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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男專欄】深藏在木頭表皮底下的柔軟——扒開直男的武裝

異吐司想Toasty Thoughts_96
・2022/11/09 ・3613字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在了解何謂直男、也看過人類在各個時期衍生出來的男性觀後,讓我們把目光拉回來,剖析一下現代直男的內在。

直男很直,很木頭——這幾乎已經是當前社會的共識了。但要知道,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慾,這是我們之所以為「人」的要件之一。

換言之,直男的直並不是「匱乏」的表現,事實上恰恰相反,他們因為在成長過程中缺乏情感鍛鍊,在這方面的堅韌度很可能會比一般人要來得柔嫩,只是缺少適當的表達手段。

直男的「直」並不代表他們情感匱乏,而是缺少情感表達上的訓練。 圖/GIPHY

在失敗的情感教育裡埋下的未爆彈

上一篇文章,我們看了西方世界的男性觀如何演進。相較於在中世紀前主流思想更迭頻繁的歐美,亞洲的思想發展穩健不少。特別是與中國相鄰的東亞,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在傳統男性觀上表現出驚人的一致性。如果你是年紀跟我差不多、或甚至再更大些的台灣男性,肯定也是「男兒有淚不輕彈」教育的受害者。這個價值觀在當時是再正常不過,不只家裡人這樣教你,連學校師長、同儕都在施加壓力。

補充閱讀之前的「直男」:【直男專欄】很直=很 Man?超乎你想像的「直男」演化史

而你,也不知不覺成為他人的壓力源。這正是「社會規範」(social norm)的可怕之處,身處其中的人都同時是加害者與被害者,甚至導致類似「團體極化」(group polarization)的扭曲,讓本就偏差的認知變得更加失控。表現在男性觀上,就是像從「男兒有淚不輕彈」到「男生哭什麼哭」的演變,把男性視為不該有七情六慾的非人個體。但很明顯,我們本質上做不到這樣的事,只能從小學著壓抑自己,想辦法把所有情緒吞進肚子裡。

表現在男性觀上,就是像從「男兒有淚不輕彈」到「男生哭什麼哭」的演變,把男性視為不該有七情六慾的非人個體。圖/Pixabay

大家玩過海盜桶這個玩具嗎?把它想像成直男的心,每次給予情感上的負面刺激便如同插進一把劍,或許當下看上去沒事,但你距離最終的爆發其實又更近了些。不過,這並非說稍有不愉快就發脾氣才是健康的狀態,情緒調節是種過猶不及的技術,我們都需要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平衡點。

至於該如何找到平衡?這是沒有捷徑的事,我們只能透過反覆的嘗試錯誤(trail and error)認識自己,不斷逼近那個理想的結論。別擔心,這個過程不會是徒勞,人的情感調節能力如同肌肉組織,使用越頻繁會成長得越快;反之,如果你平常都不使用它,久而久之情感調節能力將會萎縮,在關鍵時刻完全派不上用場。

所謂的「情感教育」,真的沒有那麼深奧,它只是讓孩子適時練習如何使用內建的情緒調節系統罷了。但也就是如此簡單的工作,卻成為現代許多人沒能做好的功課。

直男的防衛機轉

雖然我們直覺地把「情緒」視為天生具備的東西,但以現代心理學的觀點,情緒的調節、排解等後段處理,一路到最前端的識別,都是後天學習的成果。所謂的「情緒」,其實是不同生理變化組合而成的狀態,只有在與當下情境與需求搭配才會被賦予意義,成為被大腦記住的心理建構。

舉例來說,大家耳熟能詳的「吊橋效應」,其實就是大腦因情境誤判情緒的結果。明明就是因身處吊橋、受到高度刺激而產生的緊張生理反應,卻因為同時在與他人相處,而被大腦誤解成心動的感覺。類似的案例還有因為攝取咖啡因使得心跳加速、自律神經過度活躍,進而讓人產生「焦慮」、「興奮」等情緒。

