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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戲劇效果犧牲科學事實,基改科幻電影再引恐慌│科學家與媒體的橋樑(六)

台灣科技媒體中心_96
・2020/09/21 ・4984字 ・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SR值 578 ・九年級

編按:充斥在新聞媒體或社群上的偽科學謠言,或似是而非的「新發現」,通常都以誇張聳動的標題吸引讀者的目光,並讓多數人深信不疑。誰能擔任這個破除迷思的角色,成為科學家與媒體傳播間的橋樑,為閱聽者導正視聽呢?這一系列文章,將介紹英國科學媒體中心(SMC)如何運作,打擊新聞上的偽科學、假訊息。

2002 年,英國廣播公司(British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BBC)製作了科幻類電視電影《金色麥田》(Fields of Gold),分成上下集共播放 3 小時。故事講述兩位記者在研究專題時,發現自己捲入了政府、大公司與生物科技的醜聞中。

這齣劇裡的兩位記者發現一小村莊的醫院有不明死亡案例,並在深入挖掘「真相」的過程中,漸漸發現死者與基因改造作物(Genetically modified organism,GMO)有高度關聯,而政府與大公司竟聯手掩蓋真相。這齣戲劇雖沒有獲得太高的評價,卻一連幾個禮拜在媒體上掀起不小的漣漪。

《金色麥田》劇照。
圖/IMDb

為了戲劇效果,傳遞錯誤資訊沒問題?

事情是這樣的,本劇作者是小說家羅南.貝內特(Ronan Bennett),以及時任《衛報》(The Guardian)編輯、而後帶領《衛報》成功數位轉型的傳奇總編輯艾倫.拉斯布里吉(Alan Rusbridger)。2002 年 6 月 8 日,本劇於 BBC 1 首播。

但在未正式播出之前,媒體上就開始出現不同的聲音,且爭議愈見壯大。首先發難的,就是剛成立不久的英國科學媒體中心(Science Media Centre,SMC)。首播前一星期,2002 年 5 月 31 日,英國 SMC 發布了專家意見 [1],當中普遍認為 BBC 未盡媒體職責,因為這部戲劇傳遞了太多錯誤的科學事實;其他科幻作品如經典的《X 檔案》(X-files),劇中的設定完全基於創作與想像,但這部即將上映的戲劇所談述的,是正在發展的科技。BBC 尤其有責任,在嚴肅且複雜的議題上,提供大眾正確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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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基因改造作物,英國劍橋大學(University of Cambridge)的植物科學學者馬克.泰斯特(Mark Tester)說,「重要的是平衡且知情的辯論,但這卻不是 BBC 最新這部戲劇所鼓勵的,劇中太多荒謬的錯誤,強化了不知情且反對基改作物的歇斯底里。」

英國SMC糾正錯誤劇情,卻被貼上「受財團收買」標籤

在 SMC 的專家回應中,這位學者特別於職稱處介紹,他是本齣戲劇的「前」科學顧問。 2 天後(2002 年 6 月 2 日),《衛報》發出新聞 [2],指稱英國SMC背後有大藥廠與化學公司撐腰,因其收受國際各大生物科技公司的捐款,是基改作物的關說團體,甚至強勢引導了這齣「基改驚悚劇」的評價。

劇作家之一的貝內特更在新聞中說,「他們策劃了一個小團體來抹黑劇作者,而此舉更代表他們證實了大眾一直以來的懷疑,就是這些新科技到底是怎麼被發展出來的。」

再過 5 天(6 月 7 日)、戲劇首播的前一天,《衛報》編輯、劇作者之一的拉斯布里吉,寫了長文回應。他表示,基改作物支持與反對的兩種極端意見,是最具張力的劇作題材,「而且,一直以來某些生物醫學現象的確有些啟人疑竇,例如說抵抗抗生素的基因移植到作物上……又或是抗藥性疾病的存在,難道醫學界社群對於可能出現的超級細菌,不擔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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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拉斯布里吉更以本文回應「前科學顧問」泰斯特的專家意見,「科學家難道不同意,基因遺傳物質可能從作物移轉到土壤,再移轉到動物和人類身上嗎?」他表示,就連泰斯特也指出「有些基因會、有些基因不會」。拉斯布里吉認為,這樣的事實,用戲劇化的方式以尋求最多數觀眾的同感,才能引起公眾熱烈的辯論。

同一日,《電訊報》(The Telegraph)的新聞 [3] 就討論了戲劇的虛構性與事實之間的拿捏,「因為傳統的紀錄片已經吸引不了觀眾,當電視執行製作要找到既能負些媒體責任、又能吸引觀眾興趣的題目,那麼使用加油添醋的事實來做節目,正好可以緩和電視執行製作的焦慮。」且這篇新聞更直白提問,還有多少電視製作人,可以用「幽默比真相還要真實」這種說詞,來為自己輕忽事實的態度找藉口?

