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 5 月 5 日,俄羅斯航空一架客機在莫斯科謝列梅捷沃國際機場(Sheremetyevo International Airport)上起火燃燒,造成 41 名旅客死亡。在這一起意外裡,有空姐卡薩特金娜(Tatyana Kasatkina)協助將許多人踹出飛機逃生,事後獲得許多媒體的報導。但在同一個場合,也發生了許多人為了拿行李而阻礙他人逃生,讓許多人逃避不及的悲劇。
究竟,為什麼有些人在災難時會協助逃生,有些人卻自私自利呢?一篇關於大規模災難的訪談研究,或許可以對這件事情窺知一二。
這篇名為《每個人都自私自利?關於大規模災難倖存者團結行為的比較研究(Everyone for themselves? A comparative study of crowd solidarity among emergency survivors )》,是由三名英國學者 John Drury 、Chris Cocking 與 Steve Reicher 所完成的,研究者希望回答:人們在急難狀況時,哪些因素會影響他們的行為?讓他們像那些拿行李的旅客一樣自私自利嗎?或者會像這名空姐一般幫助他人呢?
受試者從何而來?
這篇研究中,收集了 21 名來自 11 場大規模意外的倖存者,共 11 男 10 女,他們被納入的標準有三個:這場災難牽涉到許多人;所有人共同面臨死亡威脅;儘管時間有限,但人們知道自己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這 11 場大規模意外與訪問對象分別是:
- 1988 年木星號沈船事件 (Sinking of the Jupiter):4 名受訪者,一對老師夫妻,兩名女學生
- 1991 年大洋號沈船事件 (Sinking of the Oceanos):1 名女性受訪者
- 1989 年希爾斯堡慘劇 (Hillsborough (UK) football stadium disaster):3 男 1 女
- 2001 年迦納足球場驚逃事件 (Ghana football stadium ‘stampede’,1名女性受訪者)
- 1985 年布拉德福德球場火災 (Bradford (UK) football stadium fire,1名男性受訪者)
- 1971 年麻薩諸塞州索尼斯塔飯店火災 (Fire at Sonesta Hotel, Cambridge, Massachusetts):1 名男性受訪者
- 1983 年哈洛德百貨公司炸彈事件 (Harrods bomb):1名男性受訪者
- 2002 年胖男孩瘦海灘派對 (Fatboy Slim beach party):1名男服務員、1名女服務員,2名女粉絲
- 2001 年金絲雀碼頭緊急疏散事件 (Canary Wharf (UK) emergency evacuation):1男1女
- 2002 年法蘭克福大樓緊急疏散事件 (Frankfurt tower block emergency evacuation):1名女性受訪者
- 2003 年格蘭瑟姆火車意外 (Grantham (UK) train accident):1名男性受訪者
所有受訪者中,除了木星號的夫妻彼此認識之外,其他人都是彼此互不認識的。
研究者詢問受訪者三大類的問題:
- 行為:對事情的反應、人們經過多久開始對事件有所回應並撤離現場、撤離的難易度、其他人做了什麼、人們有互相合作嗎、有沒有人自私自利?
- 想法感受:你對於事件如何發生有何想法、你能描述你的情緒嗎、你的情緒有多強烈、你覺得你的情緒感受是可控的嗎、你覺得有其他人在恐慌之中嗎、他們都怎麼做?
- 身分認同:您如何描述與您一起撤離的人?你對他們感覺如何?你覺得你和他們是一體的嗎?
在完成訪問之後,他們將受訪者的回應編碼,並進行後續的研究。
研究結果發現,當一個人受到災難威脅時,是否能夠和旁人產生一體感,是一個人會自私自利或是互助合作的關鍵。
在此研究中,受訪者分成高一體感組(high-identification)與低一體感組(low-identification),在這 21 個人當中,有 12 個人被歸類為高一體感組,另外 9 個人則被歸類於低一體感組。
然而,一體感是怎麼形成的呢?當然,有一些事件在事發之前,就已經有一體感的產生了,例如足球場災難或海灘派對,來到這裡的人本身就已經具有參加同一個活動的一體感了。但是,隨著災難的發生,那種迫在眉睫、生死交關的感覺,卻也有助於一體感的形成──確實,在高一體感組的人當中,他們回報了較多關於「我感受到威脅」的內容,同時也表示他們感受到較多「彼此共處在同一個威脅之下」的感受(如下表一)。
表一、低一體感與高一體感兩組受訪者感受到「個人受到威脅」與「群體共同受到威脅」比例之比較
一體感 | |||
低 | 高 | 總和 | |
我感受到威脅 (I feel in danger) |
56 | 57 | 62 |
感受到共同威脅 (Shared sense of danger) |
67 | 92 | 80 |
表中的數值為百分比,表受訪者如此描述災難情境之比例;兩組比較則基於前面的量表分為低一體感 9人,高一體感 12 人。 |
如果從這邊來做推斷的話,或許在莫斯科失事的那架飛機裡,那些自私自利的人,正是沒有感受到自己和他人是一體的,其原因可能在於,他們並未感覺到自己身在威脅當中,或者沒有感覺到自己與他人共處在同一個威脅之下。因為在這一篇研究裡,研究者發現,共同面對死亡的命運感,會塑造出彼此的一體感。
那麼,高一體感和低一體感的人,又會有什麼樣的行為區別呢?研究者檢驗了兩類變項:
- 幫助他人(help)與自私(personal selfishness)
- 對環境的秩序感受:包含「有秩序且冷靜的」(order and calm)、「情緒控制」(control of emotions)、「集體恐慌」(mass panic)、「個人恐慌」(individual panic)、「規範」(rules)、「角色」(roles)、 失禮/有禮(dis/courtesy)
