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大學風起雲湧的這股知識轉移浪潮到底是怎麼回事?
今年初外子在網路上看到一則廣告,徵求北英格蘭幾個不同姓氏的志願者響應一個基因調查的研究計畫,因為外子的姓氏恰好符合計畫的需求,所以我們就在一個指定的時間去了公告的地點 [1],當天現場來了將近上百人,甚至包括英國廣播公司 BBC 的一位地區性廣播電台記者,以及一個製作公司的外景小組,他們正在幫 BBC 拍攝一個長達八集的電視紀錄片【不列顛的故事】(Great British Story),發現探討的內容有謀合之處,便決定和該研究計畫互助合作。
三名研究人員分別從基因學、姓氏學和社會學的角度,向大家簡介了研究計畫,解釋因為多數人從父姓,而男性則是從父親處遺傳了 Y 染色體,許多研究已確認,某一種 Y 染色體往往和某一個姓氏呈現特殊關聯,且多數姓氏又會和某一地理區域具有特殊淵源,因此研究團隊認為,如能鎖定某幾個地區、某些特殊姓氏無血緣關係之男性 DNA,就有可能追蹤不同的 Y 染色體族群在歷史洪流中的分佈與流動狀況。該研究計畫目前將焦點放在保有北歐維京人(Norse Vikings)遺址的北英格蘭地區,同時在某些個案中,他們會把 Y 染色體的研究結果拿來跟線粒體 DNA(由母親處遺傳而得)的研究分析,以及從雙親處遺傳而得的 DNA 片段進行對比。
在聚會現場,研究人員向志願者們取得了計畫所需的 DNA,一一編號,解釋研究計畫將會如何保護隱私權、研究道德等細節,並說明當整個計畫結案以後,志願者們將會收到有關個人的 Y 染色體數據資料,同時整體的研究結果除了在學術期刊上發表之外,也將被公布於研究計畫的網站中。
當一切流程結束時,志願者們並未一哄而散,許多人留下來彼此聊天,更多人選擇向研究人員詢長問短,特別是團隊中的姓氏學家與社會學家最忙碌,連外子和我都忍不住去湊熱鬧,發現大家都對自己姓氏的由來和祖先的歷史充滿了好奇與想像,最愛問自己的姓氏意義為何?如何演變成今日形貌?發源地在哪裡?諸如此類的問題,而研究者們也顯得樂此不疲,和沒有專業背景的現場民眾打成一片,達到了充分的交流。
這種結合數個研究領域,並在研究流程中──無論是作業前、中、抑或後期──包含了校園外的互動與社會面向之思考的研究活動,是近幾年來在英國大學蔚為風潮的新趨勢,稱為「知識轉移(Knowledge Transfer)」,重點在提倡並強調學術研究對社會的貢獻與影響力。
在「知識轉移」正式成為一個專有名詞以前,類似的概念約莫就是技術轉移,還有專利權的申請,而這通常被視為理、工、醫學方面的專家可能比較需要注重的問題,人文社會學者們多半連想都不曾想過,只要研究論文能被刊載,或有書籍出版,或可以在學術會議中提出報告,一般就認為達到了傳播研究結果的宗旨。
新工黨在 1997 年組閣後的十幾年間,對英國的大學教育進行了好幾項體制上的改革,其中之一便是大學學費的付費問題,引起了社會上很大的反彈,不過改革提案終究還是通過了,英格蘭的大學生們先是每年要繳一千英鎊的學費(合約新台幣五萬元),數年後調高到三千英鎊,保守黨與自由民主黨聯合主政以後,最近又調高到了九千英鎊。雖然學費的改革方案有很多配套措施,本文意不在此,而是要指出,大學收費的需求使英國政府調整了許多學術政策方面的用語,以期向選民提出更具說服力的訴求,證明大學教育的價值,以及學術研究在社會上可能發揮的功效,最後終於形成了這股推動多領域、跨領域和穿領域的知識轉移浪潮。
無可諱言,英國學界並非人人都張開雙手擁抱這股浪潮,事實上,很多大學教授消極抵抗、乃至積極反對知識轉移,他們擔心所謂「知識轉移」和「社會影響力」的眼光過於短視近利,根本與大學之理念背道而馳!再說,什麼是學術研究的社會影響力?是經濟利益嗎?文化提昇嗎?還是國家政策或民眾思想的轉變?應該用什麼指標、何種時程、又應如何衡量這些影響力?諸多細節至今依然莫衷一是。
然而,儘管知識轉移尚處於摸索階段,校園內外的支持者卻日益增加,更值得注意的是,近三五年來,許多英國大學內部已經衍生出了層層相應的機制,用於鼓勵各種跨科際、跨社群(如結合產、官、學)的對話與橫向思考,同時國家級的學術資助單位,甚至歐盟層級的研究款項等,也都挹注了可觀的投資在實踐知識轉移,以便加強對(國際)社會的影響力。換句話說,知識轉移或許不會(也不應)取代傳統形式的學術研究,但卻有可能成為英國大學未來發展的主流。
