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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深愛變成殺害:恐怖情人,要的到底是什麼?

海苔熊
・2014/09/24 ・3678字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SR值 523 ・七年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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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天發生的情殺案,不論是對「高材生」的刻板印象、「愛太快」的後遺症、或是情殺與暴力電玩的關聯,都引起廣泛的討論。但最讓人感到不解的是:如果對方是你最愛的人,為什麼你要傷害對方?如果放手能讓對方得到幸福,為什麼不願意離開,還要苦苦相逼?

以色列心理治療師Ayala Malach Pines可能會告訴你,有時候我們在親密關係裡要的並不是愛本身,而是「控制感」──尤其是在你得不到愛的時候 [1]。當一個人一、高度投入感情,二、卻被所愛的人背叛,就可能萌生殺機<1>。

或許你會說「他雖然愛很深,但她並沒有背叛他另結新歡阿!這樣不是不符合條件二嗎?」

我的想法是:對於被動分手者來說(被甩的人)[2, 3],最大的背叛並不是對方愛上了別人,而是在自己仍然相信、仍然希望可以一起走下去的時候,對方竟然已經「先」放棄了。自己明明還在努力、明明還在想辦法改變自己重建關係,為什麼對方早就已經,不再相信、不再回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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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已經沒什麼可以損失,那麼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摧毀一切!」Pines說。失去所愛所產生的無力感,會讓你想「做點什麼」挽回關係或改變現狀,但如果挽回是不可能的,這個「做點什麼」,很可能就變成憤怒、暴力或殺人(不論是殺情人,或是殺路人),藉由這樣,奪回一點控制感。

「唉由,不就是『既然我得不到,別人也別想』要的心態嗎?還有什麼好討論的?」朋友北極熊說,冷淡地像是清晨的薄霧。但事實上,這個案子背後,還隱藏著兩個我們常常「想歪」的感情觀。

當你太愛一個人的時候,他就不會很愛你了?

「我真的非常愛她!全部感情都給她了,乾脆同歸於盡!」他說<2>。

我古時候說過的一句名言(?)是:「能完整你的人,也能崩潰你!」<3>。在愛裡我們常常希望付出與獲得的愛能夠平衡,但往往,愛情的世界並不公平──總是有一個人愛得比較多,一個人愛得比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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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一項調查指出,40%的女同性戀覺得自己在關係中的權力並不對等[4];十年後另一項針對413位異性戀的研究發現,39%的女性認為她們在關係裡面是投入比較多的那個(相對於21%的男性)[5];而且,不論男女,在關係裡面投入較多情感的人,往往也是權力較「小」的人[6]。

換句話說,「當你太愛一個人的時候,他就不會很愛你了」這句話可能要做一點修正:並不是因為你太愛他,他才變得不愛你,而正是因為當你愛他愛到失去自己,你也失去了大部分在這段關係裡的權力。這樣不對等的關係,從來就離幸福很遠,離傷心很近[7],當付出與獲得不成對比,當愛與被愛不如預期,累積的不甘心就可能化成傷害的動力。

其實你該找的,並不是命中註定

「需要多麼大的緣分,才能真正相愛無悔一輩子啊?我想,至少需要修三千年,並不會是過分的要求。」他最後在臉書上說<4>。

在這裡我想問大家一個很久沒出現的無獎徵答:你覺得抱持著哪一種信念的情侶比較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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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跟他是姻緣註定,天生一對

(2)我們雖然並非完全適合,但可以一起克服困難

如果你之前讀過〈靈魂伴侶是個壞主意?〉這篇,或許就會明白,其實你該找的,並不是命中註定[8]。事實上C. Raymond Knee一系列的研究也發現,對感情抱持著「宿命論」(Destiny belief)的觀點,戀愛比較缺乏彈性,好的時候好到爽歪歪,壞的時候傷得痛該該[9-11]。

Knee的研究發現,如果他相信彼此的關係是由宿命所決定,而不是可以透過時間來成長或改變的,那麼他在發生衝突或爭執時所產生的「敵意」(Hostility)是最高的[11]。他們會想著:如果是三千年的緣份,為什麼禁不起一點風雨?為什麼最後還要留下我一個人?為什麼要一直已讀我<5>?會不會,打從一開始我們就不適合?可是,我又這麼地愛他、在他身上花了這麼多的時間金錢(投入越多的人越難離開關係[12])、在香港日本都留下很多美好的回憶不是嗎?一定是哪裡出錯了!萬般矛盾之下「砍掉重練」就成了一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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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些愛還無法釋懷

幸好,並不是所有的人在失去所愛之後,都會痛下殺機<7>。以「醋意情殺」來說,Pines調查607個人如何處理吃醋時,只有1%的人說他們會用暴力解決<6>。事實上,只有嚴重吃醋者的風險較大,Pines也引用了Paul Mullan另一項調查,98.1%的嚴重吃醋者會對伴侶暴力相向(持刀或武器言詞恐嚇)不過只有1%的人真正砍下去[13],童年時曾有被拒絕、被拋棄過的傷痛,或是缺乏良好的「男性角色認同對象」(如自幼離婚,由母扶養),都可能與「想要奪回控制感」有關。

給主動分手者

但如果你真的想提分手,又怕對方是「恐怖情人」怎麼辦?在找資料的時候,覺得衛福部提供的這5招「安全的分手」很實用,整理在這裡提供給大家:

擇告靜淡報

(1):審慎選擇分手的時間地點,盡量挑公開場合(最危險的地方常常是自己或對方的住處,因為武器隨處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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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要提分手時,告知他人談分手時的「人、事、時、地」等資訊,或者可以請人陪同。

(3):盡量平靜地說出分手的原因(儘管他可能暫時不能接受,因為被甩最難的就是「接受」),盡量不要激怒對方。

(4):分開以後盡量別跟對方有牽連,對被甩的人來說,最痛的凌遲不是人間蒸發,而是時回時不回,一下自心軟搭理,一下子又覺醒疏離<8>。

(5):如果對方還是一直溝溝敵騷擾,必要時向警方報案為入自身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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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被動分手者

