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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幼兒時期學的語言,長大還會記得嗎?

林雯菁
・2017/06/04 ・2035字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SR值 526 ・七年級

我們來假想一個情況:一個在韓國出生並在韓語環境下長大的小嬰兒,在他一歲大時因故被遠在荷蘭的荷蘭家庭領養了。於是從此以後,這個孩子耳裡聽到的是荷蘭語、嘴巴說的是荷蘭語、眼睛讀的是荷蘭文、手寫出來的是荷蘭字。他很快就融入荷蘭語環境中,荷蘭語也變成了他的「母語」。同時,再也沒有人跟他講韓文。

這個孩子長大成人後,如果我們問他會不會或懂不懂韓文,他會回答:「完全不會」。但他生命中的第一年,以及在母親肚裡的那段期間,可是紮紮實實徹徹底底地被韓語環境所擁抱啊,更何況在他離開韓語環境前恐怕已經開始說話了呢,那些難道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嗎?

究竟在母親肚裡的那段期間,紮紮實實徹徹底底地被韓語環境所擁抱,會不會留下任何韓語痕跡?圖/By YoungToymaker @ flickr, CC BY-NC 2.0

研究發現,若是讓土生土長的荷蘭人和上述假想情況中的主人翁同時開始學韓語,這個人在韓語聽力和韓語口說能力這兩個項目的學習速度比較快(只不過這個差別只在學習初期比較明顯)。

事實上過去已有數個相似研究都圍繞在此一主題上。這些研究中的參與者在嬰兒或幼兒時期都曾暴露在一種語言環境當中(可能是印地語、華語、韓語、或西班牙語),但之後卻生活在另一種語言環境下(可能是英語、法語、荷蘭語、或其他語言),接觸第一種語言的時間或機會變得非常少。在參與實驗時,這些參與者都表示自己聽不懂或不會說第一種語言,但部分研究顯示他們辨別該種語言中不同語音的能力比從未接觸過該種語言的對照組還要好,發音也比較標準。

另一部分的研究雖然發現這群參與者的能力和對照組相比之下無異,但只需一小段時間的學習,兩個群組間聽力和口說能力的表現差距就被拉開來了。不論是哪一種結果,都暗示著雖然只有在嬰幼兒時期學習過某種語言,大腦中或多或少都留存有使用這個語言所需的知識。

在這個新的韓國—荷蘭研究中,實驗參與者皆是在韓國出生,但後來被荷蘭家庭領養並在荷蘭長大的成年人。有一部分的參與者在六個月大之前就被領養,另一部分的參與者則是在 17 個月大以後才被領養(最大的在 5 歲 10 個月才被領養)。領養年齡較小的這群參與者,在被領養時還沒有開始說話,但領養年齡較大的這群參與者在抵達荷蘭前,早就已經會說很多韓語詞彙甚至是句子了。不過在參與實驗時他們所有人都表示,自己不會韓語。

在這個研究中,研究者以那些只出現在韓語中但荷蘭語沒有的子音作為實驗材料。雖然在實驗開始之際,被領養的參與者的韓語發音或是辨識不同韓語子音的能力,都跟對照組沒有不同。但在短短兩周的訓練後,所有參與者在韓語發音或辨識不同子音的能力都有所進步,只不過被領養的這群他們的進步幅度較大。有趣的是,被領養的年齡並沒有對學習能力有所影響。也就是,那些已經會使用大量韓語詞彙之後才離開韓國的,並沒有比那些尚未開口說話便離開的參與者有更多優勢。

值得注意的是,最終測試時所使用的子音在訓練階段並未出現。研究者認為這表示嬰幼兒在學習語言時,並不只是把每一個聲音記起來而已。相反的,他們學到的很有可能是較為抽象、層次較高的語音規則。是以他們才能在聽到沒聽過的子音時,正確而又快速的分辨和說出來。

嬰幼兒在學習語言時,並不只是把每一個聲音記起來而已。相反的,他們學到的很有可能是較為抽象、層次較高的語音規則。圖/By Animesh Singh @ flickr, CC BY-NC-ND 2.0

以上所列舉的這些研究,都以測量參與者的行為表現為主。在 2014 年有一項加拿大研究更直接測量參與者的腦部活動,來比較這類型的參與者和其他人在處理第一種語言的聲調訊息時的大腦活動狀態有何不同。在這個研究中有三組不同的參與者,皆介於 9 – 17 歲。第一組是出生在中國,但在滿三歲前便被講法語的家庭所領養,現在都已經不會任何中文的人。第二組是以中文為母語,但大約自三歲開始學習法語,也就是嫻熟於使用這兩種語言的雙語使用者。第三組則是從出生之後都未曾暴露在中文環境,而且只會使用法語的人。

利用功能性磁振造影,研究者掃描了這三組人處理中文詞彙的聲調訊息時大腦的反應。猜猜看,被領養而且已經不會中文的這組參與者的大腦反應,會跟哪一組的反應比較像?是既會中文也會法文的雙語使用者,還是只會法文不會中文的法語使用者?結果是,被領養的這組參與者在處理中文詞彙的聲調訊息時,和法-中雙語使用者的大腦反應極為相似,反倒跟只會法語的第三組參與者有很大的不同。