為了戲劇效果迎合觀眾口味,放棄傳遞正確觀念就能被合理化?
圖/pixabay

基因改造作物,也許正是一個事實過於複雜,而必須謹慎以對的題目。度過了連續播出上下集的週末,週一上午(6 月 10 日),英國國家農夫工會(Britain’s National Farmers’ Union)的主席班.吉爾(Ben Gill)接受媒體訪問指出 [4],他認為 BBC 不負責任,「在基因改造作物的議題上,有很多嚴肅的問題待討論。這是為什麼此議題的辯論必須平衡且由嚴謹的科學研究充份告知(informed)。」而談到這齣戲劇節目,他說,「《金色麥田》捨棄了客觀性和嚴謹科學,只為了能製作這種聳人聽聞的科幻戲劇。」

英國《獨立報》(The Independent)在 6 月 18 日,刊出了英國科學媒體中心主任費歐娜.福克斯(Fiona Fox)的文章 [5],文中陳述了泰斯特在這部戲劇中扮演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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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C節目製作人曾請益植物科學者,但最後仍未採納意見

福克斯說,透過《衛報》的介紹,BBC 的節目製作人一開始便詢問了英國科學媒體中心,是否可推薦專家給這部節目,以提供基因改造作物的專業建議;但最後成品卻讓泰斯特認為,為了要符合故事線發展與劇情設定,這齣節目完全忽視了他的建議。福克斯納轉述泰斯特的解釋,「如同所有的好科學家,我不會排除任何理論上的可能性。」但他也多次建議劇作者更改在科學上不符事實的橋段,只是未獲正面回應。福克斯說,中心拿到試播帶時,邀請了科學家一同觀賞並且於映後討論,因為擔憂大眾會誤信劇中非科學事實的內容,認為有必要發布專家意見,積極澄清。

當福克斯回憶這段往事,她於 2013 年接受《自然》(Nature)期刊的訪問說,這積極澄清的舉動無疑是「一坨狗屎扔向了電風扇」[6]。2002 年,當劇作家一邊以戲劇效果來辯稱,呈現片段事實以致謬誤並無不可,更佐以對科學媒體中心的不實指控,再加上劇中演員多次於媒體專訪中表示,「透過演出,我更了解了基因改造食品。我認為這個節目很勇敢。觀眾可能會認為,因為它是戲劇節目所以聳動,但我認為,它和真正的狀況相距不遠。」

科學家在意的是,若不挑戰這樣的社會輿論,那麼另一波基改謠言又將襲來,很可能犧牲了辯論的空間。更可能的,是公眾不再有餘裕理解原本就複雜的基因改造作物議題,也不再有機會接受正確的資訊。

科學家擔心,兩極化的意見會抹去討論重要議題的空間

英國SMC自此之後,便積極在各項科學爭議上,提供科學訊息、科學家意見,更相信大眾媒體所呈現的「科學事實」,若不及時謹慎處理、釋疑,可能累積成棘手的社會爭議。

在英國科學媒體中心首先對科幻劇《金色麥田》發難的 2002 年 5 月 31 日,正是英國政府宣布將於隔年舉辦基改公開辯論會的日子。科學家無不表示歡迎,也認為這項提議雖然來得晚,不過是時候與大眾溝通現有的知識與資訊,也同時期望理解雙方立場有無可能尋得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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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 年的辯論會結束,科學家於會後的回應也語重心長,擔心兩極化的社會意見,將抹去討論真正重要議題的空間。基因改造作物從技術端到實作端,從實驗室到田間,從創新作物的發明到農人耕作的習慣,無不是遙遠而漫長的距離。更遑論,基因改造作物影響的範圍不僅是食用安全,還有環境與生態的影響,以及基因改造作物、人類行為與環境生態長時間交互作用的各種結果。

這系列的前一篇文章花了許多篇幅解釋吉爾烈—艾希.席哈理倪(Gilles-Eric Séralini)的研究有重大瑕疵,意思是,那份研究無法證實基因改造作物會誘發大鼠癌症。但除此之外,我們還對基因改造作物有哪些印象?目前的科學研究證據又能提供何種建議?

基因改造作物的爭議一直存在,現今研究能解釋的還有限。
圖/pxhere

基改作物商業化30年來,已有大量研究供參考

自 1980 年代起,基因改造作物成功商業化、進入美國與國際市場,直至今日,其實已有許多場域可供研究,實際上也累積了驚人的論文量,就基因改造作物的各種面向與尺度,提供不同時期、不同作物、不同環境施作的研究證據。美國國家科學院(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於 2016 年 5 月發表的重量級整合性評估報告《基因工程作物:經驗與展望》(Genetically Engineered Crops: Experiences and Prospects)[7],整理了這 30 年來的研究成果,也納入了公眾對於基因改造作物的疑慮,其中可藉由現今研究成果釋疑的,以及現今研究還無法得知的,都在其中分門別類逐一報告。

這 30 年來,其中一種廣泛種植的抗除草劑基因改造農作物,因為具有抗除草劑基因,農夫施用的除草劑將不會直接影響作物,而雜草因為不具有抗除草劑基因,可被除草劑消滅。抗除草劑農作物的發明,原是希望能協助農夫的農作流程;農人耕作時一來更為便利,二來也能減少農作物的損耗,增加產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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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科學實驗室裡的發明,即使越過種種風險評估的難關進入田野,仍然可能因為人為與環境的交互作用,產生未預期的結果;例如說,在僅施用同一種除草劑(如嘉磷賽)、種植單一作物且未使用雜草管理策略(weed-management strategies)[8] 的田地,發現雜草的多樣性提升,且不為除草劑所影響,極難根除。至今,即使已積極發展雜草管理策略,但因為不同區域、地形環境的生態不盡相同,還未能提供有效一致的控制方式 [9]