過去關於談分手調適的文章已經很多了,不過我想在這裡做一個回顧,一般來說,失去所愛最後能療傷止痛,不外乎──

(1)看見不是只有自己這麼傷心,許多人也跟自己一樣,深深愛過也深深痛過。

(2)發現自己並不孤單,一路走來也都還有人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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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再一味責怪對方,了解到自己的痛,有一部分是源於過去的經驗,而不單是對方的離開。

或許有一天你會明白,自己的害怕並不僅是當前所失去的愛,對於感情的恐懼和防衛,並不只是他的已讀不回,而是那些曾經被拋棄、曾經的失去、曾經付出所有卻變得一無所有,歷時況月的累積。

可是這些失去害怕與恐懼之所以會再來到你面前,是因為那些未曾完結的生命議題,依舊未竟。你可以選擇一刀劃破毀滅一切,一打啤酒配香蕉鬆餅,但這些方式並沒有讓你學會面對這些議題,你只是重複用「相對簡單」的方式來逃避一切,卻忽略了你獨一無二的生命,值得用更需要勇氣、更困難的方式來面對。

當你沒有機會再愛對方多一點的時候,或許真正該做的不是彼此傷害。

而是轉過身來擁抱自己心裡,那個受傷的小孩。

<註解>

  1. Ayala Malach Pines書中談到的雖然大多數案例與調查都是因為吃醋,得不到對方而絕望,進一步產生殺意,但我認為「被心愛的人拋棄」與被「已讀不回」所失去的控制感是差不多的。
  2. 引自這篇報導
  3. 語出〈分手,如何快樂?〉
  4. 引自這篇報導
  5. 可參考這篇報導
  6. 為什麼有時候我們會太衝動?為什麼有時候我們會「明知故犯、死性不改」?或許跟前額葉與杏仁核的運作有關,可參考這篇〈也許,改變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困難〉
  7.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一些妄想(懷疑對方另有小王)而生殺意,我們稱作奧賽羅症候群(Othello syndrome),但目前為止沒有有關的跡象顯示這種可能。
  8. 這就是為什麼釣魚、欲擒故縱會讓人「上癮」,這是一種「不定時距增強」(variable interval schedule),時有時無的獎勵或回應,會讓對方更難放下。
  9. Picture credict: Lily Gallery(AmantNeverlandstudio)

[延伸閱讀]

  1. Pines, A.M., 醋海聲波釀殺機, in 醋意的曼妙肌理(Romantic Jealousy : causes, symptoms, Cures). 2000, 高寶書版: 台北.
  2. Slotter, E.B., W.L. Gardner, and E.J. Finkel, Who Am I Without You? The Influence of Romantic Breakup on the Self-Concept.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 2010. 36(2): p. 147-160.
  3. 郭燕黛, 被動分手者愛情分手經驗之失落反應與調適歷程研究, in 諮商輔導學系2008, 國立台南大學: 台南.
  4. Caldwell, M.A. and L.A. Peplau, The balance of power in lesbian relationships. Sex Roles, 1984. 10(7-8): p. 587-599.
  5. Felmlee, D., Who’s on top? Power in romantic relationships. Sex Roles, 1994. 31(5-6): p. 275-295.
  6. Sprecher, S., M. Schmeeckle, and D. Felmlee, The Principle of Least Interest: Inequality in Emotional Involvement in Romantic Relationships. Journal of Family Issues, 2006. 27(9): p. 1255-1280.
  7. Kwang, T., L.A. Neff, and W.B. Swann, When two become one:Nature and consequences of three forms of identity merger in couples, in 2011 annual meeting of Society for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2011, Wendi Gardner: San Antonio, Texas. p. p.97.
  8. Lee, S.W.S. and N. Schwarz, Framing love: When it hurts to think we were made for each other.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2014. 54: p. 61-67.
  9. Knee, C.R., et al., Implicit theories of relationships: Moderators of the link between conflict and commitment.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 2004. 30(5): p. 617-628.
  10. Knee, C.R., H. Patrick, and C. Lonsbary, Implicit theories of relationships: Orientations toward evaluation and cultivation.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Review, 2003. 7(1): p. 41-55.
  11. Knee, C.R., et al., Implicit theories of relationships: Who cares if romantic partners are less than ideal?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 2001. 27(7): p. 808-819.
  12. Rusbult, C.E., Commitment and satisfaction in romantic associations: a test of the investment model.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Social Psychology, 1980. 16(2): p. 172-186.
  13. White, G.L. and P.E. Mullen, Jealousy: Theory, research, and clinical strategies. 1989: Guilford 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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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難易度
海苔熊
70 篇文章 ・ 474 位粉絲
在多次受傷之後,我們數度懷疑自己是否失去了愛人的能力,殊不知我們真正失去的,是重新認識與接納自己的勇氣。 經歷了幾段感情,念了一些書籍,發現了解與頓悟總在分手後,希望藉由這個平台分享一些自己的想法與閱讀心得整理,幫助(?)一些跟我一樣曾經或正在感情世界迷網的夥伴,用更健康的觀點看待愛情,學著從喜歡自己開始,到敏感於周遭的重要他人,最後能用自己的雙手溫暖世界。 研究領域主要在親密關係,包括愛情風格相似性,遠距離戀愛的可能性,與不安全依戀者在網誌或書寫中所透露出的訊息。 P.s.照片中是我的設計師好友Joy et Joséph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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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蛋白」如何全方位圍剿狡猾癌細胞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11/07 ・5944字 ・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本文與 TRPMA 台灣研發型生技新藥發展協會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我們知道癌症是台灣人健康的頭號公敵。 為此,我們花了很多時間介紹最新、最有效的抗癌方法之一:免疫療法

免疫療法中最重要的技術就是抗體藥物。科學家會人工製造一批抗體去標記癌細胞。它們就像戰場上的偵察無人機,能精準鎖定你體內的敵人——癌細胞,為它們打上標記,然後引導你的免疫系統展開攻擊。

這跟化療、放射線治療那種閉著眼睛拿機槍亂掃不同。免疫療法是重新叫醒你的免疫系統,為身體「上buff (增益) 」來抗癌,副作用較低,因此備受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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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尷尬的是,經過幾年的臨床考驗,科學家發現:光靠抗體對抗癌症,竟然已經不夠用了。

事情是這樣的,臨床上醫生與科學家逐漸發現:這個抗體標記,不是容易損壞,就是癌細胞同時設有多個陷阱關卡,只靠叫醒免疫細胞,還是難以發揮戰力。

但好消息是,我們的生技工程也大幅進步了。科學家開始思考:如果這台偵察無人機只有「標記」這一招不夠用,為什麼不幫它升級,讓它多學幾招呢?