所以……大腦到底留著這些可能再也派不上用場的知識幹嘛呢?或許當初建立起這些知識所投注的精力太大了,與其要再花力氣抹除它,不如就這樣擱著不管吧。又或許這些生命初期所建立的抽象知識或能力,對於人們日後學習其他語言時確實派上了某些用場,只是我們不知道罷了。如果是後者的話,那這些知識或能力被保存下來也不意外了。

參考文獻:

  • Choi, J., Cutler, A., & Broersma, M. (2017). Early development of abstract language knowledge: evidence from perception–production transfer of birth-language memory. Royal Society Open Science, 4(1), 160660. doi:10.1098/rsos.160660
  • Pierce, L. J., Klein, D., Chen, J.-K., Delcenserie, A., & Genesee, F. (2014). Mapping the unconscious maintenance of a lost first language.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1(48), 17314–17319. doi:10.1073/pnas.140941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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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雯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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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倫敦大學學院(UCL)認知神經科學博士。《Wen-Jing的科學文獻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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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寶也能看出你的喜好嗎?我們幾歲開始學會「看臉色」?——《為何三歲開始說謊?》
親子天下_96
・2023/09/16 ・2325字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幼年時期擁有足夠安全感與良好社交經歷,有助寶寶心理健康發展。

孩子尋覓的不是你的注意力,而是愛。

(It is not attention that the child is seeking, but love.)
——西格蒙德.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

行為理解推論與社交互動能力

很多人都聽過大名鼎鼎的康乃爾大學(Cornell University),這所大學是美國知名的常春藤聯盟(Ivy League)八所盟校之一,擁有良好的學術名聲和傳統。然而卻很少有人知道,康乃爾大學創辦人埃茲拉.康乃爾(Ezra Cornell)的家族,竟然擁有一段奇特的暗黑歷史。

康乃爾大學的創辦人——埃茲拉.康乃爾。圖/Wikimedia

一六七三年二月八日,時年七十三歲的瑞貝卡.康乃爾(Rebecca Cornell,埃茲拉的先祖母)在羅德島家中臥室的壁爐旁離奇死亡,身體被燒得焦黑難辨。原本以為這只是一場意外,但後來在驗屍時發現,瑞貝卡的腹部有刺傷痕跡。警方後來循線逮捕了瑞貝卡的兒子湯瑪士.康乃爾(Thomas Cornell),最後判決湯瑪士謀殺定讞,絞刑處死。

這件謀殺案只是康乃爾家族黑暗史的冰山一角,其中的祕辛我們稍後會再多做揭露。現在我們要先推敲的是,在面對他人的行為時,人們通常是如何理解和推論對方的動機?例如在這個案子中,湯瑪士為什麼要殺害自己的母親瑞貝卡呢?雖然這個問題的正確答案可能只有湯瑪士自己知道,不過心理學家告訴我們,人類在理解他人的行為時,通常都會採用常識心理學(folk psychology)的方式做推論。

所謂的「常識心理學」,就是預設人類在行動時,背後必定有其「欲望」和「信念」。比方說,警方發現湯瑪士在經濟上依靠母親瑞貝卡,且他們的相處常常有摩擦。看到湯瑪士和他母親的這些過往,有人可能就會猜測,湯瑪士或許是因為生活上的不和睦而希望母親消失(此為其欲望),同時他相信殺害母親可以達到讓母親消失的目的(此為其信念),因此做出謀殺母親的舉動。

如此的動機推論,是我們每天都在進行的認知活動,許多心理學家也相信,這是我們推論他人動機與理解他人行為的重要方式之一。如果沒有這種預設與推斷他人欲望和信念的能力,我們將難以理解他人的行為,而日常的人際互動也就無法正常進行。

十八個月大的幼兒知道你喜歡吃什麼

那麼,人類這種推論他人欲望與信念的能力,是在幾歲發展出來的呢?嬰幼兒是否也擁有這樣的能力?關於這些問題,早期的心理學家認為,剛出生的嬰幼兒應該不具備此能力。不過從八○年代開始,就有發展心理學家陸續對這樣的說法提出挑戰。一九九七年,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Berkeley)的艾莉森.古普尼克(Alison Gopnik) 和當年的學生貝蒂.瑞派柯里(Betty Repacholi)想出了一個簡單且聰明的實驗方法,來檢驗幼兒能否理解他人的信念和欲望。

艾莉森.古普尼克。圖/Wikimedia

古普尼克是發展心理學的一方之霸,長年研究孩童的認知及語言發展。在各大學術會議及科普活動中,都很常出現她的身影。但很不好意思的是,每次見到她,都會讓我誤以為看到了史密斯飛船(Aerosmith)的主唱史蒂芬.泰勒(Steven Tyler),他們倆神似的臉孔,讓我有好幾次在聽她的演講時,都不小心神遊進入了史密斯飛船的演唱會回憶畫面之中。

古普尼克團隊在一九九七年進行的這項研究,採用了一種簡單的實驗方法。她在幼兒的面前放置兩盤食物,一盤是小朋友都很喜歡的小魚餅乾,另一盤則是小朋友通常都討厭的花椰菜。接著,她就會在小朋友面前試吃這兩樣食物。