另一常見的基因改造作物為抗蟲害農作物,在農作物中植入一蘇力菌的蛋白質片段(通常稱為 Bt toxin 或 Cry 基因),而使害蟲吃下作物時受到病原感染而死亡。這一發明,已知正確使用時,農人可減少殺蟲劑使用量,產量也會增加。並且因為減少殺蟲劑施作,田間計算到的生物多樣性,與使用慣行農法的田地相比,有增加的趨勢。這份報告梳理這些研究時,也不斷提醒,每一份研究都有其地理生態環境與研究方法差異,目前已知關於生物多樣性的研究成果,皆未能作為最後結論[10] 。

這些研究與這份報告,並不能解決所有提問,也不一定能符合各國研究的進程與發展。現階段所理解的安全性與益處,不是沒有挑戰的空間;現階段面臨到的難題,也不是沒有解決的機會。自基因改造作物商業化以來,各國無論同不同意大規模施作基因改造作物,又或是否進口,都累積了 30 年的經驗,這包括了科學研究持續進展、啟動社會溝通機制、推進各類政策制定等等;而利害關係人包括科學家、政府、民眾、農人、消費者與反基改團體,各方從必然的對立,或多或少逐漸找到可能的交集之處。

但也許很多人心中最基礎的問題,是人類為什麼需要基因改造作物?僅是企業能因此獲利?還是,因應全球氣候變遷而大幅影響作物生長的時代,發展基因工程作物,是積極應對未來風險的一種選項?又或是,若有更方便的農耕技術,有可能降低城市與農村的發展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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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少速食資訊餵養,充分接收訊息才能好好討論

圖/pixabay

這些可能性與風險,我們知道多少?而科學家又以何種方式面對社會擔憂?專家領域間、政府部門間的橫向溝通,與政府、專家和民眾的縱向資訊管道,可有能互相理解的機會?當新興科技進入社會,需要政策的協助,讓各方利害關係人都能藉由完善的制度政策而受益。新興科技要進入社會,媒體是民眾理解該科技的重要媒介,如何確保資訊的正確與多元,如何確保資訊是否有效傳遞,如何能充分討論各方疑慮,若說這些是政府在民主社會中,制定政策的必備過程,毋寧也是每位公民意識到自己是否被充分告知,才可能繞過速食資訊的餵養,掌握公民主權的必備能力。

註釋

[1] SMC (2002). “Scientists Comment on BBC GM Drama.”2019/09/30 檢閱。

[2] Robin McKie (2002). “Lobby group ‘led GM thriller critics’.” 2019/09/30 檢閱。

[3] Born, M. and Leonard, T. (2002). “Why you won’t find the facts spoiling a good docu-drama.” 2019/09/30 檢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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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Breaking New.ie (2002). “Farmers attack ‘irresponsible’ BBC drama.” 2019/09/30 檢閱。

[5] Fiona Fox (2002). “‘Fields of Gold’: Science fiction.” 2019/09/30 檢索。

[6] Ewen Callaway (2013). “Science media: Centre of attention.” 2019/09/30 檢索。

[7] National Academies of Sciences Engineering and Medicine, Committee on Genetically Engineered Crops, Board on Agriculture and Natural Resources, National Division on Earth and Life Sciences, Academies of Sciences, Engineering, and M. (2016). Genetically Engineered Crops: Experiences and Prospects. Genetically Engineered Crops: Experiences and Prospects. Washington, DC: The National Academies Press.

[8] 雜草管理策略(weed-management strategies),即使用多樣方式來控制雜草生長,包括使用化學除草劑、生物防治、預防措施等。

[9] 同前引註 [7]。

[10] 同前引註 [7]。

  • 責任編輯:Y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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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L-C 正常仍中風?揭開心血管疾病的隱形殺手 L5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06/20 ・3659字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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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與 美商德州博藝社科技 HEART 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提到台灣令人焦慮的交通,多數人會想到都市裡的壅塞車潮,但真正致命的「塞車」,其實正悄悄發生在我們體內的動脈之中。

這場無聲的危機,主角是被稱為「壞膽固醇」的低密度脂蛋白( Low-Density Lipoprotein,簡稱 LDL )。它原本是血液中運送膽固醇的貨車角色,但當 LDL 顆粒數量失控,卻會開始在血管壁上「違規堆積」,讓「生命幹道」的血管日益狹窄,進而引發心肌梗塞或腦中風等嚴重後果。

科學家們還發現一個令人困惑的現象:即使 LDL 數值「看起來很漂亮」,心血管疾病卻依然找上門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沿用數十年的健康標準是否早已不敷使用?