這個能讓免疫藥物(偵察無人機)大進化的訓練器,就是今天的主角—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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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是什麼?

免疫療法遇到的問題,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想像你的身體是一座國家,病毒、細菌、腫瘤就是入侵者;而抗體,就是我們派出的「偵察無人機」。

當我們透過注射放出這支無人機群進到體內,它能迅速辨識敵人、緊抓不放,並呼叫其他免疫單位(友軍)一同解決威脅。過去 20 年,最強的偵查機型叫做「單株抗體」。1998年,生技公司基因泰克(Genentech)推出的藥物赫賽汀(Herceptin),就是一款針對 HER2 蛋白的單株抗體,目標是治療乳癌。

這支無人機群為什麼能對抗癌症?這要歸功於它「Y」字形的小小抗體分子,構造看似簡單,卻蘊藏巧思:

  •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 「Y」 字形的「尾巴」就是我們說的「標籤」,它能通知免疫系統啟動攻擊,稱為結晶區域片段「Fc 區域」。具體來說,當免疫細胞在體內巡邏,免疫細胞上的 Fc 受體 (FcR) 會和 Fc區域結合,進而認出病原體或感染細胞,接著展開清除。

更厲害的是,這個 Fc 區域標籤還能加裝不同功能。一般來說,人體內多餘的分子,會被定期清除。例如,細胞內會有溶酶體不斷分解多餘的物質,或是血液經過肝臟時會被代謝、分解。那麼,人造抗體對身體來說,屬於外來的東西,自然也會被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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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 Fc區域會與細胞內體上的Fc受體結合,告訴細胞「別分解我」的訊號,阻止溶酶體的作用。又或是單純把標籤做的超大,例如接上一段長長的蛋白質,或是聚乙二醇鏈,讓整個抗體分子的大小,大於腎臟過濾孔的大小,難以被腎臟過濾,進而延長抗體在體內的存活時間。

偵測器(Fab)加上標籤(Fc)的結構,使抗體成為最早、也最成功的「天然設計藥物」。然而,當抗體在臨床上逐漸普及,一個又一個的問題開始浮現。抗體的強項在於「精準鎖定」,但這同時也是它的限制。

「Y」 字形上面的兩隻「叉叉」是敵人偵測器,能找到敵人身上的抗原特徵,並黏上去,稱為抗體結合區「Fab 區域」/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第一個問題:抗體只能打「魔王」,無法毀掉「魔窟」。 

抗體一定要有一個明確的「標的物」才能發揮作用。這讓它在針對「腫瘤」或「癌細胞本身」時非常有效,因為敵人身上有明顯標記。但癌細胞的形成與惡化,是細胞在「生長、分裂、死亡、免疫逃脫」這些訊號通路上被長期誤導的結果。抗體雖然勇猛,卻只能針對已經帶有特定分子的癌細胞魔王,無法摧毀那個孕育魔王的系統魔窟。這時,我們真正欠缺的是能「調整」、「模擬」或「干擾」這些錯誤訊號的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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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問題:開發產線的限制。

抗體的開發,得經過複雜的細胞培養與純化程序。每次改變結構或目標,幾乎都要重新開發整個系統。這就像你無法要求一台偵測紅外線的無人機,明天立刻改去偵測核輻射。高昂的成本與漫長的開發時間,讓新產線難以靈活創新。

為了讓免疫藥物能走向多功能與容易快速製造、測試的道路,科學家急需一個更工業化的藥物設計方式。雖然我們追求的是工業化的設計,巧合的是,真正的突破靈感,仍然來自大自然。

在自然界中,基因有時會彼此「融合」成全新的組合,讓生物獲得額外功能。例如細菌,它們常仰賴一連串的酶來完成代謝,中間產物要在細胞裡來回傳遞。但後來,其中幾個酶的基因彼此融合,而且不只是基因層級的合併,產出的酶本身也變成同一條長長的蛋白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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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反應效率大幅提升。因為中間產物不必再「跑出去找下一個酶」,而是直接在同一條生產線上完成。對細菌來說,能更快處理養分、用更少能量維持生存,自然形成適應上的優勢,這樣的融合基因也就被演化保留下來。

科學家從中得到關鍵啟發:如果我們也能把兩種有用的蛋白質,「人工融合」在一起,是否就能創造出更強大的新分子?於是,融合蛋白(fusion protein)就出現了。

以假亂真:融合蛋白的HIV反制戰

融合蛋白的概念其實很直覺:把兩種以上、功能不同的蛋白質,用基因工程的方式「接起來」,讓它們成為同一個分子。 

1990 年,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CD4 immunoadhesin)誕生。這項設計,是為了對付令人類聞風喪膽的 HIV 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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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 T 細胞是人體中一種非常重要的白血球。在這些 T 細胞中,大約有六到七成表面帶有一個叫做「CD4」的輔助受體。CD4 會和另一個受體 TCR 一起合作,幫助 T 細胞辨識其他細胞表面的抗原片段,等於是 T 細胞用來辨認壞人的「探測器」。表面擁有 CD4 受體的淋巴球,就稱為 CD4 淋巴球。

麻煩的來了。 HIV 病毒反將一軍,竟然把 T 細胞的 CD4 探測器,當成了自己辨識獵物的「標記」。沒錯,對 HIV 病毒來說,免疫細胞就是它的獵物。HIV 的表面有一種叫做 gp120 的蛋白,會主動去抓住 T 細胞上的 CD4 受體。