小朋友會被分成兩組,其中一組的小朋友會看到古普尼克展現出「喜歡吃小魚餅乾,但討厭吃花椰菜」的行為表現,也就是說,古普尼克會在試吃小魚餅乾時很高興的說她很喜歡,並在試吃花椰菜時說不喜歡且表現出感覺很噁心的表情。另外一組小朋友則相反,他們會看到古普尼克展現出「喜歡吃花椰菜,但討厭吃小魚餅乾」的行為表現。古普尼克展示完她的食物偏好後,就會把兩盤食物拿給小朋友,然後對他們說:「請給我一些食物吧!」

古普尼克用簡單的實驗測試幼兒是否能判斷他人喜好並配合。圖/pexels

這個實驗的目的,是想知道小朋友在看到他人的食物偏好後,會不會依照對方的食物偏好來給予食物,如果小朋友真的明白古普尼克喜歡某一種食物,而且也願意幫助她獲取想要的食物,應該會依據古普尼克的食物偏好來給予她所喜歡的食物。結果發現,十八個月大的幼兒,會正確選擇給予對方喜歡的食物。換言之,如果古普尼克先前展現出「喜歡吃小魚餅乾」,幼兒就會給她小魚餅乾;反之,如果古普尼克先前展現出「喜歡吃花椰菜」,幼兒就會給她花椰菜。

然而,十四個月大的幼兒則不然。無論古普尼克展現出她喜歡哪一種食物,十四個月大的幼兒都會拿小魚餅乾給她。這個結果顯示,十四個月大的幼兒似乎以為所有人的喜好都和自己一樣,即使對方先前已經表達過不喜歡小魚餅乾,但十四個月大的幼兒仍無法理解,且仍會選擇自己喜歡的小魚餅乾給予對方。由此可知,幼兒可能要到十八個月大左右,才能逐漸理解他人的欲望、意圖與信念可能和自己不同,也才能據此進行比較順利的人際互動。

——本文摘自《為何三歲開始說謊?》,2023 年 7 月,親子天下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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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也是一種證據!南島語族發源地竟在臺灣?——專訪語言學研究所張永利研究員
研之有物│中央研究院_96
・2023/08/27 ・4908字 ・閱讀時間約 10 分鐘

本文轉載自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為「中研院廣告」

  • 採訪撰文|田偲妤
  • 美術設計|蔡宛潔

南島語族的起源與變遷

南島語族發源自何方?是學界長期探索的焦點,在眾多研究領域中,語言學界為分布在南太平洋與印度洋諸島的族群確立關係,分類命名為南島語族(Austronesian-speaking peoples)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語言證據指出,南島語族可能是從臺灣擴散出去。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專訪院內語言學研究所張永利研究員,為我們深入分析,臺灣南島語保存哪些其他南島語「丟失的現象」,可以藉此重建南島語族的發展源頭與遷徙路徑。

嘉義阿里山鄉新美國小學生獻唱鄒族古謠。圖|Wikimedia

南島語族的發源地究竟在何方?目前已有越來越多證據指出,南島語族可能是從臺灣出發,遷徙至廣大的南太平洋與印度洋島嶼開枝散葉。

考古學家在臺灣、呂宋島、大洋洲等地出土相似的陶器碎片,經年代鑑定後發現,最早的繩紋紅陶陶器來自 5、6 千年前的臺灣大坌坑文化。植物學家則對各地的構樹樣本進行分子親緣分析,發現南太平洋島嶼的構樹應源自臺灣,推測先民帶著樹皮衣材料構樹,自臺灣遷徙至南太平洋諸島。

除了上述證據,還有一樣活在生活周遭的非物質遺產,能作為南島語族「出臺灣說」的有力證據,那就是臺灣原住民族正在使用的「語言」!

中研院語言學研究所是研究與推廣「臺灣南島語」的重要基地,走進語言所典藏豐富研究著作的展覽室,投身臺灣南島語研究近 30 年的張永利研究員,與我們熱情分享語言學家的工作。

各地南島語言的特徵與變遷,是語言學家長期探索的問題,多年來一位位研究者深入原住民族部落,用羅馬拼音一字一句記錄部落長者的口語發音,經由比較臺灣與其他地區南島語言的關連與特徵,南島語族的發展源頭與遷徙路徑就在歷代語言學家的重建下現形。

中研院語言學研究所張永利研究員,投身南島語言研究近 30 年,與我們熱情分享語言學家的工作。圖|研之有物

如何確定臺灣南島語更接近原始南島語?同源詞繁簡成線索

南島語族是總人口數近 4 億人的龐大族群,其分布範圍北到臺灣、南到紐西蘭、東到復活節島、西到馬達加斯加。臺灣是南島語族分布的最北界,目前官方認定的原住民族共有 16 族,每個族群都有自己的語言,在整個南島語族 10 個主要語言分支中,臺灣南島語就佔了 9 個分支,其語言多樣性與存古性為世界少見。

南島語族 10 個主要語言分支,臺灣南島語就佔了 9 個分支,其語言多樣性與存古性為世界少見。圖|研之有物    資料來源|Blust, 1999: 45

「曾有外國學者讚嘆:南島語言是上帝送給臺灣的禮物!」張永利逐步分析臺灣南島語的珍貴之處:「考古和語言證據推估,臺灣南島語至少有 5 千年歷史,而麻六甲海峽附近國家使用的馬來語只有 2 千多年而已。此外,臺灣南島語還保留一些其他語言丟失的現象。」