大家耳熟能詳的「吊橋效應」,其實就是大腦因情境誤判情緒的結果。圖/Pixabay

上述「生理影響心理」的案例,告訴我們情緒是大腦對生理反應詮釋的結果,因此個人對於情緒的先備知識才如此重要。

如果你有照顧過幼童,或許曾看見他們在遇到突發狀況後,會先觀察大人行為再決定自己該如何反應。有些人會覺得這是孩子心機的表現,但那其實是因為他們沒有相應經驗,必須借助外人來學習當下該表現何種情緒。

同理,當孩子遇到意料之外的反應,像是突然因為特定行為被大人喝斥、責罵(特別是他曾經做過,但卻沒被罵/沒被抓到的行為),會因為一時間無法處理衝突資訊而「當機」。有些孩子會像夜間被車燈照到的鹿,呆愣地看著你;有些則是會直接開大絕哭出來,試圖用過去屢試不爽的手段打斷當下被投放的負面情緒。這些看似迥異的行為,其實都可以視為孩子對情緒適應不良的反應,也是情感教育試圖改變的重點。

「認識自己的情緒」,這句聽起來很像廢話的陳述,其實一點都不簡單。

你或許會好奇:我不曾有過「我現在是在生氣,還是害怕」的思考,自己就是知道「我生氣了」、「我很難過」呀?

「認識自己的情緒」,這句聽起來很像廢話的陳述,其實一點都不簡單。圖/Pixabay

這是很正常的,因為掌管情緒辨識的認知功能並不隸屬於意識層次。這個領域,有些心理學派稱它為「潛意識」(subconscious),有的則以「無意識」(unconscious)為名,但在認知科學中,我們更傾向用「自動化思考」(automatic thinking)來稱呼它。你可以把自動化思考想成電腦的後台運算,是為了減少使用者負擔而內化的資訊處理機制。當我們遇到熟悉的刺激,自動化思考便會主動接管,用意識層次無法媲美的速度做出初步判斷,甚至是直接驅使身體做出反應。

但自動化思考並非萬能,沒有先輸入足夠的資訊作為運算基礎,大腦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如同你沒背熟九九乘法表,就是得花時間去想 9*8 等於多少,所謂的情緒識別、情緒調節也是同樣道理,情緒經驗不足的直男得花更多時間去「摸索」人的情緒變化——不論是自己,或別人的。

但在面對面的人際互動中,我們不一定有「慢慢想」的餘裕。因此,需要「立刻給出回應」的急迫感,將成為社交互動中極大的焦慮來源。在難以理解對方當下的情緒、或搞不清楚情緒脈絡的前提下,直男如同閉眼拆炸彈,無從預料自己的下一步會不會被炸得粉身碎骨。特別是在與試圖討好的對象互動時,這些在直男們眼裏隱晦不明的情緒刺激,很容易引發強烈的危機感,進而迫使沒受過良好訓練的他們動用最原始的防衛機轉(defense mechanisms)。

藉由否認(deny)、隔離(isolation)、解離(dissociation)等機轉,直男們得以將自己與內在的情緒活動區分開來,同時用貶低(devaluation)、投射(projection)處理自己在社交生活中遇到的困境(Zeigler-Hill, Pratt, 2007)。特別是以整個族群為單位的大規模貶低,讓直男得以將接收到的負面情緒反應歸咎給「情緒不穩定」、「反應過度」,甚至是「公主病」等標籤,完全迴避自己在這個關係動力中應盡的責任。

或許人都有思考過「我現在是在生氣,還是害怕?」,自己知道「我生氣了」或是「我很難過」嗎?圖/Pixabay

然而,防衛機轉最有趣、也最麻煩的地方,在於它跟自動化思考一樣,大多作用在意識之外。這個特性,使得它很難被意識覺察,更不要說控制了。雖然這不是辯護之詞,但許多直男並不是自願用傷人的防衛機轉處事,甚至連知不知道自己在傷人都還是兩說。

若要克服防衛機轉的干涉,往往需要花上數以月計的時間練習,同時還得處理引發焦慮感的個人議題,並不是個簡單的任務。

畢竟,對沒有覺察到自身狀況的直男來說,防衛機轉營造出來的「舒適圈」確實舒適。強硬地用外力逼迫他們改變,只會誘發更強的危機感與更嚴重的防衛機轉,最終形成負面迴圈、使狀況惡化。