一旦成功結合,就會啟動一連串反應,讓病毒外殼與細胞膜融合。HIV 進入細胞內後會不斷複製並破壞免疫細胞,導致免疫系統逐漸崩潰。

為了逆轉這場悲劇,融合蛋白 CD4 免疫黏附素登場了。它的結構跟抗體類似,由由兩個不同段落所組成:一端是 CD4 假受體,另一端則是剛才提到、抗體上常見的 Fc 區域。當 CD4 免疫黏附素進入體內,它表面的 CD4 假受體會主動和 HIV 的 gp120 結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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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害了吧。 病毒以為自己抓到了目標細胞,其實只是被騙去抓了一個假的 CD4。這樣 gp120 抓不到 CD4 淋巴球上的真 CD4,自然就無法傷害身體。

而另一端的 Fc 區域則有兩個重要作用:一是延長融合蛋白在體內的存活時間;二是理論上能掛上「這裡有敵人!」的標籤,這種機制稱為抗體依賴性細胞毒殺(ADCC)或免疫吞噬作用(ADCP)。當免疫細胞的 Fc 受體與 Fc 區域結合,就能促使免疫細胞清除被黏住的病毒顆粒。

不過,這裡有個關鍵細節。

在實際設計中,CD4免疫黏附素的 Fc 片段通常會關閉「吸引免疫細胞」的這個技能。原因是:HIV 專門攻擊的就是免疫細胞本身,許多病毒甚至已經藏在 CD4 細胞裡。若 Fc 區域過於活躍,反而可能引發強烈的發炎反應,甚至讓免疫系統錯把帶有病毒碎片的健康細胞也一併攻擊,這樣副作用太大。因此,CD4 免疫黏附素的 Fc 區域會加入特定突變,讓它只保留延長藥物壽命的功能,而不會與淋巴球的 Fc 受體結合,以避免誘發免疫反應。

從 DNA 藍圖到生物積木:融合蛋白的設計巧思

融合蛋白雖然潛力強大,但要製造出來可一點都不簡單。它並不是用膠水把兩段蛋白質黏在一起就好。「融合」這件事,得從最根本的設計圖,也就是 DNA 序列就開始規劃。

我們體內的大部分蛋白質,都是細胞照著 DNA 上的指令一步步合成的。所以,如果科學家想把蛋白 A 和蛋白 B 接在一起,就得先把這兩段基因找出來,然後再「拼」成一段新的 DNA。

不過,如果你只是單純把兩段基因硬接起來,那失敗就是必然的。因為兩個蛋白會互相「打架」,導致摺疊錯亂、功能全毀。

這時就需要一個小幫手:連接子(linker)。它的作用就像中間的彈性膠帶,讓兩邊的蛋白質能自由轉動、互不干擾。最常見的設計,是用多個甘胺酸(G)和絲胺酸(S)組成的柔性小蛋白鏈。

設計好這段 DNA 之後,就能把它放進細胞裡,讓細胞幫忙「代工」製造出這個融合蛋白。接著,科學家會用層析、電泳等方法把它純化出來,再一一檢查它有沒有摺疊正確、功能是否完整。

如果一切順利,這個人工設計的融合分子,就能像自然界的蛋白一樣穩定運作,一個全新的「人造分子兵器」就此誕生。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而且現在的融合蛋白,早就不只是「假受體+Fc 區域」這麼單純。它已經跳脫模仿抗體,成為真正能自由組裝、自由設計的生物積木。

CD4免疫黏附素問世之後,融合蛋白逐漸成為生物製藥的重要平台之一 / 圖片來源:wikipedia

融合蛋白的強項,就在於它能「自由組裝」。

以抗體為骨架,科學家可以接上任何想要的功能模組,創造出全新的藥物型態。一般的抗體只能「抓」(標記特定靶點);但融合蛋白不只會抓,還能「阻斷」、「傳遞」、甚至「調控」訊號。在功能模組的加持下,它在藥物設計上,幾乎像是一個分子級的鋼鐵蜘蛛人裝甲。

一般來說,當我們選擇使用融合蛋白時,通常會期待它能發揮幾種關鍵效果:

  1. 療效協同: 一款藥上面就能同時針對多個靶點作用,有機會提升治療反應率與持續時間,達到「一藥多效」的臨床價值。
  2. 減少用藥: 原本需要兩到三種單株抗體聯合使用的療法,也許只要一種融合蛋白就能搞定。這不僅能減少給藥次數,對病人來說,也有機會因為用藥減少而降低治療成本。
  3. 降低毒性風險: 經過良好設計的融合蛋白,可以做到更精準的「局部活化」,讓藥物只在目標區域發揮作用,減少副作用。

到目前為止,我們了解了融合蛋白是如何製造的,也知道它的潛力有多大。

那麼,目前實際成效到底如何呢?

一箭雙鵰:拆解癌細胞的「偽裝」與「內奸」

2016 年,德國默克(Merck KGaA)展開了一項全新的臨床試驗。 主角是一款突破性的雙功能融合蛋白──Bintrafusp Alfa。這款藥物的厲害之處在於,它能同時封鎖 PD-L1 和 TGF-β 兩條免疫抑制路徑。等於一邊拆掉癌細胞的偽裝,一邊解除它的防護罩。

PD-L1,我們或許不陌生,它就像是癌細胞身上的「偽裝良民證」。當 PD-L1 和免疫細胞上的 PD-1 受體結合時,就會讓免疫系統誤以為「這細胞是自己人」,於是放過它。我們的策略,就是用一個抗體或抗體樣蛋白黏上去,把這張「偽裝良民證」封住,讓免疫系統能重新啟動。

但光拆掉偽裝還不夠,因為癌細胞還有另一位強大的盟友—一個起初是我軍,後來卻被癌細胞收買、滲透的「內奸」。它就是,轉化生長因子-β,縮寫 TGF-β。

先說清楚,TGF-β 原本是體內的秩序管理者,掌管著細胞的生長、分化、凋亡,還負責調節免疫反應。在正常細胞或癌症早期,它會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結合,啟動一連串訊號,抑制細胞分裂、減緩腫瘤生長。

但當癌症發展到後期,TGF-β 跟 TGFBR2 受體之間的合作開始出問題。癌細胞表面的 TGFBR2 受體可能突變或消失,導致 TGF-β 不但失去了原本的抑制作用,反而轉向幫癌細胞做事

它會讓細胞骨架(actin cytoskeleton)重新排列,讓細胞變長、變軟、更有彈性,還能長出像觸手的「偽足」(lamellipodia、filopodia),一步步往外移動、鑽進組織,甚至進入血管、展開全身轉移。