所謂「丟失的現象」正是語言學家證實臺灣南島語較古老、可能是南島語族早期祖居地的關鍵證據。藉由歷史語言學方法比較南島語言之間的親緣關係與發展先後,丟失的現象慢慢浮現,成為值得研究的案例。

首先,語言學家特別構擬出一套「原始南島語」作為比較標準,音韻、構詞、句法越接近原始南島語者,就越有可能是族群發源地。

要構擬出原始南島語並不簡單,語言學家無法穿越時空回到 5 千年前,必須集結全球語言學家的力量,深入各個南島語族聚落採集語言材料,再從中找出語音、語意相似的「同源詞」做比較。由於語言變化的過程經常發生「由繁趨簡」現象,因此發音越複雜的語言通常越古老,語言學家再從較古老的語言構擬出原始南島語。

張永利舉同源詞「眼睛」為例,說明臺灣南島語較為古老的原因。眼睛的原始南島語是「maCa」(大 C 的發音為 ts 複合音,同注音符號ㄗ),而臺灣的排灣語是「maca」,其發音與原始南島語相同。

再看看馬來語的眼睛是「mata」,ts 複合音明顯簡化成 t,發生語言「由繁趨簡」的現象,證明臺灣南島語比馬來語更古老。

從同源詞「眼睛」的語音變化可發現,排灣語、鄒語較接近原始南島語,而賽夏語、馬來語的發音出現簡化現象,從中可看出族群發展的先後順序。圖|研之有物    資料來源|張永利

張永利進一步解釋,為何「由繁趨簡」現象可看出語言發展的先後順序:「有人可能會質疑,為什麼語言不是從簡單變複雜,發音由 t 變成 ts?如果是這樣你要解釋,多出來的 s 音是怎麼無中生有。這就如同人類社會的變遷,從複雜變簡單通常有跡可循,但無中生有需要創新的力量,從來不是簡單的事。」

這些語言有畫面!從同源詞推測千年前的生活型態

同源詞還可以重建南島語族原初的生活環境。根據語言學家的觀察,能成為同源詞的單字通常是日常使用的基本詞彙,例如爸爸、媽媽等親屬稱呼、數字 1 到 10,或是眼睛、頭、手、腳等身體部位。

因此,如果還能發現動物、植物、生活器具的同源詞,代表這些事物是曾經長時間存在的文化,才得以跨越千年時空在語言中留下印記,成為一窺南島語族原初生活環境的線索。

語言學家從原始南島語、原始排灣語、原始泰雅語、原始鄒語彙整出 100 個基本同源詞,當中包含許多指稱農作物、野生動植物、生活日用品的字詞:

原始南島語同源詞反映之自然與文化特徵。圖|研之有物    資料來源|何大安與楊秀芳, 2000: 17-22

從上述同源詞可推測,原始南島語族應該是以稻作維生,擅長紡織與編織技藝,生活周遭可見「露兜樹、甘蔗、藤」、「河鰻、田鼠、蒼蠅」等主要分布在亞熱帶地區的動植物。這些同源詞所反映的自然與文化特徵,對解答南島語族發源地問題具有相當大的啟發。

此外,從某些同源詞的語意轉變還可看出指稱的是外來事物。例如鄒語的「水牛」叫作「’ua chumu」,「chumu」是指「水」,但「’ua」最初並不是指「牛」,其真正的意思是「鹿」。換句話說,水牛應該是外來物種,推測鄒族先民看到外來的牛,跟鹿一樣都是四隻腳的大型哺乳類動物,因而發生「指鹿為牛」的情形。

講話講重點!第一個字就表明重點的「焦點系統」

除了從同源詞可以證明臺灣南島語較接近原始南島語,語言學家還發現,比起其他地方的南島語言,臺灣南島語保存最完整的「焦點系統」。這是一種非常古老的文法,在世界其他語言中並不常見。

焦點系統是用來凸顯一句話中想要強調的焦點,主要分成主事、受事、處所、工具共 4 種焦點,每種焦點都有相對應的動詞詞綴變化,並會在重點字詞前方加上格位標記 a。

由於南島語言習慣將動詞置於句首,等於你聽到第一個字就知道說話者想強調什麼。以下為 4 種焦點在排灣語的使用方式:

排灣語焦點系統應用,句首動詞 qaljup(打獵)會因應不同焦點而加上不同詞綴,焦點前方也會加上格位標記 a 來指稱重點。圖|研之有物    資料來源|何大安與楊秀芳, 2000: 8

古老的修飾用語:副動詞

最後一個臺灣南島語較為古老的證據在於,其詞類相當有限,主要是動詞、名詞的應用,沒有真正的副詞、形容詞等修飾詞。但是當有需要用到修飾用語時該怎麼辦?這就輪到特殊的「副動詞」登場!