膽固醇的「好壞」之分:一場體內的攻防戰

膽固醇是否越少越好?答案是否定的。事實上,我們體內攜帶膽固醇的脂蛋白主要分為兩種:高密度脂蛋白(High-Density Lipoprotein,簡稱 HDL)和低密度脂蛋白( LD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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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一下您的血管是一條高速公路。HDL 就像是「清潔車隊」,負責將壞膽固醇( LDL )運來的多餘油脂垃圾清走。而 LDL 則像是在血管裡亂丟垃圾的「破壞者」。如果您的 HDL 清潔車隊數量太少,清不過來,垃圾便會堆積如山,最終導致血管堵塞,甚至引發心臟病或中風。

我們體內攜帶膽固醇的脂蛋白主要分為兩種:高密度脂蛋白(HDL)和低密度脂蛋白(LDL)/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因此,過去數十年來,醫生建議男性 HDL 數值至少應達到 40 mg/dL,女性則需更高,達到 50 mg/dL( mg/dL 是健檢報告上的標準單位,代表每 100 毫升血液中膽固醇的毫克數)。女性的標準較嚴格,是因為更年期後]pacg心血管保護力會大幅下降,需要更多的「清道夫」來維持血管健康。

相對地,LDL 則建議控制在 130 mg/dL 以下,以減緩垃圾堆積的速度。總膽固醇的理想數值則應控制在 200 mg/dL 以內。這些看似枯燥的數字,實則反映了體內一場血管清潔隊與垃圾山之間的攻防戰。

那麼,為何同為脂蛋白,HDL 被稱為「好」的,而 LDL 卻是「壞」的呢?這並非簡單的貼標籤。我們吃下肚或肝臟製造的脂肪,會透過血液運送到全身,這些在血液中流動的脂肪即為「血脂」,主要成分包含三酸甘油酯和膽固醇。三酸甘油酯是身體儲存能量的重要形式,而膽固醇更是細胞膜、荷爾蒙、維生素D和膽汁不可或缺的原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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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血脂對身體運作至關重要,本身並非有害物質。然而,由於脂質是油溶性的,無法直接在血液裡自由流動。因此,在血管或淋巴管裡,脂質需要跟「載脂蛋白」這種特殊的蛋白質結合,變成可以親近水的「脂蛋白」,才能順利在全身循環運輸。

肝臟是生產這些「運輸用蛋白質」的主要工廠,製造出多種蛋白質來運載脂肪。其中,低密度脂蛋白載運大量膽固醇,將其精準送往各組織器官。這也是為什麼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的縮寫是 LDL-C (全稱是 Low-Density Lipoprotein Cholesterol )。

當血液中 LDL-C 過高時,部分 LDL 可能會被「氧化」變質。這些變質或過量的 LDL 容易在血管壁上引發一連串發炎反應,最終形成粥狀硬化斑塊,導致血管阻塞。因此,LDL-C 被冠上「壞膽固醇」的稱號,因為它與心腦血管疾病的風險密切相關。

高密度脂蛋白(HDL) 則恰好相反。其組成近半為蛋白質,膽固醇比例較少,因此有許多「空位」可供載運。HDL-C 就像血管裡的「清道夫」,負責清除血管壁上多餘的膽固醇,並將其運回肝臟代謝處理。正因為如此,HDL-C 被視為「好膽固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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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同為脂蛋白,HDL 被稱為「好」的,而 LDL 卻是「壞」的呢?這並非簡單的貼標籤。/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過去數十年來,醫學界主流觀點認為 LDL-C 越低越好。許多降血脂藥物,如史他汀類(Statins)以及近年發展的 PCSK9 抑制劑,其主要目標皆是降低血液中的 LDL-C 濃度。

然而,科學家們在臨床上發現,儘管許多人的 LDL-C 數值控制得很好,甚至很低,卻仍舊發生中風或心肌梗塞!難道我們對膽固醇的認知,一開始就抓錯了重點?

傳統判讀失準?LDL-C 達標仍難逃心血管危機

早在 2009 年,美國心臟協會與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進行了一項大型的回溯性研究。研究團隊分析了 2000 年至 2006 年間,全美超過 13 萬名心臟病住院患者的數據,並記錄了他們入院時的血脂數值。

結果發現,在那些沒有心血管疾病或糖尿病史的患者中,竟有高達 72.1% 的人,其入院時的 LDL-C 數值低於當時建議的 130 mg/dL「安全標準」!即使對於已有心臟病史的患者,也有半數人的 LDL-C 數值低於 100 mg/d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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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研究明確指出,依照當時的指引標準,絕大多數首次心臟病發作的患者,其 LDL-C 數值其實都在「可接受範圍」內。這意味著,單純依賴 LDL-C 數值,並無法有效預防心臟病發作。

科學家們為此感到相當棘手。傳統僅檢測 LDL-C 總量的方式,可能就像只計算路上有多少貨車,卻沒有注意到有些貨車的「駕駛行為」其實非常危險一樣,沒辦法完全揪出真正的問題根源!因此,科學家們決定進一步深入檢視這些「駕駛」,找出誰才是真正的麻煩製造者。

LDL 家族的「頭號戰犯」:L5 型低密度脂蛋白

為了精準揪出 LDL 裡,誰才是最危險的分子,科學家們投入大量心力。他們發現,LDL 這個「壞膽固醇」家族並非均質,其成員有大小、密度之分,甚至帶有不同的電荷,如同各式型號的貨車與脾性各異的「駕駛」。

為了精準揪出 LDL 裡,誰才是最危險的分子,科學家們投入大量心力。發現 LDL 這個「壞膽固醇」家族並非均質,其成員有大小、密度之分,甚至帶有不同的電荷。/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早在 1979 年,已有科學家提出某些帶有較強「負電性」的 LDL 分子可能與動脈粥狀硬化有關。這些帶負電的 LDL 就像特別容易「黏」在血管壁上的頑固污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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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留美科學家陳珠璜教授、楊朝諭教授及其團隊在這方面取得突破性的貢獻。他們利用一種叫做「陰離子交換層析法」的精密技術,像是用一個特殊的「電荷篩子」,依照 LDL 粒子所帶負電荷的多寡,成功將 LDL 分離成 L1 到 L5 五個主要的亞群。其中 L1 帶負電荷最少,相對溫和;而 L5 則帶有最多負電荷,電負性最強,最容易在血管中暴衝的「路怒症駕駛」。

