科醫師誇張的預後有關,或是「糟糕」的植骨勢所難免的結果,研究者不得而知。
——本文摘自《麻醉之後:揭開醫學中最奧妙難解、無人能清醒述說的感官與認知祕密》,2020 年 8月,臉譜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