科技進步來自於人性,人的成長也是如此,在不造成牴觸的情況下潛移默化直男,或許會是現代性別議題的重要課題。圖/Pixabay

嚴格來說,直男們無法為自己的成長經歷負責,正如他們控制不了自己的防衛機轉,但這種免責論述賦予的受害者標籤,同樣阻礙了他們改變的動機。科技進步來自於人性,人自身的成長也是如此,如何在不造成牴觸的情況下潛移默化直男,或許會是現代性別議題的重要功課。

直男專欄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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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吐司想Toasty Thoughts_96
29 篇文章 ・ 128 位粉絲
最初是想用心理學剖析日常事物,一方面「一吐思想」,另一方面借用吐司百變百搭的形象,讓心理學成為無處不在的有趣事物。基於本人雜食屬性,最後什麼都寫、什麼都分享。歡迎至臉書搜尋「異吐司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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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期待每天快樂,我只是想要好好生活——《與你相鬱的日子》
商鼎數位出版
・2023/05/19 ・1368字 ・閱讀時間約 2 分鐘

憂鬱症是什麼?

憂鬱症不是一個人不知足、懶惰,或是悲觀。它是個確確實實存在的疾病。雖然光從一個人外表無法看到,但是觀察腦部的話,可以發現腦結構、區域活動力、腦部神經傳導素的平衡都與沒有罹患憂鬱症的腦部不一樣。憂鬱症會造成各種不一樣的症狀,深深地影響日常生活品質。

它屬於一種情感性疾患,亦可以稱為情緒障礙。患者會感到心情持續低落,對原本感興趣的事情失去興趣,即使有好事情發生,心情也可能好不起來,也會被各種負面的想法侵襲,像是自責、貶低自己,讓一個人感受到罪惡、羞恥、沒有價值、沒有希望,甚至會萌生想死的念頭。

它會讓一個人記憶力變差,注意力變得比較不集中,感覺沒有精神,總是很累。憂鬱症也會害一個人睡眠與飲食失調,可能睡太多或太少或難以入眠,白天嗜睡,或是吃太多或太少,都有可能。除此之外,也可能會感到昏沉、頭痛等身體不適。

憂鬱症是真正的疾病。圖/與你相鬱的日子

但是每個人都會有情緒起伏啊!

「憂鬱症」與「悲傷」的差別

如前面所提,憂鬱症屬於一種情緒障礙。每個人都會有情緒起伏,但情緒病的情緒極端超越正常範圍,使它們難以控制。情緒病常常被汙名化,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因為情緒管理是衡量一個人有沒有成熟的一個標準,但是考慮到每個人的情緒起伏趨勢都不一樣,面臨到的調適難度也不一樣,應當要更加同理而不是斥責那些因為受情緒病而受苦的人。

憂鬱症的情緒狀態。圖/與你相鬱的日子
憂鬱症和悲傷傷的不同。圖/與你相鬱的日子
如果你開始瞭解優鬱症。圖/與你相鬱的日子
憂鬱症的「低落」。圖/與你相鬱的日子
憂鬱症的心理狀態 (1) 。圖/與你相鬱的日子
憂鬱症的心理狀態 (2) 。圖/與你相鬱的日子
憂鬱症的心理狀態 (3) 。圖/與你相鬱的日子

憂鬱症可能長這樣。圖/與你相鬱的日子
憂鬱症的不同樣貌。圖/與你相鬱的日子

——本文摘自《與你相鬱的日子:給患者與陪伴者的憂鬱症基礎指南》,2023 年 3 月,商鼎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商鼎數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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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回憶中的氣味是真的嗎?情緒感染力下的氣味記憶——《嗅覺之謎》
堡壘文化_96
・2023/04/29 ・2350字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氣味是可靠的記憶嗎?