更糟的是,這時「黑化」的 TGF-β 還會壓抑免疫系統,讓 T 細胞和自然殺手細胞變得不再有攻擊力,同時刺激新血管生成,幫腫瘤打通營養補給線。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就像 1989 年的 CD4 免疫黏附素用「假受體」去騙 HIV 一樣,這個融合蛋白在體內循環時,會用它身上的「陷阱」去捕捉並中和游離的 TGF-β。這讓 TGF-β 無法再跟腫瘤細胞或免疫細胞表面的天然受體結合,從而鬆開了那副壓抑免疫系統的腳鐐。

為了對抗這個內奸,默克在 Bintrafusp Alfa 的結構裡,加上了一個「TGF-β 陷阱(trap)」/ 情境圖來源:shutterstock

告別單一解方:融合蛋白的「全方位圍剿」戰

但,故事還沒完。我們之前提過,癌細胞之所以難纏,在於它會發展出各種「免疫逃脫」策略。

而近年我們發現,癌細胞的「偽良民證」至少就有兩張:一張是 PD-L1;另一張是 CD-47。CD47 是癌細胞向巨噬細胞展示的「別吃我」訊號,當它與免疫細胞上的 SIRPα 結合時,就會抑制吞噬反應。

為此,總部位於台北的漢康生技,決定打造能同時對付 PD-L1、CD-47,乃至 TGF-β 的三功能生物藥 HCB301。

雖然三功能融合蛋白聽起來只是「再接一段蛋白」而已,但實際上極不簡單。截至目前,全球都還沒有任何三功能抗體或融合蛋白批准上市,在臨床階段的生物候選藥,也只佔了整個生物藥市場的 1.6%。

漢康生技透過自己開發的 FBDB 平台技術,製作出了三功能的生物藥 HCB301,目前第一期臨床試驗已經在美國、中國批准執行。

免疫療法絕對是幫我們突破癌症的關鍵。但我們也知道癌症非常頑強,還有好幾道關卡我們無法攻克。既然單株抗體在戰場上顯得單薄,我們就透過融合蛋白,創造出擁有多種功能模組的「升級版無人機」。

融合蛋白強的不是個別的偵查或阻敵能力,而是一組可以「客製化組裝」的平台,用以應付癌細胞所有的逃脫策略。

Catch Me If You Can?融合蛋白的回答是:「We Can.」

未來癌症的治療戰場,也將從尋找「唯一解」,轉變成如何「全方位圍剿」癌細胞,避免任何的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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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與變形
鳥苷三磷酸 (PanSci Promo)_96
・2025/09/09 ・6820字 ・閱讀時間約 14 分鐘

本文與 Perplexity 合作,泛科學企劃執行

「Hello. I am… a robot.」

在我們的記憶裡,機器人的聲音就該是冰冷、單調,不帶一絲情感 。它們的動作僵硬,肢體不協調,像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甚至啟發我們創造了機械舞來模仿那獨特的笨拙可愛。但是,現今的機器人發展不再只會跳舞或模仿人聲,而是已經能獨立完成一場膽囊切除手術。

就在2025年,美國一間實驗室發表了一項成果:一台名為「SRT-H」的機器人(階層式手術機器人Transformer),在沒有人類醫師介入的情況下,成功自主完成了一場完整的豬膽囊切除手術。SRT-H 正是靠著從錯誤中學習的能力,最終在八個不同的離體膽囊上,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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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項成就的意義重大,因為過去機器人手術的自動化,大多集中在像是縫合這樣的單一「任務」上。然而,這一場完整的手術,是一個包含數十個步驟、需要連貫策略與動態調整的複雜「程序」。這是機器人首次在包含 17 個步驟的完整膽囊切除術中,實現了「步驟層次的自主性」。

這就引出了一個讓我們既興奮又不安的核心問題:我們究竟錯過了什麼?機器人是如何在我們看不見的角落,悄悄完成了從「機械傀儡」到「外科醫生」的驚人演化?

這趟思想探險,將為你解密 SRT-H 以及其他五款同樣具備革命性突破的機器人。你將看到,它們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發展出生物般的觸覺、理解複雜指令、學會團隊合作,甚至開始自我修復與演化,成為一種真正的「準生命體」 。

所以,你準備好迎接這個機器人的新紀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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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靠模仿還不夠?手術機器人還需要學會「犯錯」與「糾正」

那麼,SRT-H 這位機器人的外科大腦,究竟藏著什麼秘密?答案就在它創新的「階層式框架」設計裡 。

你可以想像,SRT-H 的腦中,住著一個分工明確的兩人團隊,就像是漫畫界的傳奇師徒—黑傑克與皮諾可 。

  • 第一位,是動口不動手的總指揮「黑傑克」: 它不下達具體的動作指令,而是在更高維度的「語言空間」中進行策略規劃 。它發出的命令,是像「抓住膽管」或「放置止血夾」這樣的高層次任務指令 。
  • 第二位,是靈巧的助手「皮諾可」: 它負責接收黑傑克的語言指令,並將這些抽象的命令,轉化為機器手臂毫釐不差的精準運動軌跡 。

但最厲害的還不是這個分工,而是它們的學習方式。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但這還只是開始,研究人員在訓練過程中,會刻意讓它犯錯,並向它示範如何從抓取失敗、角度不佳等糟糕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這種獨特的訓練方法,被稱為「糾正性示範」 。

SRT-H 研究團隊收集了 17 個小時、共 16,000 條由人類專家操作示範的軌跡數據來訓練它 。 /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這項訓練,讓 SRT-H 學會了一項外科手術中最關鍵的技能:當它發現執行搞砸了,它能即時識別偏差,並發出如「重試抓取」或「向左調整」等「糾正性指令」 。這套內建的錯誤恢復機制至關重要。當研究人員拿掉這個糾正能力後,機器人在遇到困難時,要不是完全失敗,就是陷入無效的重複行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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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靠著這種從錯誤中學習、自我修正的能力,SRT-H 最終在八次不同的手術中,達成了 100% 的自主手術成功率 。