副動詞顧名思義是指:具副詞作用的動詞,是臺灣南島語經常使用的詞類。張永利秀出排灣語和馬來語的句子,進一步說明副動詞與一般副詞的不同:

圖|研之有物    資料來源|張永利

排灣語的「g<em>alju」就是一個副動詞,意思是「慢」,之所以看出它是一種動詞,關鍵在於它跟後頭表示「吃」的動詞「k<em>an」有一樣的詞綴變化「em」。而中間的連繫詞 a 亦可應證「g<em>alju」與「k<em>an」應同屬於動詞。此外,「g<em>alju」的後面連接附著代詞「aken」表示「我」的意思,附著代詞一般會貼在動詞上。

值得注意的是,古老的副動詞在臺灣南島語言普遍保留下來,但是在臺灣之外的南島語言,如馬來語,卻通常都已經丟失。

綜上所述,從同源詞複雜度、焦點系統完整性、使用詞類有限等語言證據可知,臺灣南島語在目前已知的上千種南島語中,其古老排名可說名列前茅,也代表臺灣可能是南島語族早期的祖居地。

張永利表示:「綜合歸納現在的語言和考古證據,我們可以畫出南島語族遷徙路徑,基本上是從臺灣遷徙出去,先遷往菲律賓群島,再往南到婆羅州一帶,隨後一分為二,分別往東方太平洋和西方印度洋遷徙。」

南島語族遷徙路徑。圖|研之有物    資料來源|Bellwood, 2011

用「說」的文化資產——母語

對張永利來說,越深入研究就越能體會,臺灣南島語真的是臺灣千年不墜的國寶!除了持續在學界發表臺灣南島語的概念運用規則,張永利也會到原住民部落推廣族語,多年來也跟國內語言學家一起編寫鄒語、噶瑪蘭語、賽德克語等族語教科書。

張永利研究員持續研究臺灣南島語的概念運用規則,多年來編寫多本族語教科書,更前往部落推廣族語。圖|研之有物

在與族人互動的過程中,張永利發現,年輕族人為了溝通方便,有簡化族語的傾向,以致某些傳統用語漸漸流失。

以鄒語為例,傳統上在說 11 這個數字時,老人家會講 maskx veiya ucni,「maskx」是 10、「ucni」是 1,中間的「veiya」是「回來」的意思,翻譯成中文就是「10 回 1」,可見鄒族會使用十進位來算數,可是現在的年輕人通常會省略「veiya」的用法。

另外名字的說法也發生簡化現象,例如有一位鄒族人的名字是 Pasuya、家族名是 Tiakiana,老人家會講 Pasu’e Tiakiana,大致的意思是「來自 Tiakiana 家族的 Pasuya」。但是現在的年輕人就直接講 Pasuya Tiakiana,身分證上的名字也這樣登記。

面對日漸普遍的族語簡化現象,張永利有感而發的說:「年輕人覺得只要聽得懂就好,但我會跟他們說,語言也是文化的一部分,而且很多說法只存在特定族群中,想復振傳統文化就要講道地的族語。」

一般人常將語言視為溝通工具,認為只要能有效溝通就好,然而深諳語言奧妙的張永利卻有不同看法:

語言也是一種文化資產,不論是臺灣南島語、華語、臺語或客語都有其文化特色,具有身分識別作用。

「母語能留著就是你的寶藏,現在『特色』就是你最重要的資產!」母語是臺語的張永利不僅在學術場域研究語言,更在日常生活中透過多使用母語來保存語言資產。「語言不是只寫在教科書、或在課堂上唸,一定要積極使用,這樣語言才能真的活起來!」

千年以來,臺灣這座南島語族的原鄉發展出眾多語言文化各具特色的族群,如今在族人及語言學家的努力下,族語的復振工作正如火如荼進行,許多正名成功的族群紛紛從族語找回身分認同,找回值得守護的南島語族寶藏。

噶瑪蘭族自 2002 年 12 月 25 日正式被認定為原住民的第 11 族,其族語至今依然被族人保存使用,並編印成噶瑪蘭語辭典、語法書,作為學校鄉土教學的教材。圖|Wikim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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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之有物│中央研究院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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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之有物,取諧音自「言之有物」,出處為《周易·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恆」。探索具體研究案例、直擊研究員生活,成為串聯您與中研院的橋梁,通往博大精深的知識世界。 網頁:研之有物 臉書:研之有物@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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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只是溝通的工具?漢字在 20 世紀的轉型
研之有物│中央研究院_96
・2023/05/27 ・6356字 ・閱讀時間約 13 分鐘

本文轉載自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為「中研院廣告」

  • 採訪撰文|田偲妤
  • 美術設計|蔡宛潔

穿越時空回到 20 世紀初:漢字轉型的起點

什麼是語言?常聽到的答案有:語言是一種溝通工具,承載並傳遞人們的想法。但是語言如果真的只是單純的工具,為什麼我們常有「你怎麼不懂我」的挫折感?曖昧模糊的語言一直存在生活當中,但曾幾何時,我們漸漸忘卻語言的多元樣貌,開始追求定義明確的表達方式?

中央研究院 112 年「知識饗宴—錢思亮院長科普講座」邀請院內中國文哲研究所合聘研究員、臺大中國文學系講座教授鄭毓瑜院士,以「多義性與如何現代—二十世紀初漢字轉型的思考」為題,帶我們回到 20 世紀初現代漢字轉型之際,探討語言轉型的背後發生哪些值得省思的故事。

圖|研之有物
漢字轉型的起點。圖/研之有物。

如果語言可以溝通,為什麼你始終不懂我?