2003 年,陳教授團隊首次從心肌梗塞患者血液中,分離並確認了 L5 的存在。他們後續多年的研究進一步證實,在急性心肌梗塞或糖尿病等高風險族群的血液中,L5 的濃度會顯著升高。

L5 的蛋白質結構很不一樣,不僅天生帶有超強負電性,還可能與其他不同的蛋白質結合,或經過「醣基化」修飾,就像在自己外面額外裝上了一些醣類分子。這些特殊的結構和性質,使 L5 成為血管中的「頭號戰犯」。

當 L5 出現時,它並非僅僅路過,而是會直接「搞破壞」:首先,L5 會直接損傷內皮細胞,讓細胞凋亡,甚至讓血管壁的通透性增加,如同在血管壁上鑿洞。接著,L5 會刺激血管壁產生發炎反應。血管壁受傷、發炎後,血液中的免疫細胞便會前來「救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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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些免疫細胞在吞噬過多包括 L5 在內的壞東西後,會堆積在血管壁上,逐漸形成硬化斑塊,使血管日益狹窄,這便是我們常聽到的「動脈粥狀硬化」。若這些不穩定的斑塊破裂,可能引發急性血栓,直接堵死血管!若發生在供應心臟血液的冠狀動脈,就會造成心肌梗塞;若發生在腦部血管,則會導致腦中風。

L5:心血管風險評估新指標

現在,我們已明確指出 L5 才是 LDL 家族中真正的「破壞之王」。因此,是時候調整我們對膽固醇數值的看法了。現在,除了關注 LDL-C 的「總量」,我們更應該留意血液中 L5 佔所有 LDL 的「百分比」,即 L5%。

陳珠璜教授也將這項 L5 檢測觀念,從世界知名的德州心臟中心帶回台灣,並創辦了美商德州博藝社科技(HEART)。HEART 在台灣研發出嶄新科技,並在美國、歐盟、英國、加拿大、台灣取得專利許可,日本也正在申請中,希望能讓更多台灣民眾受惠於這項更精準的檢測服務。

一般來說,如果您的 L5% 數值小於 2%,通常代表心血管風險較低。但若 L5% 大於 5%,您就屬於高風險族群,建議進一步進行影像學檢查。特別是當 L5% 大於 8% 時,務必提高警覺,這可能預示著心血管疾病即將發作,或已在悄悄進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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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已有心肌梗塞或中風病史的患者,定期監測 L5% 更是評估疾病復發風險的重要指標。此外,糖尿病、高血壓、高血脂、代謝症候群,以及長期吸菸者,L5% 檢測也能提供額外且有價值的風險評估參考。

隨著醫療科技逐步邁向「精準醫療」的時代,無論是癌症還是心血管疾病的防治,都不再只是單純依賴傳統的身高、體重等指標,而是進一步透過更精密的生物標記,例如特定的蛋白質或代謝物,來更準確地捕捉疾病發生前的徵兆。

您是否曾檢測過 L5% 數值,或是對這項新興的健康指標感到好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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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指混打 AZ 與 BNT 疫苗效果拔群!感染率比接種 2 劑 BNT 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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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22 ・2347字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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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 10 月 21 日,國際期刊《自然》(Nature)公開一篇法國里昂國際傳染病研究中心(Centre International de Recherche en Infectiologie Lyon, CIRI)的研究,探討混合施打 AZ 與 BNT 兩種不同廠牌的新冠疫苗後,產生細胞免疫的特性與效果。研究觀察 13,121 名護理人員的真實世界數據,發現混打 AZ 與 BNT 疫苗,比起施打兩劑 BNT 疫苗,可更好的預防新冠病毒引起的嚴重急性呼吸系統綜合症。

研究團隊為瞭解混打這兩種疫苗的機制,觀察兩種疫苗不同的施打組合,發現兩種組合都可以引起很強的抗體反應,而混打疫苗的個體,血清中抗體都有更強的中和能力。此增強的效果,與轉化、活化 B 細胞辨認新冠病毒受體結合區域(Receptor Binding Domain, RBD)的頻率上升有關。

比起第一劑的 BNT 疫苗,AZ 疫苗引起的 IgG 反應較弱,但引起 T 細胞的反應更強,作者認為這可解釋兩種疫苗混打後效果較好的原因。研究結論也提到,混打的方式可能特別適合免疫功能較低下的人。

我們對於混打的瞭解有多少?