SRT-H 證明了機器人開始學會「思考」與「糾錯」。但一個聰明的大腦,足以應付更混亂、更無法預測的真實世界嗎?例如在亞馬遜的倉庫裡,機器人不只需要思考,更需要實際「會做事」。

要能精準地與環境互動,光靠視覺或聽覺是不夠的。為了讓機器人能直接接觸並處理日常生活中各式各樣的物體,它就必須擁有生物般的「觸覺」能力。

解密 Vulcan 如何學會「觸摸」

讓我們把場景切換到亞馬遜的物流中心。過去,這裡的倉儲機器人(如 Kiva 系統)就像放大版的掃地機器人,核心行動邏輯是極力「避免」與周遭環境發生任何物理接觸,只負責搬運整個貨架,再由人類員工挑出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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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在亞馬遜的物流中心裡,商品被存放在由彈性帶固定的織物儲物格中,而 Vulcan 的任務是必須主動接觸、甚至「撥開」彈性織網,再從堆放雜亂的儲物格中,精準取出單一包裹,且不能造成任何損壞。

2025 年5月,亞馬遜展示了他們最新的觸覺機器人 Vulcan / 圖片引用:https://www.aboutamazon.com/news

Vulcan 的核心突破,就在於它在「拿取」這個動作上,學會了生物般的「觸覺」。它靈活的機械手臂末端工具(EOAT, End-Of-Arm Tool),不僅配備了攝影機,還搭載了能測量六個自由度的力與力矩感測器。六個自由度包含上下、左右、前後的推力,和三個維度的旋轉力矩。這就像你的手指,裡頭分布著非常多的受器,不只能感測壓力、還能感受物體橫向拉扯、運動等感觸。

EOAT 也擁有相同精確的「觸覺」,能夠在用力過大之前即時調整力道。這讓 Vulcan 能感知推動一個枕頭和一個硬紙盒所需的力量不同,從而動態調整行為,避免損壞貨物。

其實,這更接近我們人類與世界互動的真實方式。當你想拿起桌上的一枚硬幣時,你的大腦並不會先計算出精準的空間座標。實際上,你會先把手伸到大概的位置,讓指尖輕觸桌面,再沿著桌面滑動,直到「感覺」到硬幣的邊緣,最後才根據觸覺決定何時彎曲手指、要用多大的力量抓起這枚硬幣。Vulcan 正是在學習這種「視覺+觸覺」的混合策略,先用攝影機判斷大致的空間,再用觸覺回饋完成最後精細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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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著這項能力,Vulcan 已經能處理亞馬遜倉庫中約 75% 的品項,並被優先部署來處理最高和最低層的貨架——這些位置是最容易導致人類員工職業傷害的位置。這也讓自動化的意義,從單純的「替代人力」,轉向了更具建設性的「增強人力」。

SRT-H 在手術室中展現了「專家級的腦」,Vulcan 在倉庫中演化出「專家級的手」。但你發現了嗎?它們都還是「專家」,一個只會開刀,一個只會揀貨。雖然這種「專家型」設計能有效規模化、解決痛點並降低成本,但機器人的終極目標,是像人類一樣成為「通才」,讓單一機器人,能在人類環境中執行多種不同任務。

如何教一台機器人「舉一反三」?

你問,機器人能成為像我們一樣的「通才」嗎?過去不行,但現在,這個目標可能很快就會實現了。這正是 NVIDIA 的 GR00T 和 Google DeepMind 的 RT-X 等專案的核心目標。

過去,我們教機器人只會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但現在,科學家們換了一種全新的教學思路:停止教機器人完整的「任務」,而是開始教它們基礎的「技能基元」(skill primitives),這就像是動作的模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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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有負責走路的「移動」(Locomotion) 基元,和負責抓取的「操作」(Manipulation) 基元。AI 模型會透過強化學習 (Reinforcement Learning) 等方法,學習如何組合這些「技能基元」來達成新目標。

舉個例子,當 AI 接收到「從冰箱拿一罐汽水給我」這個新任務時,它會自動將其拆解為一系列已知技能的組合:首先「移動」到冰箱前、接著「操作」抓住把手、拉開門、掃描罐子、抓住罐子、取出罐子。AI T 正在學會如何將這些單一的技能「融合」在一起。有了這樣的基礎後,就可以開始來大量訓練。

當多重宇宙的機器人合體練功:通用 AI 的誕生

好,既然要學,那就要練習。但這些機器人要去哪裡獲得足夠的練習機會?總不能直接去你家廚房實習吧。答案是:它們在數位世界裡練習

NVIDIA 的 Isaac Sim 等平台,能創造出照片級真實感、物理上精確的模擬環境,讓 AI 可以在一天之內,進行相當於數千小時的練習,獨自刷副本升級。這種從「模擬到現實」(sim-to-real)的訓練管線,正是讓訓練這些複雜的通用模型變得可行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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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epMind 的 RT-X 計畫還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現象:用來自多種「不同類型」機器人的數據,去訓練一個單一的 AI 模型,會讓這個模型在「所有」機器人上表現得更好。這被稱為「正向轉移」(positive transfer)。當 RT-1-X 模型用混合數據訓練後,它在任何單一機器人上的成功率,比只用該機器人自身數據訓練的模型平均提高了 50%。

這就像是多重宇宙的自己各自練功後,經驗值合併,讓本體瞬間變強了。這意味著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AI 正在學習關於物理、物體特性和任務結構的抽象概念,這些概念獨立於它所控制的特定身體。/ 圖片來源:shutterstock

不再是工程師,而是「父母」: AI 的新學習模式

這也導向了一個科幻的未來:或許未來可能存在一個中央「機器人大腦」,它可以下載到各種不同的身體裡,並即時適應新硬體。

這種學習方式,也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與機器人的互動模式。我們不再是逐行編寫程式碼的工程師,而是更像透過「示範」與「糾正」來教導孩子的父母。

NVIDIA 的 GR00T 模型,正是透過一個「數據金字塔」來進行訓練的:

  • 金字塔底層: 是大量的人類影片。
  • 金字塔中層: 是海量的模擬數據(即我們提過的「數位世界」練習)。
  • 金字塔頂層: 才是最珍貴、真實的機器人操作數據。

這種模式,大大降低了「教導」機器人新技能的門檻,讓機器人技術變得更容易規模化與客製化。

當機器人不再是「一個」物體,而是「任何」物體?