氣味是最佳記憶線索嗎?氣味又何以成為最佳記憶線索?我從一九九○年起便開始追尋這些問題的解答,並且利用各式各樣的技術來研究氣味喚起記憶的本質。

在探索過程中我遇到的第一個挑戰,就是理解人們稱為「可靠的記憶」或「最佳記憶線索」究竟代表什麼意思。人們認為「可靠」的記憶,通常是一段精準的記憶,對事件發生的場景有逼真及如實的回想。但記憶不單是在腦海正確無誤地重現往事而已,除了記得奶奶的家在哪裡之外,記憶還擁有私密、主觀及情感的面向。

對於過去的回想始終伴隨著情緒,從朦朧的思鄉情懷,到濃烈深刻的情感都有可能。由於如此多元的表現,我將記憶分為兩部分以便研究:記憶的客觀準確性——有誰在場,他們如何穿著打扮,又說了什麼話;以及記憶的情緒特質——重溫過往經歷時所激發的感受。

某些氣味讓你想起了童年與祖母相處的時光。圖/envatoelements

用氣味喚起的記憶有什麼特別之處?

為探討氣味喚起的記憶與其他類型的記憶有何差異,我研擬了一套類似羅賓等人使用的程序,比較在同樣物體但不同感官形式的線索下所喚起的記憶。舉例而言,將爆米花影像、玉米爆開的聲響、玉米粒的觸感、甚至單純爆米花這個詞彙所激發的回憶,與爆米花氣味所激發的回憶做比較。

實驗結果發現,氣味喚起記憶的準確、詳盡及逼真程度,與同樣物體的影像、聲音或觸感所喚起的記憶不相上下,但也僅止於此。不過,氣味喚起的記憶在情緒豐富性的面向卻相當突出,相較於其他方式所喚起的記憶,能使受試者列舉更多種情緒,評估更大的情緒強烈度,並且表示記憶負荷的情感能量之大,就如同往事重演一般。

同時我發現,當藉由氣味回憶往事時,杏仁核這個腦部情緒泉源所活化的程度,遠比藉由影像回憶同樣往事時明顯。因此,氣味喚起的記憶確實異於其他種類的記憶體驗,具有獨特的情緒豐富性及感染力。無論在情緒反應或腦部影像表現方面。

氣味能喚起鮮明的記憶與情緒。圖/envatoelements

伴隨特定記憶的情緒就像函數

氣味喚起的記憶總是讓人有強烈的情緒感受,但同樣記憶所帶來的情緒並非始終一成不變。一種氣味可能總讓你想起同樣人物或時刻,伴隨一股情緒的湧現,然而,即使記憶的內容終生不移,其所依附的情緒卻不然。

假使你十六歲那年,極度迷戀班上一位受歡迎的女孩(我們暫且叫她「南西」),而讓你受寵若驚的是,她竟然答應與你一同出席高中舞會。不久,你滿心歡喜地成為南西的男友,每當在她身旁,總能察覺到那股甜美的特殊香氣(事後你才知道那是香奈兒五號香水)。

在前幾個月的熱戀時期,每當你偶然聞到南西的氣味,心頭就充滿無盡狂喜。幾個月美妙的約會過後,在某場大型晚宴上,南西當著所有嫉妒你的朋友面前,輕易地將你甩了。你深陷痛苦、羞辱及憤怒之中,無法自拔。現在,每當香奈兒五號的氣味捎過鼻尖,糟糕的情緒紛沓而至,與才幾天前帶來的歡愉簡直天差地遠。

還是那熟悉的香水味,我們卻變了。圖/giphy

讓我們快轉到十五年後的未來,你與終生伴侶幸福地生活著,感到自信及滿足;某天前往工作途中,一位抹著香奈兒五號的女人經過身旁,你不禁莞爾。你憶起關於南西的一切往事,但不再有歡愉或羞辱感,取而代之的是截然不同的情緒。如今,在幽默及智慧的點綴下,你的感受染上寬容的懷舊風情。

上述的小插曲顯示,回憶南西時所伴隨的情緒雖然總是強烈,卻不一定相同,這取決於回憶當時南西對你的意義。伴隨特定記憶的情緒就像一個函數,隨著回憶當時往事對你而言所具有的意義而轉變。

這樣多變的情緒並不侷限於氣味所喚起的記憶,但由於氣味記憶具有強烈的情緒本質,因此成為此現象的最佳寫照。如同南西的故事所呈現,氣味喚起的記憶並沒有比其他記憶線索準確多少,但伴隨的情緒卻格外豐富。