我們每天都在使用語言與他人交談,可能是打在 LINE 上一句給遠方親友的問候,或是腦力激盪會議上引發眾人驚呼的妙點子。究竟什麼是語言?常聽到的答案有:語言是一種溝通工具,承載並傳遞人們的想法。但是語言如果真的只是單純的工具,為什麼我們常有「你怎麼不懂我」的挫折感?

日劇《First Love 初戀》有一段經典的告白場面,語言的溝通功能卻一時失靈。男主角並木晴道躲在學校屋頂抽菸,目睹了女主角野口也英正被男同學告白。只見男同學緊張的問:「妳……最喜歡吃什麼?」還等不及也英回答,男同學就害羞地跑走了,這時也英注意到躲在屋頂偷窺的晴道。

也英:他問我最喜歡吃什麼?

晴道:我覺得如果問別人最喜歡吃什麼,就代表喜歡這個人對吧?

也英:那並木同學呢?你最喜歡吃什麼?

晴道:拿坡里義大利麵。

旁觀者一聽便知,也英在跟晴道告白,但晴道卻當局者迷,一句「你最喜歡吃什麼?」藏著字句之外更多的言外之意。

這樣曖昧模糊的語言一直存在生活當中,但曾幾何時,我們漸漸忘卻語言的多元樣貌,開始追求定義明確的表達方式?

中研院中國文哲研究所合聘研究員、臺大中國文學系講座教授鄭毓瑜院士,將現代漢語的轉型回溯到 20 世紀清末民初的社會,在東西方文化相互碰撞之下,語言型態與思維模式發生什麼樣的轉變呢?

鄭毓瑜院士與其著作《姿與言:詩國革命新論》 圖|研之有物
鄭毓瑜院士與其著作《姿與言:詩國革命新論》。圖/研之有物

賽先生(科學)推動的白話文運動

上過歷史課的你一定聽過陳獨秀於 1919 年新文化運動期間提出的「德先生」(民主)與「賽先生」(科學)。在飽受西方列強侵襲、社會百廢待舉的亂世下,民國初期的知識份子期望藉由引進民主制度與科學思潮,達到立新破舊、救國圖強的目標。

其中,科學思潮也間接導致漢字轉型,鄭毓瑜點出轉型的關鍵:「如果追本溯源,漢字轉型跟某一種技術體系的科技文明有關,是以科學、機器為主的價值框架。」

舉例來說,美國科學哲學家 Lewis Mumford 在 1934 年出版的《技術與文明》(Technics and Civilization)談到科技文明掛帥的世界,人們用分、秒、時、日、天、年等時間單位劃分出一個可以計算、獨立出來的世界。

以前我們會以「那天傍晚彩霞滿天的時候」來表述事件發生的時空背景,但現在我們需要知道「當時是幾點幾分」才有明確掌握事件細節的完整感。

這樣追求精準與規則的價值觀充斥在當代社會,鄭毓瑜進一步舉例:「每次坐飛機的時候,我最喜歡看航線圖,從地圖上的經緯度可以知道,原來我們現在這裡、等一下要到那裡。」

換句話說,人們透過這些格子、線條構成的精密尺度與圖表,征服或重新發現了宇宙;反過來說,人們從此接受這些方格與線條的安排與擺布。

鄭毓瑜舉坐飛機時觀看航線圖的經驗,說明科技文明如何改變我們的時空感知,並間接導致漢字轉型。 圖|研之有物
鄭毓瑜舉坐飛機時觀看航線圖的經驗,說明科技文明如何改變我們的時空感知,並間接導致漢字轉型。圖/研之有物

回到漢語在民國初期的轉型,受科技文明影響而產生的「文法」與「標點符號」改革,成為形塑當今語言的方格與線條,尤其以胡適為首的「白話文運動」最具影響力。

胡適在美國教外國學生古典文學時發現,漢語在寫作時要留意平仄押韻,讀書時還要以「句讀」斷句以辨明經文意旨,且充斥許多傳情表態的「虛字」。例如翻開《莊子‧齊物論》會看到一串文字寫道:

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此處的「與」就是眾多虛字之一,在朗誦時需以悠緩的長音表達疑惑的情緒,也暗示此處要用句讀來斷句。種種複雜、模糊又多變的規則不利一般大眾學習,這引發胡適投入漢語改革的決心。

於是,胡適在《馬氏文通》啟發下,試圖以西方文法分析古文並開創白話新文。在 1915 年於《科學》雜誌發表的〈論句讀及文字符號〉中,胡適刻意不談虛字,認為應改用「問號」代替古文常見的哉、乎、耶;「詫號」(驚嘆號)代替也、吁、噫等虛字。

《馬氏文通》1898 至 1900 年出版,晚清著名外交家馬建忠所著,為第一部談中國漢語語法的系統性著作。胡適非常喜歡《馬氏文通》,十幾歲就讀了,到美國留學時還特別寫信,要母親把該書寄去。 圖|Wikimedia
《馬氏文通》1898 至 1900 年出版,晚清著名外交家馬建忠所著,為第一部談中國漢語語法的系統性著作。胡適非常喜歡《馬氏文通》,十幾歲就讀了,到美國留學時還特別寫信,要母親把該書寄去。圖/Wikimedia