舉例來說,歐盟下ㄧ波最具規模的學術獎助業務「地平線 2020(Horizon 2020: Framework Programme 8,簡稱 FP8)」,預計在 2014 年公開招標,但從 2013 年起便會開始徵求提案構想,主軸放在全球性的社會問題(如健康醫療、人口變遷、食品安全、永續農業……等),獲得獎助的研究提案不僅需要跨國合作,也必須符合跨學科、跨專業等前提要求,因為「地平線 2020」的終極目標,是為了要幫歐盟在快速變動的世界裡達到就業、創新、教育、社會融合與氣候/能源等五大面向的領先地位,而獎助單位早已體認到,面對這些重大且複雜的全球性社會議題時,再也無法由單一學科、領域的角度去思考,而需要多方面的學者、專家、社群等共同解決。
同樣的,英國國內的學術獎助機構也開始遵循類似的路線,獎助政策有四大原則:第一、格外注重跨領域/穿領域的需求;第二、獎勵各種形式的合作,無論是跨科系、跨學院、跨校園、跨專業/社群或跨國際皆可;第三、提倡大型、長程的研究計畫;第四、強調社會影響力(包括經濟、文化、社會等層面在內)。因此我們也開始發現一個趨勢,也就是不同贊助單位之間的通力合作,最明顯的例子莫過於英國研究評議會(Research Council UK,簡稱 RCUK),為了有效因應全球性的挑戰,規劃了六個研究範疇,每個範疇都由數個國家級的獎助單位共同支持,但由其中一個單位負責主導,例如「環境變遷」的研究範疇,就有關於機械物理、生化、社會、人文、科技、醫療與自然環境等七大獎助單位投下資源,通力贊助最優秀、最適切的研究計畫,並由自然環境研究委員會(Natural Environment Research Council)統籌協調。
為了追逐競爭愈趨激烈、但各方面報酬亦再不可同日而語的學術研究大餅,許多英國高等學府也不斷想方設法提升所屬研究人員的兩大競爭力,一是知識轉移,另一則是跨領域和穿領域的溝通與思考能力。以我個人所屬的里茲大學為例,校方的努力大約可分成三個方面來說明:
第一、獎項的投資,亦即在校內的研究獎助項目裡,增設了許多新的機會,鼓勵各種學科背景的學者們無論資歷深淺,均能投入知識轉移,包括籌畫影展或博物館特展、戲劇表演、召開與業界或大眾面對面的座談……等,目的可能是為了使某一研究計畫的執行更為周延,也可能是為了讓某種研究成果獲得更廣泛的迴響。
第二、行政上的投資,亦即在學校的行政體制內增闢知識轉移的系統,任務不僅在為獲獎的個人或團隊提供行政支援,更要積極協助有意願的學者開拓知識轉移的管道,例如探索開發專利及智慧財產權的潛能、討論可能的商機、尋找潛在的合作夥伴……等,因為知識轉移本身是一個有機的過程,腦力激盪使這個過程不斷產生新意、綻放令人振奮的火花。
第三、人才的培訓,也就是在校園裡開設各種訓練課程並製造機會,促進跨科際的互動與溝通,畢竟「隔行如隔山」,有跨科際的意願,不一定就有跨科際的能力,就我所參與過校方舉辦的多種培訓中,學習接受媒體採訪的課程給了我一些磨練,但我認為最難能可貴的,是讓社會學者及理工學者們齊聚一堂的幾場座談會,使不同背景的專家有機會聽取其他領域的思考邏輯,共識的達成絕非一蹴可及,但這些交流卻開啟了無窮的想像與可能的契機。
國內刻正推動的【科學人文跨科際】計畫,無形中恰似呼應了英倫穿領域知識轉移的新思維,希望對這股風起雲湧的浪潮做解析,也能為國內跨科際溝通/跨科際教育的努力提供某些實踐的創意和靈感。
附註
[1] 該計畫舉辦了兩場志願者會議,網路廣告指定了兩個不同的時間和地點。
參考資料
European Commission, Horizon 2020: Framework Programme 8 for Research and Innovation 官網(http://ec.europa.eu/research/horizon2020/index_en.cfm)。
University of Leicester, The Impact of Diasporas on the Making of Britain: evidence, memories, inventions 官網(http://www2.le.ac.uk/projects/impact-of-diaspor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