國家衛生研究院感染症與疫苗研究所副研究員級主治醫師齊嘉鈺表示,先前許多針對疫苗混打的研究規模比較小,參與人數大多僅數十人到數百人;研究方向著重在免疫反應的差異,而非真實世界的保護力;實驗方法也有限制,例如,分析中和抗體時所用的是替代指標或是人工假病毒中和試驗,而非活的新冠病毒,因此對預測真實臨床病毒的中和能力仍然會有一些疑慮。

最近有另一篇剛剛發表刊登在 Lancet 的報告,是來自瑞典全國性大規模的疫苗混打研究結果,該研究總計納入超過 10 萬名接受 ChAd(腺病毒載體)/mRNA 疫苗混打者與 43 萬名完成兩劑都是接種 ChAd 疫苗者進行保護力的分析。結果發現,疫苗混打組確實對有症狀感染具有更高的保護效果,但是並未深入剖析相關的免疫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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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嘉鈺指出,本文是來自法國的研究,對象是 1 萬 3 千多名醫護人員,其中 2,500 多名接受混打(ChAd/BNT),另外 1 萬多名兩劑皆施打輝瑞 BNT162b2 疫苗。相較於其它文獻,這一篇研究除了分析對感染的保護力差異外,更清楚探討混打疫苗所誘發的免疫機制。

感染率比較:混打組 0.42% < 0.71% 兩劑BNT

台灣兒童感染症醫學會理事長邱南昌指出,研究比較 10,609 名間隔四週施打兩劑 BNT 疫苗,和 2,512 名第一劑施打 AZ 疫苗 12 週後第二劑改用 BNT 疫苗者,發生 COVID-19 感染的情形,以及免疫系統的反應情形。兩劑都打 BNT 疫苗組感染的發生率是混打組的兩倍(0.71% 比 0.42%)。作者還檢驗了多種免疫反應,只打完第一劑後,AZ 疫苗產生的抗體濃度較 BNT 疫苗低;但施打完兩劑後,有些抗體濃度就相似,有些則是混打組較高;在記憶細胞方面,混打組也產生較多。

邱南昌表示,這些免疫反應,可以解釋為何混打的人,能夠降低更多的感染風險。對於變種病毒也是混打組有較好的免疫反應。與過去只是驗抗體濃度,此篇有現實世界的資料,也較之前研究做了更深入的免疫反應檢驗,證實第一劑 AZ 疫苗第二劑 BNT 疫苗,可以得到比兩劑都打 BNT 疫苗更好的效果。

輝瑞 BNT 疫苗。圖/Wikipedia

混打後的免疫反應能維持多久?仍未有結論

邱南昌也說,此篇沒混打組的兩劑 BNT 疫苗是間隔四週,但混打組兩劑間是間隔 12 週。之前的資料就顯示第二劑間隔較久才施打,產生的抗體濃度較高。但由此研究檢驗多種免疫反應的結果看來,時間間隔應不是唯一理由,還有其他可顯示有混打對免疫反應增強的理由。此外,不同地區不同的流行狀況,會影響保護力的研究結果,但免疫反應應是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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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嘉鈺則補充,研究對象都是醫護人員,因此結果要外推到其他一般大眾,包括更廣的年齡層、潛在疾病等,還需要更多的證據;工作性質不一樣的醫護人員之間暴露於病毒的風險也不同,也可能影響兩組疫苗保護力的結果;免疫機制的實驗僅追蹤至施打完第二劑後 4 週,所以,混打後的免疫反應能維持多久、何時會降低、需不需要再追加第三劑,也還沒有結論。

若開放混打,我該衝一波嗎?

本文有幾項重要結論:

  1. 兩劑間隔 12 週,有順序的混打(ChAd/BNT)疫苗確實比間隔 4 週施打兩劑 BNT 疫苗對降低感染提供更好的保護力。
  2. 兩種組合都刺激了很強的抗棘蛋白抗體反應,但混打可以誘發更強的中和抗體,即使是針對不同的 SARS-CoV-2 變種病毒。這種增強的中和抗體反應與可以辨識受體結合區域(RBD)的記憶 B 細胞持續的成熟及活化有關。
  3. 第一劑施打 ChAd 疫苗後比 BNT162b2 疫苗誘發的抗體反應弱,但卻有更強的 T 細胞反應,可以解釋兩種疫苗混打使用時的互補性。

這個結果再一次為混打疫苗的保護力提出更多的科學證據,同時也特別對一些免疫功能低下,如器官移植的患者,提供更好的疫苗接種選擇建議。

COVID-19 有多種疫苗,陸續有研究顯示混打可能誘發不同免疫反應,得到比單一疫苗更好的保護力。但是疫苗種類繁多,混打方式的排列組合更多樣,目前只有少數方式有確切數據可驗證。

我國根據我們各種疫苗的供應量和已經發表的研究資料,有可能會逐漸開放准許混打的種類。但是就本研究的資料看來,即使不混打也仍得到相當不錯的保護力。所以其實也不必執著於是否要混打,有什麼疫苗能打就打什麼,反而是最簡單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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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文獻

※為了盡快了解研究的重大發現,此為 Nature 期刊提供的未經編輯文章,在最終發布完稿之前,研究者還可能修正文章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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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科技媒體中心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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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科技媒體中心希望架構一個具跨領域溝通性質的科學新聞平台,提供正確的科學新聞素材與科學新聞專題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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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報導科學嗎?科學報導的百年歷史與未來挑戰│科學家與媒體的橋樑(終篇)
台灣科技媒體中心_96
・2021/01/13 ・4109字 ・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SR值 617 ・十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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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系列的文章,介紹了 2002 年橫空出世的英國科學媒體中心(Science Media Centre,以下簡稱英國 SMC)和靈魂人物費歐娜.福克斯(Fiona Fox),以及幾場在英國當地發酵的科學爭議事件,像是基因改造作物是否致癌麻疹腮腺炎德國麻疹混合疫苗(MMR)是否導致自閉症,以及人類活動是否是造成全球暖化主因等科學爭論。這些爭論的影響力甚至擴散至世界各地,佔據媒體版面。英國科學媒體中心當時成立的要務之一,就是協助媒體以更正確的方式陳述科學、寫出報導;也鼓勵科學家,即時發言要比默不作聲,更能影響媒體解讀科學、使用科學,和大眾理解科學的方式。