此外,胡適嚮往一種自由的、像說話的白話,捨棄古文著重的音節頓挫,既打破兩個字為一節的節奏慣例,也打破聲調上韻偶和平仄的要求。胡適舉例「祝福你掃雪的人」,這句話的前六個字都是仄聲,在古文的標準裡不算好句子,卻符合胡適強調的不規則但不受拘束的新聲音。

白話文運動連同崇尚實用主義的科學思潮,也深深影響了民國初期的教育政策。胡適與周作人、錢玄同、劉復等人一起提議的「請頒行新式標點符號議案」,終在 1920 年獲教育部公布施行。同年,《教育部令第七號》通令全國國民小學一、二年級改國文為語體文,並廢除古文。

翻開當時第一批小學白話文課本,如《新小學教科書國語讀本》、《新中華國語讀本》等,根據學者郭澤寬、陳祥丹的研究,課文包含許多白話童謠、兒歌,但更多的是生活中的實用性書寫,有書信、日記、便條、電報、會議紀錄等,甚至還教學生設計價目表、開立發票、撰寫廣告等商用文書。

新式的國語教育讓漢語擺脫古文的束縛,有系統的文法與標點符號,源自日常生活的教學內容,讓讀書識字變得親民且務實許多,卻也讓古典文學淪為一種尷尬的存在。

「多義性」的語言:字句與意涵間的關係

直至今日,我們依然在辯論教科書中文言文的比例多寡。究竟我們該怎麼看待文言文在今日的存在意義?

鄭毓瑜從時間觀切入討論:「我們現在好像覺得,如果你不能適應當代,就要被淘汰。這是科學啟蒙以來進步觀念影響的『線性時間觀』,總是面向未來。然而,文字這個媒介之所以源遠流長,是因為它不隨著時間而消失,其影響力可以靠不同世代的人共同完成。」

從古至今,隱藏在語言中的「多義性」打開了科學思潮之外,另一種觀看字句與意義之間複雜關係的可能性。

事實上,無論是文言文或白話文、東方或西方語言都存在「多義性」,聲同義近、一音多義或一字多義的情況屢見不鮮,我們很難以文法規範語言的表現形式。

語言學家張世祿曾以「止」字為例,該字的原意是「腳趾」,卻讓人聯想到「舉止」、「靜止」、「終止」、「阻止」、「禁止」等字詞,不僅賦予「止」字不同意義,也可作為名詞或動詞使用,必須細讀文本、從上下文反覆推敲才能辨認。

此外,有些字詞還會穿越古今,在不同時空下傳達各自的感觸。例如飽受亡國之苦的南唐後主李煜、在北京王府井大街上遊蕩的廢名,都在詩句中用了「寂寞」二字:

圖|研之有物
相見歡與街頭。圖/研之有物

李煜與廢名的「寂寞」同字、同音,卻有不同意義。亡國之君李煜獨自步上西樓,只見梧桐樹孤立院中,幽深的庭院籠罩在淒涼的秋色之中,不禁觸景傷情,想到自己如同那深院裡孤立無援的梧桐樹,產生物我交感的寂寞之情。

至於廢名則是身處在現代都市之中,感受到物我之間的疏離感,你越客觀我卻越主觀,看似熱鬧的街頭卻充斥著寂寞的靈魂。

上述案例看似在討論「文法」問題,其實真正該關注的是「修辭」,首先我們必須回到有血有肉的人本身來做思考,釐清人們使用語言可能有哪些目的?

心理學家唐鉞,也是胡適推動白話文運動的好夥伴,在 1923 年出版的《修辭格》中提出「變革的語法」。他指出使用語言文字不只要求符合文法準則,以便達成可以理解、溝通的「認知」作用,更重要的是透過修辭引發「情緒」上的作用。

隨後,1929 至 1931 年,新批評始祖 I. A. Richards 至清華大學講學,對於文法規範的反省、以「思想」為依據的新研究方法,將 1920 年代以來討論漢語文法的風潮,轉向以意義、感情為主導的表意方式,也提示漢語的發展還有另一種新視域。

Richards 在《科學與詩》(Science and Poetry, 1926)一書中提出兩種語言型態,一種是「科學的語言」(Scientific language)不受個人情感影響,也不需考慮藉由符號所指的客體能否復原閱聽者的感官知覺狀態。

另一種是如詩詞般的「召喚性語言」(Evocative language),可透過節奏、押韻、過往韻律經驗,以及在情境回憶中因聯想而生的情感,在讀者身上召喚出情緒、渴望、感覺與態度。

漢語體系在建構過程中,意識到宇宙萬物、人的身體並非只是一個個按次序活動就可發揮效用的零件,一名「感知複雜的人」才是理解與表現的關鍵,不是只為了便利、快速、簡單的指認與溝通。

21 世紀後:與 AI 共處的跨領域時代

「跨域共感」是鄭毓瑜近年新的研究主題,來自不同領域者可站在什麼基礎上溝通?除了人類以外,與 AI 等「非人」的新關係也是值得關注的議題。 圖|研之有物
「跨域共感」是鄭毓瑜近年新的研究主題,來自不同領域者可站在什麼基礎上溝通?除了人類以外,與 AI 等「非人」的新關係也是值得關注的議題。圖/研之有物