我們一路看到了機器人如何學會思考、觸摸,甚至舉一反三。但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上:它們的物理形態是固定的。

但,如果連這個前提都可以被打破呢?這代表機器人的定義不再是固定的形態,而是可變的功能:它能改變身體來適應任何挑戰,不再是一台單一的機器,而是一個能根據任務隨選變化的物理有機體。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oinspired Robotics Group, BIRG)2007 年就打造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

有不少團隊在爭奪這個機器人領域的聖杯,其中瑞士洛桑聯邦理工學院(EPFL)特別具有代表性。該學院的仿生機器人實驗室(BIRG)在 2007 年就已打造出模組化自重構機器人 Roombots。而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更進一步推出了 Mori3,這是一套把摺紙藝術和電腦圖學巧妙融合的模組化機器人系統。

2023 年來自 EPFL 的另一個實驗室—可重組機器人工程實驗室(RRL)推出了 Mori3 © 2023 Christoph Belke, EPFL RRL

Mori3 的核心,是一個個小小的三角形模組。別看它簡單,每個模組都是一個獨立的機器人,有自己的電源、馬達、感測器和處理器,能獨立行動,也能和其他模組合作。最厲害的是,它的三條邊可以自由伸縮,讓這個小模組本身就具備「變形」能力。

當許多 Mori3 模組連接在一起時,就能像一群活的拼圖一樣,從平面展開,組合成各種三維結構。研究團隊將這種設計稱為「物理多邊形網格化」。在電腦圖學裡,我們熟悉的 3D 模型,其實就是由許多多邊形(通常是三角形)拼湊成的網格。Mori3 的創新之處,就是把這種純粹的數位抽象,真正搬到了現實世界,讓模組們化身成能活動的「實體網格」。

這代表什麼?團隊已經展示了三種能力:

  • 移動:他們用十個模組能組合成一個四足結構,它能從平坦的二維狀態站立起來,並開始行走。這不只是結構變形,而是真正的協調運動。
  • 操縱: 五個模組組合成一條機械臂,撿起物體,甚至透過末端模組的伸縮來擴大工作範圍。
  • 互動: 模組們能形成一個可隨時變形的三維曲面,即時追蹤使用者的手勢,把手的動作轉換成實體表面的起伏,等於做出了一個會「活」的觸控介面。

這些展示,不只是實驗室裡的炫技,而是真實證明了「物理多邊形網格化」的潛力:它不僅能構建靜態的結構,還能創造具備複雜動作的動態系統。而且,同一批模組就能在不同情境下切換角色。

想像一個地震後的救援場景:救援隊帶來的不是一台笨重的挖土機,而是一群這樣的模組。它們首先組合成一條長長的「蛇」形機器人,鑽入瓦礫縫隙;一旦進入開闊地後,再重組成一隻多足的「蜘蛛」,以便在不平的地面上穩定行走;發現受困者時,一部分模組分離出來形成「支架」撐住搖搖欲墜的橫樑,另一部分則組合成「夾爪」遞送飲水。這就是以任務為導向的自我演化。

這項技術的終極願景,正是科幻中的概念:可程式化物質(Programmable Matter),或稱「黏土電子學」(Claytronics)。想像一桶「東西」,你可以命令它變成任何你需要的工具:一支扳手、一張椅子,或是一座臨時的橋樑。

未來,我們只需設計一個通用的、可重構的「系統」,它就能即時創造出任務所需的特定機器人。這將複雜性從實體硬體轉移到了規劃重構的軟體上,是一個從硬體定義的世界,走向軟體定義的物理世界的轉變。

更重要的是,因為模組可以隨意分開與聚集,損壞時也只要替換掉部分零件就好。足以展現出未來機器人的適應性、自我修復與集體行為。當一群模組協作時,它就像一個超個體,如同蟻群築橋。至此,「機器」與「有機體」的定義,也將開始動搖。

從「實體探索」到「數位代理」

我們一路見證了機器人如何從單一的傀儡,演化為學會思考的外科醫生 (SRT-H)、學會觸摸的倉儲專家 (Vulcan)、學會舉一反三的通才 (GR00T),甚至是能自我重構成任何形態的「可程式化物質」(Mori3)。

但隨著機器人技術的飛速發展,一個全新的挑戰也隨之而來:在一個 AI 也能生成影像的時代,我們如何分辨「真實的突破」與「虛假的奇觀」?

舉一個近期的案例:2025 年 2 月,一則影片在網路上流傳,顯示一台人形機器人與兩名人類選手進行羽毛球比賽,並且輕鬆擊敗了人類。我的第一反應是懷疑:這太誇張了,一定是 AI 合成的影片吧?但,該怎麼驗證呢?答案是:用魔法打敗魔法。

在眾多 AI 工具中,Perplexity 特別擅長資料驗證。例如這則羽球影片的內容貼給 Perplexity,它馬上就告訴我:該影片已被查證為數位合成或剪輯。但它並未就此打住,而是進一步提供了「真正」在羽球場上有所突破的機器人—來自瑞士 ETH Zurich 團隊的 ANYmal-D

接著,選擇「研究模式」,就能深入了解 ANYmal-D 的詳細原理。原來,真正的羽球機器人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台具備三自由度關節的「四足」機器人。

如果你想更深入了解,Perplexity 的「實驗室」功能,還能直接生成一份包含圖表、照片與引用來源的完整圖文報告。它不只介紹了 ANYmal-D 在羽球上的應用,更詳細介紹了瑞士聯邦理工學院發展四足機器人的完整歷史:為何選擇四足?如何精進硬體與感測器結構?以及除了運動領域外,四足機器人如何在關鍵的工業領域中真正創造價值。

AI 代理人:數位世界的新物種

從開刀、揀貨、打球,到虛擬練功,這些都是機器人正在學習「幫我們做」的事。但接下來,機器人將獲得更強的「探索」能力,幫我們做那些我們自己做不到的事。

這就像是,傳統網路瀏覽器與 Perplexity 的 Comet 瀏覽器之間的差別。Comet 瀏覽器擁有自主探索跟決策能力,它就像是數位世界裡的機器人,能成為我們的「代理人」(Agent)