英國科學媒體中心當時成立的要務之一,就是協助媒體以更正確的方式陳述科學、寫出報導。圖/pixabay

科學報導看似需要融合兩種天差地別的學門:科學與新聞,而這兩種訓練的過程與目的,其實粗略看來也不盡相同。所謂科學訓練的過程,是不斷定義問題、尋找解答,用特定的方法來做系統性的研究 ,目的是運用觀察與實驗,來描述世界。而新聞訓練的目的,則是使用清楚的敘事提供讀者需要的資訊,讓他們能夠為生活、為社會,甚至為國家做決定。

坦白說,科學不一定需要報導,而報導也不一定需要科學。擁有科學記者這一門專業的人,似乎是記者路線中為數最少的。然而回顧歷史,科學記者實已存在超過一個世紀。20 世紀初期,科學快速進展,為了要報導日新月異、改變世界的新科技給大眾,科學記者應運而生。那個年代,因為世界大戰而發展的國防科技、第一次核彈試爆,乃至於桃莉複製羊這種顛覆人們對世界認知的科學突破,都在科學記者的報導下,為大眾知曉。那時候,科學開始向前飛躍,記者跟上腳步。除了轉譯科學,科學記者當時的功能,就如喬治.威廉.格雷(George W. Gray)所說,是「推廣科學」給讀者,讓「科學方法成為民眾教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使它變成公民思考的普及要素」。1這個時期科學記者的任務,是報導石破天驚的最新科技,除了報導戰爭演進,更是展示科技同時宣揚國力。

然而,這一百年來,科學記者的任務和定位也隨著時間轉變。2013 年,倫敦政治經濟學院(London School of Economics and Political Science)發表的全球調查指出2,科學記者大多認為,好的科學記者應該是「訓練良好並報導事實,獨立且中立的」;這份調查在 2009 到 2012 年收集 953 位科學記者的意見,發現科學記者大多受過專業記者訓練,而且,是不是擁有科學背景並非評斷好壞的依據,重要的是他們的報導能不能轉譯複雜的概念給大眾,使大眾理解科學。現在的科學報導,不如戰時為國家服務,也不如電視、電話、清潔劑等新發明出現時為產業服務,甚至不為了宣揚科學如何改變世界,科學新聞不再只是傳遞訊息、建立形象,而是更積極創造不同利害關係人的對話場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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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新聞不再只是傳遞訊息、建立形象,而是更積極創造不同利害關係人的對話場域。圖/pixabay

若要回顧科學報導目的何時開始質變,很可能是 1962 年《寂靜的春天》(Silent Spring)出版,作者海洋生物學家瑞秋.卡森(Rachel Carson),描述了因為大量使用殺蟲劑而嚴重失衡的生態環境,啟發了一批新的科學記者;他們專注在環境場域,關心社會進步對環境的破壞,而這之中,回顧科學發明的負面效應必不可免。21 世紀的現在,更能看到這一質變的延續:2013 年那份科學記者調查中發現,處理「科學、科技和環境」議題的科學記者佔了最多數,其次的「農業、能源與氣候變遷」也在相同的脈絡下,發展出來。

科學記者的自我認同隨著不同的時空環境而改變,科學報導不再是科學的代言人,多了更多與社會溝通的角色。但是科學報導的難度卻沒有隨著時間而降低,大環境像是科學分科更細、新聞速度愈快的趨勢,後進者幾乎無跡可尋前者腳步,要成功產出質量俱佳的科學報導是難上加難。而科學報導若只關注科學的負面效應、想挖出科學界的失誤、執著在失衡的平衡報導,卻無法真實捕捉複雜艱深的科學事實,也只會更加深科學與報導的鴻溝。

科學報導可列出四項難題:

  • 第一,科學領域廣博,內行知識艱深,若不是長期浸淫在這個領域的人,很難在短時間內摸清楚概況。
  • 第二,科學家通常不是好的發言人。科學語言和大眾語言大不相同,長期接受科學訓練的科學家因為深入鑽研特定的領域,容易與大眾語言脫節,不是說科學家不善溝通,更精確來說,是不善在特定領域之外的場域溝通。科學家關心的是行內各種突破、發現與進展,但大眾關心的是,這樣的科學突破對我的生活乃至於對社會,有什麼意義?
  • 第三,科學具備不確定性。科學家與記者或大眾所認知的科學不確定性可能不同,前者認為不確定性恆常存在,只要實驗得宜,確認解讀數據的邊界,那就不是大問題;但後者卻可能將科學不確定性理解為科學界沒有共識,認為科學只要具備不確定性,就降低了可信度。以至於,科學家可能更不願意談論科學的不確定性,或也不知道如何談才不致被誤會,使得記者或讀者愈無從理解科學能解釋與不能解釋的範圍。
  • 第四,當科學事件的份量滿足了登上報紙頭條的要件,記者要如何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摸清科學議題,又找到專家回應?
當科學事件足以登上報紙頭條,記者是否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摸清科學議題或是找到專家回應?圖/pixabay