情緒對記憶的影響

我認為氣味喚起的記憶所具有的情緒鮮明度及強度,是氣味被視為「最佳」記憶線索的理由所在,因為它們強大的情緒召喚力。氣味記憶的情緒強度造成假象,讓人以為這些記憶特別眞實,以為氣味是回想往事最優秀的提示者。

過強的情緒可能會影響記憶本身。圖/giphy

氣味喚起的記憶充分證實情緒的說服力,同時也提醒我們必須謹慎以對。當記憶受情緒感染,人們不禁對記憶的準確程度過於有把握,而法庭證人席時常上演這種戲碼。目擊證人傾向過於頑固地堅持,自己的回憶絕對正確。遺憾的是,研究顯示目擊證人的記憶往往錯得離譜。

不過,因為情緒太強烈而以為記憶正確無誤的說法,仍然無法充分解釋,氣味為何能贏得最佳提示者的美譽。普魯斯特曾約略提到氣味喚起記憶的另一項特性,也許確實能讓氣味優於其他記憶線索。加拿大作家安妮.穆倫斯(Anne Mullens)曾告訴我一個關於她的故事,正可生動描繪這項特性。

——本文摘自《嗅覺之謎:生物演化與免疫基因;社會學與文化史;品牌行銷到未來科技,探索氣味、記憶與情緒的嗅覺心理學。》,2023 年 3 月,堡壘文化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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堡壘文化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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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的堡壘,資訊的堡壘, 共和國出版集團的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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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念逝去之人而感傷?其實悲傷是為了讓你與他人再次產生聯繫!——《悲傷的的大腦》
臉譜出版_96
・2023/03/26 ・2535字 ・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渴求過去的心態

我與眾多喪親者做了大量訪談;其中一次,一位年長的出色男性坐在小桌子另一端與我談話,他的妻子幾年前過世了。

他對我說了過去夫妻之間的暖心故事,告訴我他們中學時認識的過程,之後年紀輕輕就結了婚,生了兩個孩子一起建立美好的家庭。他訴說著過去的家庭生活有多快樂、他有多愛她。

說起妻子因病去世時,他就有點忍不住淚水了,在她過世前的最後幾週,他陪伴左右,然而最後她還是走了。接著他又說,自己最近認識了一位和妻子很不一樣的女性,對方有著與妻子截然不同的興趣,而且個性比較外向。

對他來說,重新開始約會雖然感覺有點怪,但他覺得和對方在一起的自己充滿了活力。這時他靜了下來,沉思了一陣子後,只說了一句:「我只是想說,以前的我們很好。」他又停頓了下,「而現在這樣也很好。」

他還是相當懷念、渴望逝去的時光。圖/envatoelements

渴求的心情並不是專屬於過去的產物,也不是只會令人緬懷以前的人事物;渴求同時也代表一個人對當下有某些不滿。假如人真的只會對過去產生渴求,那就可以單純花一些時間回憶過去,覺得追憶夠了以後再把注意力轉回當下發生的一切就好。

然而在面對悲傷的時候,眼前的現實可能充滿了痛苦,這也就顯得過去的一切更加美好。假如當下的現實生活真的不是那麼吸引人,或是因為自己根本無法將注意力從過去移開,因此不知道當下能賦予自己什麼,這種渴求的狀態就更可能會不斷持續。

悲傷的盡頭是恐懼嗎?

除了我在前文已提過的悲傷、憤怒和失去一部分自己的感受以外,悲傷也可能令人心裡充滿恐慌。

《卿卿如晤》是C.S.路易斯(C. S. Lewis)在太太過世後寫出的優美作品,他在書中寫道:「我從不知道,悲傷與恐懼竟如此相像。」(No one ever told me that grief felt so like fear.)對我來說,悲傷到一個極致時,確實可以稱得上是恐慌的狀態了。

父親過世後,我沒有孩子、沒有配偶、也不再有父母;在那之後的幾年我都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徹底疏離,過去那些我習以為常的依附關係皆已不復存在。通常在傍晚時分,現實世界中的當下就會引起我的痛苦,而恐慌便成了我面對這些情緒產生的自然反應。