它的核心功能,就是拆解過去需要我們手動完成的多步驟工作流,提供「專業代工」,並直接交付成果。

例如,你可以直接對它說:「閱讀這封會議郵件,檢查我的行事曆跟代辦事項,然後草擬一封回信。」或是直接下達一個複雜的指令:「幫我訂 Blue Origin 的太空旅遊座位,記得要來回票。」

接著,你只要兩手一攤,Perplexity 就會接管你的瀏覽器,分析需求、執行步驟、最後給你結果。你再也不用自己一步步手動搜尋,或是在不同網站上重複操作。

AI 代理人正在幫我們探索險惡的數位網路,而實體機器人,則在幫我們前往真實的物理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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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個案系列:「決定」自己是性侵犯的受虐女子
胡中行_96
・2023/01/12 ・1694字 ・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美國賓州 Lehigh Valley 醫院的急診室裡,等候診療的民眾正在觀賞電視節目。[1, 2]此時,一個惡名昭彰的白人男性,出現在螢幕上:他是美國前總統柯林頓和川普,以及英國安德魯王子的友人;也是金融大亨暨性侵犯──Jeffrey Epstein。[1, 3]

一名 25 歲的女子見了影像,認定自己就是 Jeffrey Epstein。[1]

金融大亨暨性侵犯 Jeffrey Epstein。圖/U.S. Department of Justice on Wikimedia Commons(Public Domain)

新身份

有自殺傾向的女子,泣訴過去五天來,她已非本人,家人也認不得她。現在,她是 Jeffrey Epstein,憶不起諸多往事。以其愧對天下蒼生的罪刑,理應被監禁於牢裡,而不是到院就醫。她聽見 Jeffrey Epstein 不時的言語貶低,恐懼會慘遭迫害。女子的母親則表示,女兒有個會控制、威脅和操弄的恐怖情人。兩人上回在一起時,應該有吸食大麻。[1]

鑑別診斷

醫師於問診後,考慮了幾個可能的診斷:

  1. 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簡稱 PTSD):典型的 PTSD 有再現創傷的侵入性記憶(intrusive memories);躲開創傷相關人、事、物的迴避(avoidance)行為;對危險過度警覺(hyperarousal)的反應;以及負面的思考與情緒[1, 4]本案的女子不符合前三項。[1]
  2. 物質誘發的精神疾患(substance-induced psychosis):女子雖然呼麻,但症狀一般不該維持這麼多天。[1]
  3. 短期精神病性疾患(brief psychotic disorder)、伴隨精神病特徵的重度憂鬱症(major depressive disorder with psychotic features)或情感思覺失調症(schizoaffective disorder):這名女子情緒低落,又有精神病的症狀,且以後者較為嚴重,但整體時間不超過一個月。因此,醫師認為短期精神病性疾患,是最適切的診斷。[1]

女子在身份認同上的奇想,則屬於妄想性錯認症候群(delusional misidentification syndromes)中的反轉替身症候群(reverse Capgras syndrome)。替身症候群患者以為親人的身份被取代;反轉的卻是堅信自己變成他人,而且通常是知名或受景仰的公眾人物。[1](延伸閱讀:〈鑑識故事系列:弒殺被取代的父親?!替身症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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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想性錯認症候群

在惡性的戀情裡,女子的自尊心低落,任由伴侶輕視作賤。其負面的言詞被女子內化,於是懷疑旁人都在評論自己,而電視節目專門攻擊她。作為一種保護機制,她從無法接受的概念中解離出來,以一樣身為萬眾之矢的名人取而代之,並展現對自己和 Jeffrey Epstein 同等的仇恨。[1]

在解離的過程中,情緒、記憶、注意力,以及感覺體內狀況的內感受(interoception),這些與自我感知相關的腦部網絡,都會產生變化。此外,喪失和熟悉事物的連結、失能的自我監控、缺乏自我界線,還有附帶的情感效價(emotional valence),也都是妄想性錯認症候群可能的成因。好比說,女子與曾經關係親密的母親疏離,又分不出自己及Jeffrey Epstein的差異,都是促成的條件。[1]

找回自我

住院期間,女子每晚服用 5 毫克的第二代抗精神病藥物奧氮平(olanzapine),並天天參加團體治療。[1, 5]起先兩週,她在病友面前,言其所信,總是自稱 Jeffrey Epstein;只是當有人呼喚本名,她其實還是會回應。醫師問女子,有沒有可能她根本不是 Jeffrey Epstein。女子躊躇,然後肯定此假設。[1]

由於幻聽、妄想和罪惡感引起的自殺念頭依然存在,醫師逐漸調高奧氮平的劑量,然而問題亦隨之而來。[1]女子的心跳過速是奧氮平中毒的徵兆之一,醫師為求安全起見,遂在調藥的這段時日,頻繁地做心電圖(electrocardiogram,簡稱ECGEKG)檢查。[1, 5]所幸後來增加到 25 毫克時,儘管藥物在血漿中的濃度提升,心電圖卻恢復正常,所以能安心地維持劑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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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療三週半後,女子終於宣佈找回自我,並和醫師分享其心歷路程。家人也認為她真的完全康復了,便同意辦理出院。[1]

  

參考資料

  1. Elizabeth Kim, Rachael Murphy, Maggie Driscoll. (2022) ‘DMS: Delusional Misidentification Syndrome or Dead Moneyman and Sex Offender? A Case Report of Reverse Capgras Syndrome’. Case Reports in Psychiatry, 9703482.
  2. About Us’. Lehigh Valley Health Network. (Accessed on 29 DEC 2022)
  3. Who was Jeffrey Epstein? The financier charged with sex trafficking’. (29 DEC 2021) BBC News.
  4.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PTSD)’. (13 DEC 2022) Mayo Clinic.
  5. Thomas K, Saadabadi A. (08 SEP 2022) ‘Olanzapine’. In: StatPearls. Treasure Island (FL): StatPearls Publis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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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中行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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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任澳洲臨床試驗研究護理師,以及臺、澳劇場工作者。 西澳大學護理碩士、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戲劇學士(主修編劇)。邀稿請洽臉書「荒誕遊牧」,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