結果如下表二與表三,大體上來說,在幫助他人的層面上,高一體感的人,比較會描述到他人互助合作、他人幫助自己、我幫助其他人之類的句子;而低一體感的人,則比較難感受到他人對自己的幫助,比較會認為他人是自私的。
表二 低一體感與高一體感兩組受訪者的自私與助人行為比較
一體感 | |||
低 | 高 | 總和 | |
倖存者幫助他人 (Survivors helped others) |
78(14) | 83(34) | 81(48) |
其他倖存者幫助我 (Other survivors helped me) |
44(6) | 66(14) | 55(20) |
我幫助其他倖存者 (I helped other survivors) |
33(7) | 66(14) | 50(21) |
其他倖存者對他人自私 (Other survivors were personally selfish to others) |
44(5) | 33(4) | 39(9) |
其他倖存者對我自私 (Other survivors were personally selfish to me) |
22(2) | 33(5) | 28(7) |
我對其他人很自私 (I was personally selfish to other survivors) |
0(0) | 8(1) | 4(1) |
男性受訪者 | |||
其他倖存者幫助我 (Other survivors help me) |
20(1) | 50(7) | 35(8) |
我幫助其他倖存者 (I helped other survivors) |
20(2) | 50(7) | 35(9) |
女性受訪者 | |||
其他倖存者幫助我 (Other survivors help me) |
33(4) | 83(7) | 58(11) |
我幫助其他倖存者 (I helped other survivors) |
25(1) | 50(6) | 38(7) |
數字表受訪者如此宣稱的百分比,括號內表實際人數。此處的受訪者有低一體感組 9 人(5 男 4 女),高一體感組 12 人(6 男 6 女)。
而在描述守秩序層面時,高一體感的人比較會形容整個場面是有秩序的、情緒自制的、僅有少數人恐慌、人們遵循日常規範、場面是有禮貌的,而低一體感的人,則比較會說出其他人彼此互動自私、眾人是恐慌的、彼此是無禮的這樣的句子(見表三)。
表三 兩組受訪者對於場面的感受描述
一體感 | |||
低 | 高 | 總和 | |
有秩序且冷靜的 (order and calm) | 22 | 42 | 32 |
情緒控制 (control of emotions) | 33 | 42 | 38 |
集體恐慌 (mass panic) | 33 | 50 | 53 |
僅有個人恐慌 (individual-only panic) | 56 | 83 | 64 |
日常常規 (Everyday rules) | 44 | 67 | 50 |
常規角色 (Normal roles) | 33 | 83 | 70 |
有禮(courtesy) | 11 | 25 | 18 |
失禮 (discourtesy) | 11 | 0 | 6 |
數字表受訪者如此宣稱的百分比,此處的比較低一體感組有 9 人,高一體感組有 12 人。
簡單來說,莫斯科那些忙著拿行李的人,他們除了感受不到自己和他人的連結感之外,也可能感受不到彼此的善意,認為場面是混亂的、彼此都很自私自利,而且彼此都是無禮的。
不過呢,這一篇研究沒有提到的是,有沒有可能是因為「這些人的特質本來就樂於助人」,所以「他們自然也會做出助人行為,並且具有一體感」?這可能是這篇研究中,有所不足的地方。
如何在慌亂之中,製造一體感?
然而,這一篇論文沒有提到的是,我們有沒有可能在慌亂之中,讓每個人意識到彼此的一體感,進而讓人們願意互助合作呢?
如果從旁觀者效應(Bystander Effect)的概念來看,若要增加每個人意識到自己有責任相互幫助、屬於團體的一員可能性,增加每個人的責任歸屬感,會是一個可行的方式。在旁觀者效應的論述之下,當每個人都覺得「有其他人會去協助這件事情」,便會減少每個人的責任歸屬,這在心理學上稱為「責任分散(Diffusion of responsibility)」。
那麼,實際一點的作法便是,若是大規模災難發生時,若能有人跳出來指揮、協助每個人意識到「彼此處於同一個災難情境中,每個人都有責任協助彼此」,增加彼此的「一體感」,便回應了前述所說的:高一體感組的人當中,他們回報了較多關於「我感受到威脅」的內容,同時也表示他們感受到較多「彼此共處在同一個威脅之下」的感受。
在這樣的情境下,人們互助合作的可能性便會提高。因此,在大規模災難發生時,村長、里長、機長、活動工作人員等一些較具有權力位階的人,若能夠協助彼此意識到彼此合作的重要性,便比較有機會讓民眾通力合作。當然,這些活動人員或管理人員,如果能在平時就做好災害應變的訓練,實際在發生大規模災難時,便也比較有可能做出有效的指揮行為。
當然,也不一定要是原本就具有權力位階的人跳出來,如果你我都能夠適時出聲,提醒每個人通力合作的重要性,相信也能有效減低災害發生時,每個人責任歸屬感低落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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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 Drury, J., Cocking, C., & Reicher, S. (2009). Everyone for themselves? A comparative study of crowd solidarity among emergency survivors. British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48(3), 487-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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