悲傷的心情好似不會停止,甚至轉變成了恐慌。圖/envatoelements

我的心和思緒會如萬馬奔騰一樣高速運轉,同時焦躁難耐地坐也坐不住;在這種恐慌的時刻,唯一能讓我好一點的就是順應身體釋放的腎上腺素,好好動一動身體,因此我通常選擇於夜色籠罩下在社區裡快走。走一走以後我的身體累了,心靈也終於開始感到疲憊,這時我會忍不住流淚,然後慢慢回家。

就我自己的體驗與C.S.路易斯的文字來說,其與神經學家賈克.潘克賽普(Jaak Panksepp)的想法不謀而合。

潘克賽普是情感神經科學(affective neuroscience)這個領域的先鋒,研究的正是情緒的神經運作機制;他堅信能以科學方法和實驗研究動物的情緒,也真的發展出了完整的科學模型,對大腦製造出的各種情緒以及情緒功能提出了解釋。

土桑的溫暖天氣是吸引年長學者造訪的一大誘因,我也因此有幸於二○一七年潘克賽普過世之前,在亞利桑那大學數次聆聽他的演講。大家對他的科學貢獻了解不多,然而其中之一就是神經生物學的悲傷研究。

悲傷與恐懼的身體反應

潘克賽普對悲傷不僅止於學術上的了解──他的女兒在青少年時期因酒駕者肇事而喪命,因此他對悲傷有最切身的經驗。

潘克賽普用全大寫的字母為掌管不同情緒的神經系統命名,如愉悅(JOY)、憤怒(RAGE)以及恐懼(FEAR);掌管失落相關情緒的系統則是恐慌/悲傷(PANIC/GRIEF),從名稱就可以看出這兩種情緒的高度重疊。當然了,悲傷與恐慌的感受並非完全相同,潘克賽普的論述中指的是(一)強烈的悲傷、(二)物種間共通的悲傷感受、(三)尚未經過較高層次大腦皮質處理的悲傷。

他曾記錄下動物與同類被分開時會產生的反應,這些動物會產生更多身體活動,包括心跳與呼吸速率都會上升,同時也會釋放壓力賀爾蒙(例如:皮質醇)、發出求救訊號。潘克賽普在此領域提的焦點是動物發出的求救訊號,甚至有些物種會發出超聲波求救。

潘克賽普也提出了他稱為悲傷解剖學的理論,也就是動物在受到電流刺激時,大腦中互相連結而產生求救訊號的腦區。這些腦區當中就包含了中腦(midbrain)的導水管周邊灰質(periaqueductal gray),位置就在脊髓上方。

動物在感受悲傷時,大腦導水管的灰質會產生活動。圖/envatoelements

在我的第二項神經成像研究中,所有喪親受試者(無論有沒有複雜性悲傷)在看著他們深愛的逝者照片時,導水管周邊灰質都會產生活動;看著陌生人的照片時則沒有這種反應。

恐慌是為了讓自己與他人再產生聯繫

恐慌、身體活動增加、求救訊號都可能會令孤伶伶的動物與其他同類產生接觸;因此我們或許可以想像,恐慌/悲傷的功能就是為了促使動物(包括靈長類)與其他個體接觸;即便落單的個體無法再與原本的照顧者團聚,有其他同類在還是比較能夠提升其存活率。

處於壓力下的動物能透過社交接觸釋放類鴉片物質,不僅能夠舒緩壓力狀態,也能促使牠們學習新的經驗—與其他同類接觸的行為會使動物得到強大的酬賞(也就是體內產生的類鴉片物質),而這種有強烈吸引力的酬賞就會促使動物繼續做出能促發酬賞的行為。

假如我們能夠把這種生理機制當作獨特的治療機制,那該有多好啊。

——本文摘自《悲傷的大腦:一位心理神經免疫學者的傷慟考,從腦科學探究失去摯愛的悲痛與修復》,2023 年 3 月,臉譜出版,未經同意請勿轉載。

臉譜出版_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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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譜出版有著多種樣貌—商業。文學。人文。科普。藝術。生活。希望每個人都能找到他要的書,每本書都能找到讀它的人,讀書可以僅是一種樂趣,甚或一個最尋常的生活習慣。