英國科學媒體中心,當初就是希望能解決這些難題而成立。英國 SMC 舉辦的背景說明會(background briefing),邀請科學家簡要卻深入點出科學議題的脈絡,讓記者在著手準備科學報導時,有明確的方向與背景知識。英國 SMC 也為科學家籌備媒體課程、受訪指引手冊,精進科學家與行外人的溝通技術,讓科學家理解媒體的運作與需求,不致讓科學家受訪時花了很多力氣準備的資料,卻根本無法為媒體所用。英國 SMC 希望所有科學家受訪時都能對科學不確定性侃侃而談,所有科學研究都一定有它的限制,包括了單一研究方法的侷限,與研究結果能推論的範圍。「只有當大眾相信科學家會說實話,會承認錯誤,也對科學不確定性保持開放的態度,」福克斯說,「我們才有可能以科學贏得論戰。」4當他們認為科學事件可能變成頭條新聞,英國 SMC 便即時召開記者會,第一時間找到首屈一指的科學家發言,望能有效緩解記者面對科學頭條事件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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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來,英國 SMC 所累積的成果結實纍纍,某個程度來說,在永遠填不滿的網路新聞世界裡,英國 SMC 的存在稍微減少了專業科學記者的工作負荷,讓他們持續產出質量均衡的科學新聞。但是英國 SMC 也因為積極站在科學事件的前沿,被攻擊是跨國大企業的打手(如,基改事件裡的孟山都),被抨擊是危言聳聽的氣候變遷論者(climate alarmists),甚至被認為是科學機構的公關部門。對於這些指控,福克斯在〈麻煩的真相〉(Inconvenient Truths)5中說道,「我常常問自己,如果當時那篇直指基改作物會致癌的論文是篇好研究,現在的情況又會是如何呢?」對福克斯來說,英國 SMC 在這些議題上並非立場先擇,只是這些研究的結果剛好都指向了一致的方向,「如果有好的科學研究提出了相反的證據,我們會毫不遲疑發布出去。」

英國 SMC 的積極行動,讓他們樹立的敵人比交到的朋友多。雖然不至於毀譽參半,但在科學與新聞中間,英國 SMC 的確撐起了有效的溝通平台,讓科學家發言,為科學記者釋疑。然而,英國 SMC 的「成功模式」到底能不能為其他國家複製?英國成立 SMC 的時空背景,有英國皇家科學院的背書,和世界頂尖科學家的支持,那時的媒體環境還是紙本報紙為主,留有百年前就存在的科學記者專業,而英國民情對於非政府組織和各種慈善研究機構的捐款,也因為歷史因素而相對流通與開放。6這十幾年間,世界已漸漸長成了全然不同的樣貌。網路時代的人們對資訊上癮的程度只增不減,除了網路新聞逐漸取代紙本,各種串流平台興起,假新聞與謠言侵門踏戶成了新時代的日常風景。科學論文的產量爆炸,相較於二戰後科學論文的產量以 2% 至 3% 的速度成長,到 2010 年為止的估算,成長幅度約在 8% 至 9% 之間7,這不僅是資訊超載的時代,媒體環境和科學界的變化,在在都顯示了科學記者的生存條件只是愈趨艱困。

媒體環境和科學界的變化都顯示了科學記者的生存條件只是愈趨艱困。圖/pixabay

英國 SMC 要怎麼應對這些新的挑戰,也許就如同福克斯最新寫完成的文章8,文中談的是面對新冠肺炎的心態,但是以此總結英國 SMC 一直以來坦白而無畏的作為,或也饒富詩意。她說,「當我們還有這麼多事情需要學習,我認為最適合為公眾服務的方式,是承認我們所有人(在應對這個病毒時)所面臨到的,是獨特且空前的挑戰,也承認我們需要去了解這個不斷變化的情勢所存在的複雜性。」也唯有這般為未知保留開放與接受的心胸,才能繼續走在科學與新聞交集的路上。

註釋及參考文獻

  1. Rensberger, B. (2009). “Science journalism: Too close for comfort.Nature, 459(7250), 1055-1056.
  2. Bauer, Martin W. and Howard, Susan and Romo Ramos, Yulye Jessica and Massarani, Luisa and Amorim, Luis (2013). Global science journalism report: working conditions & practices, professional ethos and future expectations. Our learning series, Science and Development Network, London, UK. ISBN 9781909528024.
  3. Nisbet, M. C. (2009). “The ethics of framing science.”In Elliott, R. (eds.), Communicating biological sciences: Ethical and metaphorical dimensions, 51-73. London: Routledge.
  4. Science Media Centre (2017). “Inconvenient truths.” Retrieval Date:2020/05/27
  5. 同註4
  6. Science Media Centre (2002).“Funding.”Retrieval Date:2020/05/27 編註:英國 SMC 收取捐款的原則在成立時已建立規範,每年都會更新發布外界捐款的情況。
  7. Bornmann, L., & Mutz, R. (2015).“Growth rates of modern science: A bibliometric analysis based on the number of publications and cited references. ” Journal of the Association for Informatio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66(11), 2215-2222.
  8. Fiona Fox. (2020).“Does COVID-19 need a different kind of journalism?”Retrieval Date:2020/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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