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曾郁蓁(台大心理學碩士)
我們都知道人是不理性的,但每個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指的情境或意義都不盡相同。不理性這個詞,在學術圈中,一開始是用來反駁經濟學理論的基本假設,在大部分的經濟學理論中,都假設每個人在做決策的時候,會先追求自己利益的最大化。這個假設在大部分的時候都能準確的預測人類的行為模式,但我們在生活中也常能觀察到一些反例。例如周年慶時買回家的大量保養品其實根本用不完、或會因為特定的明星代言而買較貴的商品……等。
在各種的不理性行為裡面,最常被討論的,就是情緒對決策的影響力。有些人因為太生氣就怒吃一桶家庭號冰淇淋、也有些人一開心就搶著買單、傳過命案的凶宅再便宜都不買、或因為藝人鬧緋聞就拒買代言商品……等。情緒主宰著我們各種決策模式,當然,連政治傾向與投票行為也不例外。
在各種不同的情緒中,研究者們發現,噁心(Disgust)的感覺跟政治傾向的關係最明顯。噁心是一種普遍、跨文化存在的情緒,甚至可以互相感染,例如在一艘晃動的船隻上,一個極度噁心的表情,就可以促使附近乘客嘔吐;而一個不忠的妻子,則會引發廣泛的撻伐與討論。研究者們認為,噁心的感覺有其演化上的優勢,可以藉著情緒表現來傳達食物中毒的訊息、危險的環境、甚至人際評價等。也因此,它在我們日常生活中佔有很重要的一席之地。許多無以名之的道德偏好,背後也是這個感覺在影響著價值觀、道德判斷、與各種選擇行為。而政治傾向與投票行為,自然也無法自外於它的影響力。
政治傾向上,一種常見的分類,是以保守與自由的程度來區分。在各種社會或政治議題中,如墮胎、同性婚姻、性教育、或弱勢之社會福利……等相關之政策,較支持開放改革者,就是屬於自由主義者;而堅持傳統價值、不容妥協者,就是保守主義者。使用這個概略的分類,可以將人投射在這個保守─自由光譜上的某一點。
目前的研究發現,保守的程度會受到噁心的感覺、對噁心的敏感度、與情緒調節策略所影響。一個在美國的研究發現 [1],對於「汙染」的噁心敏感度(如泥巴或細菌傳遞)與政治上的保守傾向最有關連。這樣的效果,甚至也跟實際的投票行為有關,對噁心的感覺越敏感者,越容易在2008年的美國總統大選中,投給象徵保守派的麥凱恩(John McCain);而非投給倡導自由、後來成為美國首任非裔總統的歐巴馬(Barack Obama)。
另一些研究者則認為 [2,3],噁心的情緒本身不是影響保守傾向的決定性因素,對於這種情緒的調節策略才是。一般來說,我們面對情緒有兩種調節方式,一是壓抑、另一種是去重新評價。這兩種調節方式的差異在於,我們會不會去對造成情緒的外來訊息進行反思、重新評價它對自己的意義。研究者們發現,若操弄受試者對圖片的情緒調節方式,讓他們看完噁心圖片之後重新評價圖片的正面意義,而這些受試者在接下來的道德判斷測驗中,保守傾向也會降低。
而這個現象很有可能是放諸四海皆準的。研究發現,噁心的情緒與保守傾向的關聯是跨文化的現象 [1],不論是歐洲或亞洲的樣本都表現出同樣的關聯性。綜合以上所述,我們可以發現,越容易感到不潔或噁心的人,越容易在政治取向上傾向保守的政策;而在情緒出現時,改變調節策略,對它重新評價、或賦予其他個人意義,就能改變保守與自由之間的取捨。
這個研究的結論在台灣或許也能觀察得到類似的現象。然而,在台灣的政治現實之中,保守或自由、或右派與左派,並不是最主流的分野,尤其在政黨間更是如此。因此必須由每一個政策與當前的社會狀況去推敲,什麼是保守、什麼是自由或開放的政策,以及個人的保守程度是如何被情緒所牽引。但可以很明顯觀察到的是,選戰中的抹黑戰術能夠成功,這個心理機制占了舉足輕重的效果。而有些人覺得政治就是「髒」,不願意討論或參與政治活動,也可能跟這個心理機制很有關係。
不理性有很多種成因,不一定都會造成不好的結果。因為如第一段所述,理性的定義是追求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以這個定義而言,為多數人謀取福利,就會是一種美好的不理性。被情緒驅使、不追求自己的利益是一種不理性;因為道德因素,而寧可忍受少部分不便也是一種不理性。若是以多數人的福祉為重、或不願因個人利益犧牲少數弱勢族群,對整體社會而言,都是一種「健康的不理性」。
而另一方面,不參與政治的人,不代表自己理性。因為政治與政策的影響層面廣大,任何一個決定所帶來的後果,終究會以某種形式回到每一個人身上,在這種脈絡下,不願意接收資訊、選擇性傾聽、放棄思考,也就放棄了捍衛自己權益的機會,這也是一種不理性。當你下次再覺得政治很髒,不願意吸收訊息時,不妨重新評價一下自己的情緒、去思考一下這種想法從何而來,或許也能有另一番體會。你,可能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那麼理性。
參考資料:
- Lee, J. J., Sohn, Y., & Fowler, J. H. (2013). Emotion regulation as the foundation of political attitudes: does reappraisal decrease support for conservative policies?. PloS one, 8(12), e83143.
- Inbar, Y., Pizarro, D., Iyer, R., & Haidt, J. (2012). Disgust sensitivity, political conservatism, and voting. Social Psychological and Personality Science, 3(5), 537-544.
- Feinberg, M., Antonenko, O., Willer, R., Horberg, E. J., & John, O. P. (2013). Gut Check: Reappraisal of Disgust Helps Explain Liberal–Conservative Differences on Issues of Pur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