如果說 20 世紀初漢字的轉型是「精確」與「多義性」之間的拉鋸,那麼 21 世紀的再轉型則面臨不同領域之間如何「跨域共感」的問題。

在著重專業化分工的科學思潮下,我們已細分出不同學科領域,每個學科有各自的學術典範與思維模式,導致學科之間溝通合作的障礙。「做科學實驗的人不會找文科的人討論;覺得你不理解文學的人也不會跟你談文學,相互理解成為我們最大的難題。」

因此,鄭毓瑜認為,在跨領域之前必須尋找最根本的共感,從人類怎麼認識萬物萬事來思考跨領域的可能途徑。

在跨域共感的過程中,「感動」與「表現」非常重要!每個人都有過感動的時刻,也有想要說或寫出來的表現慾望,這是一切認識活動必經的兩個基本層面。

內心的「感動」通常源自站在他者的角度理解箇中奧妙,接著我們將理解後的資訊咀嚼消化後,捫心自問內心深處的感受是什麼,最後我們把經過轉化的感受「表現」出來。

鄭毓瑜分享跨域合作中,周泰立教授提及關於醫生問診的敘事能力。醫生看診時常會問病人有多痛,但很多病人無法明確說出到底幾分痛,這就考驗醫生是否有敘事能力。

這種敘事能力正是「感動」與「表現」的發揮,你必須先理解病人可能是什麼狀態,再用病人能理解且有感的方式表達出來,例如是吃不下飯的痛,或是睡不著覺的痛。如果醫生能有效引導病人表達痛的感受,將有助醫病關係的改善,進而做出適當的診斷。

雖然醫學上有訂定疼痛量測表,但實際研究後發現,醫病之間經由講述生命故事的溝通效果,遠勝過純粹的點選客觀量表。 圖|Unsplash
雖然醫學上有訂定疼痛量測表,但實際研究後發現,醫病之間經由講述生命故事的溝通效果,遠勝過純粹的點選客觀量表。圖/Unsplash

此外,關於跨域共感的溝通對象,除了不同專長領域的人類以外,鄭毓瑜更提醒現在已進入一個包含「非人」的混合時代,我們無法只用人的視角看待事物,還必須關注 AI 的視角。

近期熱門的 ChatGPT、 Bing Chat 等聊天機器人能以邏輯通順、資訊豐富且深具耐心的文字回覆人類提問,顛覆了只有人類能擅用語言的既定認知,AI 將取代人類的恐懼甚囂塵上。

我們試著詢問 ChatGPT「什麼是跨域共感」,AI 將所有網站上搜尋到的資訊逐條列出,希望我們三選一,提出想要的答案。 圖|Microsoft Bing
我們試著詢問 Bing Chat「什麼是跨域共感」,AI 將所有網站上搜尋到的資訊逐條列出,希望我們三選一,提出想要的答案。圖/Microsoft Bing

然而,就鄭毓瑜的觀察,ChatGPT 或 Bing Chat 多是提供定義式的短語,回覆的內容主要是「已知」的有限資訊,難以「多義性」的語言表現感知複雜的人類思維。這是因為 AI 的訓練出自設計者目前的偏好或定見,如果想讓 AI 更貼近人類需求,就必須仰賴人類持續更新且多樣化的經驗。

這麼做的結果將促使我們發現:人的思想、情感與表現是這麼難以捉摸,有時我們會在不經意間說出意料之外的新奇論點,發覺人類擁有開拓「未知」領域的無窮潛力。

「我們現在很關注 AI 的發展,同時不要忘了,人也在不斷超越自己,這樣雙方面合作起來就比較不會令人擔憂,從跨域的觀點來看,AI 其實是我們很好的輔助。」鄭毓瑜以正向的心態看待人類與 AI 的相處。

語言不斷轉型中,是不同文化多重交接與反省的過程,是古今、中西彼此借取、互相建設、交接跨界的文明成果。

從 20 世紀初中西文化相互建構的漢字轉型,到當代不同學科之間的跨域共感、關懷「非人」的未來世界。鄭毓瑜帶領我們看見,語言不只是語言,背後藏有一個感知複雜的人,其多元的樣貌是我們共同形塑的成果。

延伸閱讀

  • 中研院文哲所鄭毓瑜院士個人網頁
  • 112 年知識饗宴—錢思亮院長科普講座「多義性與如何現代—二十世紀初漢字轉型的思考」
  • 潘怡帆、鄭毓瑜、李育霖、周泰立、簡旭伸(2022)。〈「生之動」的跨域共感:時空意識、認識體系與描述的關鍵性〉。《中國文學學報》第 12 期,頁 1-16。
  • 鄭毓瑜(2017)。《姿與言:詩國革命新論》。臺北:麥田出版。
  • 鄭毓瑜(2016)。〈文法、修辭與意義—1920 至 1940 年代關於漢字「多義性」的討論〉。《人文中國學報》第 22 期,頁 97-124。
  • 郭澤寬、陳祥丹(2013)。〈民國初年小學國語課本的實用主義傾向—以黎錦暉編寫版本為主要分析對象〉。《教科書研究》第 6 卷第 3 期,頁 5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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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之有物│中央研究院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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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之有物,取諧音自「言之有物」,出處為《周易·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恆」。探索具體研究案例、直擊研究員生活,成為串聯您與中研院的橋梁,通往博大精深的知識世界。 網頁:研之有物 臉書:研之有物@Face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